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越跑死了两匹马终于第三天的日落之前将镇魂珠带回了中州,修聿随之也赶了回来,听到大夫说脉象气息已经恢复,近半个月紧崩的神经的一松,整个人瞬间就倒在了松涛阁地上。

夜幕降临之时,她已经醒来,到了安顿修聿的房中看到来来往往的大夫,低声道:“让我来吧!”

所有人闻声不由一愣,祁月扭头一看不由松了口气,道:“留下两人帮忙,其他人出去候着吧。”

烟落望着床榻上满身是血的人,深深吸了口气,敛去心头激动的思绪,出声道:“帮我把他扶起来。”

说话间,操起剪刀将他染血的衣剪开,肩胛处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至今还渗着血,触目惊心。

“下这么狠的手,太阴了吧。”祁月在一旁看着低声叹。

那一剑刺着,可是起码让他手臂两个月不能使力了,若再刺进去半分,这条手臂也就废了。

烟落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却已是泪光闪动,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谁都看到那双纤细青白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帮着修聿处理完伤势,已经是大半夜过去了,烟落一语不发坐在床边。

“这边我看着吧,皇后娘娘你回房休息吧,奶娘已经把小殿下送过去了。”祁月上前出声道,难产已经让她耗尽太多心血,这十多天只靠着雪参和参香养着气,整个人瘦得有些吓人。

烟落拿着巾帕擦着他已经苍白失血的面庞,满是心疼,低低说了声:“我在这边就好。”她从未如此想过他,明明他就在眼前,明明就握着他的手,心里却是发疯一样的想,她要看到他醒过来。

祁月站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你也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烟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奶娘抱着孩子进来了,笑着将孩子递给她:“娘娘放心,小殿下这些日子听话的很,不哭也不闹,能吃能睡,还胖了不少。”

烟落抱过满是奶香的孩子,心中百味交集,泪夺眶而出,低低说了声:“谢谢。”

奶娘望了望母子二人,出声道:“我先出去了,王妃有事再叫我,小殿下刚喂过,哄睡了就好。”说罢便退出房门。

瑞儿比一般没满月的孩子胖,眼睛大大的,望着她咯咯直笑,烟落一时心酸,抱着孩子落泪:“瑞儿!”

过了约半个时辰,瑞儿小脑袋子耷拉在她肩头睡着了,流了她一肩膀的口水。烟落小心将孩子靠近修聿放着,盖好了被子,看着睡像相像的父子两个,不由笑了。

窗外又下起了雪,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她一生最爱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他们的儿子在此安眠,这一生还有何求?

厨房送来的晚膳很简单,因为她多日未进食,只煮了些清淡的粥,她用了些便和衣在床边睡了,一颗流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定。

这一夜,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是他们岁月流转中许多琐碎而温暖的回忆,从汴州的初遇到九曲深谷的生死与共,到北燕两次动乱中的相逢,她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笑容,寸寸深陷,不可自拔。

她是何其幸运,历经生死跌宕,拥有了这天下女子都求之不得的男子,他懂她,怜她,包容她,与风雨中携手,与生死间相随。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些努力半生也无法拥有的,却在不经意间许下了一生的缘份,蓦然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修聿醒的那一天正好瑞儿满月,萧清越和祁月要在府中大摆酒席,她在月子里不能出门,便也由着她们去安排了。

烟落好不空易按着瑞儿给他洗了澡擦干了放到床上,转身去找衣服。床上睡着的修聿觉得有什么人在拉自己,睁开眼便看到一身溜溜的孩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袍,一手便捏着自己的小肥脚往嘴里送,看得他眉目纠结,“哪学的臭毛病?”

瑞儿眨巴着眼睛愣了愣,随即咧嘴就哭,正找着衣服的烟落一听赶紧跑了过来,这孩子一向不哭闹,还以为是床上摔了下来,哪知一进屋便看见父子两个正大眼瞪小眼。

“怎么一醒来就欺负儿子。”烟落上前拿毯子将孩子裹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帮他穿衣服。

“我……”修聿黑了脸,郁闷地瞅着边上给孩子穿衣服的妻子。

烟落将瑞儿穿好了交给进来的奶娘,转身瞅着靠着床榻的男人:“还不起来?”

修聿懒懒地坐起身,伸着手,闷闷地说道:“给我穿衣服。”

正在桌边盛饭的女子闻言秀眉一挑:“有手有脚,自己穿。”

“你给他穿得,给我就穿不得了?”小气的男人酸溜溜地说道。

烟落无奈放下碗,从屏风处拿下衣袍,刚一走到床边还未站定,便被人大力一拉,拥入怀中,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来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还走吗?”

烟落探手环住他的腰,唇角无声扬起:“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修聿半晌也没有撒手的意思,一个动作站久了,脚有些发麻,不自在的动了动,想要起身又被拥得更紧:“怎么了?”

耳畔响起叹息般的低语:“想你了。”

“我也是。”她低低说道。

烛影深深,清晰可以看到男人嘴角渐渐扬起的笑容,探手轻抚着她的背:“都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所有的事,又岂是他口中一句简单的过去就完的事,忆起重阳门外那一幕幕,她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环在他腰际的手微微收紧,泪水浸湿了他薄薄的寝衣:“嗯,还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每一次的分离,最后都会是生离死别的困境,她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绝望和痛楚。

修聿闻言低头轻吻着她的发,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不好,不该在你怀着孩子就离开中州的。”那一去,他差一点就永远就错过了她。

“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坚定,是我顾虑太多,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她低声喃道。

修聿愣了愣,唇角勾起大大的笑容,知她一向脸皮薄又心性内敛,这般坦白心迹的话平日里可是难得听到。

“我每次都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我以为我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然而我终究是做不到的,这世上我最不想累及的人便是你,然而每次……”她环着他的腰际,头靠他的胸口叹息“对不起,修聿。”

修聿微微皱了皱眉,今日的她太反常了,低头望了望:“怎么了?”

