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州,春寒料峭,庄内的桃花已经盛放了,风中携来微微的桃花香,阳光穿窗而入,靠窗的紫檀软榻上一身白衣如仙的男子低眉敛目研究着棋盘上的棋局,满头银丝在阳光格外的耀眼。

烟落抿唇坐在一旁,秀眉紧紧蹙起,纵然百里行素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她,但这满头白发因何而来,她已经了然于心。

“你已经坐在那里看了我整整一个时辰了啊。”百里行素侧头望了望她,起身下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是不是觉得我比楚修聿长得好了?”

烟落无奈别开眼,实在搞不懂一个男人天天纠结于长相,到底有什么意思?

百里行素笑盈盈地伸手,她秀眉一挑:“干什么?”

“茶。”百里行素笑嘻嘻地说道。

她倒了一杯,递过去:“自己没手吗?”

百里行素抿了一口,咧嘴一笑:“你也知道我从来不让自己吃亏的,想要我帮忙,不就得有点付出?”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三天了,你只说水师大营的是假的,可是真的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是真要帮我找人吗?”烟落瞪着他对面的人哼道。

“你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救人这个事,咱们得从长计议,再说萧淑儿把人藏那么严实,这也不是我的错,反正一时半分萧清越也不会死。”百里行素一脸悠闲之色,笑眯眯地侧头望着她继续道:“正好咱们也趁这时间,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不是吗?”

她无奈起身,不想再跟他讨论下去:“如果还是找不到消息,我就自己去找。”

“其实,我有一个计划,你要不要听听?”百里行素双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朝他说道。

她闻声以为他想到了要怎么找到姐姐,又折身回来坐下:“什么计划?”

“嗯,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危险度,你确定你能接受的了?”百里行素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能找到萧清越救出人来,什么计划她都可以去尝试,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说吧!”

百里行素四下望了望:“你等等啊!”说话间起身将门窗都关了。

看他这般谨慎的神色,她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你快说吧!”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啊!”

“是我要你说的,快点。”

“那个……我是想说,反正现在楚策也不死心,我也不死心,不如我们一块找楚修聿商量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瞅着她的神色。

烟落听得一头雾水:“商量什么?”

“商量……就是那个……”百里行素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个?哪个?”

“就是那个啊?”百里行素道。

“那个到底是哪个?”她气急追问。

“嗯,就是针对目前的困境,我想出了一条完美无比,绝无伦比的计划,就是……”他瞅着她,唇角缓缓勾起笑容。

“到底是什么?”她紧张地追问道。

“就是由你出任三国的皇后,楚修聿名正言顺的话,他就老大吧,楚策以前跟你有一腿,那就老二吧,我吃亏一点,做小。这样大夏一年,西楚一年,东齐一年,我们谁也不亏,三国还可以和睦相处,你说是不是完美无比的计划,关于……”百里行素笑眯眯望着她说道。

“百里行素,你找死!”她在桌下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百里行素顿时惨叫:“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动手动脚的!”

烟落气得咬牙切齿,她满以为他是想到办法帮她找萧清越和救人的计划,结果他就想得这些馊主意。

百里行素揉了揉被踢疼的脚,见她坐在一边半晌也不说一句话,凑上前道:“生气啦?”

烟落别开头,低声道:“没有萧清越,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每次我有难,她都会倾尽全力帮助,如今她身陷险境,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想做个好母亲,可是此时此刻,我又丢下刚出生的孩子……我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百里行素面上玩世不恭的神缓缓收敛起来:“人无完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把什么事都做好的,起码你每件你所想做的事,你都竭尽全力去做了,至于事情的结果,有时候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别老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到底只是个女人,别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难道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有危险,看到不好的事情发生,也不去阻止吗?”她蓦然一笑,如果是那样,她真的做不到。

百里行素闻言微微叹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啊,就是对人对事太过执着了,男人嘛都是喜欢小鸟依人型依靠自己的女人,也只有楚修聿那家伙会这么由着你,这世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男人真的不多,权势这东西对男人而言就像是上瘾的毒,一旦沾上了就很难再放手,楚修聿生来就是怪胎,不对这东西感兴趣。你现在有他,有孩子,有家庭,就该好好生活,做任何事你了着自己,也该顾着他们。”

很少看到百里行素这般与她说话,她一时间沉默着不再言语。

“烟儿,我喜欢你,所以我帮你救你,不过是希望你过得好。”百里行素认真的望着她,眼底褪尽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一字一句道:“我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走到今天,我帮你救你不是为了赎罪,亦不是为了成为你心中的负担,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只是我的身份,我的立场注定我无法像楚修聿那样陪你,所以我不跟他争,否则……我决不放手。”

因为早就看到了失落的结局,所以我宁愿不要开始,不求结果未来,不求相爱相守,只求你能过得比我幸福。

风瑟瑟地吹过,带来醉人的桃花香气,蔓延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两人默然相望,谁也没有再说话。

在榻上睡了许久的连美人爬了出来,看到对桌而座的两人愣了愣,以一个无比优美的纵跃动作落在了两人中间的桌面上,冲着烟落吱吱叫了两声,烟落将茶杯递了过去,喂它喝水。

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小兽喝水,说道:“师傅,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百里行素闻一笑:“这天下,谁不自私,你又不是圣人。”

“可是我确实欠了你们太多人情,到头来却……所能说的,所能做的不过是一句对不起,一句谢谢,明明说那些都是没用的话,可是除了这些,我真的没有办法。”她低声说道。

百里行素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笑了笑说道:“我想……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是无怨无悔的付出,即便做再多事,受再多痛,只要看到对方会过得幸福,心里也是喜悦的。”

“师傅……”她抬眸望着他。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恨得那么毁天灭地,却又可以爱得这般无怨无悔。

“真正让你心有顾虑的有我,可能最大的原因,还是楚策吧!十三年不是说放,就能放得彻底,即便经过七年时间也许不再爱了,但你无法抹杀曾经的那份爱。可是七年,你也不再是当初的你,你学会了真正的成长,也该学会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百里行素认真地说道。

烟落没有说话,只是苦涩一笑:“只是……”

“只是觉得对不起他?”百里行素俊眉一挑接着她的话说道。

她抿了抿唇,默然点了点头,七年了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太多东西,她对不起他,可是却更舍不得放弃修聿。

“这些话,你也只能跟我说,不能跟楚策说,怕更加纠缠难解,不能跟楚修聿说,怕他会胡思乱想,一直压在心头也不好,说出来就好了。”百里行素笑着说道。

一直以来,他羡慕过楚修聿,甚至嫉妒过他,不过他亦知道,那个人会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低着头,缓缓说道:“是很怕,怕自己不小心任何一句话都会是伤害,可是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怎么做都会有伤害。怕会因为自己害了楚策一辈子,又怕自己对修聿心意不够坚定,怕见到大哥会经不过劝解……什么都怕。”

百里行素闻言沉默,轻然一笑:“你肯跟我说,是不是代表我们还是朋友?”

烟落抿唇低笑:“你还是我师傅。”

百里行素捂着心口,一脸心碎:“你竟然在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自己的丈夫带前夫,将我置于何地,心痛,心痛啊!”

