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岐州。

一身银甲的东南门守将林阳骑着骏马穿街而过,满面春风,守城的将士见了,纷纷上前打招呼瞧着他新买的坐骑。

一身藏青常服的男子与从城门而入,面容俊美,眉目英朗,身后跟着几名青衣护卫,刚一进城,坐下的马突地停了下来,冲着林阳的马扬头一嘶。被围在人群中的马冲出人群,望着对面高踞马上的男子,冲着他座下的马儿打着响鼻,一副很亲昵的模样。

修聿翻身下马,仔细打量一番低声道:“流星?”马儿顿时双耳一竖,朝他望过来。

流星和他座下的追月都是他亲自驯服的,可是流星不是已经跟她去了漠北,怎么会出现在岐州城?

祁连立即上前去打听了马的来历,回来禀报:“那人是东南门的守将,说是从一个年轻商人手中买下的,听他描述那身形年纪,可能是……皇后娘娘。”

修聿皱了皱眉:“人去哪了?”

“上阳关。”祁连道。

修聿翻身上马出城,要去上阳关必过昆山,赶得快也许还追得上。

从大婚那日拾到了楚策的玉佩,看到一模一样的同心之结,他知道所有的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这半个月在沧都秘密查询,从西楚皇宫,到萧家,到洛家……所有的一切告诉他了所有的答案。

他的妻子是楚策的妃子,他的儿子是楚策的骨肉,烟落,未来的路,我们可还走得下去?

从相识以来,即便她一再逃避,即便她一再不接受,他也从未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可是如今这个人的出现,一切都不再是那么简单了,关于他们的十三年,是一个他永远都介入不了的世界。

“皇上,还是我们去找皇后娘娘,你去与祁月会合吧。”祁连快马追上说道,这一路东齐密探分明是冲着他来的,若是让他有意外,他回去如何向大夏交待。

“他想要我的命,还没那么容易,你去找祁月以飞云骑牵制黄泉铁卫,我寻到人便去与你们会合。”修聿沉声说道。

祁连劝不过他,便吩咐了其它侍卫暗中跟随保护,独自前去与祁月所带的飞云骑会合。

日暮西沉,昆山码头上船只来往不息,一身西域商旅打扮的人快步走到码头,看到江边孤身而立的青衣男子,低声道:“领主,快开船了。”

烟落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上船,在漠北一夜之间她改变了布置两年的计划,让萧清越坐镇中军大营主持大营,连夜带着五百精兵扮成西域商队潜入东齐。

为免引起怀疑在岐州便将马匹贩卖给了东齐的守城官军,也借机探得上阳关的消息,几天之前上阳关暴发瘟疫,神策营突围而出,楚帝却在战乱中失踪,东齐和西楚几十万大军遍寻不见。

她不敢再有耽误,加夜带着人赶到来昆,转从水路从阳明江,再去往上阳关。

今天,本是她答应回到中州的日子,可是如今,她如何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去,不管不顾那个人的生死……

上了船,蓦然之间看到运河岸上纵马疾驰的身影那样熟悉,不由快步奔到船头,奈何船离河岸越来越远,还不等她看清,那道身影便越来越模糊……

她自嘲一笑,是自己眼花了吧,他怎么会在东齐呢?

运河岸上,男子遍寻不见,勒马望着运河上运去的船只,却不知自己所追寻之人正在那艘船上看着自己的影子……

上阳关,百里行素强行将所有染上瘟疫的人隔离治疗,所有染病而死的人当即火化,并设立众多医馆施药,很快控制了疫情,瘟疫的暴发没有困死楚军,却让东齐损失颇大。

诸葛清快马入城,上前禀报道:“陛下,长老会又发难了。”没有困死楚军,还让上阳关数城受损,这让长老会很不满这位皇帝。

百里行素面色了无波澜:“由他们去吧!”

“可是……”

“过不了几天,漠北打到夷都,他们就会求着咱们回朝了。”百里行素冷声哼道。

诸葛清也不再多言,沉默了片刻递过信道:“太后有密诏。”他们派出了那么多人,竟然连中州王的行踪都查不到,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大夏可有动静?”百里行素看了密诏,淡声问道。

“飞云骑已经出兵上阳关。”

百里行素凤眸微微眯起,沉默了片刻道:“上阳关这边就交给你了,楚策定然还在附近,绝不能放他活着回去。”

“陛下你……”诸葛清望着他,试探着问道。

“朕去会会这个大夏皇帝!”百里行素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烟落一行人刚刚进入上阳关,便看到长街之上打马而过的雪衣男子,面目清冷,一身威仪,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百里行素。

百里行素似是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勒马转头望了望,袖中的小兽爬了出来,朝着她所站立的方向吱了两声,他只看到卖烤肉的摊铺,一把将小兽塞进了袖中,朝城门口的守卫道:“传令诸葛清,搜城!”他怎么就大意了,也许楚策根本就没有出上阳关。

不到半个时辰,大批东齐兵在上阳关挨家挨户搜查,但凡遇上面生的一律抓捕,烟落刚转过小巷便被迎面一队东齐兵制住,不想暴露身份惹麻烦,便没有动手反抗被带到了地牢,推进了阴暗的囚室,屋里的人抬起一双清冷苍凉的眸子,“是你?”

她闻声背景一滞,这声音……

“你不该来。”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身形一震愣在那里,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翻涌的思绪转身望望向面色苍白的冷峻男子,沉默了许久,万语千言出口只有一句,“楚策,对不起!”

他静静地望着她蓦然一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当她终于又站在他的面前,却发现已经这么遥远了。

六年,他在朝堂争权夺利,她在红尘辗转浮沉,六年的分离,却感觉久远得已经天荒地老,已经历经几世轮回,沧海桑田。

再度看到遥远记忆中的目光,她只觉喉间哽咽,慌乱地别开眼问道:“你的伤……”

“无碍。”他刚一说完就咳嗽起来。

烟落快步上前,递过药瓶:“这是治内伤的药。”

楚策探手接过,往边上挪了挪,“坐吧!”将药服了一粒,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带你进来的是青龙他们,这里还算安全。”

“我会带你出去。”她坚定地说道。

“你不来,我一样回得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死在东齐,不管有多艰难他都会让自己活下来,只有他活着,她才能活着,平安地活着。

“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如果在北朔平原说出来,如果在中州大婚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她轻声说道。

楚策抬眸望着她的侧脸,勾起一抹苍白的笑:“说出来,你会回来吗?”

会吗?

