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烟落回到安家吩咐任重远几人收拾了东西准备返回漠北,罗衍从屋内出来,看到一身风尘的女子,道:“进屋坐坐吧!”

室内还燃着烛火,玄衣墨发的男子敛目靠在榻边,面容俊美,神色沉静如无害的孩子,听到声音锐眸一扬,整个人顿时冷酷如地狱阎罗。

“楚帝的条件本主已经应下,什么时候放人?”烟落淡声问道。

楚策拂袖坐起身,语气清淡:“只要你活着回到朔州,朕自会将你的人送回去。”

“最好别食言。”她冷言道,转身便朝门外走。

“等等。”

烟落脚步微顿,转头冷声问:“何事?”

“路上小心。”

她怔愣片刻,头也不回的离去。

青龙便疾步进到屋中:“皇上,夏皇带人来了凤阳,再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楚策静静望向窗外,冷风呼啸而起吹起女子宽大的皮裘,益发显得身形削瘦,她的身上没有女子的娇柔,却是带着刀锋般的冷锐之气,耀眼夺目。

窗外,女子翻身上马,一行人扬尘而去。

楚策拂袖起身,一身冷厉:“青龙,备马。”

凤阳城门缓缓打开,黑甲轻骑从城内策马而出,刚赶到城外的修聿一行人勒马停下,对面铁骑让开,玄衣墨发的冷面帝王一夹马腹朝着几人而来:“这大过年的,皇叔不在中州,跑到凤阳城来,到是稀奇?”

修聿一拉缰绳迎了上去,面上笑意温和,目光冷锐:“朕听说,楚帝约了朕的皇后在凤阳城相见,特地来看看?”

话一说完,后面的祁月噗地笑出声来:“怎么看都有点像是皇后娘红杏出墙,老大带咱们来捉奸,如今奸夫现身,两男相争,丈夫与奸夫对决,好戏!”

祁连顿时嘴角抽搐,边上的萧清越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恨不能一脚把这毒舌男给踹上天去。

“皇后?!”楚策面色冷沉如冰,语声清淡“夏皇就任由自己的皇后流落关外两年,到是舍得。”

修聿凤眸微微眯起危险的弧度,沉声道:“朕到是好奇,楚帝为何要约着朕的皇后来凤阳一见?”

平原之上,勒马而立的两国帝王,一个玄衣墨发,一身煞气如地狱阎罗,一个浅紫龙纹锦袍,一身贵气宛如九天神祗,天际风卷云动,两人的目光半空相撞,隐有锵然之声。

“朕多年一直有一心愿,想与皇叔一决高下,一直苦无时机,如今遇上了,不如比一场如何?”楚策冷然相望,少年的成名的战神之王到底有何厉害,他必要一试。

修聿眉眼微沉,望了望被堵住的城门:“是不是比过,楚帝就肯让路。”

“当然。”楚策冷然道,抬起右手微一扬,玄武提着两杆银枪策马而来,抛入空中,楚策长臂一伸接下银枪。

修聿右手一举,那半空的银枪霍然落入他手中,他也想试试这个人到底有何能耐?

冷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在身上如刀割般的生疼,数百双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平原中央相对而立的两人。

楚策眉眼间锋芒一闪,手上银枪锵然而起,迅如闪电刺向对面的人,力道惊人,霸气无比。修聿手中玄铁长枪当空一划,惊起一片雪光,招势飘逸灵动,却威力惊人。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两道银光纵横交错,天际闷雷滚滚而来,响彻四海八荒,苍茫平原冷风呼啸两队人马遥遥而立,一片肃杀沉重。

“果然是高手!”萧清越由衷叹道,这才是真正高手的对决。

“老大还是略胜一筹。”祁月笑着说道。

“切,楚帝五年前东征旧伤一直未愈,不然谁高谁低,还言之过早。”萧清越朗声说道。

祁月一听,好看的眉顿时挑起:“你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

萧清越默然望着平原之上依旧高下难分的两人,平静地说道:“要我说啊,他们这叔侄两还是挺像的。”