“只是……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了。”她唇角弯起悦然的弧度。既然爱了,就该大胆承认。

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守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帮助她,爱护她,倾尽所有的一切为她,她却没有勇气和决心坦白自己的心迹,经此一事,她知道逃避退缩事情永远也不可能解决,如萧清越所说,认清自己要想要的,对自己坦承,对身边的人坦承。

修聿闻言一愣,笑得更加开心,记忆中相识以来,她从未如此认真向他坦白过。在经历过那样的心殇,她的心变得敏感而小心,再不敢轻易将整颗心交付。

满月酒很是热闹,城中不少人也前来贺喜,然而某个大夏皇帝却是一直黑着脸的,他的儿子一再表明了要与他势不两立的态度,不但不让他抱,就连与他坐一个桌上也不干。

祁月当即便笑道:“谁让他一出生,你就不要他的,现在知道小家伙不好惹了吧。”

直到黄昏之时,烟落见瑞儿睡了便带着他先行回了松涛阁,再出来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屋子不由自主走了进去,桌案上还有无忧未写完的字,软榻的小几上还有他没吃完的炒栗子,屏风处还搭着他换下的衣服。

她坐到书桌前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却蓦然看到压在书最底下的一页信,展开一看,正是当初自己在漠北写得关于自己和无忧身世的信,她一把捂住嘴,眼底的泪夺眶而出。

他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封信的?

他那时候突然变得冷静了,懂事了,所有不寻常的转变,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久以来无忧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些,她竟然一无所知。

修聿跟着回到松涛阁,看到站在无忧房中背影颤抖的女子不由心疼,这些年来看着自己的孩子却忍着不认,这种的苦痛又岂是常人所能知晓的。

“过些日子就把他接回来吧。”修聿举步进门道,这孩子跟着他七年,他又如何舍得,只是当时看到那小小的孩子那样坚定的目光,他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烟落慌乱地将信收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我是怕,他不肯再回来了。”

修聿默然握住她的手,她怕,他又何尝不怕呢?

瑞儿取名为楚奕,通光明希望之意。

小家伙很是霸道,坚决不跟楚修聿同处一室,无奈之下某个大夏皇帝只能委屈地搬去偏殿住着,被府中上下好一番调侃。

腊月二十七,烟落一行人赶到了沧都。

皇极大殿刚下了早朝,楚策从里面朝着元武殿而去,一边走一边听着罗衍报道调往上阳关的军队情况,以及与东齐交战各城的状况。

“百里行素打一天停三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罗衍出声言道。

“不用理他,守住上阳关就够了。”楚策眉眼冷锐,沉声说道。

百里行素不管怎么打,目标还是上阳关,这一战的成败便在上阳关,那些障眼法他大可不必理会,他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青龙几人已经带兵抵达上阳关,有他们在,上阳关便可以放心了,只是看东齐如今的架式大有要长期跟我们打下去的苗头,几十万大军都驻扎在边关,每一天的军费开支都数额庞大,咱们现在可拖不起。”罗衍出声提醒道。

“调城兵力布署妥当,就不必再跟他们耗了。”楚策冷声道。

两人正说着,便看到冯英正迎面疾步而来,神色有些焦急,楚策皱了皱眉:“无忧怎么了?”

冯英站定回道:“回皇上,是夏皇和大夏皇后到沧都了,这会大夏皇后已经进宫了。”

楚策闻言眉梢微动,道:“这会人到哪了?”

“说要先看看小殿下,这会正朝驻心宫去了吧!”冯英坦然言道。

楚策站在原地点了点头,薄唇紧紧抿着,沉默了许久:“去驻心宫。”说罢大步朝着驻心宫而去。

冯英小跑着跟在后面,心却不由悬得紧紧的,夏皇他们这时候来,显然是因为小殿下的事,而无忧跟着他们在一起多年,若是真跟着他们去了大夏,这可如何是好?

烟落刚由太监领到驻心宫,无忧正起床,宫人要帮他更衣,无忧非拿着衣服自己穿于是便和宫人争抢起来,她刚到门殿外便听到里面的响动。

无忧正站在床上,便看到已经到门口的人:“娘亲!”说话间便从床上跳到地上,跑了过来,连鞋袜都顾不上穿。

烟落顿时皱眉:“快回床上去,地上凉!”

无忧笑眯眯地由她拉着回到床上:“娘亲,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跟爹爹一起来的?弟弟呢,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烟落笑了笑,拿起床上的袍子替他套上:“送的药可吃了,这些日子有没有再犯病?”

无忧笑着摇头:“药都吃了,一点事都没有。”

烟落默然一笑,帮他将鞋袜穿好,衣物都是新赶制的,一看便是皇家专用的锦缎,正帮他理着衣服,楚策已经到了门,看到里面的两人却生生顿住脚步。

眼前的画面曾是他梦想过多少次的,然而终于看到却是苦涩盖过了欣喜。

她很瘦了,比当初从中州离开时看到的还要瘦,大抵是因为难产而造成的。无忧最先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出了声:“父亲!”

烟落手顿时一僵,抿唇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去看到站在门口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目光沉静坦然:“沧都天气冷,担忧无忧又病了,所以过来看一看!”

楚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举步进了门,罗衍也跟着进来了,冯英摆了摆手让殿内的侍从退下去,端着茶上桌:“烟姑娘,坐吧!”

烟落点了点头,与无忧一道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盏手微微一颤,这茶还是君山银针,七年前一样的茶香,几人坐在桌边却都没有说话。

“父亲和舅舅今天要带我去马场骑马,娘亲要不要去?”无忧左右望了望,出声打破平静。

烟落点了点头:“好,那就一起去吧!”

楚策闻言眉梢微动,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若是放到之前定然是婉转拒绝,今日倒是答应的这般爽快。

冯英站在一旁愣了愣,立马笑着上前道:“奴才这就去准备车马。”说罢便快步出了驻心宫。

烟落低眉从袖中取出锦盒,放到桌上:“这是镇魂珠。”当日带镇魂珠回中州,让她魂魄才得以回去醒了过来。

楚策看了一眼,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我还是得说,谢谢你,楚策。”烟落望着她,直言说道。

楚策薄唇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那样逼迫你,你不恨我?”