她深深的沉默,这个答案她无法去想象。

“这样也好。”楚策叹息地闭上眼,从皇极大殿的决裂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他的以命相护,他的暗中相助,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能说对不起。

楚策苍白的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本来就不属于我,现在只是一切归到了本来的位置而已。”他缓缓忆起许多年前,碧色连天的莲湖之畔,那个人带着失明的少女荡舟穿湖摘下一颗颗如玉莲子,他在岸边观望……

“当年,你到莲湖边上,要找的人……是楚修聿,而不是我。”

他像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别人的幸福,而偷走的东西,终究还是要归还的。

烟落默然望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秘密。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没有说出来,任由这个错继续,我想自己总有一天会超越那个人,会取代他的一切,然而他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一般,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我们经历多少,都会担心那个人会出现,会夺走你。”他缓缓地说着,薄唇扬着一抹自嘲的弧度。

而他所担心的一切,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侧头望着面容苍白冷峻的男子,仿佛随着他的话语,看到了很多年前西楚皇宫内那片莲湖,那一场邂逅,到底是缘份?还是劫难?

“你一直不喜欢皇宫的生活,以后……就可以过得随心些。”他依旧闭着眼,苍白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看得出来,她在中州过得很幸福。

是的,是幸福。

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是他已经失去很多年的幸福。

烟落默然将带来的药物都一下理好,探手搭上他的脉搏,楚策顿时身体一颤,湿润的手指触上他的脉搏,那种熟悉的温暖让他不由一颤。

她低垂着眉,瞧见他手臂上有一些已经浅淡的烧伤和烫伤的痕迹,深深吸了口气道:“内伤较重,还染上城中的瘟疫,要尽快离开上阳关。”

“等青龙他们过来再说吧。”他沉声说道,思量片刻道:“这两日就得动身,你自己休息吧。”

布署两年的计划,一夜之间全部扭转赶来上阳关,这其中艰难,他又如何不知?

烟落侧头靠着冰凉的墙壁,望着窗口越来越暗的天色,眼皮越来越重,真的太累了,人累了,心也累了。

夜幕降临,楚策起来拿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侧头便看到靠着墙睡熟的女子手习惯性地放在腰际软剑的剑柄处,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和悲凉,是他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这个样子啊!

他轻步上前将披风盖在她身上,这是六年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她,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她的容颜,却在距离半寸之遥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蜷入掌心。

囚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青龙几人悄然潜了进来,“皇上!”

突来的响动,她顿时惊醒,青龙朝她望了过来:“方才情势所逼,我们二人对领主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烟落淡然一笑:“无碍。”

“外面情形如何?”楚策转过身来,望向青龙问道。

“百里行素已经让诸葛清开始搜城,上阳关也不安全了。”青龙回话道。

楚策闻言点了点头,那个人一时想不到他会在这里,但不代表永远都想不到。

“白虎和朱雀已经将主力的神策军带离了上阳关,但是如今与西楚接壤的各城已经被黄泉铁卫封死,不能进也不能出。”玄武出声回道。

楚策闻言皱了皱眉,看来百里行素是非要把他堵死在上阳关了,只可惜自己如今一身伤,只能这般逃生,但总有一天,这一切他会全部讨回来。

青龙闻言望了望烟落,朝楚策道:“萧清越已经率领漠北四十万大军奇袭夷都,夷都告急,相信很快百里行素就不得不带黄泉铁卫回都,介时各城防守就会松了,咱们应该可以趁机离城。”

“方才我在诸葛清的书房,已经探听得知,大夏已经出兵上阳关。”玄武道。

东齐合围他们,如今也被大夏和漠北合围,要不了多少日子,大将军王必然也会率兵前来,介时三国齐动,看他百里行素有什么本事逆转战局?

烟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垂眸抿了抿唇,大夏出兵上阳关,修聿是要帮她救楚策,还是已经知道她在上阳关了?

当天夜里,他们四人逃离上阳关,当诸葛清搜查到地牢之时,早已人去屋空了。

烟落让随行几名侍卫易容成楚策及青龙几人的样子离开,诸葛清立即认定是调虎离山,带着大批人马朝相反方向追去,一无所获立即掉头再追,他们四人便沿着他先前追过的方向走了。

楚策的伤势愈来愈重,又感染上了瘟疫,到达昆山之时已经病重昏迷,无奈之下便寻了处民居暂时落脚,周围盘查严密,她只能从山中采药来为其医治。

天色黄昏,她采了药回到民居,楚策坐起身闭着眼睛靠在榻上,整个人清瘦得可怕,眼窝有些深陷,听到脚步声看到她不由愣了愣。

“你醒了。”烟落放下药篓,倒了水端过去。

楚策接过水抿了一口:“几天了?”

“三天。”她将药草收拾了,说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去做些吃的来。”

诸葛清很快也会发现蛛丝马迹,这渔村也不能待太久,等他伤势好一些必须赶紧离开。

楚策起身下床到桌边坐下,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微风轻轻吹进屋来,带着饭菜的香气,有种久违的温暖和幸福。

过了许久,她将药端过去放到桌上,道:“先把药喝了,饭一会就好。”

当她再端着饭菜过来,楚策已经将药喝了,帮着她将菜端上桌一同用膳。

她刚坐下吃了两口便一把捂住嘴快步出了门,扶着院中的树,硬是将吃下的东西吐了出来,依旧觉着阵阵恶心。

她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低眉抚了抚小腹叹息:“孩子,你乖一点。”

从上次到昆山到阳明江就一直这样,当时以为晕了船,上了岸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已经做了母亲。

过了半晌,她转身便看到愣愣站在门口处的人,一时间顿住了脚步。

楚策僵硬地站在那里,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着微微的青白,夏日的热风迎面吹来,让他眼晴有些涩涩发酸,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双黑眸波光明灭。

他举步走了过来,将茶水递过,而后转身沉声道:“你走吧!”

这样的状况代表什么,他不会看不出来,他们都有了孩子了,可是他与她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楚策!”她望着他的背影沉声唤道,认真说道:“不管有什么事,也等出东齐再说。”

如果在这个时候,她就这样自私地离去,她还是人吗?

他没有说话,默默回了屋内,默默用膳,然后躺回榻上休息,直到夜色深沉,他悄然召来了青龙和玄武两人到屋内:“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走!”

青龙和玄武闻言沉默,立即明了他的意思,可是如果没有她的帮忙皇上的伤只会更严重,只怕还没回到西楚,就已经没命了。

“皇上……不想见皇贵妃娘娘吗?”青龙问道。

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终于揭开,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守候了这么多年的人另嫁他人,这该是怎么样的心痛……

如果早知道是今日这番局面,他还费背负一世骂世挥军东征,血洗九冥山吗?

如果早知道最后她会苦心谋算置他于死地,他还会费尽心血帮她统一漠北吗?

燕京之乱,他们带着入营不到一年的新兵截杀黄泉铁卫,只是为了让她能从燕京安然脱身。

从凤阳护送他回漠北,他们的五百暗卫与江湖赏金猎人,与北燕密探交锋无数,五百人最后回来的还不到五十人。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她看到了多少,又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们是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来的。

楚策没有说话,起身穿衣,在黑暗中低声道:“玄武留下,设法通知大夏的军队她的行踪,那个人会找来的。”说罢,举步出了房门,望了望她所在的屋子,义无反顾地走出了院子。

青龙站在门口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景,侧头望向那扇窗户,心情沉重而苦涩。

这天下苍生的鲜血,还不够告诉你,他所在意的是什么吗?

