沧都一连数日小雨,空气清凉而湿润。

萧清越一再威逼利诱之下,大将军王罗衍答应了让烟落成了神策营的军医,与此同时,关于幽灵皇妃的事在沧都传得沸沸扬扬。

曾经的十三年,她未学过半点武功,却学到了最精妙强大的幻术,这是从来无人知晓的。那夜回到上将军府,她又悄然折回宫中,不但催眠了锦瑟及她宫中的人,将清平大殿的人都引往冷宫看到她所布置好的一切。

她不能暴露自己去查询真相,但是如今有人怀疑她没死,就一定会查下去,她要做的只是旁观等待,只是将萧清越卷入其中实属意料之外。

暮霭沉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身蓝衣的女子撑着伞缓步出了神策军大营,官道上停着长檐马车,一只修长优美的轻轻拂开车帘:“上车吧。”

无忧也伸出头来,招了招手道:“烟姑姑,我和爹爹来接你哟!”

烟落秀眉微蹙,撑着伞漠然走过,修聿笑意微僵,无忧转身爬拿了把伞出来,“爹爹,给你。”

修聿接过伞便下了马车:“乖乖待在里面,不许出来淋雨。”

无忧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快走吧,烟姑姑走远了。”

修聿撑着伞快步追上前面的人,问道:“你伤可好些了?”从那日在宫中见了,之后再去将军府也没见到她人,几经寻问才知她到神策营做了军医。

“你们什么时候回中州?”烟落一边走,一边淡声问道。

修聿闻言沉默了片刻,坦然言道:“你什么时候答应去中州,我们就什么时候走。”那语气大有他们父子两从此赖上她的意味“冷宫的幽灵事件只是个开始,沧都不会太平,你跟我们走吧。”

烟落眉眼沉静:“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如今各方势力伺机而动,你……”

“各方势力?是不是也包括中州?”她淡淡出声,只要中州一动,西楚就有可能四分五裂,甚至江山易主,拥有这样庞大的势力,他就没有一点点野心吗?

修聿神色缓缓沉了下去,沉默良久说道:“你就一点都信不过我?”

“信任这东西于我而言,太奢侈了。”她语气淡淡,字字如冰“修聿,我最后再说一次,离开沧都。否则,他日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

冷风吹得云层缓缓移动,他定定站在雨中,衣袍飞扬,优雅俊逸中透出别样雍容华贵之气,定定地望着那双清冷的眸子,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不会有那一天。”

烟落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嘲,转身便走,修聿探手拉她却只见剑光快如流星,劈头而来,顷刻之间手中的伞化为碎屑。

她的神色冷漠,恍若与他从未相识:“你不与我为敌,但若将来挡我去路,结果一样。”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冰凉的雨滴打在面上渐渐模糊了视线,手背处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血随着雨水滴落在地,化为一滩淡淡的红。

无忧扒在马车窗口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幕,小小的脸缓缓垮了下来,爹爹做错什么了,烟姑姑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爹爹。”他低低地唤了声。

修聿闻言转过身来,上了马车,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无忧嗫嚅了半天道:“清越姑姑说无忧是小拖油瓶,不准烟姑姑跟我们走,所以烟姑姑也不要我们了。”

修聿失笑,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脸蛋:“儿子,我们怎么办?”

无忧眨巴着大眼睛,忽然眼睛一亮,扑到他怀里道:“爹爹,我们搬家吧!搬到沧都来,这样就能跟烟姑姑在一起了!”

修聿失笑,捏了捏他的脸夸赞道:“儿子,你真聪明,一会就去买房子!”

“买到上将军府隔壁。”无忧补充言道。

“好。”

烟落回到上将军府,但看到正堂之内端座的大将军王和太监总管冯英,眉眼顿时一沉,心中生出几分不安。

罗衍起身上前,笑意朗然:“烟姑娘医术高明,神策营兄弟的伤势都大有好转,本王在此谢过。所以想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帮一个人治伤。”

烟落淡淡望了望两人,能劳动冯总管和大将军王这样的人物亲自来请她的,只会是他,楚策。

长夜凄凄,冷风萧萧。

驻心宫幽深而空寂的大殿,帷幔飘飞,孤独的帝王修长的指默默抚过桌案锦榻,仿佛是在触摸遥远而深沉的记忆,冷峻的眉眼缓缓流溢出异样的柔情。

恍惚中,时光停滞,岁月静好,仿若她从未离去。

烟落神色默然跟在冯英之后,夜风卷着几丝残花飞来,带着凉凉的香气。冯英缓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道:“烟姑娘,皇上并不知我和罗将军请你入宫诊治的事,所以请你多担待了。”

她默然点了点头,望着灯火明亮的宫殿,那是驻心宫,西楚皇后的宫殿,也是她曾经的居住之所。

冯英望着那道孤绝的背影暗自叹息,先行进到殿中道:“皇上,奴才请了神策营的军医入宫替您瞧瞧旧伤。”

楚帝神色突然森冷下来,眉宇覆上一层薄霜:“不必了!”