烟落看着他夸张的样子,不由摇头失笑。

一连半个月,东齐在漠北的战报不断传入阳州,大军连战连捷,已经逼近朔州。

百里行素懒懒地靠在榻上品着小酒,一脸的惬意,不时侧头望了望对面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的假连池,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你别转了,再转,我头晕。”

烟落瞥了眼一脸悠闲的男人,如今漠北战况日渐紧张,一旦朔州失守,漠北就真的一败涂地了,她如何不急?

百里行素一撩衣袍起身,笑嘻嘻地说道:“走吧,出去转转。”

“去哪?”

百里行素凤眸眯起,笑意盈盈:“听说阳州醉花楼新来了几个姑娘,水灵的很,当然要去瞅瞅喽!”说话间已经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哼着欢快的小调,笑容灿烂得不像话。

她无奈地跟着出了山庄,不好跟着进醉花楼,便一个人在城里转悠,想着修聿派来接应的人也差不多到了,刚想设法找人,便被猝不及防的力量拉入暗巷,警觉之下立即出手,待看清面前的人眉头顿时皱起:“你怎么来了?!”

暮色沉沉,面前的人已经明显瘦削,眼神中隐带着一丝风霜。

“跟我走。”修聿望了望周围,拉着穿过暗巷。

夜风那么凉,有人牵着她的手,那样的温柔而坚定,飞快穿过巷子进了一所无人的废宅,怒冲冲地质问:“谁让你来的?不是答应我好好留在中州?为什么每次答应我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到?你要出了事,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无忧和瑞儿怎么办?”

烟落望着风尘仆仆的男人有些怔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说话!”修聿见她半晌也不吱声,恼怒地吼道。

他真是要被这女人气疯了,每次答应他的事,每次都做不到,偏偏他还每次都信了她的话,说一次信一次。

她静静地望着他,突然一头扎入他的怀中,探手环住他的腰,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猝不及防的力道撞得他一个不稳,低头望了望她,“怎么了?”

“想你了。”她低声说道。

男人一身怒意悄然卸去,一句话便将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过了半晌,她抬头望着他,微微皱了皱眉:“瘦了。”

修聿捉住抚上自己面庞的手,想起自己的立场:“别扯开话题?瑞儿才三个月,你就扔着不管了,一声不响跑到东齐来,要干什么?”

“可是姐姐……”她开口解释。

“我会处理。”修聿截然打断她的话,沉声道“萧清越的事你要管,楚策的事你要管,谁出事你都要管,就唯独把我们父子几个丢在脑后,你的命是我们的,你爱惜一点好不好?不要总去冒这样的险,让我们担惊受怕。”

看着面前面色铁青的男人,她知道,这回他是真生气了,立即乖乖举手投降:“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你……”修聿气得扬手想要教训她,却比划了半晌也没打下手去。

“我错了,真的错了。”她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认罪。

修聿无奈的垂下手去,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萧清越的事我会处理,明天就送你回中州,你再敢往东齐跑,试试看?”

“救下姐姐我再回去。”她坚持说道。

“你……”修聿顿时咬牙切齿,这就是她认错的态度?敢情他刚才的话都她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济宁和合州战事才刚刚稳定,漠北也需要调派人手过去助战,你不能在东齐久留,让祁连留下帮我就好了,大师傅这几日也会赶来了,我找到姐姐救出人,立即就回中州。”她望着他坚持说道。

“我说,我会处理。”修聿声音冷沉了几分,这个女人存心跟他做对是不是?

“修聿,我不想待在中州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要姐姐脱离险境,我立即就回去。”她静静地着他,目光倔强而坚定。

修聿无奈,深深吸了口气:“那无忧和瑞儿怎么办?”

烟落沉默着不再说话,她自然舍不得孩子,可是百里勋也不会轻易放过萧清越,她与孩子以后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很多的机会相聚,如果萧清越出了事,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修聿望着她倔强的眸子深深叹息:“救出萧清越,你就回去。”

她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嗯。”

“百里行素呢?”修聿面色有些阴沉。

烟落摇头失笑,道:“说是醉花楼新来的姑娘,喝花酒去了。”

“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永远那副德行。”修聿轻哼道,一撩衣袍挑了处较干净的台阶处坐下,拉着她在边上坐下“别再跟着他凑在一块了。”

烟落抿唇低笑,抬头望了望周围:“这里……是什么地方?”

“以前祁月开在东齐的百善庄,后来撤出去了。”修聿淡声回道,心弦一放松,无边无际的疲惫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烟落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肩膀,他也不客气头一歪靠了上去,唇角无声勾起浅浅的笑意,废弃荒芜的院内,一株桃树花儿开得正艳,夜风中送来淡淡的桃花香。

“东齐,西楚,大夏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我们……会赢吗?”她望着前方一池碧水,喃喃出声,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问自己。

赢则生,败则死,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要是输了,我们就一无所有了,怕不怕?”他低声问道。

“不怕。”她轻轻笑了,探手握住他的手,是他带着她走出了命运的魔障,也将带着她一直走下去,一生不弃。

轻风骤起,一池碧水荡起微微的涟漪,几夜未眠的男人就那样靠在她的肩头沉沉睡下,祁连许久不见人出来,远远看着一动不动坐着的两人,便将皮裘送了过来。

“等等!”烟落叫住欲走的祁连。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祁连压低声音问道。

烟落望了望靠肩头熟睡的男人,低声问道:“济宁和合州如何了,你们都走了,那边怎么处理的?”

祁连望了望睡意深沉的修聿,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交给了楚帝。”

烟落平静的眸底骤起风云,沉默了许久,道:“你先下去吧。”

她伸手拉了拉被风吹开的皮裘,心疼地抚上男人瘦削的面庞,叹息道:“你这个人啊!”那是她欠下的债,却要他来背负,她于心何忍?

若不是因她,他还是他的中州王,过他的自在生活,偏偏这个人就是这般固执,认准的人,认准的事就是不愿轻易放弃。

修聿甚少提衣儿时的事情,她也是从中州王府一些老人口中得知中州先王楚荀的事,西楚原先的皇帝该是传与楚荀的,只是老皇帝驾崩之时,后宫动乱,楚荀生母在后宫猝死,他便忍辱偷生暗中培植势力期望有朝一日能夺回帝位,直到了先帝楚峥继位之时,他发动宫变,只是宫变中他再度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修聿也从那时候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父子二人便离开了中州,隐居中州数年。

或许正是因为儿时经历了皇权争斗的血腥残酷,他才更懂得有些东西是财富和权势所换不来的,也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握在手里的。

夜很静,她望着夜空的星辰,想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有的人还在,有的人却已经走了……

母亲说,人死之后都会化作天下的星辰,在天下看着牵挂的人,是不是真的呢?

母亲和父亲会在天上吗?燕皇也会在那里吗?刑天会不会也在那里呢?

那一个个在她生命中涌现的鲜活生命又在岁月浮沉中悄然逝去,他们会去了哪里?

晨光曦微,朝阳初升,暖暖照在两人身上,男人的眼睑微动,掀开眼帘便看到正望着前面水潭怔然出神的女人,轻哼出声:“想什么呢?跟个傻子似的。”

烟落闻言顿时回过神来,“睡醒了?”

修聿揉着酸疼的脖子,疼得直皱眉:“怎么不叫我?”