她低眉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恨你?”是她辜负了他,是她让他失望了,又何来的恨呢?

“那就是佛语中说的放不下吗?”无忧眨巴着眼睛喃喃道,关于过去的十三年,母亲和父亲都有一个放不下的结,是他,也是回忆。

罗衍闻言摸了摸他的头:“人小鬼大!”

“觉明师父说过,一个人如果背负太多的负担,他的人生就只会固步不前,不就是那个意思。”无忧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以前觉明师傅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他遇到一名得道高僧,他对高僧说,我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于是呢,那名高僧就给了那个人一只杯子,然后高僧就往杯子里倒水,开水烫到那个人的手,那个人立即就放下杯子了,那个高僧说,看,这世上就没有放不下的事。”

楚策和烟落闻言都不由一笑,似有感慨,又似是释然,这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事,痛了,自然就会放下了。

不到半个时辰,冯英便备好了车马,楚策到内室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一行人马出宫朝西城马场而去,楚策和罗衍是骑马而行,赶车的是换了装的冯英,马车上便只有了烟落与无忧两人。

“娘亲,你瘦了!”无忧一上马车便说道。

烟落抿唇笑了笑:“过些日子就好了。”

“娘亲和爹爹什么来的,怎么不写信告诉我?”无忧笑着问道,本以为再也见不上他们两个人的。

烟落闻言点了点头:“我们也是昨晚刚到,就住在以前将军府边上的宅子。”

无忧闻言笑了笑:“那还是我挑的地方。”当年人家不卖房子给他们,他们想尽了办法,还让祁连叔叔他们扮鬼去吓人。

烟落抿唇沉默了许久,出声:“无忧,对不起。”

无忧面上的笑意一僵,低声道:“娘亲,你怎么了?”

“生下你,我却忘了你,找到你,却又不敢认你,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说话间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无忧低着头眼底水雾蒙动,突然一伸手扑到她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是没有怪过她,只是那日看到她那般不顾一切也要生下瑞儿,他才知道他不可以怪她,更不可以恨她,当年如果娘亲放弃生下她,自己跟着爹爹离开,一定还可以活下来,可是她却让他出生了,即便知道他存活的机会渺茫,还是让他活了下来。

前些日子,他还去了当年自己出生的座冷宫夹墙,甚至还依稀看到那里浸过血的痕迹……

“无忧,过了年跟我们回中州吧!”烟落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道。

无忧沉默了许久,抬头望着她认真说道:“娘亲,我想留在这里。”

烟落抬手抚了抚孩子有些清瘦的面庞,道:“无忧,娘亲知道你懂事也孝顺,但这是娘亲和父亲之间的事,不是该由你来承担的。”想到那日在重阳门外的一幕幕,心都不由揪得紧紧的。

“娘亲,我……”无忧望着她,他很想回去的,他很想爹爹,很想娘亲。

“娘亲亏欠父亲的,辜负父亲的,这都是大人的事。”烟落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无忧,娘亲生下你,是因为娘亲爱你,想要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赎罪的人。”

“无忧也想陪在父亲身边,他一个人……太寂寞了。”无忧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他每天看到他宫人侍从围着他,群臣百官簇拥着他,可是父亲的背景看着是那么苍凉寂寞“娘亲有爹爹,爹有娘亲,你们还有瑞儿弟弟,可是父亲……只有我。”

父亲一直是放不下娘亲的,他一直住在娘亲住过的驻心宫,有时候跟他说话,说着说着就会望着一处怔然出神,虽然他从来不说,不过他也看得出那一刻他眼底出现的是母亲的影子。

“无忧……”烟落心头一酸。

“修聿爹爹是无忧的爹爹,父亲也是无忧的爹爹,不是吗?”无忧抬头望着她,一脸认真道“无忧也想回中州,可是也想陪在父亲身边。”

烟落抿唇沉默着伸手抱着他,摸了摸他的手:“是娘亲不好,让你为难了。”

“有两个爹爹也是无忧的幸运,修聿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无忧笑着说道。

“可是你身体一直不好,留在沧都,要是再病了,我们不放心。”烟落拉着他的心低声说道。

无忧闻言抿着唇不再说话,沧都的冬天很冷,在宫里这些日子,他连门都不敢出,只有太阳出来了,暖和了才敢在外面走,就怕不小心又受了风寒。

“我们一直没有把你身世说出来,最开始是不知道西楚的事情真相,再者也是怕东齐会对你不利,像当年母亲和外公那样。”烟落微微叹息说道,华淳太后和锦瑟心思歹毒,不好对付她,若是知道无忧是西楚太子肯定会趁机下手。

西楚目前也没有对外公开无忧的身份,连朝中的大臣也不清楚,知道的也只有楚策那些近身的侍卫,想来也是不希望这个消息传到东齐去。

“无忧知道。”无忧点了点头道,虽然不知其中恩怨如何,但他也知道东齐有人三番几次地想置母亲于死地,若是牵扯上他,他们只会更加为难。

“我会和你父亲舅舅商量,每年春天或是夏天的时候你可以到沧都来,到秋冬冷的时候就留在中州,娘亲也好把你的病治好,虽然难治,但有一两年时间就能恢复得好好的。”烟落说道。

因为无忧是先天体弱,加上怀着他的时候就中了毒,这是很难医治的病,不过所幸这么多年来楚修聿带着他,让他吃了不少世间少有的珍奇药材,已经让他大有好转,如今她内力已经恢复了,只要好好替他针灸再配合药物调理,两年便可以让他恢复得正常孩子一样了。

“那一两年真的好吗?以后我下雪天也可以出去了吗?以后也可以学游水了吗?”无忧抓着她的手,连忙追问道。

烟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冯英一掀车帘道:“烟姑娘,小殿下,马场到了。”