冯英默然站在一旁,沉默良久道:“皇上,西楚还要靠你撑下去,将来的路……还长,你若倒下去,筹划多年的一切,那么多人的牺牲,不都白费了。”

楚帝闻言眸子缓缓闭上,眼中一闪而逝的矛盾苦涩:“带人进来。”是的,他的路还长,他还要活着走下去。

烟落举步踏入这座曾经熟悉无比的宫殿,殿内的一切都未有一丝变动,她看过的书还翻着,她未绣完的锦帕还摆在桌案之上,仿佛这三年流离,只是一场梦境。

“烟姑娘,这边请。”

冯英的声音让她顿时收回思绪,举步跟了上去。

内室锦榻之上,玄衣龙纹锦袍的帝王看到进来的人,目光如兵锋般慑人:“是你?”

他只听得罗衍说萧清越寻了妹妹回来,要她到神策营做了军医,却没想到会是她?

冯英带她上前就座,躬身将楚策手臂拉着放到桌案以便她把脉。楚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双黑眸冷锐逼人,仿佛能洞察人的内心。

她探手诊脉,眉眼低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优美的弧影,淡淡出声:“伤势过久,坚持服药清除余毒,会有改善。”

“你跟中州王是什么关系?”楚策声音冷沉。那日她那般不要命的救中州王世子,可见其中的交情非同一般。

她清冷的眸子一片沉静:“萍水相逢。”

“哦?”楚策坐起身,逼视着她的眸子,“那就值得你那么拼命的救那个孩子?”

烟落沉吟片刻,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冷酷地笑:“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楚帝那么冷血无情,我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烟姑娘……”冯英面色微变,出声打断她。

楚策眼底有沉痛之色如浮光掠过,拂袖起身,一道劲风直击向她,她迅速起身,几个旋身避开,她所坐的凳子顷刻四分五裂。楚策冷冷地望向退到几步之外的女子:“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那也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她冷然回道,侧头望向冯英:“药方会让姐姐送进宫。”说罢便转身离去。

楚策低眉一瞧自己不知何时被削了一角的袍袖,这样快的剑,这样敏捷的身手,没想到萧赫还有这么一个女儿,方才那一剑,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气。

三天以后,修聿带着无忧搬到了上将军的隔壁,还公然在将军府后园开了道门,萧清越与她忙着追查幽灵皇妃的事,倒也没怎么理会这边。

第四天接到红绡的消息,姐妹二人便连夜离开了沧都。

“不是说明天再走,怎么半夜就把人叫起来?”红绡在马上呵欠连连,她已经在外奔波数日,早累得不行了。

“沧都城里有太多人不想查到真相,姐姐是怕有人插手其中。”烟落淡笑言道。

“放心吧,我走之前已经让人把常公公藏好了,一时间不会有人找到的。”红绡说道。

萧清越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夜长梦多,沧都城里那一个个狐狸都不笨,只怕如今已经嗅着味儿了。”

烟落望着苍茫夜色没再说一句话,一个消失了多年的太监常和,这么轻易便被将军府的人找到,那么这三年为何就没有人找到他,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设迷局?

“为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不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吧?”红绡皱着眉喃喃道,那个曾经在西楚宠冠六宫又葬身于火海的女子,她的死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秘密?

萧清越闻言狠狠一夹马腹,催促道:“别废话了,这事与萧家脱不了干系,最好能把那个神秘人揪出来,敢欺负我妹妹,门儿都没有。”

烟落望着神采飞扬的红衣女子默然一笑,遇到萧清越这样的姐姐,是她的幸运吧!

萧清越想起近日府中的事,蓦然问道:“小烟,如果将来可以过安定的生活,中州王和狐狸精,你会选哪个?”

“当然是中州王啊!雍容贵气,待人又和善有礼,难得四小姐与他们父子两个都投缘。”红绡迫不及待的发表见解。

萧清越白了红绡一眼,哼道:“你这花痴,我萧清越的妹妹怎么能给人做小后娘。”抿唇沉默了一会,喃喃道:“那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座中州城屹立于四国之间,足以捍动西楚的沧都,没有一定的手段和心机,又如何做得到。

“世子可爱又聪明,而且很喜欢四小姐,难得人家父子来个意见一致,这是多好的事啊,二小姐都好几次去登门拜访,人家连西楚第一美人瞧都懒得瞧一眼,比起那个狐狸精,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红绡继续争辩,越说越见兴奋之色。

萧清越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望向烟落:“只要一说起中州王,这死丫头,能说上三天三夜去。”沉吟片刻,方才道,“中州王人是好,但如今是关键时期,任何人都得小心提防。”

烟落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

萧清越闻言面上扬起大大的笑容,道:“天下男人多的事,小烟聪明过人,将来一定找个最好的。现在是要咱们姐妹联手,早点揪出那个缩头乌龟才是正事。”

烟落点了点头:“嗯。”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手足不可断,男人随便换。”萧清越站起身笑声言道,“将来姐姐帮你挑个天下第一好男人,现在的这些破烂,别要了。”

红绡嘴角抽搐,堂堂的中州之王,天下第一的百里宫主,竟然成了她们姐妹口中的破烂,这是什么世道!