“我叫了,你睡得跟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她瞥了他一眼哼道。

“哟,你还长能耐了,敢说我了?”修聿挑眉瞅着她,这女人越宠越不成样子了。

“你刚不说我傻子吗?礼尚往来往来而已,不客气。”她笑嘻嘻地说道。

修聿望了望周围,拉着她起身,哪知刚一碰到她手,她便直皱眉:“轻点,轻点。”

他顿时一脸紧张,拉着她的手便小心察看:“什么时候伤着了?昨晚怎么不说?”

她无语地瞅着某个罪魁:“手麻了,脚也麻了。”

修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你揉揉,一会就好了。”说话间,慢慢帮她活动筋骨“还疼不疼?”

“你让祁连留下帮我就好了,我有他和大师傅帮忙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回济宁去吧,一时间把所有事都交给楚策,这是你的意思,可是大夏的诸多将领却不一定会听西楚的号令,而且现在漠北情况也不好,都需要你回去处理。”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就你们几个去夷都,我不放心。”祁连虽然身手好,但做事一板一眼儿,没有祁月心眼多,诸葛候就更别说了,一个不高兴,还不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准误事儿。

两人正说着,便有一道笑意难掩的声音插话进来:“哟,跑这谈情说爱来了?”

修聿转过头便看到一张笑得欠扁的脸,百里行素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瞅着两人笑得不怀好意:“别瞪我,我只是路过而已,你们继续。”

修聿看着缓步走来的人颇是无语,这正春寒料峭之际某人却一柄折扇在手,折扇轻摇,一派风流潇洒。

“我说怎么进了醉花楼没见人呢?原来是他来了。”百里行素笑着走近。

修聿扶着她起身,瞅了眼百里行素:“怎么,花酒喝得滋味如何啊?”

“这滋味啊!你没亲身体会,跟你说了也没用。”百里行素得意地说道。

修聿懒得甩他,“我没兴趣。”

百里行素却笑眯眯地在他身旁转悠,瞅着他道:“啧啧,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哪,这才多少日子,你怎么就老了这么多?”

修聿一听顿时怒了:“百里行素,你是欠揍了是吧!”

“你这是嫉妒,嫉妒我风华正茂,自己却容颜渐老,严重心理不平衡,这叫什么来着,以前萧清越说的那什么更年期综合症,对就是这词儿。”百里行素一拍手说道,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光芒灿烂。

修聿气得脸都黑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烟落在一旁瞅着两人无奈失笑,百里行素的那张嘴一向是不饶人的。

“要不我请你去醉花楼找几个漂亮姑娘滋润滋润?”百里行素伸手勾着他肩膀,笑眯眯地说道“我跟你说,昨个儿新来几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身段那叫一个火辣妖娆,两条腿又细又白……”

修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把你的爪子拿开。”

百里行素充耳不闻,好心说道:“我很认真的跟你说呢,你呀就是女人见得太少了,今个儿我带你见见什么才叫人比花娇,你看看你家那个除了有几分长相,身材又干又瘦,多倒胃口……”

烟落面色阴沉地瞪着那边侃侃而谈的白衣男子,目光那叫一个犀利:“你说够了没有?”

修聿侧头瞅了瞅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身材是不怎么样,不过我喜欢就够了。”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百里行素极鄙视地瞪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修聿懒得甩他,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理了理衣服,恢复一向的雍容贵气,笑着说道:“那也比某些臭美,无赖,又好色的人强。”

百里行素顿时垮下脸来:“你说谁呢?”

“谁也没说。”修聿笑着言道。

百里行素指着他,半晌也没说出话来,要是再说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就是臭美,无赖,又好色的人?他才没那么傻。

“你不在济宁好好待着,跑来阳州干什么?怕我把你媳妇拐跑了?”百里行素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脸悠闲。

“你还没那本事。”修聿冷声哼道。

“好吧,那咱们就算算她来我东齐的费用”百里行素折扇一收,扳着漂亮的手指数道:“过路费,易容服装费,伙食费,住宿费,保护费,再加上带去夷都的车马费,加起来我算便宜点的话,你再割给我两座城吧!”

“百里行素,你这是讹诈我是吧!”修聿眉头直皱。

“我就是讹诈,怎么了?”百里行素斜睨着眼睛,一脸的痞痞的笑。

修聿咬牙切齿地瞪他:“简直就是强盗无赖,有本事,咱们较量较量?”这家伙实在欠揍。

“明知道打不过你,我还打,我傻啊!”百里行素狭长的眸子眯起,像只狡猾的狐狸“我只要大叫一声,就会有无数的黄泉铁卫冲进来,送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何需我动手?”

“卑鄙!”修聿恨恨说道。

百里行素毫不在意,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说道:“我想起,萧清越有一句怎么说来着,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都的通行证,反正你我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

修聿面色阴沉,萧清越都教出些什么,带坏他儿子不说,连百里行素也学她说话了。

“漠北连吃败仗,济宁岌岌可危,你却跑到这里来,我要是猜得不错,你是……”百里行素压低声音道“把事情都交给楚策那小子了吧,你倒是大方啊,你怎么不把你大夏国玺交给我啊,好歹我也救过你媳妇儿子,小心楚策那小子到时候吞并了你大夏,到时候回家无门,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我信他。”修聿一脸坚定地说道。

“行行行,你信你的。”百里行素瞥了他一眼哼道“你是什么好处都占上了,媳妇儿子全有了,可怜我们这一个个都还光棍一条条。”

“你不是红颜知己无数吗?”修聿哼道。

“那是。”百里行素得意一笑“本公子玉树临风,俊美无双,天下第一的俊杰人才,足以让天下女子为之神魂颠倒,哪像你那么没女人缘。”

烟落无语的望着两个互相调侃的男人,皱着眉走上前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们关系从来没好过。”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烟落望了望两人,上前对修聿认真说道:“你还是回济宁去吧,姐姐的事,我会小心处理,办完事就立即回中州。”

“不行。”修聿截然拒绝。

“你不回去正好,我立马就去通知人攻打济宁,再一路**,端了你的中州老窝。”百里行素一拍手笑眯眯地说道。

修聿沉默了许久,她的顾虑是对的,百里行素的话是玩笑也是提醒,可是他如何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虎狼环肆的东齐。

“万一有事,你在外面也好有个接应,我会小心的。”烟落微笑说道。

修聿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让祁连带人留下,大师傅这两天也到了,你自己小心。”

“放心,不是还有我嘛。”百里行素笑眯眯地说道。

修聿瞪了他一眼:“有你我才不放心。”

“小气。”百里行素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便起身朝外走“徒弟,走了。”

她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沉声道:“战场之上,你自己也要小心。”

修聿点了点头,看着远去的背景很不是滋味,他是多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永远错失,相见无期。

百里行素走了一段,回头冲着他道:“哎,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烟落闻言皱了皱眉:“他答应你什么事了?”这两个人绝对有事瞒着她。

百里行素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告诉你干什么,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东齐在漠北的捷报一封接着一封飞入夷都帝宫,让相府萧家在夷都更是门庭若市,百里勋开始密诏萧淑儿和百里行素秘密回京,以进行第二步计划。

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华淳太后就动身回了夷都,百里行素在阳州磨蹭了一天才启程,祁连和诸葛候也暗中跟到了夷都。

这是她第二次踏上这座壮阔的城池,燕京是典雅贵气,沧都是磅礴庄严,而夷都是这两都完美融合出的宏伟壮丽。

百里行素懒懒地躺在马车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瞅着她道:“看我的地盘比起中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吧。”

烟落只是笑了笑,也不与他争辩,随意问道:“师傅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你最想做什么?”

