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阳州。

烟落追着马车到了阳州码头,看到东齐水军将人带上了船,而自己又被萧淑儿下令通缉,势单力孤不敢冒然行动救人,可是诸葛候那边也消息全无。

思量之下,她决定从上阳关传消息给最近的济宁,让楚修聿派人前来帮忙救人。

夜色沉沉,一身黑衣的女子在从中疾行如飞,突地脚步一顿,黑暗中的呼吸比较沉重,应该是个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迎了上来。

乌云遮住了月亮,丛林中显得更加黑暗,两人只有靠着敏锐的听觉判断对方的位置,黑暗中的男人取出弓驽嗖地一箭便射了过来,烟落闻声闻声一跃而起,一脚蹬在树上借力而起,袖箭连发朝对方射去。

只听一阵衣袂翻动之声,对方显然没被制服,三箭连发,她身形极度敏捷,翻腾躲避,才免遭毒手,扬手一挥间寒星小剑激射而出,直取对方要害。

哪知对手竟然轻易躲过,寒星小剑再度回到手中,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一握短剑飞身扑了过去,对手动作丝毫不比她慢。

电光火石间,两人拳脚相交,手中短剑在她手碗间灵巧翻飞,招招直逼要害,封喉致命。对方身手丝毫不输于她,出手快如闪电。

两道寒光一闪,手中的利器几乎在同一时间抹向对方的咽喉,彼此都感觉到脖颈处被划开细小的口子,还有鲜血流出的温度。

云破月出,两人无声的对视,目光中充满深深的敌意,却都在看清对方的瞬间,齐齐愣住。

“是你?”

“是你?”

两人齐齐出声,四目相对涌动着复杂的思绪,谁都没有回答,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拿开了制在对方咽候的短剑。

林中传出一阵脚步声,烟落眉心一皱,顿时警觉。

面前的男人出声道:“不用紧张,是我的人。”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御驾亲征上阳关的西楚大帝,楚策。

话音一落,青龙和玄武从林中快步过来,看见站在楚策身边的黑衣女子不由一愣:“烟姑娘。”

烟落抿了抿唇,望了望三人:“你们怎么在这里?”阳州如今还是东齐境内,他们不在上阳关,而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古怪。

“我们……”青龙望了望楚策,没有再说下去。

楚策面上恢复了一向的冷峻,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在天阳关被萧淑儿抓了,我一路追过来的。”她坦然回道。

青龙和玄武闻言相互望了望,怎么也难以想信那个在西楚皇宫一直深居简出,沉默少语的淑皇贵妃会是如此厉害,要知道萧清越是什么样的人,狡猾精明如狐,身手比一般男子还要彪悍,能拿下她的人自然是不可小瞧的。

烟落望了望三人,见他们不说出现的目的,也不再追问下去。

“前面寻了个山洞,暂时可以栖身,我们过去吧。”玄武出声说道。

青龙伸手拿过楚策手中的弓驽,问道:“皇上,你的伤势……”

烟落闻声一惊,侧头望向他:“你……受伤了。”在负伤的情况下,还有那般敏捷的身手,方才他们两个任何一个动作慢一点,此时就有人已经死在这里了。

楚策轻轻摇了摇头:“无碍,走吧。”

四人一道进了树林深处的册洞,玄武立即生了火,青龙取出伤药,朝楚策道:“皇上,断箭要快点拔出来。”

楚策点了点头,默然解开了衣衫,赤着的上身伤痕累累,旧伤,心伤,刀伤,箭伤……

不经意的一眼,她顿时呼吸一窒,心口仿佛压下了沉重的巨石,让她难以喘息。这些伤……在七年前是不存在的。

她有着他不知的七年,他也过着她所不知的七年生活,至于其中的艰难,只有亲身经历走过的人,才会理解其中的苦楚。

他们之间不似她与修聿之间那般单纯,太过复杂的过去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她爱过他,也恨过他,为他动心过,亦为他绝望过……那些沉重而疼痛的过去永远是他们记忆中难以触碰的伤。

楚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望了望她,薄削的唇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疲惫地闭了闭眼,等着青龙帮忙将箭取出。

“我出去守着。”玄武在火堆加了些柴禾,拿树权将山洞盖严实了,守在外面注意着周围动静。

烟落看着青龙将伤药取出,抿了抿唇出声道:“我来吧。”

青龙望了望楚策,见他没有出声,便伸手将短剑递了过去:“我们带的东西有限,还需要什么吗?”

烟落扫了一眼伤药和准备的东西,点了点头:“可以了。”说话间,取了块干净点的白布,接过青龙递来的水囊将布打湿,拭去伤口处的血迹,将刀刃在火上烤了烤对楚策道:“没有麻药,会有些疼,忍着点。”

楚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烟落深吸了口气一手按在手伤口处,一刀下去将断箭剜了出来,楚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面上已经惨白一片,额头上冷汗涔涔。

她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口处,看着血慢慢止住了,取过青龙递来的白布将伤口包好,道:“好了,这几天不要再动武,不然伤口再裂开不好医治。”

说话间顺手拿过边上的布擦着他额头的冷汗,楚策倏地睁开眼,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怔愣着。

“伤口刚处理,晚上可能会开始发烧,我再取些水回来。”烟落别开目光,取过水囊准备起身。

青龙望了望两人,出声道:“还是我去吧。”说着从她手中拿过水囊,起身出了山洞。

楚策取过边上的衣服慢慢穿上而后靠着石壁,闭着眼睛出声道:“无忧还好吗?”