夜色笼罩大地,山林清幽,松涛阵阵,一行三人牵着马匹悄然进到山林。

“小姐,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到伽蓝寺了,常公公三年前逃出皇宫就在那里出家,但一直疾病缠身,所以我将侍卫留下暗中保护他了。”红绡低声说道。

烟落心越揪越紧,自己寻找多年的真相终于将揭开,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

“小烟!小烟!”萧清越望着身旁神思恍惚的女子唤道,这一路之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这样的神情。

三年未见,她的妹妹确实改变了很多,变得比以前聪慧,却也比以前更深沉难测,更善于防备,这样也好,她起码可以保护自己,烟落回过神来:“姐姐!”

萧清越微微叹息:“你这一路怎么都心神不宁的?”聪明如她,自己的妹妹,她怎会看不出来有何异样。

烟落勒马停下,蓦然看到远处的天空一片诡异的光亮,那个方向……正是她们寻找的伽蓝寺,朝萧清越一望道:“我们……可能还是来晚了。”

萧清越狠狠一咬牙,将缰绳一丢喝道:“走!”话音一落已经施展轻功疾驰数丈,烟落将马匹留给红绡照看,疾驰如风追了上去。

山林之中,伽蓝寺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夜风携着血的腥咸,扑面而来。

两人几乎同时跳进寺前的水池中,一跃而起窜入火海之中,然而目之所见,全是被人一剑封喉死去的僧侣,萧清越寻到一个还有气息的,急忙追问:“常和在哪?三年前出家的常和公公在哪里?”

烟落仗着自己身形敏捷,快速穿行在火海之中寻找常和,当年自己是见过他的,所以要认出也不是难事,只是寺中多数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一时间难以辩认,自己寻找三年的真相,如今就要被这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吗?

正欲离开偏殿,突地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抓住她的脚,回头一看,那人正是神策营的将士,来不及多想赶紧替人点穴止血:“常和在哪里?”

那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烟落四下望了望,一片火海他指的又是什么根本不知,使劲摇了摇:“醒一醒,告诉我,常和在哪里?”

然而无论她如何施针,那人也再没有一丝生息。

偏殿的火越来越大,她努力照着方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寻去,却看到一尊药师佛,正欲上前去察看,头顶传来一阵巨响,偏殿的屋顶塌了下来,劈头便朝她砸来,转身欲从门口逃出,却看到断裂的横梁堵住了那狭小的过道,避无可避。

难道,她终究又要丧命于火海吗?

正在她心生绝望之际,只见滔天火光中,一道白光如虹霎时劈开了她身后的墙壁,一条长藤如灵蛇般缠上她的腰际,生生将她从里面拉了出来,偏殿在她面前轰然倒塌。

她霍然回头去看,数步之外一个身着白衣之人,面上带着银色的面具,火花映在那面具之上显得格外阴冷骇人,长藤的另一端正在他手中,另一手长剑染血。

烟落瞳孔微缩,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冲了过去,要揭开那人的真实面目,为了一个常和,不惜将伽蓝寺化为一片火海。

她广袖一挥,袖中的小剑流星追月般激射而去,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已成绝杀。

银面人手中长剑一挑,火光一片,生生格开了她的寒星小剑,但速度却也慢了下来,她一摸腰际才想起剑还在马上,素手起落之间,银针无声破空而去,针针直刺要穴。然而银面人手中一边后退,一手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得细小的银针和长剑碰撞之声,寒星小剑一个回旋再度回到她手中,她反手一握便扑了上去。

一寸短一寸险,招招杀机,逼得不得不格档后退。

“小烟——”萧清越的声音传来。

银面人眸光一沉,一剑裂空劈来,烟落闪身避过。他却几个起落便朝后山而去,萧清越冲进院中正看到一闪而逝的白影,一拉烟落:“伤着没有?”

烟落望了萧清越一眼,施展轻功便朝后山追去。方才一番交手,银面人的身手远在她之上,要取她性命轻而易举,然而却在火中救她脱险。

他……到底是谁?

后山两道山崖之间相距数丈,银面人一纵身如飞鸟般掠过,落在了对面悬崖之上,烟落一见,一提气便飞身越过鸿渊追过去,然而前些日子动用那般强大的幻术,已经身体有损,半空中的身子突然下坠。

“小烟回来!”萧清越一见,一甩长鞭将她从半空拉了回来,以免落入深渊之中。

月光如华,银面人站在对面悬崖边上,一身银袍迎风而舞,翩然若仙,银色的面具在月光泛着阴冷的寒光:“不要再查下去,否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话音一落,便几个起落消失于山林之间。

烟落急促地喘息着,死死盯着对面空落的山崖,她追寻三年的真相就这样再度被一场火,烧得干净,如何甘心?