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抑或是你看到了却不去在意,他可以不顾一切让已经死去的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你却无法再回到他的身边……

次日天明,她起来之时那边的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追了出去便遇上玄武,直言问道:“他人呢?”

“请问,领主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问这个问题?”玄武望着她,沉声问道。

烟落闻言微怔,道:“这周围黄泉铁卫众多,他有伤在身一个人出去,会出事的。”

玄武直直望着她,说道:“如果领主是以皇贵妃娘娘的身份问属下,属下自然作答,如果是以大夏皇后的身份来问,无可奉告。”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何尝是她心中所愿?

“我已经通知了大夏的人,你在这里等着他们就够了。”玄武说罢转身离去。

烟落怔怔站在空空的院落,闭眼深深地叹息,如果可以重来,她又何尝希望这一切的发生……

天色阴沉,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她很快收拾了东西进城与随行来的侍卫会合,吩咐人寻找楚策一行人的踪迹,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将他带出东齐。

“领主,你没事吧!”侍卫长看着面色有些苍白女子不由问道。

烟落微微摇了摇头扶着桌子坐下,待到交待完所有的事,方才去药店买了安胎药。

第三天,侍卫们才寻到了楚策一行人的消息。

暮色沉沉,大雨滂沱,赶车的人将马车停在山下,扭头对马车内的人道:“领主,他们就在山上的庙里避雨。”

庙内火光闪耀,楚策靠青龙支起的简榻上,面色苍白得吓人,一阵冷风吹开了破旧的庙门,玄武连忙起身去关,看到外面立在雨中的人不由一愣。

“什么事?”青龙侧头问道。

玄武侧头望了望楚策,道:“皇上,是漠北领主。”

楚策闻言一阵咳嗽,望向玄武的目光不由冷沉了几分,这一路他们已经一再小心,怎么会让她这么快就追上,定然是玄武在后面故意将人引了过来。

玄武见楚策不说话,便将门关上到火堆边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楚策敛目听着越来越大的雨声,眉头皱了皱得紧紧的,淡声道:“让她进来!”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拗不过她的脾气,但凡是她认准的事,就非要做到了才甘心。

玄武闻言起身开了门,道:“进来吧!”皇上病重,他们又不能找医馆医治,他只有设法将她引来。

烟落举步进了门,身上的雨披不住地滴着水,楚策坐起身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快步上前将药递过:“把药吃了!”

楚策侧头望着她:“谁让你跟来的?”

烟落抿唇深深吸了口气,直直望向那双深沉的黑眸:“楚策,从小到大,我从未认真好好为你做过什么,这一次……让我带你出东齐,求你。”

楚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深沉如海,苍白的薄唇勾起嘲弄的笑意:“你这是在干什么?可怜我?”

烟落身形一震,伸出的手僵在那里,深深吸了口气道:“楚策,我们静下心来谈谈。”

青龙和玄武闻声也悄然出去了,楚策淡声道:“你想谈什么?”

她不由分说,将药丸放到他手里,“把药吃了再说。”

他望着她瘦小的侧脸,依稀看到了当年莲湖之畔亭亭如莲的少女,怔然说道:“烟儿,跟我回沧都吧!”

这句徘徊心头六年的话,却是在此时此刻才说出口。

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不在意你嫁过他,只要你回来。”楚策低声说道。

烟落默默转头望着他,尘封多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又悄然沉寂,低声说道:“这六年已经改变了我们之间太多东西,即便没有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

楚策默然不语,苍白的薄唇紧抿着。

她低头望着燃烧的火堆,缓缓说道:“从莲湖相识开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十三年,我在意你,关心你,你的母亲和妹妹走了,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你身边的每天带给你的都是幸福和快乐,我想看到你笑起来的样子,你开心,我会跟着开心,你难过,我会跟着难过,每次吵架了赌气了,不管是对是错,你总是最先妥协的一个,每次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满心欢喜地等到待着那个孩子出生,我想要我们就那样一直生活下去。”

楚策闻言动容,呼吸有些微微颤抖,薄唇微微勾着,他想要笑,却勾起了深深的苦涩……

“我以为,我的一生永远都只有你,有洛家,有先帝,可是当我再回到沧都,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她深深吸了口气,望了望窗外的雨帘,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你没有做错,你以为那是对我的保护,可是如果一开始我知道这一切,便是死了,我也不会那样恨着你。”

楚策静静地望着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楚策,我爱过你,也恨过你。”她望着他,多年爱恨伤悲在她眼底起伏沉寂,千帆过尽,已经无力再想。

他沉默了许久,颤抖地出声:“你爱上他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我可以为你去做任何事,甚至去死,只是我们都已经走得太远了,再也回不去了。”

“你没有给过机会,没有试过重新开始,怎么就知道回不到过去。”楚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眉眼沉静。

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他认真说道“我爱过你,或许是我爱得不够深,不够坚定,六年来,它已经被很多东西磨蚀殆尽,我愧疚,甚至悔恨,但是……”她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我做不到,我无法以我的爱情来偿还。”

六年,他们都走得满心沧桑,她曾为这个人心动过,心痛过,心死过……

两人都不由沉默着,无言以对。

她低头从包袱中拿出药递过去:“前日给你的药估计已经用完了,这是重新配的。”

楚策愣了愣,探手接过,沉声说道:“回去之后就别再离开中州了,华淳太后用毒手段厉害,你小心提防。”

两人不动声色扯开了话题,粉饰太平。

“说说华淳太后的事吧,你应该知道得比我多。”她淡声说道。

楚策沉默一会,出声道:“在你还未出生前,华淳和你母亲是一道来西楚的,本是入宫入妃,只是你母亲遇到了你父亲,华淳入宫作了皇妃,其中详细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祈衍说过,华淳离开沧都之后,曾下毒暗害你母亲,虽然最后所幸保得性命,却让出生的你双目失明。”

她闻言思量许久,道:“如果是那样,百里行素是华淳太后的儿子,他会不会是……西楚人?”按百里行素的年纪推算,是华淳太后离开沧都后不久生下的。

楚策决然说道:“不是。”

“万一……”她忍不住出声,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他不是。”楚策面色阴沉说道,他怎么可能跟那个人是血脉手足?

烟落不再说话,西楚和大昱多年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是与不是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过了许久,楚策侧头望着她,神色平静:“其实,你的眼睛,当年是楚修聿请人治好的。”只是中州与西楚之间关系亦敌亦友,中州王府的人朝廷很少人提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她闻言怔怔地望着他,问道:“回到沧都,你准备怎么办?”