“咱老大英俊绝伦,金玉其外,锦绣其中,哪是那姓楚的都不是一个档次。”祁月毫不客气地反驳,沉吟片刻“相比之下,姓楚的会是个好皇帝,有手段,有心机,够隐忍,够无情。”

“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放过,还做什么好皇帝,我呸!”萧清越冷冷哼道,她最见不得那般忘恩负义的男人。

“我说,你也太嫉恶如仇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为大业牺牲女人的比比皆是。”祁月耸耸肩说道。

“哼!将来楚修聿敢三妾四妾负了小烟,我就宰了他的三妻四妾,再宰了他。”萧清越恶狠狠地说道,她的妹妹是绝对不能受半分委屈的。

祁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摇头叹息:“好狠毒的女人!”

冷风萧萧,平原之上的两人从马上打到马下,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高下,修聿枪走偏锋直直刺向楚策咽喉处,楚策手中银枪亦在同时刺向他心口处,四目相对,锋芒毕露,只需要稍一用力,他们就可取对方性命。

“她在哪里?”修聿沉声问道。

“走了。”楚策回答得干脆。

修聿眉眼顿时冷沉,他果然故意在这里拖着他们。

楚策收回银枪,翻身上马,沉声说道:“朕不过与漠北领主做了笔交易,皇叔若真为她好,就不该来这里,徒增麻烦。”

修聿亦同时收手:“什么交易?”

“一旦她回到朔州,赤渡,坤城,锦州,凤阳四城都划规漠北。”楚策坦然言道。

修聿眸中精光一闪,一旦这四城归漠北,也就是说漠北与他大夏接壤了,换言之漠北和大夏就是一体,这样是对西楚极其不利的局面,这个人如何会答应?

“这就当是送夏皇今日应战之礼,他朝朕定会讨回。”楚策冷冷说道,一拉缰绳策马而去。

萧清越见人要走,一跃而起将罗衍从马上拉了下来,短剑抵上对方咽喉:“你们找她干什么?”

罗衍颇是不奈地望着眼前的火暴女子:“皇上只是请公主前来商议国事,顺便吃了个年夜饭,逛了下灯会……”

“吃年饭?逛灯会?还有呢?”萧清越咬牙切齿地重复“楚策他想干什么?”“还游了湖。”罗衍如实地回道。

一番话随风传到修聿耳中,顿时眉目纠结,他冒着寒风星夜兼程,她在跟他吃年饭?逛灯会?还游湖?

瞬时之间,有莫名的酸意在心头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老大,你在吃醋吧?”祁月勒马停在边上,伸着脖子看着他正臭着一张脸,幸灾乐祸道:“当年就叫你去燕京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等她肚子大了,哪还有精神头跑,你偏说会委屈了她,现在好了,委屈自个儿了吧!”

修聿薄唇微抿,手中的长枪狠狠刺进脚下的土地,边上的祁月还在继续说道:“本来就有一个百里行素在近水楼台,现在你的小皇侄也来抢,老大,情路漫漫,坎坷如斯,情敌越来越多,你怎么招架得住哟!”

“祁月!”修聿黑着脸瞪向边上笑得幸灾乐祸的妖魅男子。

祁月很识趣地闭上嘴,堂堂一国之君,什么都不怕,却偏偏怕委屈了那女子,这是什么样的深情与温柔?

萧清越还在一旁逼供:“说,姓楚的什么企图?”

“没企图,只是想发展一下西楚和漠北的外交关系,还把漠北的一千密探都答应放回呢?”罗衍很诚实地回话道。

“小烟呢?”萧清越追问道。

“天一亮就走了。”罗衍很识相的坦白“你问的我都答了,该放手了吧!”

萧清越霍然站起身,将短剑放回绑在脚上的剑囊之中,狠狠回头望向修聿:“你傻呀,跟他打什么打?现在好了人也追不上了?”