百里行素闻言掀开眼帘,笑眯眯地说道:“最想做的啊,那就是拆散你和楚修聿,把你拐走。”“当我没问。”

百里行素坐起身,唇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目光幽远地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许多年前,他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大哥,如果可以离开这里的一切,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要走遍天下,要像风一样的自由,翱翔天地之间。”

……

“行素,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离开,请你代替我的双眼,看尽世间风景,云卷云舒,代替我的双脚,踏遍山川万里,天涯海角。”

……

那个在这冰冷人世,给予唯一温暖与关怀的人,是那么渴望着风一样的自由。

她不经意转头便看到怔然出神的人百里行素,那眼底流淌的悲伤那样的令人揪心,他们虽相识七年,却甚少听到他提及过去。

“师傅,你想什么呢?”她看着边上神色微微落寞的人不由问道。

百里行素回过神来,一脸痞痞的笑:“我在想……将来要离开这里,我就要搜罗天下美人,开个天下第一的青楼,天天醉卧美人膝,多么消魂的事啊!”

烟落嘴角抽搐:“你的志向还真够远大的。”一个潋香山庄就不知搜罗了多少女人了,就这还不知足。

“过奖过奖。”百里行素笑嘻嘻地说道。

“跟你没法认真说话。”她别开头去看窗外。

“喂,我可是每次都很认真的跟你说啊。”百里行素一本正经地说道“男人一辈子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句话,醒握杀人权,醉卧美人膝,有什么不对的。”

“行行行,就你有理。”她懒得再与他争辩。

“那你呢,你最想要什么?”百里行素笑眯眯地凑近问道。

烟落默然一笑,望着外面来往的人群,淡然一笑道:“生命来之不易,想要努力过好每一天,想要天下太平不再有权谋争斗。”

百里行素闻言摇头失笑,缓缓说道:“你傻啊,有人的地方就会争斗,哪来的太平?哪朝哪代没有权力相残,权力这个东西是鲜血浇灌出来的,就是因为沾染了血腥,才会光焰夺目,要做大事,要立大业,要成为人上人,有时候就不得不扫清一切障碍,即便是骨肉血亲,人上之人,不过也是个孤家寡人而已。”说话间,眼底似有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便是这样从血腥坎坷岁中步步谋算走到了今天,他才二十六岁,容颜色依旧,却已经满心沧桑,只是习惯了将这颗苍老的心隐藏在笑容背后,没有人看得到,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不管是他,亦若是她,每个人的心底都有那么一块不愿示人的疮痍,只是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把它藏了起来。

“即便如此,总还是会有人去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她淡然一笑说道。

百里行素闻言点了点头,靠着车窗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帝宫,笑着言道:“你以为谁都像楚修聿那怪胎,目光短浅,娶个媳妇生个儿子就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人往高处走那是自然的,那个地方的人能拥有很多东西,谁不喜欢?”

“会拥有很多东西,不也会失去很多东西。”烟落苦涩一笑,如果拥有了不想拥有的,失去了想要拥有的,还有什么意义。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真想明白就下辈子投胎做男人,自己去试一回不就知道了。”百里行素笑着说道。

烟落蓦然一笑:“谁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你能死而重生,萧清越说她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想来大约是有的。”百里行素喃喃说道“只是人死了真会过奈何桥吗?真的会有那让人前尘尽忘的孟婆汤吗?”

烟落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哼道:“这辈子都还没有过完,想下辈子干什么,但求今生,不问来世,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想做的事,趁早都要去做,这才是要紧的。”

百里行素笑了笑,从窗口探出手去,微微闭上眼睛,感觉着风从指尖划过的轻柔,面上勾起笑容,那个人死了,是不是真的化作了清风。

马车渐渐驶入皇城的地段,连城放慢了速度,转头低声问道:“师傅,快要入宫了,怎么办?”

百里行素睁开眼,淡声问道:“先去潋香别苑。”他一向在宫里独来独往惯了,这次若是带这么多人入宫,必然让人起疑。

烟落望了望他,也没再追问,马车转道去了潋香别苑,诸葛清比他们早一天回夷都,知道他定然会先到别苑,便早早过来等着了,看到跟着一行侍卫不由皱了皱眉。

百里行素闲步走在最前,看了看诸葛清:“你倒是来得及时?”

诸葛清望了望他身后的一行人,淡然一笑道:“陛下回都,微臣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效劳的。”

百里行素从来不会带侍卫随行,为免引起怀疑,便把诸葛候易容的一行人安排给了诸葛清带回府让其熟悉夷都的地图及兵力布置状况,以便他们安排撤退计划,烟落与连城留在了别苑。

“萧淑儿真的会将人带到帝宫吗?”烟落一边记着帝宫地图,一边问道。

“她一定会将人带去太和殿复命,交给老太爷,只要摸清了状况,你就有机会救人,不过……”百里行素认真地望着她,沉声说道:“帝宫之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里都是老太爷的侍卫,便是我也插手不得。”

烟落抿唇点了点头,大昱内乱的势力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很多,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将姐姐救出了,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你,你怎么办?”

百里行素一撩衣袍落座,咕哝道:“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霉,摊上你这爱管闲事的女人。”

烟落不与他争辩,却忍不住担心自己的计划会给这个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萧淑儿这个人心思缜密,又善于利用每个人的性格点,揣摩人的心思,要跟她交手,你可要小心了。”百里行素闭目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咕哝道。

“嗯。”她轻轻应了应声,抬头望向窗外,隐约可以看到东齐帝宫。

百里行素侧头望了望天色,道:“宫里一会可能就会来人,我得去太和殿,你跟着连城去紫阳宫等着。”

烟落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笑意潋滟的白发男子实在难以将天下人口中那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东齐太子与之联想一起。

“在夷都,你要防的不止华淳太后,还有萧家的眼线,还有老太爷的人,这里到处都有别人的眼睛,你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到时候出了事,咱们两个都玩完,我也保不住你。”百里行素小心叮嘱道,说实话对营救萧清越,他也里都没底,这个地方有多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嗯。”烟落点了点头。

百里行素不雅地翻了翻白眼:“你别一直嗯,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到了,也记下了。”她沉声说道。

“还有,除了自己认识的人,不要跟任何人说话。”百里行素继续叮嘱道。

“是。”烟落重重点了点头,很多事是她不清楚的,说多错多,不说便不错,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百里行素皱了皱眉,把窝在怀里还睡着的连美人抓出来,扔给它:“这东西你留着,总归是有用处的。”

小兽被吵醒,扭头不满地冲着他呲牙咧嘴,吱吱直叫,烟落将她放入袖中让它继续睡,这才安静下来,管事带着人送来吃的。

两人刚用完,管事便带着人进来道:“公子,宫里来人了,老太爷派人请你去太和殿。”

百里行素默然望了望坐在一旁的烟落,眼底一掠而过的复杂之色,朝外面禀报的人道:“知道了,下去吧!”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

烟落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走吧!”