萧清越咬了咬牙,拍了拍她的肩膀:“常和死了,还有别的路,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的。”方才见她那般不要命地追人,把她都吓坏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微微敛目叹息道“上将军府可以用半个月找到常和,凭什么他们三年都没有发现这条线索?”

萧清越何其聪明,立即明了她话中之意:“你是说……有人故意引我们前来?”

烟落深深吸了吸气,转身望着山下一片火海,眸中慧光流转,淡声道:“有人想我们查下去,有人又不想我们查下去,我们……已经成了别人手中较量的棋子,而这下棋之人是谁都还不知。”

萧清越闻言咬了咬牙,霍然坐在地上,望着下面化为火海的伽蓝寺:“刚才那个银面人显然也只是知道常和在伽蓝寺,估计时间来不及,所以宁杀错,不放过。”沉默着思量片刻,喃喃道:“也许……我们或是我们身边的人已经被盯上了。”

烟落闻言秀眉深深拧起,脑海中迅速闪过几道人影,微一思量道:“最有可疑的是百里行素,还是……中州王?”

一个说是好心收她为徒弟,却是心思诡异。一个说是要娶她为妻,亦是心深似海。

常和的死让线索中断,二人只得回到沧都,从冷宫重新寻找新的线索。

夜深,浓浓的黑暗之中,透出一道莹白的光茫,如月华般动人,她微一拧眉,熄灭手中的火折子,循着那抹光亮找去,竟是寻到了墙壁之间的夹层,狭窄的暗室中亮如白昼,而那发出光亮之物,她再熟悉不过。

烟落默然拾起那布满尘埃的玉佩,忆起当年接过这玉佩之时的情形,唇角勾起薄凉而苦涩的弧度。

那是西楚象征皇后之尊的凤佩,他亲自赠与,说,你是我唯一最爱的女人,只有你配拥有它。

他最爱的,不是她,而是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的权倾天下。

他给了她人生中,最惨烈的教训,永生不忘。

萧清越将凤佩取过端详了半晌,喃喃道:“这东西……跟楚帝身上的龙佩好像是一对,连玉质都是一样的。”

烟落转身往外走,淡声道:“据说,是西楚皇后的信物。”

“我记得这应该是在……”她突地扬唇一笑,一手搭上烟落的肩膀:“看来事实果真如此,敬事房那边记录,那次大火之后,冷宫之中有前朝太妃无故失踪,再加上这玉佩,我想死在大火里的……并不是洛皇贵妃。”

烟落脚步一顿,如果她不是死在那场大火中,那真相到底是如何?

晨光破晓,笼罩天地的黑暗悄然褪尽,可是冷宫大火的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

回到将军府,萧清越倒头便睡,烟落却辗转难眠,当年这凤佩是她随身之物,再到冷宫之时还在身上,而如今它出现在暗阁之内,那她一定去过那里。

她为什么去那里?

如果死在大火里的不是她,那现在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黄昏之际,萧清越伸着懒腰从内室出来,看到她还坐在那里,满眼心疼说道:“你又一夜没睡?”

从到伽蓝寺,再到冷宫寻到那凤佩,这丫头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烟落放下手中的凤佩,朝萧清越问道:“姐姐真的认为那个皇贵妃还活在世上?”

“很多东西,就算是眼睛看到的,也不是一定是真的。”萧清越抿了口茶,扬唇一笑道“有时候假话说得人多了,也就会成了真话。”

她低眉一笑:“你这么高兴,是不是要反客为主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充分了解到萧清越有仇必报的性子,不管事情大小,反正得罪她定是讨不得好去。

“当然,既然这些人都拿死人作文章,那咱们就让……死人变活人,乱了这局棋。”萧清越面上泛起邪恶的笑意。

“死人变活人?”烟落闻言蹙眉,“你要找出她?”

“泱泱四国,要找一个人,得费多大劲啊,而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从来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萧清越摆了摆手笑语道,“如你所说,如今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有人在布局,故意让我们以为洛皇贵妃未死,还活在这个世上。一种是……她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在幕后操作这一切。”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只要死去的洛皇贵妃重新出现,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所有的局都会改变,一变则乱,咱们就有机可趁,是不是?”烟落望着萧清越一字一句地言道,不得不承认萧清越内心的邪恶。

萧清越兴奋地拍了拍手:“小烟真聪明。”一勾她的肩膀,眼底满是算计的光芒,“他们要算计咱们,咱们就把这水越搅越浑,再来个浑水摸鱼,还怕揪不出那家伙。”

“我们要去哪找一个活的洛皇贵妃出来?”洛烟望着兴奋不已的萧清越,冷静无比地说道。

萧清越闻言扬唇一笑:“真的没有,假的还弄不出来吗?”一拉她,凑到她耳际低声问道:“那狐狸不是教过你易容术吗?”