祁月趴在马背上笑道:“谁知道你妹妹给老大下了什么药,一遇到她的事,什么精明睿智全没了,整个人就是白痴一个。”堂堂一国之君,对着一个女人跟个青涩的毛头小伙似的,他好心传授追女三十六计他还不领情,现在吃亏了吧!

罗衍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准备爬上马背走人,却被萧清越一把揪住后领:“小烟从哪条路走的?”

他转过头,终是怒吼出声:“那么多路,我哪知道?”

“都怪你,要是早点得到消息,怎么会这样?”萧清越恨恨地瞪了祁月一眼,望向修聿问道:“怎么办?”

修聿望着凤阳城沉默了许久,翻身上马:“追!”

他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是独守中州的闲散王爷,可如今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他愿她为她舍弃安宁,伴她风雨同路,权倾天下也好,万人朝拜也罢,怎及得她一个幸福的笑?

出了凤阳地界,烟落勒马望着下面辽阔的平原,坦然言道:“你们随我也有两年了,我不想欺瞒你什么,西楚这一次盯上的不是漠北,而是北燕。燕之谦已经暗中与东齐结交,妄想借助东齐除掉漠北。”

任重远几人面色顿变,相互望了望:“这些都是楚帝说的?”

“是。”她坦然,沉吟片刻道:“如果这一路回去遭到北燕截杀,那么,他所说的一切就会是真的。漠北是我们一起打下的,北燕是燕皇一生心血,如今……”

当年将北燕交于燕之谦,她或许……真的做错了。

冷风冽冽,几人勒马而立,过了许久,任重远才出声道:“当年陛下将龙令交给你,用意再明了不过,太子刚愎自用,谦王心高却无远见,所以一直未将龙骑禁军交给他们,东齐的手段咱们不是不知晓,北燕气数将近,已经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

任重道大着嗓门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帝王权术,但冲着领主这两年的待人对事,我没话说。”

烟落抿唇沉默了许久,分析道:“现在有三条路可走。一,漠北帮助北燕对抗西楚大军。二,两边都不顾,不过那一千兄弟就回不来。三,我答应此次条件,一旦燕之谦行刺破坏西楚和漠北建交,西楚以此为借口出征北燕,漠北可取赤渡,锦州,坤城,凤阳四城。”她平静地分析道。

任重远微微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一旦取得这四城,漠北就与大夏接壤,飞云骑和漠北军联手,即便强势如西楚,也不敢再轻易动他们的主意。

“燕之谦已经不止一次派人暗杀公主,现在帮他,少不得被他反捅一刀。”千千冷声哼道,燕之谦为找龙骑禁军,将当年谋害燕皇的罪名加在圣皇欣公主身上,全国通缉,这样的人她们需要冒生死去帮他吗?

“咱们自身都难保了,还去帮那个忘恩负义的皇帝吗?当年若不是公主从中周旋,燕京早就已经成了大夏国土了,燕之谦若是有些骨气,老子还愿帮他,又来一次燕京之乱吗?”任重道声音如雷“想到刑天将军的死,老子就一肚子火。”

听到那个已经久违的名字,她沉默很久,方才出声:“任叔,你抄小路先行回朔州,将此事与所有龙骑禁军将士说明,他们愿走的就放他们走,愿留下的就留下,一旦战事一起,军心不稳是大忌。”

“可是这一路危险重重,你们三人……”任重远担忧地说道。

烟落浅然而笑:“楚帝既然要用这个借口,自然会暗中护送,倒是你一个人,要小心行事。”

任重远点了点头,一掉马头朝着山林奔驰而去。

一声长鸣自天际传来,漠北的战鹰盘旋上空,千千抿唇轻啸,黑鹰俯冲而下,千千解下绑在她翅膀上的信递给烟落,拍了拍黑鹰的头:“这家伙又长肥了。”

烟落接过信,展开一看,唇上顿时血色褪尽,狠狠一捏手中的薄纸,千千一见伸手取过一看,喃喃道:“二十万北燕大军奔袭朔州城,东齐黄泉铁卫进攻大夏,草原截杀燕绮凰及夏皇一行。”

“夏皇他们也来了凤阳?”任重道闻言一惊。

北风呼啸而过,带起一地肃杀,烟落勒马回头望向凤阳城的方向,她就怕是她发生这样的事,才让在大夏的探子暗中截了他们的情报,他怎么还是来了?