“连城和连池经常入宫,一般不会惹人怀疑,不过你还是小心别跟华淳太后和长老会的人碰上,总之,我没有同意你动手,不得轻举妄动。”百里行素起身望着她认真说道。

烟落抿唇思量了一会,认真点了点头:“好。”百里行素对夷都的情况比他了解,相信是不会害他的,只是更担心时间一久会露出破绽反而坏事。

“那就走吧。”百里行素负手举步朝外走。

烟落默然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耐,这一次若是连累了他,那该是什么后果,她都无法去想。

“师傅。”她突然低声叫他。

“嗯?”百里行素负手回头望了望她“什么事?”

她抿了抿唇走近说道:“若是……若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百里行素俊眉微扬,嘴角缓缓咧开不怀好意的笑:“你这是……约我私奔啊!楚修聿知道还不宰了我?”

“我不是……”这个人怎么尽曲解人的话中之意。

“不是什么?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不是叫私奔是什么?”百里行素笑眯眯地瞅着她。

她无奈叹了叹气:“当我没说。”说罢举步先行朝外走去。

百里行素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扬唇一笑跟了下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都给你说了八百回了,别老认为你欠我命似的,好好过你的日子就够了。”

“师傅……”她皱着眉望他,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间。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百里行素微仰着头,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

曾经许多年,他何曾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女人有这般深的纠葛,如今她可以把许多不对人说起的话对他说,可是如此坦荡的面对他,是对他的信任,同样也是因为她并不爱他,因为不爱所以说出来不会有所顾及。

她与楚修聿之间永远都有一个楚策,那个人无法从她心里抹去,一个男人可以让一个女人爱到极致,又绝望到极致,那么他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生命中。

他不得不说楚修聿那家伙真的有够可以的,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这么多青春,还要容忍她心中牵挂着不同的人,在知道她跟楚策的过去,竟然还这么死皮赖脸的追去,若然当时他有半分迟疑和放弃,只怕他们也走不到今天了。

烟落走了一段,回头看到后面的人还怔然出神,不由皱眉:“又怎么了?”

百里行素闻言俊眉一扬,贼兮兮地笑了,“要不我跟你去中州得了,我吃亏一点,楚修聿做大,我做小,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她顿时面色一沉:“当我没问。”

百里行素撇了撇嘴,哼道:“没眼光的女人。”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便朝帝宫驶去,从别苑到帝宫看着不远,但坐马车去也差不多要半个时辰才到得了,两人坐在马里,谁也不搭理谁了。

马车行至宫门,连城出声道:“师傅,宫门到了。”

两人刚一下了马车,转头便看到相国府的马车从大道上缓缓驶来,百里行素眉眼微沉:“是萧淑儿!”

烟落顿时心头一紧,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车。百里行素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沉声说道:“镇定点行不行,你这个样子,一眼就被人认出来了。”

烟落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到一身简单宫装的萧淑儿下了马车,身后的护卫从后面的马车押下一人来,正是萧清越。

天还没有亮,一阵风过,宫门处灯影摇曳。

萧淑儿下了马车,看到宫门处的百里行素一行人微一愣,上前欠身行礼:“臣女萧淑儿见过陛下!”

百里行素面容含笑,微微点了点头:“郡主如今是老太爷跟前的红人儿,朕如何当得起?”

萧淑儿闻言微怔,淡然一笑,没有起身,“臣女只是一时侥幸得了老太爷赏识,怎敢与陛下相提并论。”

百里行素见她还不起来望了一眼道:“起身吧!”这个女子对人对事都太过冷静,且知审时度势,更知分寸进退,只是以前隐忍不发,连他也忽略了。

“谢陛下!”萧淑儿起身道,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眼神都拿捏得恰当好处,没有做作,也没有骄傲。

百里行素抬眸望了望后面被押着的人,佯装惊异:“哟,这不是大夏将军萧清越吗?”说话间踱步上前打量,闻到淡淡的药味,想来萧清越是被人药晕了。

萧淑儿垂首站在边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百里行素没有让她走,她也没有走,若是此刻就这般走了,便是恃宠而骄,不将这个人放在眼里,要真跟这个人斗,她还不是对手。

“漠北连番大捷,连大夏将军也被你捉来了夷都,郡主好手段,朕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郡主有此等之才。”百里行素笑意盈盈,狭长的凤眸闪耀着锋锐的光芒。

萧淑儿闻言低首回道:“臣女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凭一时侥幸捉了萧将军,陛下谬赞了。”

百里行素闻言笑了笑,瞅着她打量了一番道:“侥幸得了老太爷的赏识,又侥幸捉了大夏将军,再侥幸让漠北连番大捷,这样的好运连朕都羡慕啊,借朕点好运如何?”

一次是侥幸,一次又一次,谁会相信是侥幸之说?

萧淑儿抿了抿唇,只觉今日这大昱皇帝陛下着实有些怪异,但之前并未与这个人正面打过交道,却又一时间说不出怪异在哪里,沉默了片刻,微笑上前道:“陛下莫再取笑臣女了?”

“这怎么是取笑呢,这是赞赏嘛,朕最喜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了,萧相国真是生了三个了不得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厉害。”百里行素笑着说道。

萧淑儿闻言只是微笑,也不回话。

百里行素围着萧清越转了两圈,撇了撇嘴:“你这女人也有今天。”

烟落知道他是在探察萧清越的状况,默然站在连城边上,目光落有若无望向那被人押着昏迷不醒的萧清越。

此处宫门看似守卫少,但四下的暗卫还真是不少,看来这东齐帝宫里面还真是龙潭虎穴之地,怪不得百里行素要对她一再叮嘱了。

百里行素望了望萧淑儿笑语道:“你们有事就先走吧,有时间到潋香别苑喝茶。”

萧淑儿微笑上前:“多谢陛下,臣女告退。”说罢朝后面的护卫望了一眼,一行人先行入了帝宫。

百里行素转头瞅了瞅她与连池,俊眉一扬:“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抬袖闻了闻衣服,喃喃道:“先回宫换衣服,臭了。”

烟落一路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以及守卫布署,隐藏在这周围的暗卫那吐纳气息个个都是身手卓绝的高手。

回到紫阳殿,百里行素径直便去内殿换了衣服,烟落打量着空荡的大殿,不由皱眉:“这里没有人吗?”

按朝例皇帝的寝宫,多多少少都有当值得宫人,这里却是空无一人,安静地完全不似一个皇帝的寝宫。

“师傅不习惯有生人在身边,这里一直如此。”连城道。

烟落抿唇点了点头,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心里不由有些复杂,看到一身银丝龙袍的人出来,直言问道:“姐姐怎么样了?”

百里行素瞅了她一眼,说道:“受了些伤,还要不了命,只是被人药晕了。”

“什么药?有解吗?”她急切追问道。

“这是太后以不同同的药物配制而成,药物排列先后不同,解药也不同,若是冒然去解,除非你想她七窍流血而亡。”百里行素望了望她,而后举步出殿“你在这等着,我去太和殿瞧瞧。”

烟落默然不语,出了紫阳宫望着去往太和殿的人,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满头如雪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的耀眼刺目。

太和殿,沉寂而压抑。

萧赫看到进到大殿的人上前见礼:“微臣参见陛下。”

萧淑儿和萧真儿也跟着上前:“臣女参见陛下。”

百里行素扫了一眼几人,目光落在一旁已经醒转的萧清越身上,笑得别有深意:“恭喜萧大人,阔别数年,难得萧门三秀齐聚太和殿,难得啊!”