上阳关一战,神策军损失惨重,她能够为他做的,就是倾尽所有的力量帮他助他。

“大夏过些日子也到了上阳关,祈衍带兵到了,你就去大夏吧。”楚策道。

烟落闻言心思快速一转,道:“看来你还不想罢手。”

楚策眸光微沉,坦然言道:“百里行素捡了这么大个便宜,总要付出点代价,那么多人死在上阳关,不打回来,他们的灵魂都难得安息。”

烟落闻言低眉不语,如果没有她从中作梗,此刻上阳关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吧,那么多的人即便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因她而死。

楚策没见她出声,侧头瞥了一眼:“这与你无关,战场之上,总有生死输赢,侧翼军已经赶来了,很快就会再打回来。”

“领主若是想做点什么,不如帮咱们破了岐州。”玄武进门笑着说道,虽是玩笑的语气,但眼神中却极是认真。

楚策顿时目光一凌望向玄武,锐利逼人。

烟落闻言望了望楚策,看来他让大哥带兵前来,不仅是想反败为胜,还想借机夺下东齐第二都岐州,在任何绝境都在深谋远虑的人,这才是帝王。

“岐州号称东齐第二都,兵力雄厚,要想拿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上阵。”她平静地说道。

“夷都告急,百里行素迟迟不肯回京援手,看来他与大昱的长老会,还没有那么和睦。”楚策淡声言道。

烟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即使不会内乱,他们也会暗自较劲。”而眼前这人早就料想到这样的局面了吧。

次日天明,雨停。

一行人前往岐州,楚策默然望着靠着马车疲惫入睡的女子,有些心疼。

六年,恍然已经过了一个生命的轮回,他在孤独守望,她在苦苦挣扎,楚修聿的出现成了她的救赎。

他从未真正去了解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固执地以为自己尽力给予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可是在她最绝望艰难的时候,却未能陪伴她身边,让她一个人苦苦挣扎……

马车辗过一个石块,车身一个摇晃,他迅速出手扶住险些撞着头的人,低眉一看她竟然还未醒,无奈摇了摇头,看来这连日以来从漠北赶来上阳关,确实太过劳累了……

楚策挪了挪身子,让她头正好靠在他的肩上能睡得安稳些,马车缓缓而行,只愿这条路,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山路崎岖,马车一个重重地摇晃,似是惊破谁的梦,烟落霍然睁开眼,正对上楚策的眼睛,不由一愣。

“咳。”楚策别开眼,朝马车外的青龙和玄武问道:“到哪了?”

“快到岐州了。”

为了能避过城门处的搜查,烟落帮他们每个人易容换装之后才去往岐州,青龙和玄武先行进了城,没有异样才向他们打了招呼,哪知眼看着快要过去进城了,城中有人快马前来道:“楚帝有伤在身,但凡男子搜身检查。”

烟落和楚策两人顿时眉眼一沉,她扫了一眼城门上下的守卫,动手定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用幻术催眠搜查的人也会引起注意,这时再往回走,更会起疑,进退不得。

城门守卫让楚策拿下蒙着脸的面巾,看到那一脸的脓疮顿时嫌恶地别开头去,烟落沉声上前道:“家兄有病在身,大夫说很容易传染……”

话还没说完,围上前来搜查的守卫纷纷散了开去,为首的扫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但凡男子都要搜身检查,你们自己动手解衣服吧!”

正在这时,一辆华丽的璎珞车经过,几个士兵拦下马车,却被驾车的仆人喝退:“大胆,淑媛郡主的马车你也敢查。”

一只纤细优美的手撩开车帘,目光落在楚策与她身上,烟落侧头望去,那马车上的淑媛郡主,不正是萧淑儿。

这是自当年皇极大殿之后,六年多以来,她第一次再遇上这个女子。

萧淑儿仔细打量着他们,最后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楚策身上,眼底一惊而过的震惊之色。

“郡主,可以进城了。”车夫出声道。

萧淑儿依旧望着他们两人,淡淡出声道:“再等等。”

烟落不由紧张起来,难道她是认出他们两人了,如果此时一暴露,他们必被岐州几十万兵马围攻,如何还能脱得了身?

搜查的守卫扫了两人一眼,喝道:“还不动手。”

烟落皱眉,他们所谓的搜身,大庭广众之上解了衣衫,查看是否有伤,楚策一脱衣衫定然会被人瞧出伤势,她是女儿身,难道要被人这般搜身?

见他们还不动身,一人指着她喝道:“先搜这个!”

“慢着!”萧淑儿马车上的侍女跳下马车,打量了两人一眼,出声道:“这是郡主府上的人,几位还要搜吗?”

烟落闻言望向马车的方向,车帘已经放下,看不到马车内的人。

“姑娘,这是诸葛大人军令,小的……”

“放肆,你们眼中就只有诸葛大人,就不把相国府放在眼中吗?”侍女厉声喝道。

侍卫一听战战兢兢地回话:“没有,只是这是军令,若是放走了他们……”

烟落抿了抿唇,把扎着头发一放,望向几人道:“几位还要搜吗?”

楚策一行几人都是男子,故而搜身只搜男子,如今眼前的是女人,边上的人那一脸痨病相,长成那样就更不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了,为首的一人连忙上前道:“姑娘,不知你们是郡主府上的人,方才得罪了。”

一进城门,烟落快步行到马车外道:“多谢郡主帮忙,我得带人前去求医,就此告辞。”

“这么多年未见,这么急着走吗?”萧淑儿撩开车帘,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低声道“四妹。”

烟落笑着回道:“郡主认错人了,我……”

“我有没有认错,你心里清楚。”萧淑儿面上笑意依旧,望望城中来往巡城的守卫,低声道:“如果不想被抓住,就乖乖跟着。”

不一会儿,侍女朝随行的侍卫道:“郡主有令,把这两个人带回府。”

一时之间,她有些弄不明白萧淑儿的意图,她这是要帮她们,还是别有目的?

楚策一路什么话也没说,两人跟着进了郡主府,青龙和玄武暗中尾随而至,一时之间摸不清萧淑儿的意图,只得悄悄潜伏在郡主府附近,静观其变。

奢华而典雅郡主府正厅,侍女屏退了仆从,萧清淑儿望向烟落身旁的男子,淡然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烟落闻言面色微沉,看来她不止认出了她,连楚策的身份也被识破了。

“你想干什么?”楚策冷冷地望着正座之下锦衣华服的端庄女子。

萧淑儿理了理衣袖,起身走近:“我要想干什么,方才在城门口,你们就被抓了。”

烟落沉吟片刻,望向她道:“你是……帮我们?”之前在漠北还听说萧淑儿有孕,之后萧府被抄斩,萧赫与她们姐妹逃离了沧都,不管是站在东齐的立场,还是站在萧家的立场去想,她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她的母亲还是死在西楚手上。

萧淑儿转身拿着鱼食,逗玩着厅内鱼缸中的锦鲤,淡声道:“我没那么好心,他放过我一回,我还他个人情罢了。”

烟落闻声望了眼楚策,朝萧淑儿道:“不管怎么样,这次谢谢你。”

萧淑儿面色淡漠,沉声道:“冬青,把人带下去安顿吧,小心别让外人瞧见了。”

“是。”侍女冬青回话,望了望楚策,哼道:“走吧!”

