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外,风卷沙尘,一身墨色锦袍的男子高踞于马上,身姿挺拔,望着那座巨龙般巍峨的城池,眼若寒霜,那一身清冷凌厉的气质,如同破锋的宝剑,令人不寒而栗。

烟落快马而来,勒马停在城门口,直直望向玄衣墨发的年轻帝王:“楚帝有何贵干?”

楚策薄唇紧抿着,脚下一夹马腹上前数步,“漠南蠢蠢欲动,朕愿助你平定漠南。”

“她不需要。”修聿自城内打马而出。

楚策望着并骑而立的两人,眸中暗影沉沉,“是吗?”

“进城再说。”烟落掉转马头,先行进了城。

修聿面色微沉,冷冷地望了楚策一眼,一拉缰绳跟着进了城,进了庄才将她追上,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借兵。”她坦然言道。

“你宁愿向西楚借兵,也不愿让我帮你?”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冷沉。

她望着他,认真说道:“修聿,我自己的路,我希望我自己走下去。”说罢举步先进了云起阁。

任重远将楚策一行人带进云起阁,出来之时见修聿还站在走廊处,举步上前:“如果她想要你帮忙,当年就不会一个人来到漠北了。”

修聿闻言朝云起阁望了望,他想帮她,他想能够陪她走所有的路,她却一次又一次放开他的手,独自前行。

“她不想利用你。”任重远缓缓说道“与西楚之间不过交易,各取所需要,但是对你不同。”

大夏与东齐连番大战,已经大有损失,再卷入大漠之争,会更加削弱大夏国力,亦更让东齐有机可趁,她不能冒那个险。

云起阁内,楚策漫不经心地问道:“朕听闻百里宫主遇刺在漠北养伤,不知可好?”

烟落锐眸微微眯起,“楚帝的耳朵还真长呢?本主前脚回到朔州,楚帝后脚就到了。”

这个人对她身边的人和事了若指掌,这个人是大敌,她从来都知道,亦从不敢轻视。

“朕也是想早日解决漠北的问题,对付东齐。”楚策面色无波。

烟落冷然一笑,道:“楚帝只身前来,不怕有来无回吗?”

“朕敢来,又有何惧。”年轻的帝王声音骄傲而狂妄“区区漠北,还奈何不得朕。”

“那是,楚帝一声令下,百万铁骑就可踏平漠北。”她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漠南的地图。

楚策抬眸便看到正座之上低眉敛目的女子,夕阳的光辉照在她的面上,光洁的面容带着和田软玉般的淡淡光茫,整个人清瘦得很,却浑身透着寒梅般的清冷气质,他默默地望着她,目光有些怔然。

烟落抬眸正撞上那他怔然的目光,那样犀利中透着淡淡温柔的目光,微一皱眉道:“说吧,什么条件?”他既出手,必有所图。

“平定漠南之后,必须由西楚和漠北的两路人马共同驻守。”楚策一敛心神,沉声说道。

“在自己身边放一把利刃,本主会答应吗?”即便打下漠南,有西楚十万兵马驻守,他将来所有的计划都会被动。

“你会答应。”楚策望着她,语气冷冽,“否则朕等到漠北与漠南两败俱伤之际出兵也一样。”

烟落眸一掠而过的寒光,冰冷慑人,这个人的眼光太过犀利,西楚可以选择帮或不帮,但漠北和她都没有选择,亦没有退路。

楚策起身临窗而立,冷声说道:“朕要对付的是东齐,对关外这不毛之地,没什么兴趣。”

烟落默然望着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冷静犀利,将漠北的形式看得比谁都透彻,然而这个曾经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人,此刻却显得那样陌生,陌生的仿若从未相识。

“事不宜迟,本主要做战前准备,恐怕没空招呼楚帝,明日一早会派人护送楚帝归国。”她不想与这人共事,非常不想。

楚帝负手回身,沉声道:“朕的十万兵马可以供你调度,朕怎又怎么会知道你会不会拿着朕的兵出生入死,为漠北谋利呢?”

“你想怎样?”

“朕会留在漠北督战。”

漠北与西楚结盟共对漠南,朔州很快便积极备战,调度各方军需物资,商议作战计划,分析探子传回的情报,一切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云起阁,一身墨色锦袍的帝王默然望着身形瘦削的男装女子与诸将侃侃而谈,那样的自信而沉着,刹那间仿佛穿透了浮尘万千,穿透了这张陌生的面容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烟抬眸正对上那道目光,眉眼微一沉:“楚帝有何意见吗?”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目光,十分不喜欢。

楚策神色恢复一向的冷峻,问道:“朕想知道多长时间可以解决漠南的战事?”

烟落抿唇沉吟片刻,冷言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此战牵淑甚广,任何一个小小动向都会改变战局,本主无法回答楚帝的问题。”

“朕希望速战速决,没多少时间耗在这里。”楚策淡声道。

“楚帝日理万机,没有人请你留下。”修聿大步进门沉声道。

楚策淡淡望向踏进书房的人,面色冷沉,“这是军机重地,夏皇……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这个人站在这里刺眼得很,甚至有些让人呼吸不畅的感觉。

“朕想,没这个必要。”修聿锐眸一扬望过去,四目相对,似是在无声较量着什么。

“夏皇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楚策面目冷然,瞥了一眼边上的烟落“是领主的夫婿身份吗?不过朕记得,夏皇与领主还算不得夫妻吧!”