他一来,姐姐定然也来了,若是祁月也跟着一道来了,夏皇,宰相,大将军都同时离国,不正给了东齐可趁之机?

“领主,怎么办?”任重道面色沉重地问道。

话音才落,远方便似有铁蹄铮铮之声传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几人不由脸色变了变,她将千千手中的信取过一折,塞进美人口中,纯白的小兽一跃下地,冲着她吱吱叫了两声,风驰电掣般窜向凤阳的方向,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烟落一勒马,远远望着滚滚而来的铁骑,道:“回朔州!”

漠北尚不足虑,只要他们一回到朔州,西楚出兵北燕危机很快就会解除,真正危险的……是大夏啊!

“可是这来的起码有一万大军,咱们三个人……”

烟落眉眼一凌,一掉马头向南狂奔而去,道:“把他们引入南面沼泽!”

草原之上的沼泽并不深,他们座下都是大宛一等一的良驹,飞快地下山坡,冲过那片水草异常茂盛的草地,后面的一万大军闪电般呼啸而至,冲了下来,哪知下面的土地一陷,冲在最前的近千人马陷入泥泞中,领军的将领一见,掉转马头,带着人绕过沼泽。

烟落一望,喝道:“放毒烟!”

平原之上骤升一阵诡异的绿烟,借着风势吹向后面的大军,呼吸便至,转眼又消散在风中,一万大军还未追上人便已经生生折了两千人马。

“领主,真痛快!”任重道兴奋的大吼道。

烟落目光冷沉,望了望凤阳城的方向,只希望连美人快点把信送过去。

凤阳城,落风坡,一道白光飞窜而来,修聿反射性地伸手一抓,白色的小兽在他手中吱吱直叫,这不是她百里行素送她的貂?

萧清越听得山下平原铁蹄铮铮,扬手一指:“他们在那!”

几人抬眸遥遥望去,山下的平原之上,只看到三道身影并驾齐驱快如流星,后面大军穷追不舍,连美人在马上跳了跳,朝着他手里吐出一物,修聿解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祁月面上的笑意一敛,伸手取过他手上的信,快速扫一眼望向修聿:“我们该走了!”

“走,小烟就在下面被人追杀,我们……”萧清越顿时怒吼,他们追了几天几夜,人就在下面,这时候掉头走。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她,是咱们!”祁月面色沉重地打断她的话:“此时二十万燕军围攻朔州城,东齐黄泉铁卫已经进攻大夏,只要咱们一下去,几里之下的数十万北燕大军倾巢而出,是什么后果?”

“可是……”萧清越气得咬牙。

“她现在明明可以脱身,却拖着这么多人在草原上绕行,让貂儿送信来,不就是要咱们脱身!”他神色凝重地望向修聿:“你该相信她!”

他紧紧捏着马鞭,薄唇抿得紧紧得望着下面的一幕,他明明想要保护她,却一次次让她身陷险境,他终于真正明白,她为何要离开他,远走漠北。

修聿深深吸了吸气,狠狠一咬牙,勒马掉头:“走!”

凤阳城外的平原,他们一行三人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之便,折损北燕大军数千人马,小兽从林间飞扑过来,趴在她的肩头,吱吱叫着来邀功。

她抿唇一笑,扭头朝凤阳的方向望了望,沉声道:“走,回朔州!”