烟落望了望楚策,而后点了点头,如今城中情势紧张,这里不失为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楚策默然跟着冬青出了正厅,烟落望着萧淑儿的背影不由一笑,没想到他们三人人还会撞在一起。

萧淑儿放下手中装鱼食的玉碗,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我是该叫你三妹,还是该叫你燕绮凰,抑或是……洛皇贵妃?”

“我不是萧家的人,不用再叫我三妹,洛烟是已死之人,还是叫燕绮凰吧!”她坦然承认道。

萧淑儿听到答案,轻轻点了点头:“在夷都听到太后和锦瑟的话,一直还不信,如今看到你们走在一起,不得不信了。”

烟落抿唇不语,静静地望着面前秀丽端庄的女子:“你这么做,就不怕萧赫知道吗?”

“我能为萧家做的已经做了,如今我的府第在岐州,与萧家没多大关系。”萧淑儿神色淡漠,默然望着对面的女子,问道:“你呢?你是洛烟,是西楚的皇妃,又怎么就做了大夏的皇后?”

烟落蓦然一笑,当年她被打入冷宫,所有都说楚策负她,如今知道真相的人一个又一个又说是她负了他,到底爱与不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呢?西楚害了你的母亲,还害了你的孩子,你还肯出手相助?”烟落答非所问。

萧淑儿转身继续拿着鱼食喂起锦鲤,过了许久方才出声说道:“他从来不碰后宫任何一个女子,我也从来没有过孩子,不过是假的而已。”

烟落闻言一震,望着萧淑儿的背影只觉心上压了什么,难以喘息。

“后宫女子不过是他巩固权力的棋子,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萧淑儿缓缓说道,而后冷然一笑:“这世界真是可笑,他费尽心机要你回去,结果你却成了大夏的皇后。”

她蓦然忆起很多年前在沧都花灯会遇着他们的情形,她在那里瞧着花灯,他在站边上挡着拥挤的人流含笑相望,那时候她觉得洛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样的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夜夜徘徊在驻心宫的身影,后宫的女子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一个走进他的心……

烟落默然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冬青很快就回到了正厅,朝萧淑儿行了一礼道:“郡主,已经安排好了。”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认真说道:“谢谢!”

冬青将人送出了门,回到看到站在鱼缸边上的秀丽女子:“郡主,要是这事被查出来,不止是郡主府,连相国府恐怕也会受牵连,到时候……”

“小心些就是了。”萧淑儿淡声说道。

冬青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真是西楚大帝吗?”

不管是在朝中,还是萧家,郡主一直是个知进退,明哲保身的人,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情,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偿还?

“嗯。”萧淑儿淡声回道“方才出去的,就是漠北的领主,大夏的皇后燕绮凰。”

冬青面色微变,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与东齐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人啊!

“漠北领主在岐州,那带兵攻打夷都的人又是谁?”冬青皱了皱眉问道,难道是……

“是清越吧!”萧淑儿淡声说道。

她们都有勇气走出萧家,她却没有那个勇气走出去,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一身超强的武艺,更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的人,她能做的就是在萧家之下苟且偷安。

“夷都的密令一道接一道,也不见陛下班师回朝,他们是不是放弃夷都不顾了?”冬青问道。

萧淑儿冷然一笑,转身望了望她,“他们自有他们的谋算,不是咱们该关心的。”说罢起身朝寝居走去,吩咐道:“这几天放机灵点。”

之后萧淑儿再没有露面,倒是差冬青送来不少珍贵的药材供她们使用,虽然她一直用最好的药帮楚策治疗,但伤势依旧未见好转。

第五天一大早,一名侍女便进了院子,道:“燕姑娘,府外来了一匹马,冬青说是关外的马,让姑娘去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闻言快步出了门,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不由一笑:“流星。”

马儿听到主人的声音不由欢鸣,她牵着马儿进府到马厩喂食草料,马儿亲昵的舔着她的手,而她并不知流星已经在岐州见过了楚修聿。

“还是你好,什么都不用操心。”她探手抚了抚马头,喃喃道:“为什么,我的人生怎么走都是错的?”

以前如是,现在亦如是,她只是希望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过远离权谋争斗的生活,六年的岁月,争权夺利,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血。

“我不想亏欠任何人,更不想伤害任何人,到头来……”她无力地靠在马厩的柱子抱膝坐在地上,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谁都亏欠了,谁都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却伤害最深。每一天,呼吸的每个瞬间,都在告诉我我欠了他什么?最该死的是我啊……”

此刻,她再也不是漠北那冷静果敢的领主,她是一个卑劣的罪人,她忘恩负义,她薄情寡义,回首在看这走过的六年,她所做的一切,是那样可笑。

真相昭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可是为什么心里的伤痕依旧存在,她不可以将那十三年当作没发生过,亦不能当这六年是梦一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策,如何偿还他所付出的一切,她甚至想过以命还命,可是……她手抚上腹上,这个孩子……

马儿伸头蹭了蹭她的手臂,似是想安慰她又似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她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气,满是辛酸和沧桑。

烟落抬手抚了抚马儿,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站起身来,一抬头看到一身玄衣俊拔的男子正站在马厩之外望着她这里……

轻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烟落僵硬地站在那里,只觉喉间郁闷结,连呼吸都不再顺畅,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他听到什么了?

楚策的目光深沉而阴郁,眼底似有万千风景流转而过,那些过往的少年时光,那些爱了却不知如何爱的青涩懵懂,还有皇极大殿决裂之后,失之交臂的幸福……

如果当初认出她,他就说明一切,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他却担心所有的计划有变,冷静旁观,看着她挣扎求生,也把她看成了计划中的一步棋,一步诱出百里行素的棋。

烟落默然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的思绪掩藏,咽下所有的郁结,回复一如往昔的平静淡然,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蓦然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已经成为大夏皇后的她。

“楚策!”烟落追出马厩唤道。

楚策背影一滞,道:“何事?”

“天阳关战事紧急,我需要去一趟。”她低声说道。

楚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举步离去。

次日,她交待青龙和玄武如何用药照料楚策,便带着人离开了岐州。

苍穹高远,艳阳高照,连风都是热的。

百里行素带着数万黄泉铁卫,在东齐内陆辗转追捕大夏皇帝近半个月时间,却连个面都没打着,反而让他将内陆各城搅得一团乱,于是,他不得不放下这大肆的追捕计划,回到上阳关。

“陛下,夷都……”诸葛清接到夷都又一道长老会急令,快步进到书房,这已经数不清多少封了,每天一道,然而他们的大昱皇帝任由夷都战火弥漫,丝毫没有意思要班师回朝。

“不用管他们。”百里行素沉声喝道。

“陛下,还有一事。”诸葛清立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道。

百里行素沉声道:“讲。”

“夷都传来的密报中,带兵前往夷都的是萧清越和漠南诸军,但唯独不见……圣皇欣公主。”诸葛清坦然直言道。

百里行素凤眸微微眯起,她利用他与西楚交战的机会,同时削弱他和西楚的实力,趁机攻占夷都,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他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大昱长老会一个警告,可是如今……她不在夷都,会在哪里?