“很好,前些日子给你写了信,看来你还没收到。”烟落道。

楚策闻言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不由想到父子两个在宫里的一些趣事。她不经意侧头正巧看见他面上那抹笑意,微微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楚策薄唇扬起更深的弧度,说道:“无忧像你小时候,看到他经常在想如果我没做西楚的皇帝,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

烟落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一个好皇帝。”

“可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深深叹息,望着燃烧的火堆缓缓说道:“小时候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祭天大典的时候,父皇一个人站在最高处,脚下万民俯首,所有人都说他掌握着太多人的命运,可是当我真正站在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它……并没有那么美好。”

烟落低头,沉默不语。

他微微闭着眼睛,敛去了眼底翻腾的思绪,缓缓说道:“你想过平静简单的生活,我以为我可以给你,可是皇宫那个地方从来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战场,哪里来的平静?哪里来的简单?”他突然自嘲一笑“我编织了一个最美好的假象,最后撕破这个假象的,却还是我,亲手将你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失去挚爱亲人的痛楚他不是没有体会过,在母妃死在冷宫的时候,他绝望的真的也想死去,是她一直在陪着他,一点一点将他从绝望的深渊拉起。

可是在她失去亲人的时候,他没有陪伴她,帮助她,却是将她推向了地狱,即便不是心中所愿,即便是为她好,可是那种痛……是无法磨灭的。

她坐在边上,呼吸微微颤抖,一语不发。

“所以我认了,我不如他。”他平静地说道“当他连中州,连骄傲都放弃跪在我的脚下,我知道……我终究不是如他,不如他给带给你的一切,他给你的,我穷极一生也给不了。”

那个人,可以全心全意爱她,可是整颗心都装着她。可是他不能,他的心里已经装了太多东西,它们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站在鲜血与白骨堆积的皇位之上,他已经失去了那样的爱的能力和资格……

青龙已经取了水从外面回来,望了望沉默不语的两人,道:“皇上,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今天怕是过不了阳州了。”

楚策闻言望了望她,问道:“萧清越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大师傅那边还没有消息,打算通知济宁派人帮忙救人。”烟落坦然言道。

楚策点了点头,望向青龙问道:“接应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晚上。”青龙回道,沉吟片刻又说道:“百里行素在阳州,我怕他已经知道什么动静了,阳州不好通过。”

烟落闻言眉眼微动,忆起在夷都的种种,从烟柳山庄离开也有大半年了的时间了,之前只知道百里行素领兵也西楚交战,却没想到他就在阳州。

这一刹那的异样如何瞒得过楚策的眼睛?他抿了抿唇望向青龙道:“让玄武出去打探下情况,咱们明天再走。”

现在接应的人还没有来,他现在的伤势一旦出去与人交手定会吃亏。

“是。”青龙闻声便又出了山洞,让玄武出去打探情况,自己在洞口守着。

山洞内一时间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楚策小心坐起身,伸手想往火堆里加柴禾,她却先行伸手加了,沉声道:“别乱动,伤口再裂了也没药治了。”

“就这点小伤还死不了人。”楚策淡声道。

烟落低着头沉默许久,望向他道:“楚策,以后做事小心些,起码……为无忧想一想。”

楚策闻言一愣,而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今三方战事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百里勋已经先行出手了,西楚和大夏……若是合纵连醒加上漠北和漠南,以及西域三十六国的支持,这一战,还有胜算。”她低声说道。

“是要我听他的令?没兴趣。想必他也不会服我的令,还是各打各的。”楚策说罢,挪了挪身又靠着石壁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玄武已经赶了回来,冲进山洞道:“皇上,阳州城有人马出来搜山了,好像……是百里行素冲咱们来的。”

楚策倏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大,伤口传来剧痛微微皱了皱眉,一双黑眸深沉难辩,不知其中心思如何:“还有路离开吗?”

“还有路可以到岐州或是明州的地界,不过……时间来不及了。”玄武直言说道。

烟落闻声站起身道:“我帮你们把人引开,你们再想办法走吧。”百里行素冲他们来的,想来他们潜入东齐的事非同小可了。

“不必。”楚策站起身,一脸冷沉“你知道阳州有多少人在抓你吗?你知道华淳太后又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你亲自来东齐所行目的想来不小,此时不走,难道真想功亏一篑?”烟落平静地望着他,抿了抿唇道“若是到了上阳关,帮我送个信到济宁。”

楚策目光微动,聪明如她,果然猜到了他是为何而来。这么些年,他就是这样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会跟她说,也就是这样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鸿沟,一生再难跨越。

玄武望了望僵持着的两人,沉声说道:“皇上,没时间耽误了,他们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举步朝着山洞外走去,却蓦然停下脚步说道:“楚策,七年了,我们都长大了,但愿……你能放下心结,走自己的路。”七年来,她也曾执迷过去,几经生死跌宕,终有人替他解开了心头的死结,才得以开始新的生活。

楚策,你是要问鼎天下的帝王,不要再因为我而羁绊了脚步,如果可以,我会为你开辟这边路,只是我再也无法陪你走这条路。

楚策闻声望过去,只看到她的背影没入到夜色里,眨眼之间便了无踪迹。

“皇上,走吧!”青龙上前出声道。

楚策紧紧抿着唇望了望手中的包袱,这是东齐境内所有的军事布署图,以及各方军备物资的出处,他让罗衍扮成他在上阳关指挥战事,自己却早已经潜入到夷都,从夷都帝宫将东齐所有的军事布署一一抄阅下来,到现在夷都那边并没有发现,不过似乎百里行素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否则自己也不会被他所伤。

天下和她,到底哪一样更重要呢?

这是许多年来他反复问自己的问题,西楚离不开他,他也放不下西楚,可是他一样放不下她啊,为什么总是一次次为了大局而害了她……

他望着山洞外浓浓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气:“走!”

烟落出了山洞,看着树林周围的火把,仗着轻功了得引得一伙人在林中转圈,为楚策一行人脱身赢得时间。

思量着他们该走了,正准备脱身离去,夜色中利器破空而至,她翻身避开,然而接踵而至的越来越多,仔细一看,那些不过是普通的树支,此时却有着利箭一般的杀伤力。

此时在阳州的人有这般的功力的就只有两个人,如果是华淳太后早就露面置她于死地,除了她,便是……百里行素。

她抬头望去,树梢之上一身白衣如仙的男子飘然而立,夜风中飞扬的白发刺痛了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了。

百里行素自树顶飘然而下,一身衣袂翻飞仿若踏月而来的仙神,绝世超然。虽然知道她在东齐境内,但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她的消息,本来是为了拦截楚策一行人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了。

百里行素落地,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走吧!”说罢便转身走开,背后传来她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百里行素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还不走,一会若是华淳太后的人来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固执地追问道,其实那个答案不是早就已经在心里了吗?

“哎,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百里行素回头瞅了她一眼,玩世不恭神色之下,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深沉。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帮我解毒才变成那样的吗?是不是?”她追上前几步,沉声问道。

百里行素没有说话,举步便走,她追近一把拉住他的手:“到底是不是?”

百里行素转头看着她泪光闪动的眼睛不由一震,片刻之后便恢复了以往的痞子神色:“哎哎哎,男女授受不轻,你高台贵手成不?”