“你是……要我易容成洛皇贵妃?”烟落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明天我就进宫偷幅画像出来,你易容成她的模样,由我带入皇宫,即便他们不信,也不会怀疑。”萧清越敛去面上的嬉笑之色,一脸正色道:“小烟,我知道这样做风险大,但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如果你为难,姐姐不会逼你,不管哪条路,姐姐陪你走。”

沉默许久,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今身在局中,反客为主,这是唯一的出路。

乾元七年冬,沧都城下了近四年来的最大一场雪,积雪数尺,恢弘壮丽的西楚都城平添了几分萧瑟,处处透着逼人的寒意。

兵部尚书在府中离奇病亡,吏部侍郎中邪疯癫,太傅出府马车意外坠下山坡而亡,相国府在深夜诡异失火……,一桩接着一桩看似意外的死亡,一家接着一家的殡葬,让整个沧都被一种异样阴冷的气氛所笼罩,冰冷而压抑。

幽灵皇妃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沧都上下,有人说是冤魂索命而来,亦有人说洛家还有人在世,如今开始寻凶报仇,西楚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皇极大殿,文官以相国为首,武将以大将军王为首,左右分列而立,中州王眉眼沉沉在一旁闲座,对于朝政之事只是旁观,并无参与。高座之上的帝王冷眸扫了一眼下方百官,冯英侧头望了他一眼,上前道:“群臣有事启奏——”

殿内沉静片刻,相国萧赫出列面向御座跪了下来:“禀皇上,朝中大臣接连发生意外,各部职位大量空缺,请皇上定夺。”

“朕已下令各州郡举荐良才,待上报来,朕自会考察,量才而用。”楚帝沉声道。

萧赫闻言,眸中锐光一闪而逝,沉吟片刻后又道:“朝臣接连意外,沧都上下人心惶惶,朝臣亦是胆颤心惊,皇上需得早日查找真凶,以定民心啊!”

“相国大人这是什么话?”大将军王罗衍闻言失笑,“每位大人的死都派人去堪察过,是意外造成,相国大人口口声声说查找真凶又是何意?”

“接二连三的意外,未免意外得太过巧合了。”萧赫沉声道,要他相信鬼魂索命之说,怎么可能?

“本王相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报应总是会来的。”罗衍眉眼一闪而过的锋锐,面上笑意不减。

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王,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次两次,如今相国一派的官员接而连三发生意外,力量不断削弱,不免让他心生怀疑。

大殿陷入令人屏息的沉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愈来愈近,侍卫进殿:“神策营统领萧清越回京求见圣上——”

楚策闻言,眉眼微微一动,道:“宣。”

萧清越一脸风尘进到殿中,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形,俯首行礼:“臣萧清越幸不辱命,今查得冷宫幽灵一案,回京复命。”

楚帝闻言眸光微沉,手不由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查得如何?”

“皇上,请观一物。”她自袖中取出一物,冯英快步下了玉阶以托盘呈了上去。

楚帝微微颤抖地伸手取过盘中之物,缓缓将其收握入掌心,冰凉的温度自手心蔓延至心底:“这是……西楚皇后的凤佩。”

“皇上曾经将它赠予洛皇贵妃可对?”萧清越扬唇一笑问道,楚帝微一敛目点了点头,她满意地微笑言道:“臣查得冷宫大火中死的人并不是洛皇贵妃,这枚凤佩是臣在冷宫暗阁之中所得,而真正的洛皇贵妃……尚在人间。”

楚帝面色顿变,百官唏嘘。

“胡说!你……”萧赫怒声斥责。

“我没有胡说。”萧清越霍然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冷宫死的是良太妃,虽然常和死了不知道当夜发生了什么,但这块凤佩已经证明洛皇贵妃当夜根本没有在火里。”秀丽的面上扬起笑容,扬手一指殿外,“我已经将她带了回来,此刻……就在殿外。”

叮——

沉寂的皇极大殿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楚帝手中的凤佩颓然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一直静默不语的中州王眉眼间掠过锋锐,瞥了一眼高座之上的帝王,扫了一眼殿下群臣,目光落在萧清越身上,笑意中锋芒暗藏:“萧统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人死不能复生,而皇贵妃之死天下皆知,这玩笑……开不得!”

“是不是玩笑,让人进殿一见便知真假!”萧清越扬唇一笑,举步出殿。

高座之上楚帝薄唇紧紧抿起,一旁的冯英捏着拂尘的手都不由浸了汗,萧赫扫了一眼楚帝和中州王,转头望向殿外,他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能掀起什么浪来。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一瞬不瞬地盯着皇极大殿的门口,风致秀美的女子一身素净的绫裙低眉拾阶而上,轻灵如落入凡尘的仙子缓缓出现在皇极大殿外。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殿外的女子,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姿态,一如他们记忆之中的高贵女子,绝美不可方物。

楚帝一瞬不瞬地盯着殿门之外的女子,薄唇抿成锋锐的线条,黑眸幽深若寒潭,无人看得透他心思几何。

中州王修聿一向温和含笑的面容缓缓冰冷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沉难辩,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殿门外的女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

她深深吸了吸气,缓缓抬起头来,明澈的眸子犀利如刃直直刺向高座之上的冷峻帝王,樱唇微微扬起,勾起嘲讽的弧度,声音温柔却冰冷:“楚策!”