“被扣在漠北的西楚兵马已经通过漠北,还有大夏,沧都都已经出兵,上阳关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诸葛清沉声道,一旦让楚帝和大夏皇帝与两军会合,东齐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百里行素闻言蓦然一笑,回身望了望诸葛清道:“飞云骑十将领都去了漠北,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出兵,会是计划好的吗,我看……更像是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

诸葛清闻言略一思量,而后点了点头:“飞云十将都在漠北,这时候大夏出兵,中州必定空虚,太过冒险了。”

百里行素负手在屋内踱步,喃喃道:“她没有去夷都,楚修聿来了上阳关,飞云骑也来了上阳关,难道……”蓦然想起在离开上阳关那日,背后隐隐熟悉的目光……

诸葛清听着他的话,思绪也渐渐明朗了,忍不住问道:“就算大夏皇帝是为了圣皇欣公主而来,那圣皇欣公主来上阳关……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为楚帝,这个局,可是她亲手布下的。”

百里行素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她一来上阳关没多久,楚帝就从上阳关逃离了,会不会也是她暗中做的手脚?

“漠北最近有什么消息?”百里行素转头问道。

诸葛清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恍然大悟,出声道:“西楚兵马被扣朔州,西楚大将军王去了一趟漠北,如此算来,她见了罗衍之后就没有去夷都,反而来了上阳关?”

百里行素言凤眸微微眯起,喃喃道:“罗衍,罗衍……”

“当时搜查上阳关,有假扮楚帝一行的人朝岐州去了,我带人追上才发现是假的,还让人逃了。”诸葛清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时臣想定是调虎离山,立即折回去找,早已经没了踪影。”

百里行素闻言猛地拂袖转身,目光落在那巨大地图之上,紧紧盯着一处,岐州。

就在百里行素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修聿已经与从漠北潜入东齐的祁恒一行人会合,并从漠北的侍卫口得知了她带着楚策藏身岐州之事。

青龙从屋内出来便看到跃墙而入的人,一身紫色广袖长袍迎风而舞,气宇昂轩,风华傲然,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楚修聿打量了一眼院内,看到青龙便举步走了过去,“他们人呢?”

青龙闻言转身推门而入道:“皇上,夏皇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深紫锦袍的男子已经进了门,这是自大婚之后他们又一次碰面,然而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两人没有说话,第一次细细打量对方,目光相交中,似有互为对手的敌意,又有惺惺相惜的赞赏。

修聿毫不客气在桌边坐下,端起已经沏好的茶抿了一口,道:“峦川的君山银针。”

楚策瞥了他一眼,抿了口茶道:“白毫银针混合君山银针,这都喝不出来?”

“看不出你除了在战场打打杀杀,还有时间做些这品茶雅致之事。”修聿瞅了他一眼,淡声道“看来还死不了。”

楚策立即还以颜色:“朕没那么早死。”

修聿拎起茶壶自行斟了杯茶,抬眸望了望对面的人:“吃了败仗,感想如何?”

“战场之上总有输赢,小小一个上阳关而已,我还输得起。”楚策沉声哼道。

修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淡声问道:“她不在?”

“嗯。”楚策回道,放下手中的茶杯“去了天阳关,走了两天了。”

修聿又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圈又一圈,看到眼前这个人,心情沉重而百转。

曾经因为无忧,因为洛烟,他恨这个人的绝情,可是兜兜转转六年,最绝情的人却是最深情痴迷的人,他抿了口茶,沉声道:“如果我早在发现异常的时候就去查探,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他不想无忧再回到沧都,再卷入权谋,对沧都和西楚的所有事便从此闻不问,不管不顾,若是他早些知道那一切,就不会让她造成上阳关的大错,更不会这么多年让她独自背负那么多的枷锁,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楚策闻言薄唇紧紧抿着,苦涩一笑:“你错过了十三年,还可以找回来,可是我错过了,又到哪里去找?”

修聿闻言眉眼一沉,望向他,“什么十三年?”

楚策垂眸望着桌上的茶杯,茶叶在水中浮沉不定,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当年她眼睛好了,曾去莲湖边找你,可是……我骗了她,骗了她十三年。”纵然他们相爱相守十三年,这件事永远是他心里难解的结。

修聿平静的眼底,骤然间风起云涌,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了一手,怔怔地望着对面眉眼沉静的冷峻男子,“既然选择站在她身边,为什么又要把她隔绝自己的世界之外?”

“如果当年是你站在那个位置,是你面对那一切,你会做什么选择?”楚策抬眸望着他,沉声问道。

“也许我会和你一样的选择吧,但起码,我会让她知道我还在,她不是一个人绝望无助。”修聿沉声说道。

楚策薄唇勾起自嘲而苦涩的弧度:“如果那样会让她卷入其中,你也会吗?”

“我不能,也没有资格来评判你所做的一切,你是想保护她的,何错之有?”修聿望着他,缓缓说道:“只是……你可有想过这六年,她以为自己害得洛家家破人亡有多痛苦,她费尽心机的谋算要为这些死去的人报仇,如今所有的误会解开了,她又该怎么办?又该怎么面对你?”

楚策沉默了,他以为到误会清楚的那一天,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原来不然。

修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即便所有的误会解开了,即便你不是要真的伤害她,可是这六年来她所经历的,承受的,不是就会随着一句误会烟消云散了,你没有害她,她却伤害了一直保护她的人,她筹谋多年,受尽苦难,精心谋算的报仇是多么可笑,这个一直支撑着她生存的信念轰然倒塌,这种痛,比起当年的一切……还要残忍千百倍。”

楚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饮尽,冰凉而苦涩,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她好吗?

“她一直是个恩义分明女子,别人给她一分好,她都会记十分,可是这六年以来,她想让自己冷心无情的生活,可是洛家的事,燕皇的死,刑天的死,北燕的分崩离析,无数条的人命压在她身上,让她难以喘息,夜夜梦魇。”而这个人所做的一切,让她更加难以面对。

他懂得她的好,懂得她的善良,懂得她恩义分明的心,所以理解,所以包容,所以心疼,所以……更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楚策望着对面雍容贵气的男子,他这一生都想着要超越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什么都比他看得透,看得远……

修聿默然抬手替自己和楚策的杯子续了茶,眉眼沉静如水,淡声道:“我已经让人去天阳关了,找到她就一起走吧!”

楚策默然一笑,望向他:“你以为百里行素会放咱们走?”