“到底是不是?”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追问着。

“你问什么?”百里行素一如往昔的笑意盈盈。

“这个。”她抓着他一缕白发问道,情急之下力道有些重。

百里行素顿时鬼哭狼嚎,拉开她的手:“你轻点行不行,别破坏我发型。”优雅地理了理头发,笑眯眯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东西别人想要还想不来,我觉得跟我这一身衣服挺配的,现在一出门那回头率都翻几倍呢?”

夜风瑟瑟,自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她直直地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如仙男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百里行素瞅着她俊眉微挑,走开两步指着她便道:“别在我面前哭,回头楚修聿那家伙又得说我欺负你了,找我麻烦。”

“如果他不说出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她定定地望着他,身形微微颤抖。

在自己病重之前她就感觉到了不对,所以问了他,他却隐瞒得滴水不漏,从他醒来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他也消失不见。

“说什么?楚修聿送了我十座城池把你赎回去了,有什么好说的,没想到你还这么值钱,早知道我该多敲他一笔。”百里行素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要得太少了。

“当时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倔强地追问着。

百里行素笑盈盈地瞅着她,道:“跟你说了,你要怎么选择?不接受我的帮助,带着孩子一起死,再让楚修聿来个殉情,于是一家三口在九泉之下团聚?”

“我……”她无言以对。

“现在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还哭丧着脸干什么?”百里行素瞥了她一眼,举步便道“尽跟你说了,我得忙正事,一会姓楚的那一伙该跑没影了,那一箭没射死他太便宜他了。”

“师傅……”她追上前来。

百里行素走着回头望着她,皱起眉头:“我抓人,你跟我做什么?你替他引开人还不算,现在怎么着,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烟落无言以对,百里行素与楚策明争斗争这么多年,一交起手来定然会打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我说你不好好在中州相夫教子,跑这来添什么乱。”百里行素一边走一边数落道,回头瞅她一眼哼道“你不是背着楚修聿那家伙爬墙来这里跟你旧情人幽会吧,人说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也挑个好一块的草吃啊,比如我啊。”

烟落没有说话,只是紧跟在他后面。

“楚策有什么好,天天绷着个脸,活像人欠了他银子不还似的,那么大一块冰疙瘩也不怕冻死人,看楚修聿知道了不跟你急?”百里行素一边走一边数落着楚策,真搞不懂以前她怎么会跟这样的人过日子。

“师傅。”她站在后面叫他。

百里行素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瞅着她一笑:“哟,这会叫上师傅了,以前不是连名带姓的叫吗?”

“谢谢你。”她沉声说道,然而所有一切又岂是她一句谢谢可以还得清的。

小气的男人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抱怨道:“什么好处全让楚修聿那家伙占尽了,就连楚策那家伙也占过便宜,就我最倒霉,什么都没捞上,哼!”

正说着,连城从林中快步赶了过来,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她愣了愣,朝百里行素禀报道:“师傅,人没追上,怎么办?”

百里行素闻言气呼呼地转头瞪着她:“都是你害的!”

“对不起。”她低头出声道。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把人放跑了,就你顶上吧,连城把人看紧了,带回去。”百里行素气得踹了一脚边上的树,一人走到前面。

烟落闻言一愣,没有跟着他再走,她还要设法救萧清越。

百里行素走了一段,回头看她还在原地,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你倒是走不走?再不走,你等着帮萧清越收尸吧!”

“你知道什么?”烟落快步追上前去问道。

百里行素打了个哈欠,一边走一边道:“你不就是跟着萧清越来阳州的吗?”这是他的地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望了望她,继续道:“我猜,你是让楚策帮你送信给济宁,让楚修聿派人来帮你救人吧。”

她愣了愣,而后老实地点了点头。

百里行素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你笨吧,有时候脑子又转得比谁都好,说你聪明吧,有时候还真是笨得令人发指。”走了树林便看到连池架着马车在路上等着。

百里行素先行上了马车,半天没见她上来,一撩车帘道:“不想被外面的人抓着,就上来,回头我会向楚修聿讨车马费的。”

烟落怔怔地站在马车边上,望着那玩世不恭的目光没有上马车,抿了抿唇道:“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百里行素撇了撇嘴,朝连城望了望,连城不由分说把她扔上马车,一扬马鞭赶着车就走了。

烟落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坐在边上望着他:“师傅,你不该这样一直帮我。”

“谁帮你了,我闲得没事,吃饱了撑着了不行?”百里行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烟落抿了抿唇,出声道:“华淳太后也在阳州,要是知道你帮我,不会放过你的。”虽然对他们母子之间了解甚少,但多少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关系并不是很好。

百里行素面上笑意微僵,眼底一掠而过的异色,撇了撇嘴:“她什么时候放过我了,也不差这一回。”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会华淳太后的人正满城的找她呢,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把她带着。

“师傅……”她眉头紧紧皱着。

百里行素突地出声道:“停车,连池你下车。”

连池闻声一撩车帘探头进来:“为什么,这大半夜的,你让我走回去啊。”

“你去烟柳山庄去,不让你出来,不许出来。”百里行素瞅了他一眼沉声说道。

“凭什么啊?”连池一听便不干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把他一个关在那里啊。

“废什么话,再不下去,我让连城把你扔下去。”百里行素恶狠狠地威胁说道,说话间在衣袖翻出一张面具扔给她说:“把这戴上吧,从现在起,你就是连池了。”

“那我怎么办?”连池愣愣地望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不是让你回烟柳山庄吗?”百里行素白了他一眼哼道,近些日子连城和连池一直跟在他身边,连池和她身形相似,易容过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地,你让我怎么去?”连池哭丧着脸抗议道。

“自己想办法换身行头,悄悄的去,不让你回来,不许回来。”百里行素又一次警告道。

“我……”

“扔下去。”百里行素望向连城道。

连城点了点头,便将连池拎着放下马车,驾着马车就走出好远。烟落趴在车窗望了望后面:“把连池一个人留着,要是遇上什么……”

“他能遇上个什么,顶多遇上个强盗土匪的,他能应付的,不然白跟我这么多年了。”百里行素一脸无所谓,侧头瞅了瞅她沉声道:“到是你,记清楚自己现在是谁,不然被人逮住了,我可不管。”