萧赫闻言微震,拱手道:“萧家出了这样的逆女,是臣之罪过。”

百里行素淡笑,意味不明:“萧门三秀,个个俊杰,萧大人何罪之有?”

这只老狐狸比谁都精明,从来不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既是老太爷的人,也不得罪他,怪不得萧淑儿精明如斯。

这时,萧清越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迅速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看到萧赫几人秀眉顿时拧起,百里行素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恭喜你啊,一家团聚啊。”

萧清越眉眼顿时冷锐:“我呸,别把我跟他们扯一家,老娘都八百年不是了。”语气一如往昔的嚣张蛮横。

百里行素俊眉微挑,笑嘻嘻地说道:“都阶下囚了,还这么嚣张?”

萧清越懒得甩她,只是皱着眉打量着周围,凭着近乎兽性的灵觉发现这大殿暗处起码有近百的暗卫高手,加上自己如今四肢无力,还到了大昱的老巢,要逃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是还没死,谁不想活,她可不想她一世英明就死在这些人手上。

萧清越瞥了眼转身走开的百里行素,却看到他一手小指在那里晃动着,那是……那是她教小烟的手势。

数年之前,她就是那样向她伸出手指:“以前是姐妹,现在是姐妹,以后还是姐妹,一辈子都是姐妹。”

“好,永远是姐妹。”

有某人也伸手凑上来:“算我一个好不好?”

她立刻拔剑鞘递过:“你立刻挥剑自宫,就算你一个。”

……

她迅速冷静下来,看来小烟也跟着来了夷都,还跟这狐狸精在一起,可是这狐狼环肆的地方,若是因她有个三长两短,她回去又如何向楚修聿交待,如何去面对那尚不足岁的侄儿?

华淳太后进了殿内,看到萧清越冷笑着走了过来:“第一女将?大夏将军?萧清越你知道背叛家族,背叛大昱是什么下场?”

“背叛?你敢说你就没有想过离开这个鬼地方吗?只不过有的人走出去了,有些人走出不去,更有人没有胆子走出去,就来指责别人背叛。”萧清越冷笑说道,侧头望冷冷地望着萧赫,铮然言道:“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如果再来一回,我一样会走。”

“放肆!”华淳太后扬手狠狠一耳光掴了过去。

萧清越尝到了满口的腥咸,冷冷地望着华淳太后,一字一句道:“我最恨人打耳光,你最好别让我有机会打回来。”从前世到今生,一生纵横沙场数年,何曾被人掌掴,现在受制于人不得还手,她认,她也忍。

“你给我闭嘴!”萧赫上前厉声斥道,转头朝华淳太后道“太后恕罪,是微臣教女无方,才让萧家出了这等逆女。”

“姓萧的,别把我跟你扯一块,我不是你女儿。”萧清越冷声哼道。

“你背叛家族,还说出这等……”萧赫气得面色铁青。

“为了私利,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拿自己的女儿做棋子,让她们出生入死为你卖命,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萧清越冷然一笑,缓缓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萧清越,别忘了,你还姓萧?”萧真儿上前斥道。

“我是姓萧,可是跟你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是我,你们是你们。”萧清越面目冷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姓萧的,在萧清越十一岁你就让她替你外出刺杀西楚朝堂的官员,窃取朝廷密报,有一次她失败了,被人捉住了,你不但没有派人救她,反而……派人斩草除根,以免惹祸上身,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死了,我也不再是萧家的人。”

那时候,若不是她穿越重生在那个人身上自己逃了出来,又杀了看守自己的人保住性命,根本就不会有她今天站在这里。

萧赫闻言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萧清越冷然一笑:“再到乾元六年,你在西楚刑部大牢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让我成为废人一个,你想让我成为放在她身边的棋,可惜,你算错了,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人生,包括你。”

萧淑儿闻言微微抿了抿唇,听到厚重的帷幕后传出微微的咳嗽声,没有说话,却带出压迫人心的威严,殿内瞬间一片肃然。

脚步声在沉寂的大殿却是异常的清晰,仿佛踩在人的心口一样,让人觉得难以喘息,百里行素面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玩世不恭也深沉难测。

“人带回来了吗?”里面传出苍老而低沉的声音。

萧淑儿上前回道:“回老太爷,人已经带回来了。”

萧清越望着那静垂的帷幕,而后迅速扫了眼所有人的神情,想来那帷幕后面便是那一直深藏不露的百里勋了。

里面的人轻咳了几声,出声道:“漠北连番大捷,又擒得大夏将军,淑儿你这次做的好,我没有看错人。”

“老太爷谬赞了,淑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萧淑儿面色无一丝波动,一如往昔的云淡风轻,让人看不透心思。

“我当时只是下令让你解决她,怎么会把人带回来的?路上遇上什么麻烦了?”百里勋沉声问道。

萧淑儿闻言低头回道:“臣女只是以为,有些事不需要以杀人来解决,杀了她只会激怒大夏军队,只要活人在我手中,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更有利东齐。”

百里勋微微笑出声,道:“你顾虑得对。”

华淳太后微微侧目望了望萧淑儿,她确实小看了这个一直深藏不露的丫头。

“生擒大夏将军,牵制漠北势力,识大局,知进退,淑儿你做得很好,很好。”帷幕后的人笑着赞叹道。

“既然如今漠北已经取得大胜,这个人……”华淳太后微微侧头望向萧清越,沉声问道:“要如何处置?”

百里行素微微抿了抿唇,面上却了无波澜,暗自猜测着华淳太后的言下之意,莫不是她已经发现了什么破绽了。

“背叛大昱的人最后都是要处死的。”锦瑟上前回话道,她自己也没少在萧清越手上吃过亏,身为萧家人却帮着洛烟,这口气她早就想出了。

“这个时候处死她,大夏那边定然群情激愤,刚刚取得的大捷只怕接下来又有恶战了。”萧赫上前说道。

“漠北大捷,只要打下朔州,便可**中州。”锦瑟出声说道。

“中州?!”百里行素闻言蓦然一笑,侧头望向锦瑟“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如今飞云骑多在外出战,中州兵力空虚,正是大好时机。”锦瑟坚持说道。

“兵力空虚,大好时机?”百里行素笑意更深,凤眸冷锐,道:“你真以为大夏皇帝和明月公子两个都是傻子不成?”

锦瑟咬了咬唇:“也许,中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

“是啊,中州现在是兵力空虚,可是中州随便一个扫大街的武功都在你之上,中州物资丰富,人口几近有夷都的四分之三,且多都是江湖中人,还有一个天山双侠的皇甫柔,就在数日之前雷震也去了中州,放眼东齐上下有谁能力敌这两个人,更何况还有中州城里的武林高手无数。”百里行素笑意盈盈地说道,眼底却是锋锐一片“且不说这,再说从漠北到中州的战线之长,到时候不管是济宁的楚修聿还是上阳关的西楚兵,随便哪一方出兵,截了后路,与中州里应外合,两面夹击,知道会断送东齐多少兵马吗?”