所有人都顿时倒抽一口气,这面容,这声音,这神情,是没有人可能模仿来的。这世上敢直呼西楚大帝姓名的女子,除却皇贵妃洛烟还有何人?!

楚帝身形一震,一双黑眸似海深沉,波光明灭,有震惊,有怀疑,有太多太多说不清的思绪在翻涌流动,薄削的唇微微颤动着,无声唤着一个名字。

……烟儿。

她缓步朝殿内走着,从容而优雅,所过之处弥漫着一缕淡淡清雅的香气。萧清越望着前方风华傲然的女子眼中难掩的诧异,这高贵优雅的女子真的还是小烟吗?

“看到我还活着,似乎……大家都很失望?”她环顾一眼众人的神色,冷然笑道。

大殿陷入诡异的沉寂,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龙椅之上的冷峻帝王。

高座之上的帝王眉眼冷沉,拂袖而起,步下玉阶直直走到她面前,长臂一伸便扼住她的咽喉,语气,字字冷厉:“不管你装得再像,你不是她,永远不是!”

不是?!

楚策,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冷风阵阵,吹得殿内帷幔飘飞,带着冷冽的寒意。相对而立的两人墨发飞舞,广袖翻卷若云,他手如鹰爪扼着她的脖子,让她渐渐呼吸困难,只需稍一用力,顷刻间便能了结了她的性命。

“楚策,三年前你要我死,今时今日你还是要我死,就这般容不得我活在世上吗?”她不急不怒,直直望向着他的眼睛嫣然笑语。

“你……找死。”楚帝眼中杀气顿现。

大将军王面色一沉,上前扣住他的手:“皇上,是真是假,查清楚再说?”说话间硬是拉开了两人,瞥了一眼烟落微微皱了皱眉。

肃静凛然的朝堂间,气氛紧张而压抑,让人无法喘息。

她轻然失笑,笑声突兀而悲凉:“我是假的?我哪里是假的?”

“你是假的!”一道女子清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一身宝蓝宫装的秀丽女子款款而来,看到她眼底寒芒一片,面上却笑意盈盈,“洛姐姐,手臂上有一颗胎记,你倒说说看,它是长在左手还是右手。”

她望向走近的女子,从容一笑迎上前去:“锦瑟姐姐,我想你记错了,我身上没有胎记,从来没有。”话音一落便狠狠一巴掌掴了过去,“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还有你欠洛家的……我会一一讨回来!”

当着群臣被掌掴,她如何能忍,锦瑟扬手一挥还未落下便被萧清越一把制住,手用力将她手腕骨捏错了位:“贵妃娘娘,这是皇极大殿,皇妃不得插手朝政,不懂规矩吗?”

她的妹妹,她都舍不得欺负,还能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锦瑟疼得冷汗直冒,朝着楚帝跪拜:“臣妾听说洛姐姐尚在人间,所以……”

“那贵妃娘娘的耳朵还真是够长呢?”萧清越笑语言道。他们来到皇宫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她这么快就听说了,不是明摆着让人监视皇极大殿的动向了吗?

楚帝闻言面色顿沉,锦贵妃顿时身形一颤:“臣妾只是想帮皇上拆穿这冒充洛姐姐的无耻女子。”

烟落闻声冷然失笑,凤眸清冷一片,走近故意一脚踩在她的手上:“你重病将死,我救你回府,待你亲如姐妹,你却出卖洛家,毒害我母子二人,到底……是谁无耻?”

一袭浅紫锦袍的男子起身步上前来,目光淡淡地望着她,绕着她打量了一圈,眸光骤然一寒:“既然你说你是洛皇贵妃,那沧都近日官员连连死亡,也是出自你手喽!”

她闻言秀眉微一蹙,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嘲之色。曾经在她面前温和雅致的男子,此刻一脸肃杀之意,这……才是真正的中州王吧!不久前还扬言不会与她为敌的男子,如今正一步步地要将她逼入绝境。

萧赫与一干文臣都跪地,禀道:“如今真凶已出,请皇上圣裁,以定民心。”

萧清越闻言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们……他们这是要让小烟做替死鬼啊!

偌大的皇极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玄衣墨发的冷峻帝王身上,等着他的圣裁之言。

她淡淡抬眸,笑如荼靡绽放,优雅而安静:“中州王也对西楚的朝堂政事这般上心了吗?”

话音一落,数道目光落在了中州王身上。一向不关心西楚的中州王突然决定留在沧都,如今还这般迫不及待地置人于死地,其目的何在,不禁要让人揣摩一番了。

他闻言不慌不忙地走近,身姿优雅,气度尊贵:“本王没兴趣。”

殿内的气氛愈来愈紧张,明明外面是大雪刚过,却让人不由大汗淋漓。

萧清越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心中不由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是一步险棋,她们事先都有预料,可是如今他们连京中官员的死都推到她的身上,想让小烟成为替死鬼。若是一旦拆穿小烟是假的,她们便是欺君之罪,一样要死,如今进退都是死路,如何是好?