修聿淡然一笑,“我想很快就会是了。”

“夏皇还是别对未来的事下这样的定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楚策道。

“是吗?起码……朕不会像你,弃妻儿于不顾,坐在他们血肉白骨堆积的皇位上,你安心吗?”修聿面色微沉了几分,这不是恨,只是替那个女子不值。

烟落不动声色侧过头去,眼前一幕,说不出的讽刺,错过的人,爱错的人,齐齐站在她的眼前,只是她又何曾想到,他们的纠缠还在继续,这一生都难了断。

楚策薄唇抿唇锋锐的线条,瞥了眼背对而立的纤细背影,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苦涩,拂袖起身道:“还是明日再议吧!”

烟落低头撑着桌案,谁也没看到她面色如何。

楚策不经意瞥见修聿腰际的松石,那样熟悉的绳结,鲜艳的红色刺得他眼睛直发疼,与修聿擦肩而过之时,他顿住脚步,沉声道:“朕从未后悔,亦无愧于心。”

修聿冷然一笑:“好一个从未后悔,好一个无愧于心,但愿百年之后,你在黄泉地下见到她能说得出来。”沉吟片刻又道“或者,你是根本见不到她的。”

楚策面色无波,或许,真如他说吧,他是见不到她的,他是该下地狱的。

“既然皇叔那么在意,当年若是坐上那皇位,或许娶她的人就是你了。”楚策声音冷沉,辩不出悲喜。

修聿身形一震,眸中风浪骤起,却未能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楚策长步离去,挺拔而孤傲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寞,无人可见的眉眼间抹不开的浓重。

云起阁的诸将陆续离去,烟落沉默了许久,举步出门,却猛然被边上的人拉住了手“我是真的想帮你,想陪你一辈子走下去,不管那条路是平坦的还是艰难的。”修聿沉声说道“我希望你遇到任何事,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修聿……”

“烟落,不要总是拒绝我的帮助,那对我是很残忍的事。”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爱一个人,就是要陪她风雨同路,生死相依,可是我却只能远远看着你一个人挣扎拼搏,那种感觉……会把我逼疯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叹息:“对不起。”

她也曾经在一个男人身上期待能够一起风雨同路,不离不弃,然而他们各奔天涯。隔世而来,当这一切又出现在她生命中唾手可得,她却不敢再触碰。

庄内的仆人过来通知该用晚膳了,两人一道去了前苑,正拐过走廊的楚策看到携手并肩而来的两人怔然站在那里,蓦然一笑,苦涩无尽。

任重远不经意望去,触到那道深沉而平静的眸子,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年轻帝王眼底刻骨的沧桑,明明只是一个不到三十的人,却好似已经是经历了无尽岁月轮转的老人。

百里行素也跟着过来了,瞧着一桌精致的菜色很是欢喜,“哟,今天什么日子,竟然加这么多菜。”

烟落闻言眸光一暗,一旁的任重远笑道:“下午从青龙侍卫那里得知,今日是楚帝生辰,便吩咐厨房简单准备了下。”

修聿侧头望了望一旁面色冷漠的楚策,似是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沉痛之意,快得让他辩不清是真还是假!

楚策默然坐在那里,薄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又过了一年了啊,以前最期待的生辰,在她离开之后都被自己遗忘了。

“这样吧,看在这顿饭的份上,一会我请你们上潋香楼喝花酒。”百里行素笑嘻嘻地说道。

话音一落,便被烟落狠狠瞪了一眼,“你是最近太闲了吗?”

百里行素恍若未闻,朝修聿道:“你就是女人见得少了,才会那么没眼光,一会帮你找两个身材好的,保准你一夜春宵之后……”

“不必,多谢。”修聿决然拒绝。

百里行素一转头又朝楚策说道:“我带你去,那里的美女比起你后宫那些女人可诱人多了,看在你生辰的份上,我给你算便宜点。”

楚策简单吃了几口,一语不发起身回了西苑去。

沉寂的房中,烛火摇曳,年轻的帝王疲惫地坐到榻上,低眉从怀中取出一枚简单的玉佩,玉佩上坠着陈旧褪色的同心结。

他敛目靠在榻上,将玉佩轻轻握起抵在心口处,微不可闻的叹息:“烟儿……”

六年了,漫长的六年,他每年对着空荡荡的驻心宫,心中亦是空空如也,什么都填补不了这个巨大的空洞……

夜色沉沉,冷月清辉,仿似为朔州城笼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迷离。

修聿瞧着立在窗边的女子,轻步走近自身后环住她,轻问:“又在想什么?”

“漠南的战事结束了,我跟你去中州了。”她侧头望了望他柔声说道。

修聿低眉瞧着她,眸中难掩惊喜之色,“你说真的?”

“嗯。”她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东齐已经暗中调兵驻守延平可能会与漠南正式结盟,这一战怕是不好打。”

修聿闻言沉默了半晌,低语道:“祁月也传消息过来,这一次来的恐怕是东齐太子,这个人……不好对付。”

烟落眸中暗影沉沉,但愿所有的一切,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残酷吧!

修聿见她又发愣,不由出声:“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烟落。”修聿无奈地叹了叹气,头搁在她的肩头“你非要每次都这么煞风影吗?”明明柔情眷眷的气氛,全被她一句给打破了。

“我不放心大夏的情况,这边的战事,你也插不上手,不如早些回去吧!”她侧头低声说道。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修聿眉梢一挑,低眉瞅着她,语气酸溜溜地说道:“我的女人,天天跟着别得男人在一起,你说我能安心回去吗?”