连城听到里面的声音不由摇了摇头,每次都说不管,哪次你真的不管了。

“现在去哪里?”烟落出声问道。

“你不是追着萧清越来的吗?她现在在哪里?”百里行素笑眯眯地瞅着她问道。

烟落愣了愣,坦然回道:“东齐水师大营。”

百里行素闻言顿时失笑:“没想到这萧清越也有栽跟头的时候,我倒还真是小看了萧淑儿这女人,倒还有些本事。”

“她说是老太爷下令要她处理漠北的事,带走姐姐的,你若是插手其中帮我救人,百里勋不会善罢干休的。”烟落担忧地说道。

因为他放过了修聿,又救了她,如今百里勋已经明显不再信任他了,如果这一切再挡了他的路,百里勋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了。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又生得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谁敢欺负我?谁舍得欺负我?也就是你这不识货的女人。”百里行素笑眯瞪她一眼哼道。

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就你了不起。”

百里行素得意地笑了笑,拧眉思量了片刻:“依我看,这水师大营的萧清越,十有八九是个冒牌货。”

“不可能。”烟落面色顿时一沉,她从天阳关一路追了过来,眼看着那马车上的人被带到了东齐水师大营。

“好,那我问你,从天阳关追出来的时候,你是和诸葛候一道追出来的吧!”百里行素笑着问道。

“是。在叉路的时候,看到两边都有车辙印,就分头追了。”烟落坦然言道。

“以诸葛候的轻功,要追上那马车,再追上你,需要这么多天吗?”百里行素笑着瞅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们都被萧淑儿那女人摆了一道,两辆马车上都不是萧清越,只怕真的根本就走在你们后边。”

烟落秀眉拧起,当时情急之下自己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便直直追着马车走了,以诸葛候的轻功追上马车也不是很难的事:“你又怎么知道?”

“哦,今天得了消息有人闯了单枪匹马闯了南州水师大营找什么人,结果没找着,一气之下把水师大营所有的战船放火烧了,还把南州城冒了个天翻地覆,连犯人的画像都送我这来了。”百里行素笑眯眯地说道“除了诸葛候,谁会有这胆子去闯水师大营,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估摸着这几日他也该找到阳州来了。”

烟落拧眉,心下担忧不已:“那姐姐会在哪里?”

“十有八九还在萧淑儿的手上,不过想来一时之间还不会丢了性命。一则,老太爷让她解决漠北的事,她大可直接下令杀了萧清越,可是她却费了这番功夫来活捉。二则,萧淑儿这个人与萧家关系并不是很好,而且也不是个嗜杀之人,纵然萧清越已经反出萧家,但终究与她还是血亲,她也下不了那个手。”百里行素望了望她,沉声说道。

烟落抿唇不语,即便萧淑儿不会对她下手,可是一旦把人带到了夷都,事情也就由不得萧淑儿一个人的愿了,莫说百里勋不会放过她,就是萧家的人也不会轻易罢手了。

正说着,连城低声道:“皇上,太后带着人在前面,怎么办?”

烟落闻言一震,手反射性地握住了袖中的短剑,一身防备。

百里行素瞧着她一脸沉重不由失笑,低声道:“行了行了,用不着这么紧张。”

她抬眸望他,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行素笑了笑,撩着车帘望了望城门处的人,笑意盈盈的眸底难掩复杂,瞅着让人瞅心。

华淳太后远远看到了马车,面色冷沉地走近:“你干什么去了?”

“庄里遭贼了,我追人去了。”百里行素撩着车帘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追人,还是去找那臭丫头?”从接到大夏皇后进入东齐地界的消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太后你们要找人,与我何干?”百里行素面色淡漠。

华淳太后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挥手道:“搜!”

众人闻言一愣,站在一旁不敢动手,那可是东齐皇帝的马车,他们哪敢去搜他的马车,但素闻太后和昱帝不和,如今看来真是不假。

“还不动手!”华淳太后声音冷沉了几分。

几人战战兢兢地走近马车,望着白衣白发的男子行礼:“陛下,我们……”

“要搜就快点,我还要赶回去睡觉呢。”百里行素不耐烦地哼道。

几名士兵伸头望了望了马车内,见还是出城时的人,又望了望马车下方,而后回到华淳太后身边:“太后,没有其他人。”

华淳太后冷冷地望了望马车上的人:“你最好别再跟我耍花样。”拂袖转身“滚!”

百里行素面色无波,朝连城道:“走。”

烟落沉默了许久,出声问道:“她……对你不好?”她只听说他们母子亲系不和,却不想是这般如仇敌一般。

百里行素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习惯?!

这是可以习惯的事吗?

她怔怔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出声道:“你恨她吗?”

“没什么好恨的,她……有她的苦。”百里行素侧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说道:“没有人想那样过一辈子,只是她也没有办法。”

烟落抿唇沉默,心头百味杂陈。一直以来,他的玩世不恭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那个寂寞的灵魂,一生都被人如棋子般的操控,这样的人生要如何活着。

“喂!”百里行素伸在她眼前晃了晃:“干嘛又盯着我发愣,是不是现在发现我比楚修聿那家伙好了,想移情别恋了?”说着,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她顿时为之气结,跟这个人就没法沟通,突地想起方才的事,出声问道:“你明明是出城去拦截西楚的人,怎么说是……”刚才追楚策的人,只有他和连城连池三个,那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说出楚策在东齐的事,那些人多数是为了抓捕她的。

“发现上阳关那个家伙有些不对劲,原来正主已经跑到我地盘上来了,算他命大,没被一箭射死。”百里行素冷声哼道“让他再跑到我地盘上偷鸡摸狗。”

“什么偷鸡摸狗?”烟落秀眉拧起。

百里行素闻言俊眉一挑:“堂堂西楚大帝,跑到东齐来做贼,传出去,我看他还怎么混?”