这座马场她是熟悉的,小时候他们也经常跟着先帝和父亲母亲来这边骑马,她的骑术和箭术都是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学出来的,再度站在这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楚策下马回头不经意看到她一时怔然的目光,也跟着愣了一愣很快便别开目光望向别处,这座马场确实有着太多年少时的记忆,关于他们,关于洛祈衍,关于过去所有的美好。

烟落先下了马车,扶着无忧跳了下来,罗衍笑着走了过来:“你骑不了大马,前两日特地让人找了只小马驹。”

无忧侧头望了望她,脸上难掩的兴奋之意:“娘亲我们一起去看。”在中州他也有学骑马,一回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修聿爹爹就不准他再一个人去马场了,每次去也是他跟着一起去,只是后来事情多了便也没怎么去了。

烟落笑着点了点头,几人由马场场主带着朝马厩走,楚策和冯英走在最后,一路上很少出声说话。

“皇上,你倒是说说话?”冯英在边上低声说道。

楚策侧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望着前面跑在最前的孩子:“说什么?”

冯英无奈的叹了叹气,拉着楚策停下,小声道:“皇上还看不出来,夏皇和烟姑娘来沧都是为了接小殿下走的,小殿下跟他们都七年了,感情自然深些,若是要跟他们去中州了怎么办?”

“楚修聿他还真想抢了不成?”楚策冷声哼道,占着他儿子七年,现在还想抢?

“这不是还要看小殿下的意思嘛,小殿下懂事又细心,每回坐在一块你是一句话不说,尽是小殿下一个人在说了,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牵就你,你这做父亲的怎么就看不出来?”冯英望了望已经走远的几人出声说道。

楚策闻声抿唇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有些皱起,虽然认回无忧心底是高兴的,不过做为父亲他到底是生疏的,对这个孩子了解太少,相处也太短,加上儿时自己与先帝父子感情也淡薄,面对无忧的出现,一时间是有些手足无措。

“刚才我赶马车,隐约听到马车里,烟姑娘在说让小殿下回中州的事情。”冯英低声说道。

楚策抿唇默然不语,举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到了马厩无忧已经自己将马牵了出来,敏捷的翻身上了马背,在马厩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很是欢喜:“这马儿很听话,有名字吗?”

“留着你取吧!”楚策站在边上出声道。

无忧仍旧还骑在马车,侧头想了半天,望了望烟落:“娘亲,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烟落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儿是你的,名字当然是要你来取了。”

无忧探手摸了摸马脖子,抿唇思量片刻,面上绽起笑容:“叫吉祥好不好?”

“人家的马儿都会取个霸气凛然的名字,你这名字……”罗衍笑着出声。

“吉祥又不用上阵杀敌,要那么吓人的名字干什么?”无忧笑着道,看着楚策也牵出了马,便道“父亲,我们赛马好不好?”

楚策闻言眉梢微扬,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道离开了马厩,父亲二人并骑立在一边,冯英在不远处插立了一面旗子,冲着几人招了招手,楚策扬鞭一指冲着无忧道:“谁先跑到那里,谁就赢,知不知道?”

“哎,等等,这样不公平。”无忧出声反驳道。

楚策闻言微微皱眉,问道:“哪里不公平?”

无忧扬着鞭子指了指他的马:“你看你的是大马,我的是小马,小马腿短怎么跑得过大马,你不是摆明了欺负我?”

楚策一向冷峻的面上绽起笑意,点了点头道:“那你说怎么办?”

无忧侧头着想了一会,笑着道:“我先跑,我跑到那颗树那边了,你再跑!”说话间指了指已经过了路程一半的树。

楚策薄唇微扬,点了点头:“好,你先跑!”

无忧笑了笑,摸了摸马儿道:“吉祥,跑快点哦。”说罢一扬鞭一人一马便先冲了出去。

眼看着无忧已经跑过那颗树,后面的人狠狠一扬鞭,马儿顿时狂奔而出,快如闪电,转眼便到了旗子立着的地方,无忧眼看着快到终点,边上一人一马奔雷般瞬息而至,马上之人振臂勒马,马儿前蹄扬起停下,无忧小脸一下垮了下来。

“你偷跑!”无忧气愤地说道。

罗衍和冯英不由失笑,出声道:“我们都看着,他可没偷跑哦!”

无忧抿了抿唇,道:“我不信你们。”转头望了望烟落:“娘亲,你说他偷跑了没有。”

烟落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扶着他下马:“你才刚学,能这么快已经很不错了,以后会赢的。”

无忧重重地点了点头,牵着吉祥望了望冯英:“冯公公,我要喂马。”

冯英望了望几人赶紧带着他找地方喂马去,罗衍也笑着跟了过去,一时间这边便只留下了她与楚策两人。

楚策远远看着无忧正牵着马儿在围场边上喂马,冷峻的眉眼间洋溢出温和的笑意,喃喃道:“我该谢谢你,还留下了无忧。”在当初那样的情况下,她该有多恨她,却还让他的孩子出生了,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

烟落低眉笑了笑,带着些许苦涩:“作为父亲母亲,我们都欠无忧太多了。”

楚策薄唇紧抿,轻轻点了点头:“是欠太多了。”七年,他从未想过这个孩子还在世上,就在他眼前一次次的走过。

蓦然忆起几年前初次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她抱着重病的孩子拦了他回沧都的马车,那个孩子在他怀中的时候都让他忍不住心悸,也许,那便是父子之间的感应吧!

如果没有错过这七年,如今的一切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一时之错,便是一生之错,只是在错过的当时他还以为,未来是可以挽回的。

“楚策,我想……带无忧回中州。”烟落坦然言道。

楚策薄唇紧抿,望着那边与马儿逗玩着的孩子,沉默了许久出声道:“我想帮把他留在身边,不是因为你不在,而想将他留着做个念想,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骨肉,作为父亲我想照顾他,养育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成人,毕竟……我已经错过了他七年。”

烟落闻言心头涌起大片的苦涩,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而在其中最为难的还是无忧啊!思量了半晌道:“如今天西楚与东齐战火已燃,现在还不是公开他身份的时候,常年留在这里难免会惹人生疑,何况要不了多久你也要离开沧都指挥战事,总不能把他带在身边上战场?”