“放不放是他的事,走不走就各凭本事了。”修聿淡笑言道。

“你不用这么费心帮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楚策冷声哼道。

修聿淡然一笑,瞥了他一眼,平静说道:“我没要你感激,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些事,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出事,她会痛心,我不希望看到再落一滴泪,即便是为你。”

楚策抿了口茶,扫了一眼还不识趣走人的大夏皇帝:“要说的说完了,门在那边。”

“你别不识好歹,我也没想留在这里。”修聿抿了口茶,哼道。

“让你堂堂的大夏皇帝来给我护驾,受用不起。”楚策瞅了他一眼道。

“最看不惯你这副德行,明明半死不活,还死撑着。”修聿道。

“彼此彼此,我也看不上你这假仁假义的嘴脸!”楚策道。

站在门外的祁恒和青龙等人,听着那叫一个心惊,这一个西楚大帝,一个大夏皇帝在里面竟然跟个孩子似是斗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楚策瞧着对面一脸闲适的人,道:“你就不怕她跟着我回沧都?”

“当然怕。”修聿从袖内取出楚策遗失在中州的玉佩放到桌上,起身准备出门“不管她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会为难她。”

“你当真舍得?”楚策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如果那是她的选择,我不舍得,也会放手。”他淡然一笑,举步出门离去。

他所害怕的,不是她离开他,不是他们无法一生相守,而是……她过得不幸福在修聿抵达岐州之时,烟落已经带着人进到了岐山深处,随行的侍卫长瞧了瞧地图,上前道:“领主,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休息一会再走吧。”

她稳了稳神,摇了摇头:“走吧。”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岐州那里就多一天危险。

一行人翻山越岭终于寻到了金蛇岭,她立即吩咐人将雄黄粉洒在各自身上,周围的草丛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烟落望了望金蛇岭的最顶端,应该就在那里了吧!

百年乌乾,生有双头,且为双生,更是蛇中之王,生长于阴寒之地,通体透黑。

正在她思量之际,周边蛇群移动的声音愈来愈强烈,她顿时眉眼一凌,喝道:“有蛇毒,快跑。”

话音一落,周围顿起一阵黑色的烟雾,腥臭刺鼻,烟落连忙吩咐人闭气,侍卫长打着手势指挥着手下带着她朝山岭高处而去,其中几人不小心吸了毒气,当场便倒在了从林之中,剩下的人迅速冲出了从林。

不能张口中说话,侍卫长以势指挥着手下带着她朝前面冲去,虽然行动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但其中有几人还是不小心吸了毒气,当场就倒在了从林之中,烟落望着地上瞬间通体发黑的人,一行人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冲出了从林。

她远远望着那黑雾依旧弥漫的从林,朝边上的侍卫长沉声道:“这里的蛇吐出一次毒气,起码要两个时辰才会恢复,必须抓住这时间。”

“这些东西已经这么厉害了,百年乌乾就更是难对付了。”一人望了望金蛇岭高处喃喃道。

烟落闻言抿了抿唇,一句话也没有说朝着金蛇岭走去,楚策的内伤一般的药已经难以调理好了,必须以百年乌乾的蛇胆入药,否则只怕他也撑不过明年了。

“领主,你看……”侍卫长扬手一指,几人望去都不由变了脸色,远处山坡之上,通体幽黑的双头乌乾盘踞在一块石头之上,幽冷的眼睛望着他们这群闯入它地盘的侵略者。

“小心,它……”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石头之上的乌乾便凌空扑了过来,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转眼功夫,她身边跟着的几名护卫倒了下去,侍卫长赶紧催促剩下的人跑。

烟落一边择路逃生,一边伺机下手,袖中的寒星小剑快如闪电打蛇打七寸,乌乾却身形一歪躲了过去,然而躲过了寒星小剑,却没能躲过随之而来的银针,乌乾被银针扎身,在地上几个翻滚吐着蛇信,发出嘶嘶的声响。

“不好,它在召唤蛇群。”侍卫长惊惶叫道。

烟落眉眼一沉,长剑一刺,将其装入包袱中。而就在这片刻功夫,周围的蛇群已经聚集过来,雄黄粉已经无法阻止它们,蛇王被杀,蛇群蜂拥而上,那样的阵势瞧得人心里直发毛。

一行人被逼到山顶,迎面便升起一阵腥臭的黑雾,一时不察吸了些时去,目光迷离间看到盘踞在前方的另一支双头乌乾,走在前面的两名侍卫当场毙命,后面驱敢蛇群的领队长连忙扶住她:“领主!”

盘旋在天际的战鹰俯冲而来,与双头乌乾缠斗在一起,鹰是蛇的天敌,而此时它竟然在这只双头乌乾这占不到一点上风,乌乾还反过来咬它,一只战鹰被咬,蛇毒蔓延,试着飞起来,刚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坠下了悬崖。

无数的毒蛇围了过来,绿的,花的,大的,小的,一个个都吐着信子,一片嘶嘶的声响,闻之令人胆颤心惊。

她深深吸了口气,望了望边上的悬崖,望向几人指了指天上盘旋的战鹰:“敢下去吗?”

下山的路已经被堵死,还有一只如此彪悍的蛇王要对付,再不走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踏着战鹰下去,在这里也是死,不如赌一把。”侍卫长坚定地说道,跟来的个个都是武艺卓绝的高手,轻功自然不成问题。

“好!”边上两人重重地点头。

侍卫长立刻召集天上盘旋着战鹰飞到崖边,高低盘旋着,其中一人先行探路,纵身跃下悬崖,踏在一只鹰背上,借立一个起落,落在另一只战鹰背上,依次向下朝谷底而去。

半晌之后,两只战鹰飞了上来,脚上绑着那人的布条,几人相互一望,下去了。

侍卫长望向越来越近的蛇群和那边还在与鹰缠斗的乌乾,道:“领主,你先走吧!”

烟落起身稳了稳心神,纵身跃下深谷,踏着战鹰借力,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目光却渐渐模糊了起来,整个人就那么直直从高空坠了下去……

岐州,天色阴沉。

修聿又一次不请自来,看到闭目躺在榻上的人,哼道:“你倒是悠闲的很?”

楚策一掀眼帘坐起身,“你天天来回跑,不是更闲?”

修聿自己动手倒茶,瞥了他一眼哼道:“我就看看你死了没有。”

楚策丝毫没有为某人的毒舌所气,拂袖起身坐到桌边:“百里行素还没找上你?”

“差不多快来了吧!”修聿抿了口茶,抬眼望了望楚策“论阴谋诡计,你我都斗不过他,若不是大昱长老会与他之间有嫌隙,我看你也没法从他手上占半分便宜。”

“天阳关还是没消息吗?”楚策淡声问道。

“岐州上下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找到她,就能设法脱身了。”修聿说道,只是想到她去天阳关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么多的黄泉铁卫,而且是在他的地盘上,就你区区那点人马,能走得了吗?”楚策有些怀疑地瞅了他一眼。

“反正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修聿抿了口茶道,心中莫名有些烦燥,让人不安。

楚策也不还口,端起茶杯的突地一紧,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一把捂住心口处,面色瞬间铁青。

“你没事吧!”修聿见状立即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祁恒快步进屋,面色沉重地望着他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根本没有去天阳关?”