每次不经意看到楚策瞧她的眼神,都让他不由莫名有些心慌。

“什么你的女人?”她不服气的一扬眉哼道。

“不是我的,你还是谁的?”修聿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电流般的酥麻瞬间传遍全身,她面上顿时红如火烧,细密温柔的吻落在她的侧脸,脖颈……

“修……聿……”她含糊地唤道。

修聿呼吸急促,突地埋在她的颈部懊恼地叹息一声,松开她深深吸了吸气,声音微微喑哑:“不早了,你睡吧。”说罢快步出了房门。

她微微愣了愣,快步追出房门,轻声唤道:“修聿!”

“什么事……”他愕然转身望着追出来的纤秀身影。

话还未完,女子温软的唇带着清甜的香气印上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他愣愣地望着她,她红着脸抿唇转身进屋,靠着门背后,一颗心狂跳如雷。

修聿愣愣地站在门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清甜和温度,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傻傻地笑了。

天色未明,烟落接到任重远送来了密报,悄然带着人巴离开了朔州城,直奔延平,只是未曾想到,所要揭开的是那样残酷的真相……

夜色沉沉,西苑内一片黑暗,黑衣锦袍的帝王端坐榻上,整个人仿佛要与这无边的黑暗融入一体。玄武悄然进到房中,道,“皇上,领主已经带人出城了。”

黑暗中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人都召齐了吗?”

“皇上要跟着去吗?”玄武沉声问道。

“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楚策的声音顿时冷厉,杀气尽现。

“那沧都……”

“依计划行动。”楚策起身打开房门,突地顿住脚步,“夏皇呢?”

“在东苑,似乎……并不知晓领主出城之事。”

楚策望了望东苑的方向,目光幽深如寒潭,举步出门,“走!”

两个时辰的快马奔驰,烟落一行人悄然潜入延平境内密林之中,如鬼魅般的穿行在山林中,直到看到远处东齐大营的灯火,才齐齐停了下来。

“领主,前方就是东齐大营,近日已经调了三城的兵马汇聚于此。”

黑暗中女子眸底寒芒厉厉,低语道:“看来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对付咱们漠北了。”

“领主,怎么办?”他们只有几百人,东齐大营可是数万人马,不懂领主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等人。”烟落沉声说道。

“什么人?”斥候问道。

她眼底一掠而过的不安之色,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个暗伏在苍和大陆,神秘莫测的大昱皇族中人,到底是谁,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

“诸葛清出营了。”另一名斥候来报。

烟落眉眼一沉,道:“再探!”

那个人……会露面吗?

她较量数年藏身于萧家背后的幕后人,苦苦追寻六年的灭门主谋……

她狠狠拍了把精糙的树干,沉声道:“追!”

一行人小心地追向诸葛清离去的方向,远远看到平原上的火光,一辆简单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与诸葛清的队伍会合……

“杀!”清冷的声音,带起一地肃杀。

铁黑的箭头自林间悄然而起直指那片火光,冷厉的刀锋划破夜的黑暗,密密麻麻的箭雨破空而去,天地一片萧索。

平原之上惨叫连连,惊破了沉寂的夜,溅起一地血光。

“一个不留!”冷酷而决绝的命令。

话音一落,暗伏在林间黑衣刺客一跃而起,数丈的链刀在林间舞得虎虎生风,扎入树干,又拔出……

“咚!咚!咚!”急促而凌厉,渐去渐远。

“通知二队做好接应!”话间一落,她抿唇轻啸一声,一匹马儿自林间疾驰而来,纤秀的身影拔地而走,手中的勾索灵巧的抛起,带着她在凌空掠过,眨眼之间便到了林外数丈,稳稳落于马背之上。

身后的数十人一见,疾追而上,奔向平原之上那片火光,今夜的领主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冷酷与决绝,连他们都不由震慑。

快马疾驰而至,诸葛清所带人马伏诛大半,斥候掀开马车,车上空无一人,扭头便道:“领主……”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贯穿了他的头颅,高大的身子直直从马车跌了下来,转眨之间林间骤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烟落侧头一望,清冷的眸子缓缓眯起,眼底风浪骤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诸葛清从另一辆马车出来,冷声言道:“圣皇欣公主,束手就擒吧!”

“领主,正前方一千步兵!”

“领主,西面五百弓箭手!”

“领主,东面一千骑兵!”

……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冷冷地望向山坡之上的马车,一掉马头快如闪电冲了过去。

她不是要报仇,亦不是要来杀他,只是要……真正看清她的对手!

夜风肃杀,呼啸而过,如野兽低沉地喘息,声声慑人。

“领主!!”数十人望着纵马朝着山坡狂奔而去的身影惊声呼道。

第二队接应的人马而未到,他们被人反包围了,再不设法脱身与队伍会合,就会被困死在这平原之上。

烟落头也不回,厉声喝道:“拿下诸葛清!”擒贼先擒王,既然来了,她一定要看到那个人到底是谁?

数十人一听立即一打手势,放弃突围,转而向中央诸葛清的马车扑去,他们都是龙骑禁军中一等一的暗杀高手,诸葛清的护卫哪是对手。

诸葛清是谋臣,一时间对上这么多暗杀高手也不由变了脸色,但夜色暗黑又怕伤了自己人不敢让外围弓箭手放箭。

茫茫夜色中,女子伏在马背上,迅速朝着山坡之上的马车接近着,清冷的眸子锐利如刃,似是要划开无边夜色看清那个隐藏的神秘黑手,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就是这个人害得她家破人亡,骨肉分离,魂无归依,此仇此恨,上穷碧落下黄泉也难消半分。

“嗖!”

一箭破空而至,快如流星,擦着她的脸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再快一点!

再近一点!