楚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远处的孩子,久久地沉默着。

“我也想带她回去将他的病治好,沧都一到秋冬奇寒难挡,我想让他以后秋冬就在中州,春夏暖和要到沧都来,就将他送过来。华淳太后再怎么有手段,也不敢在中州城里动手。”烟落平静地说道。

过了许久,楚策点了点头:“也好,你可跟他说了。”

“嗯,已经说了。”烟落直言道。

楚策沉默了许久,出声道:“替我也谢谢楚修聿吧!”虽然不甘心自己的骨肉是在楚修聿的照顾下长大,不过他救了他的儿子是真的,他该谢谢他。

烟落沉默不语,这两个人就是这样,谁都看谁不顺眼,还好没凑在一起碰面。

“一会你直接带无忧回府吧,这两日上阳关的事情多,我也没时间陪着他,后天等罗衍上朝把他带进宫就是了。”楚修聿淡声言道。

楚修聿给了他面子,让她一个人来,没自己跟着来,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家伙眼巴巴地跑来不就是为了看他儿子,这点面子他还是给得起。

“嗯,好。”烟落点了点头。

无忧与吉祥玩得很愉快,直到下午了才肯走,到了下午宫里来人送来前方战报一行人才起程起开西城马场。

无忧知道修聿也来了沧都,想着跟她一道去见他,一路上又不好开口跟楚策说,在马车有些坐立不安,烟落见着不由一笑:“刚刚他已经说了,今日边关有事要处理,你不用回宫去。”

无忧一听便眉开眼笑,一掀车帘望了望前面骑马而行的父亲:“爹,谢谢你哦!”

楚策闻言愣了愣,转头望了望探头出来的人,一句话没说又转回头去,薄削的唇却不由勾起浅然的笑意。

此时,修聿已经在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见着她回来,几近有闯进宫去找人的冲动了,府里的人都忙着收拾园子准备过年,就他一人闲着,于是瑞儿也交给了他。

修聿朝园子门口望了望,还是没见人回来,转头便看到摇篮里又抓着脚啃的家伙,眉目那叫一个纠结,他怎么就生了个只会啃脚丫子的儿子?

马车停在了锦园府门外,烟落抱着无忧下了马车望了望高踞马车的墨衣男子,沉默着想不出要说什么。

无忧望了望她,而后朝冯英道:“冯公公,你可要看着父亲和舅舅,要让他们按时吃饭,他要是一顿饭不吃,你就告诉我,我就一天不回去。”

冯英闻言愣了愣,而后笑着点头:“好,奴才一定看得好好的。”皇上常常一忙着政务就忘用膳休息,脾胃上的毛病也越来越厉害,以前吃饭时间是没一回准的,也只有这些日子小殿下在宫中,父子两一同用膳,才慢慢好了起来。

楚策没有说话,皱了皱眉,侧头望了望站在边上的母子两个,沉默了片刻:“我们先走了。”

烟落笑着点了点头,看到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有些压抑,冷凉的风迎面吹来,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去浮现又隐去。

是谁说,烟儿,我要你看着我成为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看着我马踏山河,看着我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承平盛世,我要你看到这个天下,就会想起我。

是谁说,就算世事百变,你始终会是我今生的唯一。

是谁说,烟儿,相信我,我们永远保护你。

……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更没有永远。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男人一手别扭地抱着孩子站在她的身边,一手大力揽住他的腰,酸溜溜地哼道:“怎么?舍不得了?”

烟落侧头望着他,抿了抿唇道:“有些难过。”

“嗯?”男人闻言眉梢微扬。

“原来那时候,真的把人生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有时候却是倾尽一生也做不到的。”她转过头望着已经走得很远的人影喃喃道。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分开。她以为陪在他的身边,最后也会过上所希望的生活,简单而快乐,然而长大了才发现,人生真的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无忧看到修聿抱着的孩子笑了起来,瑞儿一见他也跟着咧嘴直笑,伸着手便要无忧抱他,修聿躬身将瑞儿交给无忧:“这家伙胖,你抱不抱得动?”

“能行。”无忧抱将孩子抱着便朝府里走,身形摇摇晃晃让,站在府门处的祁连看得心惊胆颤。

“修聿,你说……这世上有永远吗?”她喃喃轻问道。

永远,那是一个多美的词啊!

修聿闻言笑了笑:“永远是有的,只是很多人看不到而已,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永远。”

她闻言笑了,真正的永远就在当下,就在生活的每一刻,而不是虚无不飘渺的未来,只是太多人看不到这个已经握在手里的永远,不好好珍惜,好好把握。

过了许久,修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闷闷地说道:“走了,人都看不到了,回去了。”

烟落扬眉望了望他:“走吧。”这男人有时候小气的,真是让人无语。

进了园子,无忧正坐在摇篮边跟瑞儿玩着,显然这兄弟两个感情好的很,瑞儿被逗得咯咯直笑,修聿见了便不由皱了眉头:“这家伙跟谁都和得来,就跟我对着干,我是上辈子得罪了他不成?”