说罢殿内众人顿时沉默了下去,萧赫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老太爷,陛下顾虑甚是,不管是从兵力,还是地理位置来看,东齐并不适合去攻打中州,而且已有探子回报,大夏皇帝已经与西楚大帝秘密会见,如果所料不差,两人怕是要联手了,咱们也必须要有应对之策。”

“行素,你可有应对之策?”里面的人出声问道。

百里行素闻言凤目微扬,道:“没办法。”

话音一落,身后几人顿时变了脸色,华淳太后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百里行素淡笑转身望了望几人,直言说道:“那各位还有什么应对之策?”他一边绕着几人走着,一边说道:“论谋略,那两个谁都不笨,论军队实力,飞云骑和神策军也都是久经沙场的军队,这仗要打下去,只有拼实力,估计……打上个十年八年的就有结果了。”

“十年八年?”华淳太后沉着脸望着他。

百里行素撇了撇嘴,道:“以各方面计算来看的话,应该是这样。”

“大昱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几年,天降神子中州王,西楚大帝楚策,那就与他们搏上一回,看看到底谁胜谁负?”帷幕后的人声音冷沉而威严。

“是。”众人俯首回道,百里行素却朝萧清越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萧淑儿上前将令牌取出道:“老太爷,事情已经办完了,请老太爷收回令牌。”

帷幕后的人沉默了许久,出声道:“淑儿,萧清越就交给你来处置,至于这密令先交由你,等办完她的事再说。”

萧淑儿闻言微一思量,沉默了片刻,沉声回道:“是,臣女定不负所托。”

百里行素回到紫阳宫便看到急得在殿内来回走动的女人,烟落看到进来的人,忆步上前:“怎么样了?”

“她精神好着呢,还在太和殿把她老子大骂了一顿。”百里行素闲闲地坐下倒了杯茶。

烟落抿了抿唇,直言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要怎么处置她?什么时候会对她下手?”

百里行素无奈翻了翻白眼:“你一下问那么多,我该回答哪个?”一撩衣袍坐下,说道:“老太爷把她交给了萧淑儿处理,她带人先走,我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她眉头紧紧拧起,喃喃道:“怎么会把人又交给萧淑儿呢?”

“不仅如此,老太爷还将密令留给了萧淑儿,要她办好这件事,你说她想干什么?”百里行素笑盈盈地瞅着她道。

烟落抿着唇,心一点点冰凉了下去,缓缓说道:“萧淑儿知道我在东齐,更知道我绝对会跟到夷都来,绝不只是简单的处置姐姐,还要……引我们出手,一网成擒。”

百里行素支着头望着她:“那还要救吗?”

“要。”她坚定地说道。

“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去?”百里行素微微皱了皱眉。

“要去。”她认真说道。

“明知道没有机会还要去?”百里行素沉声问道。

“这么多年姐姐疼我护我,危难关头总会毫不犹豫站出来帮我,我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她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烟落沉声说道。

“就知道你那楚修聿那怪胎一样,一根筋。”百里行素哼道。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我身边的人,姐姐已经与萧家反目,她只有我这个姐妹,如果我都不管不顾,枉她这些年视我姐妹。”烟落沉声说道。

“那你要是出了事,你可想过……楚修聿?”百里行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抿唇笑了笑,淡声说道:“还没有发生的事,谁会知道结果。”

“那……有几分把握?”百里行素沉声问道。

她抿唇沉默了一会,回道:“四分。”

百里行素俊眉微挑:“四分?”就她带得这些人,在他看来连一分把握都不够,她竟然说有四分把握。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师傅,我说认真的,如果不想留在这里,就一起离开吧!人不能总是为过去活着,与其留在这里受制于人,不如出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像姐姐说的,自己的人生应该握在自己手里,有的时候一条路走近了,就发现是死路,其实只要转个方向就会发现海阔天空,为什么不试一试。”

无论事情成败如何,百里勋和华淳太后都会发现百里行素在暗中帮她,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

百里行素瞅着她,一脸痞痞的笑道:“要是让楚修聿做大,我做小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说话间还一拉衣襟摆出个撩人姿势,露出光洁的胸膛诱惑人。

烟落哭笑不得转过身去,说道:“我知道,华淳太后在你身上下了蛊毒,只要拿走了母蛊,她就控制不了你了。”

百里行素拉起衣襟起身到桌边,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白了她一眼:“你这女人还真爱管闲事,真搞不懂楚修聿怎么受得了你这德行?”谁的事都要插一脚,那家伙就跟后面收拾烂摊子了。

如果可以轻易拿到母蛊,他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得手,又何苦浪费那么多年时间来寻找灵药自己解毒?

“师傅,我说认真的。”她坚定地望着他,一脸决然。

百里行素将一块点心吃完了,抿了口茶,方才望向她:“你要救萧清越,又想帮我,不是什么人都是你能拯救的了的,现在丈夫有了,儿子有了,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别尽操心些有的没的。”

“我……”她微微皱了皱眉。

“我已经设法通知了萧清越,如果她不傻的话应该想到你在夷都了,也许会想办法留下什么记号,我已经让诸葛清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至于要怎么救人,看你自己了。”百里行素拍了拍她肩膀,爬上软榻准备睡午觉。

烟落一个人默然坐在桌边,也没有回头去看已经到榻上睡下的百里行素,过了许久,百里行素突然睁开眼翻个身道:“那个……四成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跟楚修聿合计了什么秘密计划?”

她抿唇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一手不由抚上手腕上的龙令,这是最后的筹码,但愿让她们赢一回。

然而三天过去了,仿佛从太和殿那一次露面之后,萧淑儿就真的让萧清越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和连城一道着随着诸葛清出宫,在夷都街面上转了一圈,这才到了诸葛清的府第,去的时候诸葛候正在用膳,一个人霸占了一桌吃得好不开怀,一看到她来笑着拉她上桌子道:“徒弟媳妇啊,这家伙府上的厨子手艺真好,比中州王府里的还好哦!”

烟落笑了笑,望了望祁连和诸葛清道:“说正事吧,你们有什么发现?”

“我的人盯了萧淑儿三天了,也没见有任何异常,从回到夷都,就天天在自己的府上,除了有时候会去萧府吃顿饭,再没去其它地方。”诸葛清最先说道。

“会不会把人放在府里了?”祁连上前说道。

诸葛清轻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可能。郡主府上也有我的人,而且郡主府的宅院当初也是我督建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密室暗室的,郡主府和萧府都有我的眼线,如果有任何异常,不会没有消息。”

“那清越丫头就不见了,人间蒸发了?”诸葛候过来插话,一手一只油油的鸡腿,一边啃一边说。

烟落抿唇思量,沉声说道:“肯定有什么细节,我们没有注意到,一定有。”

“想来不会超过三天,萧淑儿就会有动静,老太爷让她处置萧清越,她不可能一直这么不动声色。”诸葛清望了望几人说道。

“关键是我们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不知道人在哪里,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我们的准备就没办周全,没法周全咱们就无法安全撤离。”祁连担忧地说道。

“是啊。”烟落点了点头,但这毕竟是在地图,又不敢随便让祁连他们出去探查,以免被人查出来,反而坏事。

“要我说啊。”诸葛清啃着鸡腿,凑近前来说道:“清越丫头不定在路或是在宫里就被人……咔!”说着手比了批,一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能!”烟落沉声说道“萧淑儿知道我们会救人,定然会趁机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不会秘密动手。”

话音一落,屋内几人都沉默了,相互望了望,他们是随她来救萧将军,可是明知对方有圈套,还去的话……

祁连神色不由沉重了几分,夷都帝宫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被千万人围攻,更何谈出去救人,哪怕如今萧淑儿一句话说她们在夷都,有可能就举城搜捕,让他们藏身无处。

“淑媛郡主估计就快动手了,再探察不到消息,真到了她动手的时候,你们就会完全处于被动,更难得手。”诸葛清望了望几人,面色也不由沉重起来。

烟落抬眸望了望诸葛清:“那萧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诸葛清闻言思量了片刻,回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萧真儿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回来之后就随侍在华淳太后身边,萧赫每日上朝,到兵部和刑部处理政务,和以前一样。”

烟落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道:“真的和以前一样?”