烟落抿唇沉默,楚策潜入东齐所为何事,自己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不说,她也不问而已。

“好家伙,他让罗衍扮成他在上阳关,把我都给骗了好一阵,自己却跑到了夷都帝宫,从长老会那里将东齐的军事布署及兵力多少,军需出处都摸清楚了。”百里行素恨恨地说道。

烟落闻言面色微沉:“若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夷都也没有动静?”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被偷了啊。”百里行素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你不是知道了?”烟落道。

“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夷都那一帮老家伙现在还蒙在鼓里呢?”百里行素笑语言道。

烟落抿唇望着他:“那你还……”丢了这样重要的东西,他这时候还能这么平静。

“偷了就偷了呗,谁知道他偷的是真的假的,反正偷不着我那份就行了。”百里行素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东齐朝堂已经分为两派,一派为老太爷为首,一派为我,老太爷深居太和殿从不外出,如今身边的人,华淳太后在阳州,萧淑儿还没回夷都,萧赫要处理朝上事务,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长老院失窃,再说楚策那家伙肯定不会直接偷东西走,会把东西看过抄一遍,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烟落无奈又无语,堂堂的东齐皇帝,帝国军事布署图外泄,他在这里像谈论天气一样云淡风轻,实在让人有些以相信。

“再来这几天功夫,漠北那边已经交战,东齐连战连捷,他们哪还顾得上这些,我估摸着楚策这家伙回到上阳关,就会找上你家那口子,谈论什么三方合纵共伐东齐……”百里笑嘻嘻地说道。

“你知道还……”

“还不下令通缉他?”百里行素接着她说道,而后压低声音道:“他能从我这偷,我也能从他那里偷呀,西楚可以东齐容易下手多了,他摸了我的底,我也摸了他的底,谁胜谁负就各凭本事了。”

烟落闻言默然一笑,百里行素果然是百里行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夜色深沉,一辆马车停到了岐州郡主府第,裹着黑色斗蓬的女子优雅地步下马车,一身青衣的侍女从府内出来:“郡主,你来了。”

“嗯。”萧淑儿轻轻应了声,举步进了府内,微一扬手让随行的护卫离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没出什么问题吧!”

“南州那边已经被发现了,诸葛候烧了南州水师大营的战船,大闹了一场,至于阳州城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华淳太后的人听说大夏皇后进了东齐境内,已经大派人手在抓捕。”冬青跟在身后回话道。

萧淑儿闻声脚步慢了下来,黛眉微微皱起几分:“可找到人了?”

“还没有。”冬青低头回道。

萧淑儿微微笑了笑:“她倒还机警,没让华淳太后给抓上了。”

“不是还有陛下在阳州,说不定还会暗中帮她。”冬青一边走一边说道。

萧淑儿听了,笑意深了几分:“注意着岐州的动向,不可露出蛛丝马迹让她找来了。”

“是,我会小心的。”冬青低声回道。

“还有,萧清越虽然带来了,她也不是一般人,小心防备着,起码在我没放她之前,不能让她有机会逃脱出去。”萧淑儿认真叮嘱道。

她从天阳便早就作了安排,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分散她和诸葛候两人,在他们走后再把人悄悄运到了岐州,放在了以前的郡主府。

“是,每天的食物和水都放了药,她根本不可能有力气逃出来,即便她不吃饭,那也没有那个体力,我会小心看住的。”冬青沉声回道。

“带我去看看。”萧淑儿侧头望了望她,淡声说道。

“是。”冬青点了点头,带着她进了她以前的寝室,打开密道。

“我自己进去,你留在外面吧。”萧淑儿在入口处吩咐道。

冬青闻言怔然片刻,低首回道:“是。郡主……要留在岐州吗?”

“嗯,会留几日,解决了漠北的战事再设法回夷都。”萧淑儿语气淡漠,如今漠北无主,东齐大军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正是趁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如果能顺利将漠北收于东齐,而后再回东齐,那她的任务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现在阳州那边,还有华淳在后拖着她,一时间想来她也难脱身查到岐州这里来。

“郡主,冬青多问一句。”

“要问什么?”萧淑儿淡声问道。

“直接杀了萧清越比活捉她要省多少功夫,何必这般费尽心血将人囚禁于此?”冬青直言问道。

萧淑儿抿唇沉默,半晌之后说道:“权谋争斗,少不得手沾血腥,我不想我的人沾上萧家人的鲜血,若是我真在天阳关杀了她,此时大夏皇后会怎么做?”

冬青闻言一震,而后言道:“领兵出战,倾巢来袭,更有可能促成三方合纵连横,陷东齐于困境。”

“很多事,杀人并不可以解决问题,如今他们急于救援萧清越,自然也顾不得漠北。杀一个萧清越容易,要打下一个漠北,就得方法得当。”萧淑儿平静地说道,冬青闻言点了点头,低头道:“是奴婢眼光太窄了。”

萧淑儿举步进了密道,走过阴暗的通道,下到了囚禁萧清越的密室,看到手脚被缚铁索的女子,走了过去:“三妹。”

萧清越懒懒抬了抬眼,冷然一笑:“是你。”

萧淑儿在台阶处坐下,望了望囚室桌上未动的饭菜,道:“你还是不吃?”

萧清越抬头望着她:“吃了这些变软脚虾吗?我没兴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食物里让人加了料,以防她逃跑。

萧淑儿笑了笑:“那随你吧,不过堂堂的大夏将军,要在这里饿死吗?”

“行了,你还有什么阴招损招都尽快使过来吧,我陪你玩。”萧清越挑衅地望着囚室外坐在台阶处的女子“以前是我小看了你。”

萧淑儿苦涩一笑,望着里面的人:“其实这么些年,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羡慕我现在坐在这里边?”萧清翻了翻白眼哼道。

“你从小就爱憎分明,敢作敢当,想到什么都敢自己去做,拥有一个勇敢而自由的灵魂,这是我羡慕不来的。”萧淑儿淡笑言道。

萧清越闻言沉默了许久,抬眸望着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需要留在萧家,这样助纣为虐,不会有好结果的,反正据我所知,妄想复国的,它就没有一个复辟了的,那反清复明的多少好汉,比起大昱强多少,最后一样……”

“什么反清复明?”萧淑儿皱了皱眉。

萧清越撇了撇嘴,这里的人哪知道什么反清复明,于是说道:“就是说一个王朝的灭亡,自然就有它不存于世的原因,那是天意人心的结果,大昱已经过去近百年,你们这些人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几代人都想着什么复国复国,一辈子就那么长,全栽在那上面了,值得吗?不过都是那些争权夺利人手中的棋子,自己的人生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干嘛为别人活。”

萧淑儿笑着望着她,点了点头,叹息道:“如果不是这样的局面,我真希望我们姐妹感情能如寻常人家一般,相亲相爱,相互爱护,无话不谈。”

萧清越闻言失笑,真搞不懂萧赫那老狐狸人品那么差,为什么基因就好得这么天理难容!