殿外侍卫快步进殿:“报,兵部尚书府,太傅府,工部尚书府举家在重阳门外请求皇上惩处真凶,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请皇上圣断,以慰亡者在天之灵,安定民心!”众臣齐呼,声音响彻皇极大殿。

楚帝闻言拂袖回身,浑身天成的霸气与凌厉:“朕说,她是假的,没听到吗?”

“若是这般,假冒皇妃,别有用心,其罪当诛,亦当交由刑部会审。”萧赫沉声禀道,无论她是真是假,只要与洛家有关联,便留不得。

她闻言冷然失笑:“看来,我挡了很多人的路。”轻步走到楚帝身后,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刀锋:“这一次,你要怎么处死我?是斩首示众?抑或是……再放到冷宫里烧一回?”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这样说着自己的生死,这一刻,内心竟是那样的平静,无爱,亦无恨。

楚帝眉眼微沉,周身荡起刀锋般的凌厉之气,举步朝玉阶走去,声音低沉,字字无情:“来人,将这假冒皇妃的妖女拿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萧清越眼底顿时一慌,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际的软剑,脑海中迅速思量着从皇宫逃出的路线,一生遇敌无数,却唯有今日这般胆颤。一个西楚大帝,一个中州之王,还有一个无往不胜的大将军王,任她有什么样的手段也难逃脱。

烟落转身,一把将瘫跪在地的锦瑟揪起,十指纤纤扼住她的咽喉:“你救过我,也杀过我。我欠你的还了,你欠我的……现在就讨回来!”

咔嚓!

沉寂的大殿内锦贵妃颈骨碎裂的声音响起,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回头望去,素衣女子已如幽灵般飘然出了大殿,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我可不是当初的天真女子,任由你们宰割,我不想使权谋耍心机,不代表我不会,我敢来,就走得出去!”

这小小的一步反客为主,竟让西楚朝堂开始了新的更替,朝臣畏于幽灵索命,纷纷请辞,相国一派的势力大大削弱,至于那个皇贵妃到底是真是假,无人可知。

雪后初晴,已到腊月三十,沧都城上下张灯结彩,鞭炮声声震天,来往行人笑容灿烂,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上将军府后园,远远便听得阵阵高喊:“一定终,两相好,三元郎,四发财,五经魁,六六顺,七巧图,八匹马……”萧清越正与来府的一干副将们唱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烟落在园外听得屋内吵闹之声,不由摇头失笑。转眼已经过了四年了,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只是想到过去的家,心头酸涩莫名。

无忧从隔壁跑了过来,欣喜问道:“烟姑姑,无忧的新衣服俊不俊?”说话间在原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行头。

她抿唇失笑,蹲下身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脸蛋:“很俊!”

修聿也跟着走了过来,一身浅紫银纹长袍,雍容优雅,面上笑意微微:“可以赏脸过去吃顿饭吗?”

“烟姑姑,爹爹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去吧!”无忧扯着她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希冀之色。

一进到府中,无忧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进屋坐下,又转头跑去厨房帮父亲端盘子,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喜悦,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和爹爹两个过年,今年多了一个未来娘亲,好高兴。

无忧端着盘炒鲜笋进屋,想往桌上放奈何个子太小,手臂太短,踮着脚也没能放上去。烟落失笑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放上桌,将他抱上椅子坐下:“你在这坐着,我去帮你拿。”

进到厨房便见堂堂中州王正在盛汤,瞥了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色不由失笑。修聿眉眼微一扬:“笑什么?”

她微笑摇头,沉吟片刻道:“不知王爷何时可以把上将军府外的那一双双眼睛带走?”

修聿面上的笑容一滞,眉眼柔和依旧:“我无意害你。”

“是吗?”她低眉淡然一笑,声音清冷:“不要再说什么为我留下,无意害我的话,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

他默然不语,眉眼间的笑意悄然敛尽:“我承认也有别的原因让我留在这里,但是对于你,我从始至终都未有半分加害之意。”

“那你这么紧张洛皇贵妃的出现,又在怕什么?”她望着他,目光灼灼。在洛家的血案之中,他究意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望着她,语气平静而坚定:“她是假的。”

她冷然失笑:“你又如何知道?”

无忧一人埋头扒饭,时不时抬头左右望一望一直不说话的两人,奶声奶气地道:“我要吃鱼。”

两双筷子同时伸到一个盘中,修聿笑意温和:“我夹给他。”

她收回手,端起酒杯饮尽,梅花酿的酒香溢满唇齿间,像令人迷醉的梦,就像眼前这个神秘而温柔的男子,很久以前她梦想自己会像母亲嫁给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朝堂上运筹帷幄,在家温柔细心,然而她遇到的是那个冷峻的少年。

修聿细细将鱼刺挑尽放到无忧碗中,无忧满意地尝了一口,又伸手夹了菜放到烟落碗中,小脸扬起灿烂又自豪的笑容:“烟姑姑,爹爹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尝尝!”可是他这么绝世无双的好爹爹就是讨不了烟姑姑的喜欢呢?