“怎么回事?”修聿沉声追问。

“天阳关的人回报,她派了人去天阳关处理战事,自己出了带着人出了岐州,不知去向。”祈恒坦然直言道。

楚策看着那一向沉稳睿智的男子慌乱的目光,原来她竟对他有着这般大的影响力,一如当年燕京之乱时,战事在即,他却冲到了西楚军营要帮他攻打燕京,只是为她。

修聿缓缓坐了回去,端起茶抿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状况,她没有去天阳关,那会去了哪里?

“东齐夷都已经派了暗使前去上阳关传令,百里行素估计也很快要带兵返回夷都。”祁恒面色沉重下来,望着两人说道:“十万黄泉铁卫已经呈合围之势,包围岐州,祁月和大将军王的人即便来了,也只能在到上阳关,还赶不到岐州,如今咱们在岐州内的,算上西楚的,漠北的,大夏的,所有加起来也不够两千人。”

修聿和楚策都不由蹙起眉头,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如今的局势,思量脱身的对策,这是与百里行素斗智斗力的时候,那个人是铁了心要在班师回夷都前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能不能走出东齐,就看这一局了。

郡主府书房,锦衣华服的秀致女子端座着于书案之后,淡声问道:“大夏皇帝又来了?”

“是。”冬青一边研墨,一边回道“陛下已经齐集了十万黄泉铁卫,若再加上岐州和周边几城,足有二十万之众,他们怕是走不了。”

萧淑儿勾笑意薄凉,抿了口茶望向冬青道:“你过去看看吧,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冬青面色顿:“郡主,你不是要帮他们对付陛下吧?那可是……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将他们藏在这里,若是让夷都那边的人知道了,还不知是何局面?

萧淑儿面色无波,从袖中取出一枚通透的玉制令牌放到桌上,朝冬青道:“这是府里调动暗卫的手令,一并带去吧。”

“郡主,你疯了。”冬青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脸沉静的端庄女子,那可是她留着将来保命的,深吸了口气,道“奴婢不知道郡主欠了楚帝什么人情,帮他们对付陛下,这一被暴露出去就是死罪,郡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萧淑儿坦然一笑,平静地说道:“我这辈子后悔的事已经太多,总要做一件让自己不后悔的。”

冬青默然望着那端庄秀致的女子,一向沉静的目光变得锐利,似是想极力看穿她深藏在眼底的情绪,过了许久许久,道:“郡主,奴婢做不到。”

事情一旦败露,那会是什么后果,她不敢去想。

“冬青!”萧淑儿目光一凌望向她“我只是想还楚帝一个人情而已,只要他们出了岐州,与我再无瓜葛。”

“上阳关时,你暗中放消息,在岐州又让他们藏身。”冬青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铮铮言道“不管你要还什么人情,也不该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冬青!闭嘴!”萧淑儿拍案而起,眉眼间一片凌厉。

“奴婢敢问,郡主真的只是想还人情吗?”冬青定定地望着她,一步一步逼近前来:“还是郡主对楚帝有情,不想看他死在东齐。”

萧淑儿面目冷沉,拂袖转身:“我没有。”

“虽然这些年,我没有跟你在西楚,但有些事纵然老爷和二小姐看不出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大昱的消息不是你透露给楚帝的吗?”冬青望着她的背影直言说道“为一个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中的男人背弃大昱,值得吗?”

“我没有背弃大昱。”萧淑儿冷声言道“还了他这个人情,将来再遇上,必是敌人。”

冬青默然站在她身后久久不语,深深吸了口气,取过桌上的玉制令牌,“那就请郡主记住今天说的话,这是冬青最后一次帮你,若再有这样的事,我会直接禀报老爷。”

萧淑儿默然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冬青虽是她的侍女,但这些年对她是极为忠心的,若不是她帮她在夷都这么些年布了眼线,我也不可能将大昱上下的事掌握得这般细致。

“小姐,还记得当年华容郡主是什么下场,即便逃离大昱,但最后又是什么结局,大昱对于背叛者的手段,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冬青背对着她,语气沉重“更何况,那个人并不值得。”

冬青举步出了门,朝着楚策所居的小院走去,刚一进门便看到守在门外的玄武和几个大夏侍卫,玄武看到她眉眼微沉,步上前来,道:“冬青姑娘有事吗?”

“我奉郡主之命,找楚帝和夏皇有事相商。”冬青沉声言道。

玄武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淡笑道:“冬青姑娘稍后再来吧,皇上和夏皇有事还在商谈。”

冬青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沉声道:“你们要想走出这岐州城,就最好让我进去。”

玄武闻言默然不语,沉吟片刻,道:“姑娘稍候片刻。”说罢转身便进了门。

青龙望着突然闯入屋内的人皱了皱眉,低声斥道:“你干什么?”

玄武望了望他,举步上前,望向楚策和修聿二人,拱手道:“淑媛郡主让冬青过来,说是有事要见你们。”

修聿闻言望了望楚策,楚策薄唇紧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玄武放人进来。

冬青进到房中,望了望这西楚皇室中传奇的一帝一王,最后目光落在楚策身上,沉声言道:“郡主知道二位在商议要事,让我代为前来相助。”

楚策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青龙看到楚策冷沉的面色顿时了然,上前道:“冬青姑娘,淑媛郡主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你们还是不要插手其中的好。”

冬青冷然一笑:“你们藏身在郡主府多日,以为我们还能脱得了干系吗?”她伸手将手中的玉令放到桌上“这是郡主府调动暗卫的手令,有一千精兵,他们熟悉黄泉铁卫的作战手段和方式,会对你们有利。”

楚策依旧没有说话,薄唇抿得紧紧的,剑眉紧蹙。

修聿望了望他与冬青两人,而后道:“既然这样,我们就重新布置吧!”说话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她从东南门离开,必然是要经过岐山城,或者在上阳关一带,你们从东南门走,沿路去找,应该会找到她的消息。”

楚策闻言望了望他,“那你呢?”

一身紫色锦袍的男子修长的手指快速在地图上移动,布署兵力,分派任务:“我会带剩下的人行拖住百里行素,你们尽快找到她,然后转出东齐。”不管怎么样,他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东齐境内,纵然他是多么想亲自前去寻她,可是如今的情况容不得他这么做,这件事他只能交给楚策,他们所有人才有希望逃出东齐。

“两千人马,拖住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冬青望向楚修聿沉声道,百里行素心思精明,黄泉铁卫战斗力强盛,由这支临时组建的两千队伍根本不可能对抗。

修聿抬头望了望楚策,郑重言道:“百里行素的人马到了岐州,上阳关一带必定空虚,你们行动会很方便,只要尽快传令到上阳关,祁月和罗衍带兵前来岐州,再加上天阳关的十万漠北兵,介时前后夹击,咱们就有胜算,但是……”他深深望向楚策,道:“一定要在三阳关传令到上阳关。”

楚策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不仅是一句嘱托,更是性命的交付。

修聿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一定要找到她,将她带去中州,我们三个人有什么恩怨,也等这一切过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