“你笑什么?”萧淑儿见她一脸怪异的笑不由问道。

萧清越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家伙那么恶劣的人品,怎么就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来了,天理难容。”

萧淑儿也不由失笑:“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既然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起码也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萧清越一脸骄傲言道。

萧淑儿微笑,沉吟片刻:“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些送来,姐妹这么些年,我们也从来没有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你就不怕我跑了?”萧清越秀眉一挑瞅着她问道。

萧淑儿微微一笑:“我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会有分寸,不会让你有机可趁。”这地牢之中机关遍布,这囚室便是寒铁所制,岂是想出便能出的。

萧清越撇撇嘴,点了点头:“行。”

萧淑儿起身到墙边按下一处机关,外面的冬青便赶紧进了地牢问道:“郡主,什么事?”

“备些晚膳送到这里来,我和三妹在这里用晚膳。”萧淑儿淡笑言道。

“郡主,这……”冬青望了望囚室里的萧清越,桌上的膳食一口都未动,可是让她们一起用晚膳,如果萧清越耍什么花样,该如何是好?

萧淑儿侧头望了望她:“去吧,我知道分寸。”

冬青沉默了片刻:“我这就让人准备。”郡主是怎么了,以往十几年都不与这个人来往,如今怎么想着要跟她一桌吃饭了,这可是同在萧家这么多年的第一回。

萧淑儿又回来坐在之前的台阶处:“我这里珍藏的百花酿不错,要不要也来点儿?”

“再好不过了。”萧清越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跟萧淑儿这个女人这般平心静气的说话,还要坐在一桌吃饭,而且……还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萧淑儿点了点头:“好,一会让冬青取些来。”

萧清越懒懒地靠囚室的榻上,拧眉思量许久,出声道:“小烟,她怎么样了?”

“她正在找你,不过在阳州,一时间还找不到这里来。”萧淑儿直言说道,知道她这么多年最紧张的便是这个妹妹了,洛烟丢下孩子不顾一切跑到漠北来,倒也不枉萧清越这么多年对她的姐妹之情。

“你把人引去的?”萧清越眸子微眯,沉声问道。

萧清越很诚实的点了点头:“是的,华淳太后也正带着人找她,不过现在还没找到人,如果不是她自己藏得严实,便是百里行素或是楚修聿插手其中了。”

“你倒是挺会算计,枉我们聪明一世,也中了你的圈套了。”萧清越瞥了她一眼哼道。

萧淑儿笑了笑,道:“不是我会算计,只是旁观者清而已,你有勇有谋,但也争强好胜,我只是抓住了这一点而已,至于洛烟,只要你出事她绝不会坐视不理,我之前早就告诫过她,早知道她会来,她心急要救你便也失去了冷静,这才让我有机可趁而已。”

“想来如今,我不在漠北,小烟也不在漠北主事,漠北无主,东齐定然趁机进犯,连战连捷,而小烟又被引去了阳州,有华淳太后牵制,有百里行素和楚修聿倒也不至于落得什么险地,所有的一切都发展成了你预想的结果,可满意?”萧清越直直望着坐在外面的秀丽女子,一字一句说道。

“再过些日子,漠北的战事一了,我就要带你去夷都面见老太爷复命,如果我想的不错,洛烟定然也不会暗中跟着去,看来夷都是要热闹起来了。”萧淑儿微笑言道,介时百里行素,楚修聿都会朝夷都去,或许……还有那个人。

“你不想杀我,却要将我交给百里勋那个老狐狸,我一样得死,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跟借刀杀人有什么区别?”萧清越扬眉说道,况且萧赫那个狐狸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暂时你还不会有性命之危,杀了你只会鼓舞大夏士气,让他们更加英勇作战这对东齐是不利的,老太爷不是华淳太后,他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萧淑儿微微一笑,望着她道:“所以你放心吧,你还能多活些时日,至于以后就要看他们能不能把你救出去了。”

萧清闻言笑了笑,沉默着也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方才出声:“萧淑儿,你做这么多,到底想要什么?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原本就不该有女人插手其中,你为什么这么帮他们,难道……萧老头要你以后嫁给百里行素那狐狸精?”

萧淑儿笑而不语,萧清越继续道:“不过我记得,你不是对楚策那大冰块有意思吗?”

萧淑儿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滞,眼底一掠而过的异色:“西楚东齐永为仇敌,我能有什么意思?”

“也是。”萧清越点了点头,调侃道“楚策那家伙除了对一个女人掏心掏肺,对全天下女人都没心没肺,对他有意思的人注定要痛苦一生,其实狐狸精也不错,要是真让你跟他过,你就将就着过吧,哈哈!”

萧淑儿闻言失笑,摇了摇头:“这是老太爷交给我的任务,我只是完成它,就这么简单而已。”

“直觉告诉我,没有这么简单,你别有所图。”萧清越铮铮言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恐怕这次,你真的要失灵了。”萧淑儿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无人可见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是吗?我拭目以待。”萧清越扬唇一笑。

萧淑儿这般心思玲珑的人,其目的也不会那么简单,更不会仅仅因为完成任务,而做这一切,隐忍十几年的萧家大小家,一朝得动到底所为何事,她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济宁,大夏军营主帐。

祁连望了望桌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件皱了皱眉头,之前来信都是皇后娘娘写来的,这次的一看就是祁月的笔记,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

祁洪掀帐而入,顺着祁连的目光望了望桌上的信件,笑呵呵地说道:“皇后娘娘又来信了?”

“祁月写的。”祁连淡声道。

“那家伙又哪根筋不对了,咱们在这拼死拼活的,他就守在中州还来添乱。”祁洪坐下不由忿然“东齐这些狗崽子还真是不好对付,与明州交战这么些日子那些家伙还这么有精神,这么打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上阳关那边也没好到哪去,就不知漠北那边如何了?”祁连担忧道。

“不是有萧将军在吗?肯定是吃不了亏的。”

“漠北的情况,不比中州和西楚,军队战斗力就是个问题,就靠她和任重远还真是难放心,要是皇后娘娘……”祁连说着,不由止了声。

如果皇后娘娘去了倒也让人放心了,漠北都是她打下来的江山,都是她的人马,由她领兵定是一呼百应,只是如今东齐有多少人想要取她性命,而且小殿下才刚出生,即便是她肯去,皇上也不会同意。

祁洪一侧头便看到一身银甲扶剑进院的楚修聿,举步便迎上前去:“正说你呢,这就回来了。”

“又说我什么了?”楚修聿扫了两人一眼,这一个个地凑在一起准说不上什么好话。

“中州来信了。”祁连沉声说道。

楚修聿闻言眉眼间顿时蔓延起喜悦之色:“这回这么快?”