她就要看到她追寻六年的答案了。

“嗖!”一箭裂空而至,射穿了她的马脖子,马儿重重地栽了下去,她一个翻身落地,看着涌来的人潮,缓缓拔出背在背后的长剑,一身杀气凌厉,清冷的眸子泛着嗜血的光芒,直叫这些在战地上摸爬滚打多年将士也不由胆寒。

那样孱弱的女子迅猛如豹般弹地而起,一身杀气纵横,那些刻骨的恨在她心头疯狂的泛滥着,寒光冽冽的长剑在月光下,挥起,落下,斩杀,穿刺,她连眼都没眨一眼,目光定定地望着那辆马车,温热的血喷溅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双眼血红,残忍如地狱而来的修罗。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马车之内那道冰冷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那样深冷而凌厉!

随行而来的黑衣杀手已经成功将诸葛清生擒,包围上来的人马见上大夫诸葛大人在对方手中,亦不敢轻举妄动。

“领主!快!走啊!”几人朝着远方依旧浴血搏杀的女子高声喝道。

此处离东齐的大营并不远,一旦对方倾巢出动,他们就再无反胜之地了。

长风席卷,带起浓重的血腥之气,她什么都听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冲过去!冲过去!冲过去!

恍然听到父亲朗朗的笑声,母亲温柔的低语,大哥自边关大胜归来的马蹄声……那些她六年想都不敢的人,梦都不敢梦的画面,在她心底翻涌着,撕扯着……

“殿下有令,活捉圣皇欣公主!”一将领高声喝道。

更多的人蜂拥而来,远处生擒诸葛清的一行人见状,相互一望,领队的汉子喝道:“走!”

数十人防守的防守,开路的开路,押着诸葛清朝她所在的方向靠拢过去,只要撑到第二队人马前来接应,他们就可以安全撤离。

正在这时,树林之中再度响起马蹄声,如骤起的狂风暴雨打在人心上,转眼便出了树林到了平原之上,黑龙旗帜飘舞在夜空,玄衣墨发的帝王振臂勒马望着下面混乱的战场,眸光冷如寒冰,微一抬手,身后的神策军如潮水般涌入平原,将东齐军齐齐围困。

山坡上的马车一动,掉头向后方离去,伏在地上的女子迅猛跃去,一把摸着腰际的勾索,携着雷霆万钧之力袭向马车,马车顷刻间碎裂坍塌,一人拉着勾索的另一头,凌空翩然落地。

东齐太子?!

那张熟悉的面容撞入她的眼帘,震得她五内俱痛……

她拉着勾索的另一头,凌厉的目光刹那刺穿浓重地黑暗落在数步之外的人之上,冷然一笑,“果然是你!”

数步之外,一身白衣的男子高洁如仙,眉眼清冷,敛尽了平日风流不羁的神色,高贵如神祗,“烟儿,我不想我们走到这一步。”

不想?!

她笑,讽刺而薄凉。

“师傅,我是该叫你东齐太子,还是……”她步步逼近,三尺青锋直指他咽喉:“大昱皇帝!”

百里行素面色无波,平静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我该从什么时候?从北燕之乱的时候?还是从沧都的时候?抑或是……我踏进百里流烟宫的时候?”她直直望着他,眸光深如寒潭。

百里行素默默望着她,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一桌用膳,谈笑风生,转眼之间便是兵戎相见的死敌,这一切转变太快,快得让他难以置信?

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她只觉眼眶酸涩不已,“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利用我。”

百里行素眸中一掠而过的沉痛之色,轻语道:“烟儿,你要是不这聪明冷静,该有多好?”

她痛苦地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那样好做你随意摆弄的棋子,是不是?”手中的利剑微动,在他脖颈处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当年齐王之乱,大昱逼得母后带我跳江,却将未死的我送到萧家,就等着有一天将我送回北燕,进而挑起内乱,让北燕分崩离析,为怕我暴露引起北燕注意,下毒让我一病数年,为了让我进到百里流烟宫让人将我推下山崖。”

百里行素无言以对,只是痛苦地看着她,有些东西,她不能选择,他更不能啊!

“三年,时机到了,你让连美人故意将我带往北燕,只是没想到修聿会出现乱了计划,我又回到了沧都,大闹宫廷,怀疑上了萧家,所以你不得不去另作布署,所以……你指使萧赫挑断越姐姐的手筋脚筋,逼得我不得不去北燕!”她厉声吼道,手中利剑逼得百里行素步步后退“金线莲,进皇陵,遇蛟龙,你一面帮着我医治越姐姐,一面又在暗中与燕之谦安排,策动北燕内乱。”

好可怕心机!

好精密的谋算!

她苦苦追寻六年的仇人,就在身边与她朝夕相对,她走的每一步,做得每件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控,谋害她的生父,逼得她的兄弟间互相残杀,不动声色间就将北燕半壁江山收入到他的手中。

百里行素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痛苦而悲伤。

“燕之谦一再失手,龙骑禁军一统漠北威胁到了东齐,你再一次在楼兰与我巧遇,随我到了朔州,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暗中又利用连美人传递消息,指挥诸葛清与漠南结盟。”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低眉淡然一笑,道:“我有两次机会杀你,可是连美人当年却是助你们逃脱了燕京……”

“那是因为你没想到朕会截了你的黄泉铁卫,乱了你的局,所以……你才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都逃出了燕京,才会有第二次的燕京之乱。”楚策勒马望着几步之外的两人,沉声打断了百里行素的话“东齐太子,或者朕该叫你大昱皇帝,咱们的账也该算算了!”