“差不多,不过以前没有像这样天天到六部视察……”诸葛清坦然说道。

“刑部大牢。”烟落站起身沉声说道,她怎么就紧张之下忘了这个地方呢?

“什么刑部大牢?”诸葛候上前问道。

“我们总以为她会把人关在什么秘密的地方,费尽心血的搜遍帝宫和夷都很多地方,却忘了这个地方,最显眼却又最不起眼的地方。”烟落眸光一亮,认真说道“刑部大牢里龙蛇混杂,而且是受萧赫的管辖,要把人放进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诸葛清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这就派人去查看,不过刑部大牢情况复杂,关的人也多,恐怕要费些时间。”

“需要多久?”烟落沉声问道。

“一天。”诸葛清回道。

烟落抿唇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好,我们等你消息。”

诸葛清起身便朝外走,刚一出门,烟落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追了出去:“诸葛大人。”

诸葛清刚准备出了园子,听到声音又折了回来:“公主还有什么事?”

烟落抿唇想了想:“你跟了师傅很多年了吧!”

诸葛清闻言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她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点了点头:“是很久了。”

“师傅所中的蛊毒,你可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解?”烟落低声问道,她问了百里行素很多次,不过他总是避而不谈。

诸葛清皱了皱眉,紧紧地望着她许久,方才说道:“华淳太后自小便在陛下身上练毒,这毒在他身上也已经很多年了,一旦发作能把人痛得死去活来,在燕京时太后也在你身上下了这毒,陛下多年来暗中寻觅世间良药医治,只不过最后……”把这唯一解毒的机会给了她。

烟落心头泛起阵阵酸涩,什么样的母亲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是什么让华淳太后要这般恨着自己的儿子。

“我之前查阅过很多医书,说这种蛊毒是以母蛊来控制子蛊,只要拿到母蛊,没有人来控制它,这毒也就一生都不会发作,你在夷都多年可有线索查到华淳太后将母蛊放在何处?”烟落低声回道。

诸葛清闻言摇了摇头:“如果有线索,如果可以找到,就不会等这么多年了。”说罢转身出了园子。

骤起的冷风,迎面吹来,眼睛涩涩地发疼,她的生命太过沉重,两个人以他们的生命给了她的重生,而她……什么都给不了她们。

回到别苑之时,百里行素已经过来了,早早便在榻上睡了,神色看起来了疲惫之极。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在屋中坐下了,看着榻上之人一头耀眼刺目的银发,心头思绪复杂。

他们是曾曾苦苦追寻欲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曾经那样恨得你死我活,竟然可以有一天这样平静的相处。

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瞅着她,一时间愣了愣:“醒了啊?”

“要是没有人坐在边上唉声叹气,我会睡得好些。”百里行素哼道。

“你这几天都忙什么呢?”她皱了皱眉,随意问道。

百里行素打了个呵欠,懒懒地坐下道:“堆了这么久的折子,不批个几天几夜能完吗?皇帝真是这天下最苦命的差事,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鬼晚,还要给手下发银子,自己半分捞不着。”

烟落抿了抿唇,起身道:“那你睡吧”说着便走开,也准备回房去睡。

“哎,回来!”百里行素俊眉一皱叫道。

她扭头望了望他:“干什么?”

“说说我没在这三天,你们都查了些什么?”百里行素打了个呵欠,强打着精神问道。

烟落折回来,在对面坐下,说道:“萧淑儿和萧府都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我怀疑他们把姐姐关在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百里行素闻言眉头一皱。

“宫里你也帮着找过了,诸葛清也说了萧家和郡主府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一个人要藏起什么不想让人看来,就是把东西藏好装作平时的样子,不过近日萧赫每天都会到刑部和兵部去,而且萧淑儿也差不多每天会去萧府吃一顿饭,然后回自己府里,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萧赫每天去刑部是去查看关押的情况,而萧淑儿每次到萧府用膳,是为了从萧赫那里知道萧清越的情况。”烟落一字一句坦然相告。

百里行素闻言点了点头:“是有些道理,有证据吗?”

她抿唇摇了摇头,道:“诸葛清说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刑部大牢情况复杂又关押的人太多,要明天才会有消息。”

百里行素沉默了片刻:“明早我要回宫里,晚上再过来,没跟我商量,你不得轻举妄动,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的。”

“知道了。”烟落起身说道,望了他一眼:“快睡你的觉吧。”

次日天还未亮,百里行素便回了帝宫,她与连城留在潋香山庄直到诸葛清派人过来,才一到跟着过去,诸葛清见她来了,取出一副地图铺到桌上,道:“这是刑部大牢的地形图,萧赫每天都会到刑部大牢地下第三层一间囚室,待上半柱香时间才离开,不过地底第三层由萧家的死士和老太爷的精兵护卫,没法进去查看究竟。”

“有这么多人手守着,一定就是这里了。”诸葛候凑近前来说道。

诸葛清抬头望了望对面又在啃鸡腿的人,沉声说道:“是可能在那里,也有可能是……圈套。”

“不管是不是也要看了才知道啊。”诸葛候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道。

烟落抿唇点了点头:“是要去看了才能决定要不要动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出差错。”

“那谁去?”诸葛候继续问道。

祁连上前道:“我去吧。”来了夷都数日,他们只有窝在这里等消息,不能所有事都靠别人来做,他们也该自己动手了。

“不可以,不是我小看你,以你的身手,进不了地底第三层。”诸葛清沉声说道,那里的死士和精卫个个都是不好对付的,一旦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那谁去?”祁连皱了皱眉问道。

烟落望了望诸葛候,沉声说道:“我和大师傅去。”

“皇后娘娘!”祁连和几名护卫上前出声道,让她冒这个险,若是有了差错,他们如何向皇上交待。

烟落淡淡笑了笑:“以我和大师傅的身手,应该没有问题,我会施针和幻术再潜入其中,只要探得情况,就会出来。”诸葛候虽然武功高强,但太过冲动胡闹,若没有人在旁跟着肯定会闹事,在座这么多人,除了诸葛候再没有人第二个轻功在她之上,只有他们两个去才好。

诸葛清闻言说道:“到时候我可以让人在大牢闹出乱子引开注意力,你们小心行事,应该不成问题。”

“我跟你们一起去。”一直沉默不语的连城站上前说道。

烟落转头望了望他,而后摇了摇头:“人越少越好,连城你留在潋香别苑吧。”连城是跟在百里行素身边的人,一旦暴露的话,就会把百里行素扯进来,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连城面色微沉,没有再出声坚持,她的顾虑他不是想不到,但若那个人怕连累,就不会把他们带到夷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