烟落微笑,目光温和之极,许是因为丧子之痛,总让她不由自主的对眼前这个孩子心生怜惜。可是如果他日,她真与他为敌,势不两立,这可怜的孩子又当如何?

“无忧,吃饱了去房里换上袍子,我们出去赏灯。”修聿拍了拍无忧的小肩膀温和言道。

无忧闻言侧头便望向她:“烟姑姑一起去好不好?”

她微笑点了点头,无忧欣喜的从椅子上爬下来,一遛小跑回房去换衣服。修聿抬起斟酒,面上依旧笑意温和:“烟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和秘密,你也有,是不是?”

她愕然抬头望他,仰头饮尽一杯,道:“我只有一个姐姐。”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身不由己。”他冲着她举了举杯,笑意几分苦涩。

无忧换了衣服,一身白色的小狐裘衬着眉眼灵秀:“爹爹,烟姑姑,我们走吧!”

天色渐暗,沧都城中灯火明亮,火树银花,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无忧在前面跑了几步,眼珠滴溜溜一转,跑回来一手牵起修聿,另一手牵起烟落,仰头一笑道:“我们三个牵着走,免得走丢了。”

修聿摇头失笑,侧头望了望她不由叹息,要想寻到那个假贵妃平息这场风波,免不得要与萧清越交手,而她与萧清越为姐妹,必然免不了会有冲突。

“烟落,我们作个约定可好?”人流之中,他侧头望着她笑意温和,“无论将来何时,何地,只要你愿意跟我去中州,我都带你走。”

她淡笑摇头:“我想,不会有那一天。”松开无忧的手,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流之中。

回到将军府夜已经深了,萧清越和百里行素一行人去了城中赏灯,府里显得格外安静。

烟落独座茶室,望着隔壁府中亮起的灯火心头纷乱如麻,从那日在皇极大殿修聿的言语神情便知,当年那场冷宫大火必然他也是牵连其中的。

若是依她所计划的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定会正面交手为敌,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过了许久,她蓦然一笑,清冷而薄凉。

一个朝夕相处十三年的人都能成为敌人,何况一个相识还不到一月的人,这条路要走下去,又岂容得下她再这般心慈手软。

萧清越回到府里已经是后半夜了,看到茶室还亮着灯火便寻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烟落抬手斟了杯茶递过,一见萧清越略显凝重的神色问道:“是有动静了吗?”

萧清越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道:“昨天,中州王与萧赫暗中会面,如果他们联手,我们……不是对手。”

一个坐拥中州的亲王,一个权倾朝野的相国,如今的她们如何敌得过这般强大的势力?

烟落执着茶杯的手微一颤抖,面上了无波澜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会被怀疑的。”抿唇沉默了一会,淡声说道:“有些事,不一定要自己动手,有些人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两股势力联手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中州王势力已经危及到西楚,精明如楚策,不会视而不见。

“借刀杀人。”萧清越眉眼一沉,顿时明了她言下之意。

烟落眉眼沉静,起手斟茶:“明天我会代替红绡离开沧都,离开注意力,让你有足够时间布置一切。”

萧清越望着一脸淡定从容的女子,第一次发现曾经心思单纯的小烟竟然会有这般深沉的心思,不动声色间将楚帝,中州王,相国府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朝廷官员的死,若不是真有洛家人在报仇,便是楚帝在借机打压萧家一派的势力,又或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暗中下手。”萧清越抿了口茶,叹息道“最无情是帝王家,果然没错,可怜那女人活着被算计,连死了还被人利用。”

烟落低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暗涌。

“这一次我们的敌人非同小可,要是败了便是死路一条了。”萧清越望着她认真说道。

烟落望着眉目英朗的女子轻然一笑:“姐姐不后悔吗?一旦事情败露,你的大好前程便会毁之殆尽。”

一介女儿身,能做到这西楚上将军的位置,是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这一路她义无反顾的相助,与相国府做对,与西楚王朝做对,只是为了护佑她一个人,这样的情谊她何不感激。

“我萧清越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二字。”萧清越扬唇一笑,豪情满怀“姐姐不帮你,谁还帮你,傻丫头。”

“姐姐!”这样的她,是值得她去相信的吧!

“小烟长大了,姐姐很高兴。”她笑着使劲一握她的手,道:“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无论成败生死,姐姐陪你走。”

她含笑点头,眸中是说不尽的激动之色。虽然恨生在仇人之家,但遇上萧清越却是她的幸运,只是,你若知道我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萧烟落,还会如此护我吗?

但愿,萧清越不会再是第二个锦瑟,她的生命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背叛了。

夜色无边,森冷而肃穆。

一袭浅紫银纹锦袍的男子在房中来回踱步,望了望榻上沉睡的娇儿,举步出门望着灯火明亮的上将军府,神色突然森冷下来:“传令密切注意上将军府一切动向,查找假皇贵妃,不惜一切代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