“山下就是东齐大营,你能秘密带神策营来,为何我就不能?”百里行素扬眸望向高踞于马上的黑衣帝王,冷然一笑“你布了这个局逼我出来,我既然敢应,会不做准备吗?”

楚策目光微微瞥了眼延平城的方向,道:“如果你以为来得只有朕,就大错特错了。”

话音刚落,便闻得延平方向战鼓如雷震天而来,东齐大营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夜空,百里行素淡然一笑:“好一个中州王。”

他提防了楚策,却没想到大夏皇帝会突然跑来朔州,还悄然带了这么多人来,暗伏在延平,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将他逼入了这个死局。

百里行素握着剑身,拿剑尖抵在自己心口处,“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那么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

修聿带着飞云骑破了东齐大营赶到北朔平原,远远看到山坡之上,白衣胜雪的男子与一身黑衣的纤瘦女子相对而立。

所有厮杀的人都不由停下了手,望向山坡之上对峙的两人,此刻苍和大陆第一强国的东齐太子生死性命,只在她一念之间。

只要这一剑下去,不仅报得大仇,更会改变这个乱世格局……

楚策勒马而立,望着几步之外对峙的两人,眸光幽深如寒潭,夜风扬起他身后玄色的披风,宛若是地狱而来的魔君,腰际的利剑隐约发出铮呜,似是要震鞘而出。

只要杀了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了结了。

百里行素平静地望着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圣洁如仙的面容在月光下宛若和田美玉,带着柔和的光辉,夜风吹起他一身白衣,仿若是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人,风流不羁,游荡红尘,却有着那样深沉的心机,那样残忍的手段,数万人的生死存亡,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默默地看着她,天地万物都自他眼底退去,淡声道“是我利用了你,也是我害死了燕皇,致使北燕灭亡,现在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别后悔!”

此刻,他的生死,东齐的命运都在她的手中。

她冷然一笑,眼底的泪夺眶而出,“百里行素,我们之间不是利用那么简单!”

你害得我父母含冤而死,大哥万箭穿心而死,害得我葬身火海魂无归依,骨肉分离,害得我一无所有。

重生而来,竟还成为你手中之棋,你又一次让我家破人亡,流离无依。

你害了我两生两世,这样的仇,这样的恨,如何能消?

楚策眸中一闪而过的清光,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紧,望向百里行素沉声道:“百里行素,你的手很长,伸到了东齐和南越,伸到了北燕,也伸到了我西楚。南越和北燕都落在了你的手里,朕若再让你如愿,只怕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修聿远远地翻身下马,快步朝着她走去,从中州到朔州一路不断与祁月互通消息,安排布署,她要做的事,他岂能袖手旁观?

他淡淡望了眼一旁高踞于马上的楚策,默然站到了她的身后,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聚集数万人的平原,却沉寂得恍若无人,清晰地听到夜风穿林而过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她手中的剑,这改变三国共立局面的一剑,该是怎么样的惊天动地。

百里行素含笑轻轻闭上眼,恍惚间看到桃花嫣然的山崖之上,女子迎风舞剑的绝世风姿,就那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刻入他的心底,唯美得仿若梦境,叹息道:“我将你训练为最完美的棋子,也将你磨砺成了将我穿心过肺的利刃。”

他说罢,笑了出声,无望而悲凉。

一个下棋之人,爱上手中之棋,是注定悲哀的结局。

她望着他,眉眼沉静如秋水,六年的师徒情份悄然间灰飞烟灭,一道寒光骤起,百里行素身上的外袍被劈开飘散在风中,“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自此,你我师徒犹如此袍,一刀两断。”

一时间所有人愕然望着女子诡异的动作,她……没有杀他?!

百里行素倏地掀开眼帘,对上一双冰冷含恨的眸子,那双眼睛望着他是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作尖刀,要将他一寸一寸凌迟。

一身黑衣女子剑指长天,铮铮立誓道:“苍天为证,我,北燕第三代公主燕绮凰,以吾之灵魂立誓,此生,必灭东齐。”

长风呼啸,带着女子铮铮泣血的誓言,直上九霄,惊破四海八荒。

“她放过你,朕可不会放过。”

楚策眸光一沉,纵身下马,白光裂空劈头便朝百里行素罩了过去,突地一道黑影闪至他身前,一剑挡住了雷霆之击,两剑相击撞出刺眼的火花,烟落被逼得猛然后退数步。

百里行素被撞得朝后一个踉跄,不可置信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你在干什么?”楚策望着她,目光幽深而冰冷。

“我说过,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烟落面色苍白而清冷,一字一顿道“他的命,我会取。”

楚策眉眼间一片冷厉:“你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果吗?”

这个隐匿多年大昱皇帝,数年以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多少人的命运在手上变迁,他害了多少人,他如何……如何还能放走他?

烟落没有说话,目光冷静而沉着,只是定定地挡在百里行素身前。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你就这样放他走?”楚策望着她,沉声问道。

延平城的战鼓之声如雷,声声震得人心都颤抖,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山坡之上的几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智谋过人的东齐太子,深沉莫测的西楚大帝,名动天下的大夏皇帝,神秘传奇的亡国公主,这苍和大陆上最惊才绝艳的男女,生死对决。

百里行素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凄然一笑,这世上有多少人欲将他杀之而后快,而此刻最想杀他的人,却在舍命救他!

楚策面色一沉,剑锋一转,修聿却瞬息到了眼前,制住了他的剑,“楚帝高抬贵手,放人吧!”