“放在桌上呢。”祁连道。

楚修聿连铠甲都没来得脱,便走到书案边拿起书信,一瞧信封上的字迹面上的笑意缓缓沉了下去,而后面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这女人是造反了?!”

吓得坐在边上的祁洪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又是怎么了?”

祁连望了望他青白的面色,将信拿起一看,面色不由一沉:“萧将军被抓了,漠北境内东齐敌军连连进犯,皇后娘娘营救萧将军东齐境内失踪?”

“萧将军被抓?谁抓的?”祁洪上前言道。

祁连沉声说道:“萧家大小姐,淑媛郡主,萧淑儿。”

“萧淑儿?”祁洪顿时一口水喷了出来“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就栽在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

“漠北方向,如今东齐军中主事的人,就是她。”祁连一字一句说道,以前他们都太小看了这个女人,百里勋竟然会把这等大事交到她手中,又岂会是个没点心思手段的人,“现在漠北就靠任重远一个,怕是撑不了多久,任重远这个人擅谋略,却不擅领兵作战,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一个人难免应顾不过来。”

祁洪闻言也不由一脸正色了,望了望坐在那里面色冷沉的楚修聿:“那怎么办?让祁月先去漠北顶上?”

祁连瞥了他一眼哼道:“他去了漠北,中州怎么办?太子和小殿下都还在中州,他一走中州还不乱了套了?”

“那就由着东齐那些狗崽子在漠北模行霸道?”祁洪沉声说道。

祁连和祁洪都不由望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楚修聿,一同问道:“皇上,怎么办?”

修聿心头恼她不顾孩子就去了漠北,却又更担忧她在东齐遇上什么事,无人相助,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便道:“祁连,备马。”

“皇上要去哪里?”如今济宁和合州的局面刚刚稳定下来,他若是走了,再出什么事,如何是好?

“去上阳关。”修聿沉声说道。

上阳关地处北方,寒风呼啸,一队人马快速从雪原驰过,带起雪雾阵阵,黑甲侍卫扬鞭一指朝边上并架齐驱的黑裘男子道:“王爷,前面再到前面就到虎门关了。”

罗衍深深吸了口气,策马入关,朝守卫问道:“还没有消息回来吗?”

“还没有。”守卫望了望虎门关外面的茫茫雪原道“王爷还是进去等吧,这里有咱们看着。”

罗衍微微抬了抬手道:“不必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说罢将马匹交给守卫和朱雀两人一道上了虎门关的城墙之上。

“白虎已经去接应了,算算时间应该今天一早到的,这几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人回来,也没有消息,别是出了什么事。”朱雀一边走一边说道,潜入东齐夷都帝宫这是何等危险的事,当初他们要去办,楚帝坚决亲自前去,如今东齐那边也没动静,想来他是已经将东西成功带回来了。

罗衍默然不语,眸中暗影沉沉。

“只要皇上拿到了东西,东齐和西楚的战局就可逆转,咱们就会占尽先机。”朱雀喃喃说道,侧头看到罗衍一脸沉重,不由问道:“王爷,你还担心什么?”

“事情似乎太容易了,长老会那些人好糊弄,百里行素可一点都不好糊弄,而且那天交手之时,他似乎已经识破了咱们的计划,直到现在他也没动静,我们才摸不准他想干什么。”罗衍沉声说道。

这些年与百里行素斗智斗勇,都将对方的禀性摸得一清二楚,他能看出他的路数,他也能猜到他的计划。

两人正说着,守卫便高声叫道:“回来了!回来了!”

两人闻声望去,看到茫茫雪原之上快马而来的一行人,罗衍转身下了城墙,刚一出城便见一身黑色大裘的帝王一马当先而来,看到他勒马停了下来:“关内可还好?”

“与东齐交战过几次,一样胜负不分。”罗衍直言回道,望了望几人道:“不是说了一早回来,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还以为出了事,才到这虎门关来接的。”

“皇上受了伤,不能急于赶路,便耽搁了些时辰。”青龙出言回道。

罗衍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又望了望几人,眉头皱起,沉声问道:“玄武怎么没回来?”

楚策薄唇微抿,出声道:“朕让他留在东齐还有些事要办,暂时不会回来。”只是那夜百里行素那般轻易放过了追捕他,着实有些意外。

罗衍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心有疑问但也没再追问下去,看着他面色苍白不由问道:“伤势如何了?”

“无碍。”楚策淡声道,在虎门关四下望了望:“回上阳关。”

一行人齐齐翻身上马,回到上阳关已经是午后,罗衍立即召来了军医进大帐替楚策治伤,不过东齐一直没动静,这伤又是怎么来的?

“东齐发现了?”罗衍站在一旁出声问道。

青龙摇了摇头,道:“是百里行素的人。”

“果然是他。”罗衍微微叹息道,那天他果然发现了不对劲,望了望军医道:“皇上的伤势如何?”

“伤口再深半寸就有性命之忧,不过好在之前处理的很好,现在只要每天换药十天半月就能好起来了。”军医躬身回道。

罗衍抿唇不语,挥了挥手让军医退下,问道:“你自己也注意点,也是做爹的人了,多替孩子想想,无忧给你写信了,都来两封了。”

楚策闻言薄唇微扬,起身穿好衣服,到桌案处坐下,取过信件的手不由一颤,信上的字迹有些稚嫩,甚至每个字都大小不一,不过看在眼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两封信并不长,楚策看了足有一个时辰,眉眼间难掩的喜悦之色,思量了半晌决定提笔回信,捏着笔半晌竟想不到该怎么回,总不能跟一个七岁孩子讲战场上的事情。

罗衍见他的样子也不由失笑,就是面临千军万马,也没见过他这么一脸为难,手足无措的样子啊!