“才不是上辈子,瑞儿一出生,你就不要他,现在他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忧笑嘻嘻地回头道。

“我……”修聿心里那个恨,那么小还跟他记仇。

“你什么?你活该?”烟落侧头瞪了她一眼哼道“他是你儿子,不是你仇人,你天天动不动就瞪他吼他,他不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不喜欢我,我是他爹!”修聿狠狠瞪了眼摇篮里的某人,一撩衣袍在边上的椅子坐下。

“哎,你别座……”

话还没说完修聿便觉得椅子上有东西喀嚓一响,皱了皱眉,起身一看,正是无忧送给瑞儿的小鼓让自己一下坐坏了,心虚地望了望摇篮里的某人。

小家伙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大眼睛眨了眨,嘴一瘪便哇哇大哭,烟落无奈赶紧去抱起来哄,无忧也跟在边上逗他,修聿郁闷地坐在那里,面色阴沉。

从这家伙一出生,他就没安宁过,天天分房睡不说,还要受儿子的气,府里上下都围绕着那家伙转,全然不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如今连无忧也要跟着叛变过去了。

修聿望着那边只顾着哄儿子,全然无视自己的妻子,起身一拉无忧道:“我们走。”

“去哪?”无忧问道。

“我们做酒酿丸子吃,梅花味的,吃不吃?”修聿诱哄道。

修聿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父子两个便朝厨房的方向去了。若是那小的有无忧这一半乖巧也好了,偏偏就是跟他不对盘,现在不会说话就知道哭,等大些两人还不得吵起来才怪。

“今天都干什么去了?”修聿一边走一边问道。

“一起去了西城的马场骑马,父亲送了我匹马,我取了名字,叫吉祥。”无忧笑着说道。

修聿闻言心里有些闷闷的,好歹也是自己养育大的儿子,现在有点要被人抢走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咕哝道:“不就一匹马嘛,回头我让人去漠南给你弄匹汗血马回来,肯定比他给你的好。”

无忧闻言直笑:“爹爹,你不是吃醋了吧?”

“我吃哪门子醋?”修聿否认。

“你是怕父亲把我抢走了,心里不是滋味才想着跟他比吧。”无忧笑着说道,伸手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修聿爹爹永远都是无忧的爹爹,无忧永远都是爹爹的儿子。”

修聿闻言眉开眼笑,摸了摸他的头:“好儿子!走,给你做吃的去。”

“好。”无忧笑着跟着他走。

七年的养育之恩,七年父子之情,他怎会转身就忘,没有这个人,就没有他还活在世上。

大年三十,府里上下忙活了一天准备年饭,整个锦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就等着罗衍把无忧带过来。

天色渐晚,管事在门口张望,远远看到罗衍府上的马车过来了,赶紧进府通报,修聿和烟落也跟着出府接人,马车一停罗衍便最先下了马车,无忧跟着钻了出来跳下马车。

一行人正准备入府,马车车帘一掀玄衣墨发的帝王躬身出了马车,望了望众人一句话也不说下了马车……

站在府门处一行人面上笑意顿时一僵,怎么也不没料到楚帝会跟着无忧一道来了锦园,不由望向站在最前的主子。

修聿面上笑意僵了片刻,淡声道:“宫里宫宴这么快就散了?”徇例大年夜百官会在宫里与皇帝一道参加宫宴直到丑时三刻才会散去。

“今日宫宴早,也散得早。”楚策淡声回道。

一行人都站在门外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烟落上前道:“都进去吧!”说话间暗中拉了拉修聿的袖子,示意让他冷静点。

无忧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修聿有些黑沉的脸,拉着楚策和罗衍便道:“父亲,祈衍舅舅,我们进去吧!”

楚策毫不客气跟着无忧先进了园子,修聿黑着脸站在原地,咬牙恨恨:“大过年给人添堵!”

“好了,进去吧,不管因为什么,不准吵起来,也不准打起来,别让无忧难做。”烟落低声叮嘱道。

修聿无奈的呼出口气,与她一道进了园子,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跟楚策坐在一桌过新年,不管从各方面考虑,他与这个人就是不对盘。

进到花厅,无忧看到正在摇篮边照顾瑞儿的奶娘便跑了过去,跟瑞儿逗玩着:“叫哥哥,哥……哥……”

刚进门的修聿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两个月都不到,怎么叫你哥哥,你也太心急了?”

“那要什么时候?”无忧皱了皱眉,扭头问道。

“到明年这个时候,会走了也就会说话了。”修聿道回道。

楚策默然坐在一边,朝无忧的方向望了望,眼底一掠而过的异色,转眼即逝。自己的孩子他却未能看到他一点点成长,没有看到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反而这一切都另一个人教会了他,他没有看过他出生的样子,他儿时的样子,他错过了许多许多……

无忧将瑞儿抱起,在屋里转悠着:“瑞儿又长胖了。”

“能吃又能睡,他不长谁长?”修聿淡淡哼道,他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儿子,如果将来长成了大胖子可怎么好?

无忧抱得吃力,赶紧将孩子塞到最近的楚策怀里:“好重!”

楚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怀里的小家伙,瑞儿压根就不理会自家老爹跟人的立场,抓着楚策衣襟咯咯直笑,那边的修聿顿时面色黑如锅底。

那是他儿子吗?谁都能抱,就他抱不得,心里那个恨呀!

烟落带着府里上人端菜过来,一时门便看到楚策正抱着孩子,一时间愣在那里,修聿起身帮着她将菜端上桌。

“孩子叫什么?”楚策蓦然出声,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心思几何。

无忧闻言愣了愣:“楚奕,神采奕奕的奕,乳名叫瑞儿,祥瑞安康的瑞。”

楚策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罗衍也跟着走近前来,伸手道:“我抱抱看。”眼前的画面实在有些尴尬,这孩子算来也是她的侄儿,他这做舅舅的也没抱过。

小家伙很配合的伸手让他抱,无忧见了顿时乐了:“爹爹,看你欺负他,现在瑞儿让谁抱都不让你抱了吧!”

罗衍一听侧头望了望那边面色不好的修聿,笑道:“这么小就这么皮?”

烟落无奈笑了笑,奶娘上前将孩子接着抱过:“你们该用膳了,小殿下该要睡了。”说着将孩子抱着离开了花厅。

花厅围着坐了一桌子的人,却个个都不好开口说话,祁宫站在一旁看着额头都不由冒冷汗,这么一桌人坐在一起过年,画面实在有些诡异难测。

无忧一座下便皱了皱眉子:“有樱桃香?”

“这寒冬腊月的哪有樱桃,你这小子又嘴馋了吧!”罗衍不由笑道。

修聿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递给无忧道:“就你鼻子灵,之前你在将军府喝了你清姨的果酒嘴馋,今年府里酿了不少,这是樱桃酒,还有梅子酒,桑果酒,都做了不少,来的时候带了些。”

无忧揍子杯子嗅了嗅,一脸欣喜,小抿了一口:“好甜!”