她就是这样恩义分明的人,百里行素算计过她,却心真心救过她,她若要杀他,他帮她御敌,她若要放他,未来风雨生死,他陪她同行。

“放了他,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楚策沉声问道。

六年啊,他等了六年,精心筹谋了六年,与他明里暗里,斗智斗勇六年,就等手刃仇敌的这一天,要他放人,如何甘心?

“朕知道,只是赫赫有名的东齐太子就死在了这里,岂不是太窝囊了,要斗,就到战场之上一决高下。”修聿淡淡望了一眼百里行素“朕也想看看,智谋过人的东齐太子,到底有何能奈?”

东齐与漠北为敌,亦是与大夏为敌。

平原尽头一片火光闪耀,黄泉铁卫自平原尽头奔驰而来。神策营,飞云骑,黄泉铁卫,龙骑禁军,这苍和大陆最神奇的四支力量在这血腥而杀戮的黑夜齐聚在北朔平原之上。

一场旷世之战,一触即发。

“夏皇自信就能拦下朕吗?”楚策冷冷望向修聿。

“与漠北为敌便是与大夏为敌,与她为敌,便是与我为敌。”修聿淡淡望着对面的人,语气暗含威胁“楚帝大可一试,看朕有没有本事让你有来无回?”

楚策面色无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底蔓延出沉重地失望,缓缓闭目叹息:“但愿……你不会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世事难料,却不想真的有朝一日,被他一语成谶。

楚策收剑转身,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黄泉铁卫,眸中闪过刀锋般的寒光,六年来,他苦心筹谋,步步为营,才逼得这个人现身,如今却要眼睁睁地放走毕生大敌,如何甘心?

黄泉铁卫大统领阎罗扬手一挥,数万人马齐齐顿步,众将翻身下马扶剑上前,单膝跪地:“末将恭迎太子殿下回国!”

百里行素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目光沉郁而悲伤,轻声道:“保重。”

命运是那么无情,他们相识六年的情份,只在这一夜之间划下一道天堑鸿沟,任她如何挣扎也到不了彼岸。

夜风呼啸,他颓然转身走开,翻身上马,沉声喝道:“走!”

这一去,再也没有百里流烟宫的百里行素,只有野心勃勃的东齐太子。

六年来,他一直挣扎徘徊,早在两年前就该在燕京了结的恩怨。奈何,他却不愿放开抓住她的机会,即便不能相爱,也可以守着过下去,他苦心孤诣地编织着这个谎言,骗到连自己都相信了。

如今,这场梦终还是醒了。

天地萧索,一片凄迷,身形单薄的女子风中独立缓缓闭上眼,敛去眼底的酸涩之意,良久之后,掀开眼帘,一片清明。

六年转瞬即逝,她于红尘中艰难跋涉,他于黑暗中覆雨翻云,最终殊途。

他一手教习她武艺和医术,让她得以在这乱世中生存,然而,却也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受尽流离。

修聿回头望了望诸葛清等人,微一扬手,示意放人。诸葛清望了望两人,一撩衣袍半跪在地,“诸葛清多谢夏皇之恩德,他日必会还之。”

“下次再见,朕不会再手下留情。”修聿冷声道。

诸葛清站起身,望向山坡之上的女子,说道:“这世上有些东西,生来就是注定,无从选择的。”

他虽为人阴险,但亦欣赏这个女子恩义分明的心怀,只是她又如何知道那个人曾为她费了多少心血。

诸葛清望了望延平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带着人奔赴漠南而去。

烟落满脸血污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修聿一把将她扣入怀中,温声低语:“你还有我。”

纵然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也可以感觉到她此刻是多么的恐惧和痛苦,蓦然想起她多年之前的话。

无关我相不相信你,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有时候……心也是会骗人的。

楚策远远勒马回望,漆黑如墨的眸子,沉默而苍凉,远处山坡上那相拥而立的身影,是那样的刺目。

“皇上,为什么不……”青龙低低出声。

“走!”他一掉马头,一人一骑奔驰如飞,仿若是要震翅而飞的孤鹰,绝尘而去。

半个月后,百里行素回到了东齐。

东齐夷都城是百年之前大昱旧都,其城雄踞沧江上游,倚沧澜山而建,东齐帝宫高于城池数十丈,宏伟壮丽,可将整座夷都尽收眼底。

紫阳殿外,一身雪色龙纹锦袍的男子望着下方宏伟的都城,夜风之中衣袂飞扬,恍若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遗世出尘。

“太子殿下,飞云骑一再拦截派往漠南的援兵,还需要再派人过去吗?”诸葛清出声问道。

漠南的战报一封一封飞入帝宫,东齐的援兵根本进不了大漠,漠南那边节节败退,照此下去,要不了多久,那个女子很快就会将大漠南北统一起来,介时必是东齐大患。

“不必了。”百里行素淡声道。如今神策营,飞云骑,龙骑禁军都在那边,任他的人再怎么神通,怎敌这三军之力。

“不必?难道要眼看着东齐的后方落入他人之手?”身姿窈窕的女子戴着精致的黄金面具缓步上了台阶,宽大的风帽几近遮住了她半张脸。

“微臣参见太后千岁。”诸葛清一撩衣袍跪地行礼,东齐的皇后,亦是大昱的太后,华淳。

华淳太后一双冷眸望着百里行素,目光满是不屑:“延平已经落入漠北,还要丢了漠南吗?你这废物!”