楚策放下笔,抬头朝他问道:“要不要……送个什么东西给他?”说着起身到一旁兵器架上取了自己随身的佩剑:“无忧说他学着练剑了,把这个送给他。”

罗衍摇头失笑,上前将剑收起,道:“他才七岁,这玄铁剑太重了,他拿不起。”再说了中州府里给他备下的,也会比这好得多。

楚策想了想,点了点头叹息:“也是。”

罗衍思量了一会,眸光一亮,道:“对了,以前在燕京宫里寻到一柄短剑,精致小巧给他用正合适,我一会就差人从燕京取了送到中州去。”

“先送到这里来看看,不合适了让人再修改一番也好。”楚策沉声道。

罗衍失笑:“行,我这就让人去送到上阳关来。”

两人正商议着,白虎从外面快步进了大帐,拱手禀报道:“皇上,大将军王,中州……大夏皇帝来了。”

楚策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多少人马?”

“就他一个人。”白虎回话道。

大帐内顿时肃然沉寂,罗衍和青龙都不由望向站在主案边上的玄衣帝王,西楚和大夏关系只能用微妙两个字形容,是敌亦是友,要怎么处理还得看这那两个人。

楚策面容冷峻,沉默了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是。”白虎拱手回话,起身出了大账。

楚策转头望了望罗衍,道:“准备晚膳送过来吧!”

青龙和罗衍闻声相互望了望,默然退出了主帐,一身银甲的大夏皇帝,锋芒锐利,罗衍含笑上前:“夏皇。”

楚修聿淡然一笑:“大将军王。”

两人微微颔首,修聿掀帐而入,自来熟地找地方坐下,自己倒了茶抿了一口,瞥见桌上的信,探手取过,“无忧给你写信了。”

楚策走近,将信取了回去:“不是给你看的。”

修聿悻悻地收回手,这臭小子给他写了一回,竟然给楚策这边写了两回了,不公平。

“你不是大老远跑到我这上阳关来喝茶来的吧?”楚策起身说道。

修聿抿了口茶,到桌边坐下,开门见山道:“大夏想和西楚联手,合纵共伐东齐。”

“如今大夏漠北连吃败仗,想让朕帮你收拾烂摊子吗?”楚策面色无波,冷冷说道。

修聿笑了笑,自行拎着茶壶续水:“你不是真以为凭你西楚,就可以打败东齐吧?!”

“朕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楚策沉声说道。

修聿笑意浅淡,直直望着对桌而座的楚策:“这人,也不可能只是你一人吧!”如今不管是西楚,还是大夏要独立对抗东齐都不可能的事,如今既要立于不败之地,他又要设法到东齐救人,就必须和西楚合作。

“是你求朕合作,朕可以选择不跟你合作。”楚策声音冷冽,眼前的这个人,他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正在两人较劲之际,罗衍和青龙掀帐而入:“皇上,夏皇,午膳来了。”

军中的午膳很简单,没有皇宫里那般奢华精致,只求温饱而已,不过今天的菜色显然是特地做的,罗衍一边将菜放上桌,一边说道:“这是前日打下的野物,都做了来,还有上阳关独有的烧刀子。”

楚策默然不语,拿起碗倒了一碗,递到修聿面前,修聿瞥了碗中的酒,没有伸手去接。

“你是怕我毒死你不成?”楚策冷声道。

“就是。”修聿伸手接过了碗抿了一口道“这酒准兑过水,还没我中州街头的老白干儿好喝。”

罗衍嘴角抽搐,这两个人吃饭就吃饭,还跟个孩子似的较什么劲儿。

楚策淡淡瞥了他一眼,朝罗衍道:“你也坐下一道吧。”他与罗衍一向是不分君臣的,既然要说合纵对战,他这大将军王自然也要在场。

罗衍也不客气,一撩衣袍在边上坐下,望了望青龙,青龙便悄然退出了大仗在外面守着,不再让外人进来。

“我接到消息,萧清越被萧淑儿设计抓捕,烟落已经追到东齐境内了。”修聿抿了口酒叹息言道,他恨不能现在就进到东齐境内去,只是如今的状况,他也必须安排好大夏的战事,否则他也根本没法把人救出来。

“嗯,应该还在阳州。”楚策点了点头说道。

修聿凤眸倏地眯起,追问:“你怎么会知道?”

“前天晚上遇到了。”楚策坦然回道。

修聿一听恼火了,一拍桌子道:“遇上了,你不想办法把人带出来,华淳太后就在阳州,你是要她死在那里不成?”

楚策面色了无波澜,抬眸望了他一眼,淡声言道:“她追着抓萧清越的人到了阳州,让我给你送个信,派人前去阳州接应,帮她救人。”

修聿心里莫名平衡了一点,端起酒朝他举了举:“谢了。”之前还在头疼,偌大个东齐,不知该如何找起,如今知道在阳州就好了。

“当天晚上百里行素追来了,她去引开人马,估计是跟他撞上了,我让玄武留在了阳州暗中跟踪,昨日传来消息他易容混在了百里行素身边。”楚策抿了口酒,直言说道。

修聿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想来百里行素还不至于为难他,他安排好济宁和合州的事,就赶去阳州,调齐人手去阳州帮忙,应该还来得及?

“对了,说说你去东齐干什么去了?”修聿凤眸微微眯起,审视着对面一脸冷峻的西楚帝王“能劳你亲自前去的,想来也不会是小事了。”

楚策薄唇紧抿,一瞬不瞬地望了他许久,道:“我拿到了东齐的军事布署图及军需出处名单。”

修聿闻言神色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想来百里行素也知道了你干的事,不过到现在他也没有所行动,看来是另有主张了。”

“哦?你到是挺了解他的?”楚策瞅着他,沉声说道。

修聿淡然一笑,抿了口洒说道:“也不算了解,百里行素一向都是不肯吃亏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你占了他便宜,他是自然一定要占回来的。”说罢,抬手将一方小小的金印放到桌上,推到楚策面前。

罗衍和楚策一见,面色顿时一变,那是……大夏国玺?!

“我要去东齐,至于济宁和合州,就劳烦二位暂时相助,有大夏图玺在手你调遣济宁合州任何大夏兵将,大夏西楚合纵伐齐所打下的江山,我大夏寸土不取。”修聿直直望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说道。

“你就不怕我趁机夺了你的大夏?”楚策冷然一笑道。

修聿抿唇一笑:“我相信,我的眼光还没那么差。”

楚策眉眼微沉:“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帮我救她回来。”修聿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人,于他而言,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