修聿自行倒了一杯,冲着楚策举杯道:“来,皇侄,叔父祝你来年与东齐战事大捷,国运昌隆。”

罗衍闻言差点没喷酒,虽说中州王是西楚的皇叔,但年纪相仿,这么些年也没真叫过什么皇叔皇侄,这时候楚修聿在搞什么?

“朕叫皇叔也没什么,只不过……”楚策端着酒杯,漫不经心望了望正低头抿着果酒的无忧“以后无忧不得改口叫皇叔爷了?”

无忧一听顿时呛得满脸通红,罗衍和祁连不由嘴角抽搐,这两个倒是谁也不让谁,楚修聿仗着皇叔身份,这下好了,楚策比他更毒!

修聿眉眼微沉,闷闷地将酒喝了,他可没真想让无忧改口叫他什么皇叔爷,搞得他跟几十岁老头子似的。

“听说大夏最近战事吃紧,情况不怎么好?”楚策淡淡言道。

修聿面色无波:“你那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也听说西楚国库紧张,若是军饷不够,大夏倒是可以借上些,不过利息还是要算的。”

“不劳夏皇费心了,小小一个东齐,西楚还打得起。”楚策淡声回道。

“不用跟我不好意思,反正东齐的生意也没法做了,放些银两给西楚收点利息也算点生财之道。”修聿道。

“西楚地大物博,还没穷到要跟人借钱过日子的地步。”楚策眉眼微沉道。

……

一顿饭吃得是状况连连,唇枪舌剑无数,无忧和烟落两人坐在那里心惊胆颤,就怕这两个死对头一时不慎又闹腾起来。罗衍倒是一两轻松,只是没想到一向少言的楚策跟楚修聿两人论起嘴上功夫也是不分上下,倒是有些意思。

吃过年夜饭,沧都城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内火树银花,璨灿耀眼,无忧趴在窗前看着好不欢喜,扭头望了望坐在屋里都不说话的人:“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

楚策和罗衍两人闻言都不由望了一眼一旁静默不语的女子,说起大年夜的灯会,那是沧都每年最热闹的时候,然而他们都已经许多年不曾去看过了,以往是她喜欢热闹每年都会去,而如今……已然物事人非。

修聿侧头不经意看到他们三人都一瞬异样的神色,沧都这个地方有着他们太多从小到大的回忆,那是他不曾参与的,起身道:“你们带无忧去吧,今天中州送来的战报还没有处理,还要安排回去的行程路线。”烟落闻言眉梢微扬,他这言下之意是要她和楚策一起带无忧出去?

“爹爹,你不去了?”无忧跑近望着他道。

修聿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去吧,爹爹还有很多事要做,再拖着不做你祁月叔叔该气得撂挑子不干了。”

无忧低头抿了抿唇,虽然很想去,可是爹爹不去了心里难免有失望。

“快去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看的,爹爹还有事,就不陪你去了。”修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

楚策闻言不由微一皱眉,自然看得出楚修聿是故意借口不去的,却让她跟着他们一道出去,他倒是放心的很?

修聿望了望几人:“你们快去吧!”说罢便叫上祁连,两人一道朝书房快步走去。

几人站在屋里,烟落转头望了望楚策和罗衍坦然道:“反正也是好多年没去过了,去看看也好,走吧。”说着拉着无忧就先出了门。

“确实好多年没去了。”罗衍低声叹道。

楚策默然不语,与他一道悄然跟着出门,街上很热闹,提着小灯笼的孩子来回跑着,从街头到街尾挂满了各式的花灯,亮如白昼,琳琅满目。

“娘亲,娘亲,你看,有兔子灯。”无忧扬手指了指远处挂着的动物灯欢喜的叫道。

烟落无奈笑了笑,付了银两取下一盏:“给你。”

无忧欢喜的提在手中把玩着:“做的真好看,不过爹爹做的走马灯更好看。”

“他还会做灯笼?”罗衍闻言不由惊奇,堂堂的大夏皇帝,又是进厨房,又是扎灯笼的,他一天到底都干什么?

“是啊,就是那种,那种……”无忧指了指不远处有人挂着的走马灯道“不过爹爹做的比那个好看,中州也有灯会的时候,不过冬天太冷我不能出去,爹爹就做了挂在我房里,睡觉的时候可以看到那灯上的人影。”

楚策闻言薄唇紧紧抿起,相比之下,他这个亲生父亲确实很多不如那个人做的好,他亦知道在无忧的心目中他是亲生父亲,但最重要的还是养育他长大的楚修聿,那朝夕相处的童年时光是谁也无法从他心底抹杀的。

费尽心血救活无忧的是他,跋山涉水寻药照顾无忧的是他,将其视如亲子关爱的是他,他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却做一个父亲能做的所有一切。

很多时候,他是羡慕楚修聿这个人的,他可以那么勇敢而坚定的追求自己所要的,然而他却在明明已经认出了她的时候,也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

很多年来,他想着超越这个人所有的一切,然而越是了解,他才越发现,自己确实比不得他,比不得坦率磊落,比不上他勇敢决绝,这么多年来,无论他怎么努力,他也冲不破内心的桎梏……

他本与她走在一路,只是不知何时他已经渐渐走进黑暗,和她走向了全然不同的两条路,再也回不到起点……

正在楚策怔愣之际,无忧望着湖面漂亮着的火光欣喜的道:“那里有放河灯!”