百里行素望着眼前的人,面色平静而漠然,沉声道:“此时漠南战事胶着,与其费力援兵漠南,不如……挥军西楚,直捣沧都。”

诸葛清闻言,立即上前道:“臣以为此计可行,如今西楚大将军王在燕京,而大夏却有萧清越和祁月两人阵守,太后已经将萧大人一家救回,沧都正是空虚之际。”

华淳太后闻言默然沉思片刻:“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休怪本宫无情。”语气中暗含威胁,凌厉逼人。

无情?!

百里行素冷然一笑,苦涩而薄凉:“太后又什么时候有情过?”

华淳太后顿时周身杀气荡然,拂袖转眼冷冷地望着他,步步逼近道:“好,离宫六年,你倒是学会了不少,学会了反驳本宫,学会了谋逆犯上。”

百里行素默然站在那里,只觉这月光照得太寒,这风太冷,让他如坠冰渊般的寒冷刺骨。

“两年前在燕京,你放走那个死丫头,害得本宫计划前功尽弃,若此次挥兵沧都再失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华淳太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字字尖锐。

“当年黄泉铁卫被截杀,燕京根本不可能困住他们,那是必然结果。”百里行素面目冷然,淡声回话道。

“好一个必然结果?”华淳太后眸光冰冷,厉声斥道:“若不是你暗中破坏,害得本宫错失良机,让他们逃出燕京,何来今日的大夏和漠北?你不惜与本宫动手,也要带走燕之谦助她脱身,这又是什么必然结果?”

百里行素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袍袖中的手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结,无言以对。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不惜违逆本宫的命令,放弃大好攻破大夏的机会,潜入燕京城救那个死丫头,为什么?”华淳太后目光阴沉而锐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似是在寻找着她要的答案,一字一顿道:“还是……你动心了?”

百里行素手不由一紧,面色漠然,目光如一潭死水般沉寂,平静地说道:“太后说过,臣是没有心的,既然没有,如何动心?”

华淳太后冷声一笑,目光阴狠,逼问道:“那你告诉本宫,为什么?不惜与本宫动手,不惜让自己毒发也要救她的原因?”

百里行素抿唇沉默,他何以使任何阴谋诡计谋夺他人皇位,别国江山,却唯独面对她,他无能为力,他爱不起她!

从她踏入百里流烟宫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们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任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难以改变那个命定的结局。

“太后,太子殿下也许……也许是别有用意,不会这么不顾大局的。”诸葛清看着争锋相对的母子二人忍不住上前插话道。

“本宫没有问你。”华淳太后冷声哼道,依旧定定地望着百里行素“为了救她,如今你跟个废人一样的回来,还不是对她动心了吗?”

“不是,只是她还有用。”他哽咽着回话道。

华淳太后冷然一笑,转过身道:“你想要救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大昱灭了大夏和西楚,本宫不仅可以不杀她,还可以放你走。”

百里行素眸底一掠而过的清光,面色平静无波,转身朝着诸葛清道:“传立继续派兵增援漠南,临近西楚边境各城兵马潜入西楚,直入沧都。”

“是,微臣立即传令。”援兵扰乱楚帝视线,暗中却盯上沧都,好计!

华淳太后拂袖转身离去,只说道:“本宫已交萧赫一家带回夷都,该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诸葛清看着一身黑色风帽的女子离去,长长舒了口气,望向百里行素道:“太子为何不答应太后……”

百里行素淡然一笑,举步朝紫阳殿内走去:“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的结果,有分别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从来不让他叫她母亲,从来不给他半点关爱,从来只知道威胁利用,可是……即便是这样,眼前的这个人,还视她如母,不离不弃。

回到朔州,楚策先带兵去了乌兰察布平原与漠南追风族交手,烟落在朔州养伤半月便决定启程赶往漠南,修聿虽没有反对,却是将飞云骑十将全部从中州召来供她差遣。

朔州城外,十名飞云骑齐齐勒马持缰而立,他们身后是三千前锋军和一万漠北将士,个个军容整肃,军威赫赫,远远望着城门之口的两人,眉目都有些纠结。

“你还是留在朔州吧,漠南那边派祁洪他们去。”修聿又一次重复了这几日说过无数遍的话,大伤初愈便要领兵出征,他是怎么想都不放心的。

她坚决摇头,“我是主帅,躲在中州说不过去。”一向清冷的眉眼柔和起来,低声道“你帮我解了延平之围,又调兵拦截了东齐援兵,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修聿不满地哼道:“若不是你神经大条,老是上当受骗,我需要操这份心吗?”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烟落保证道。

“你就嘴上说得好听,死活不长记性。”修聿恨恨地瞪她一眼。

“天地良心,我这回真记住了,再不记住,我就是傻子。”她举掌立誓道。

“你傻得也不是一两天了。”修聿毫不客气地低声斥道,不傻当年回跑到燕京被人白白捅了一刀,差点烧熟了。

“好,我傻,我傻。”她点头承认道,望了望天色,秀眉微微拧起,再拖下去今天还走不走得成了。

远处的漠北将士们,看到他们冷静漠然,凌厉果敢的漠北领主竟然被人训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一个个不由都憋着笑“你身体还没好,别老骑马,还是吩咐人准备马车上路吧!”修聿望着她还有些微微苍白的脸色,担忧出声,转头便欲吩咐人把马车赶来。

“从这里到漠南全是沙漠,马车不好走。”她很冷静地提醒他道。

“哦。”修聿闷闷地点了点头,抿唇沉默了起来。

这是,站在数步之外的任重远见了这才上前来,提醒道:“领主,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嗯,好。”她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走,手被却被人一把拉住,她再一次无奈地转过身去望着一脸担忧的男子“我真的会很小心很小心,你不用担心了。”

任重远笑着无奈摇了摇头,再度退了回去,不再打扰两人继续依依惜别,前去吩咐大军和前锋营启程上路。

修聿拧着眉头望着她,拉了拉身上的黑裘,道:“我还是不放心,每回一分开,你总会出事,我怕自己不能每回都那么好运气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当年沧都的擦肩而过,燕京两次动乱,已经让他悔恨不已,若这回再出了差错,他不敢想象还会是什么局面。

她无奈抿唇一笑,望着那边已经转身启程开始走远的大军,伸出小手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最了不起,你本事最大,中州王一亮名号就能吓得敌人望风而逃,可是现在大夏也需要你回去坐阵,我后面也要你帮忙嘛!好歹大漠这里也是我的地盘,你不要老抢风头,我很丢面子的,几年辛苦树立的威信全扫了地了,就请尊贵的皇帝陛下高抬贵手吧,可怜可怜我,让好歹还有点脸面在大漠混下去。”

他一来了朔州,跟来自己家一样,指使着她的属下做这做那,偏偏那一个个还将他奉若神明,将她这个主子视而不见。

修聿被她狡黠俏皮的样子逗得失笑出声,不远处的飞云骑卫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瞧着两人,见漠北领主一会点头,一会作揖,而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是笑得格外开怀,一个个心中猜测纷云。

“是不是皇帝陛下终于降服领主,准备回中州大婚了。”

“我看应该是吧,看皇上高兴得那样。”

“哎呀,不容易呀,咱们光棍了数十年的老大终于要娶媳妇儿了,简直比等铁树开花还艰难哪!”

“谁说不是呢?回头赶紧把这消息回报给祁月城主。”

“就是就是,让他早点准备着,这顿喜酒可是等得我好苦啊!”

……

十个骑在马上,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

“漠北已经冷了,自己小心点,别再病着了,让我知道了,有你好看。”修聿叮嘱道。

“好,我记着了。”烟落很乖很合作地点头。

“两军交战,漠南人擅骑兵,个个都是力大无穷的大汉,你别自己动不动就往前冲,大军主帅指挥行军布阵就行了,知道吗?”修聿沉声道。

“嗯,我知道了。”她狠狠点头,面容很是无奈,这些话这几天他都已经说了几百遍了。

“祁恒他们几人跟着你,有事吩咐他们去做,我让人从中州稍了最好的伤药让他们带着了,伤着了记得找他们拿药。”

“好,我记着了。”

“还有,有解决不了的写信给我,我会想办法。”

“好。”

“还有,祁恒将金丝软甲带去了,晚上就记得换上,吃饭睡觉也不许脱下来,知道吗?”

“好。”

“还有,打仗就打仗,别老跟楚策混一起。”他的声音泛着微微的酸意,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家伙看着不温不火的,心思鬼着呢。

“好。”

“还有,再忙也记得吃饭,我让祁恒把庄里的厨子带去了,天冷了,别喝凉水,别吃凉的东西,别没事出去乱跑。”堂堂的大夏皇帝像个女人一般站在朔州城门之外,喋喋不休。

烟落闻言嘴角抽搐,她这是去漠北御敌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还带什么厨子,纵然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敢有半句反驳,只得一个劲点头。

“还有……”

“到底还有多少?”她终于忍不住地问道,望着眼前的人无奈又痛苦,不过就是告个别,他已经拉着她在这里说了近两个时辰了。

“还有,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他定定地望着她,沉声说道。

答应的事?!

烟落拧眉沉思,半晌后无解,“什么事?”

修聿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着森森白牙,大有掐死这女人的冲动,“你说,等漠南战事平息,就跟我去中州。”

她抿唇思量,喃喃自语道:“我说过吗?”

修聿一把扣住她的手,恶狠狠地道:“你这女人,又想赖账是不是?什么都答应好好好,每次跟你说的,说了你又不听,听了你又不做,回回都这样,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回你再敢不写信,不跟我走,试试看?”

她打了个寒颤,果断地回道:“我不敢。”

男人俊眉一挑,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你不敢,那就是心里想了?”

“我不想。”她赶紧摇头,欲哭无泪,却不敢有半分反驳,只要她敢,这男人立马就跟着跑去漠南了,那才真的要乱了套了。

修聿抿唇叹了叹气,扶着她的肩膀,沉声道:“祁恒他们十个也都是军中将领,行军打仗要能帮上的,就听听他们的,没坏处。东齐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我要尽快赶回去,不能跟你去漠南,得防着他们在后面搞鬼,早作安排,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她抿唇轻然一笑,心中柔情万千,轻语道:“我会的,你自己也是,又要顾着我这边,还要担心大夏和西楚生变,别累坏了。”

他点了点头,狠狠将她扣入怀中,轻吻着她的额头,沉声道:“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她头抵着他的胸口处轻声回道,而后一踮脚尖吻上他的唇角。

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步跑开,翻身上了马,策马扬尘而去,祁恒等飞云骑卫让着还站在那发傻的主子,齐齐无奈摇头,而后一拉缰绳着跟着飞驰而去的女子奔向大漠之中。

修聿站在城门口目送着她离去,低声道:“一定要回来!”

祁连牵着马自城门出来,望着绝尘而去的人影,低声道:“皇上,现在的大夏,只要你想,足以有称霸天下的实力,你真的不去想吗?”

以他的声望,实力,以及中州这么多鼎力相助的人,只要他想,夺取天下几可说是易如反掌,偏偏他多年以来,从未有这心思。

修聿抿唇一笑,翻身上马,望着远处越来越远的背影:“我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话音一落,策马奔赴中州。

他不要天下,他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