罗衍见了摇头失笑,上前拉他道:“走吧,我带你过去。”说着两人便钻进人流朝着湖边走去。

烟落无奈笑了笑,侧头望了望与自己相差半步的楚策,望了望周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灯景,喃喃道:“七年了,还是没什么变化,每年都是这些灯,其实……也没有那么热闹了。”

“其实变了,摆灯的人已经不是以前的人了,看灯的心情……也变了。”楚策淡声说道。

烟落闻言默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物事人非,真的是很残酷的。

一群孩子很快的跑过,撞得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楚策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小心点。”

她怔愣了许久,站在熙攘人流之中,低头道:“对不起,楚策。我曾答应你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无法做到了。”

楚策听了愣了愣,薄唇勾起一抹淡笑:“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他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这七年陪在你的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对不起,我说会永远保护你,没有做到。对不起,曾带给你那么深的绝望和伤害。对不起……”

烟落微微闭上眼,敛去眼底的酸涩湿润,颤声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过了许久,扬眸望着他道:“即便走到了今天,我不后悔我们曾经相识过十三年,也不后悔……我曾爱过你。”

楚策闻言薄唇勾起苦涩的笑:“从小到大,你总是比我勇敢的那一个。”曾经他每一次转身回头,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然而如今当他无数次转头去看,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无数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绚烂夺目。相隔七年,再走在曾经一次次牵手走过的灯会,他却再也无法牵起她的手,明明触手可及,却已经远隔天涯。

楚策静静望着夜空不断绽放的烟花,目光深邃而幽远,过了许久,出声道:“七年前,我们还有个约定,没有做到。我说会陪你到飞天湖放灯,结果都没有去成,今日陪你去了吧!”

沧都有个传说,从通天河放河灯,让河灯漂流到飞天湖,飞天湖与天相连,在那里放的许愿灯,如果有神仙看到了,心愿就会成真。

烟落闻言愣愣地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话。那一年本是要去的,但因为有了无忧,他也忙于政事,那一年没有来这灯会,也没有去飞天湖放灯,那一年,他们也走上了各奔天涯的路。

“飞天湖的传说,终究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已经不信了。”她淡然一笑道。她每年许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还需要再去吗?

楚策目光坚定望着她,缓缓伸出手去,道:“就在天亮以前,再做一次她,好不好?”

烟落闻言身形一震,过了许久,将手放到他的手上,点了点头:“好。”

楚策唇角无声扬起,如许多年前一样,拉着她穿过人流,买到河灯寻了处僻静的河岸,在台阶处坐下:“从这里放吧!”说话间将毛笔递给她。

她愣了愣才将毛笔接过,边上楚策已经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侧头瞥了她一眼:“别顾着偷看,写你自己的。”

烟落笑了笑,望着河道不断漂流而过的河灯怔然出神,过了许久提笔写下了曾经许多年都写下的一句话:愿他所有的心愿,梦想成真。

“好了没有?”楚策出声问道。

“嗯,好了。”她说话间赶紧将纸条折起,小心放到河灯里面。

楚策取出买来的火折子,将河灯点亮:“走吧!”

两人一道起身到了河岸边,蹲在河边捧着河灯闭目祷祝许久,方才小心将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流而去。

“快追。”楚策一把拉住她顺着河岸,追着漂流而去的河灯。

夜风那么凉,吹得她眼底酸涩难耐,许多年来都是她每次放完河灯拉着他追着河灯,看着它顺利漂到飞天湖里才肯放心离去,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原来……从来不曾忘记。

他拉着她沿着河岸快步走着,穿过树林,越过小桥,一如许多年前她拉着他走过这条路一样,岁月流转,依旧是那条路,走来却不是当年那份心情了。

他走在最前,她看不到他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微微泛红的眼眶。他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念着,路再长一点,灯再慢一点,到了飞天湖,他就要放开她的手了,永远地放开。

可是这条路总是有尽头的,就如当年那雪地里一起走过的脚印,总是会到达尽头的,路再长一点这些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念想。

眼看着飞天湖,越来越近,他放慢了脚步看着水流中的两只河灯漂入了湖中,薄唇微微扬起,喃喃道:“到了!”

她看着渐渐漂向湖心的河灯,喃喃问道:“你写了什么?西楚战事大捷?还是无忧早日康复?还是……”

楚策侧头望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说,说出来就不会灵了吗?”

她抿唇笑了笑,而点轻轻点了点头:“也是。”

“你们什么时候走?”楚策沉声问道,大夏战报一封接一封送来,想来战况不是很好,楚修聿不可能还安然待在沧都。

“天亮以后。”烟落低声回道,东齐已经得了风声,他们再不回去,只会越来越麻烦。

楚策闻言点了点头:“我一会要回宫早朝,就不能送你们了,无忧让他先在中州住着吧,等西楚安定了,我再去接他。”虽然他很想无忧能留在西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的,只会让无忧陷入危险之中,相比之下,中州要安全得多。

“嗯,我知道。”烟落道。

楚策抬头望向天边,喃喃道:“天要亮了。”

烟落沉默着不说话,罗衍带着无忧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便想过来看看是不是在这边,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湖边的两人。

“娘亲,父亲,你们怎么在这里?”无忧小跑着过去。

楚策颤抖地松开手,冷凉的风从指尖穿过,冷却了手心的温度,这时候天际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

“我们在街上都找不到你们,还以为你们先回去了呢?”无忧跑过来笑着问道。

烟落抿唇淡笑,躬身拉了拉无忧身上的袍子:“下雪了,该回去了。”

正说着,祁连已经赶着马车在道上停着,冲几人招了招手,无忧望了望几人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楚策探手摸了摸他的头:“我要回宫了,就不送你们了,等战事结了,我再去接你。”

无忧闻言抿唇沉默了片刻,伸你勾着小指:“打勾,不许说话不算话。”

楚策无奈一笑,探手勾着小指与他约定:“好了,外面冷了,先上马车去。”罗衍望了望两人,带着无忧先走了。

两人站在湖岸边,冷风从二人中间穿梭而过,吹得湖面上的河灯漂流远去。

“快上马车吧,我也要回去了。”楚策先出声道。

烟落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身走,张了嘴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那我先走吧!”楚策薄唇微微勾起,缓缓转过身去,举步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只觉得那个背影看在眼里那般让人难过,追出几步唤道:“楚策——”

他闻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看她。

“楚策,保重。”她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楚策点了点头,举步继续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