在他们赶回朔州的路上,战火已经悄然点燃。

北燕贴出皇榜,圣皇欣公主谋害先帝,盗取龙令,带领龙骑禁军叛国,罪恶滔天,悬赏千金取其首级。

短短几日,陷入混战的中原,战况瞬息万变,东齐的黄泉铁卫雷霆出击,在大夏境内**,直逼中州而去,二十万北燕军围困朔州,死战两天两夜。

与此同时,西楚出兵北燕,连战连捷,北燕愈加危急,围困于朔州的二十万兵力抽调十万上前线救急,在这本该是欢庆的新年之初,中原诸国战火连连。

离开凤阳的第五天,烟落一行人到达漠北与北燕的边境,虽然一路乔装改扮又有西楚神策营的人暗中护送,但依旧与追踪而至的赏金猎人交上手,北燕边境诸城戒备森严,盘查严密,一时间她们也不敢冒然前去,藏身于树林之中。

小兽从林中跑了回来,将找回来的草药放到烟落怀中,吱吱叫了两声。

烟落睁眼一瞧,摸了摸它的头:“辛苦你了,回去吃烧鸡好不好?”小兽一听欣喜地直蹦,几人不由失笑。

“这小家伙真通灵性。”任重道笑着说道,第一次见这小东西时,他只当是她闲来养着的宠物,可是这一路之上,这小家伙又是送信,又是寻药草,又是破敌,可是了不得。

“美人很能干。”她笑着说道,小兽似是听懂她的夸奖,亲昵地蹭她的脸。

稍作休息之后,她决定了让三个人分开走,以免惹眼再被人盯上,任重道和千千听了立即反对,却又不敢抗命。

她不得不承认燕之谦这一招高明,一纸告示,不仅让她成为整个北燕的罪人,还让四国所有的赏金猎人都齐齐涌到了漠北和西楚边境,个个都想取她的项上人头。

一连数日的奔波加上伤势未愈,让她面色带着些许的苍白,她深深吸了吸气朝任重远道:“让燕京暗伏的人马做好准备,一切照计划行动?”

“领主你真的……”任重道重重一捶地,叹息不语。

她微微敛目,恍然看到华清宫中那抹慈爱的目光,叹息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有第二个燕之析!”更不想再发生第二次燕京之乱,她早已是西楚的通缉要犯,再多背一条叛国之罪又如何?

“什么行动?”千千纤眉微拧,忍不住问道。

任重道难得认真的没有脱口就说,望了望一旁的烟落,只是道:“领主托我赶去燕京办件事,去凤阳之前就安排好了。”

千千低眉抿了抿唇,没再追问,只是担忧道:“领主你的伤,一个人走没问题吗?这么多赏金猎人要取你的命,若是……”

她淡笑摇了摇头:“我有美人帮忙,不成问题。”

千千先行离去,烟落疲惫地靠着树干望向燕京的方向,喃喃道:“任叔,我也姓燕,如今却要对付北燕,父皇知道,定会怪我吧!”

当年只是想借助北燕的灵药医治好萧清越的伤,又怎会想到会生出那么多的变故,她不是仁慈的人,但亦不是乱杀无辜之人。

“燕之谦明知当年事情真相如何,却污蔑公主谋害先帝,一次又一次派人取你性命,如今更是要置你于死地,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当年燕皇一念之仁放过齐王,酿成大祸害先皇后,也害得公主流落在外。”任重道坦然言道“北燕上下,除了先帝,根本没有人认同你这个公主,即便是太子和谦王你的同胞哥哥都只是将你视为一个外来侵入者,大哥说燕皇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让我们退到漠北,将龙令交于你,我想那不是要你担什么责任义务,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保护。”

烟落默然起当年奉先殿下,燕皇慈爱而无奈的目光,低眉望了望手上的泛着幽幽蓝光的镯子,这是一份多么沉重的嫁妆啊!

任重远沉吟片刻,道:“其实真正的龙骑禁军远不止现在的这些人,燕皇暗中遣散了许多,留下的人才是完完全全会听你号令的人,但你仍然还有一次号令所有龙骑禁军的机会,这是大伙离去时对燕皇的承诺!”

烟落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而笑:“你和任叔与父皇相识多年了吧!”能够让燕皇坦白这些心迹的人,定是十分信任的人吧!

任重远朗然一笑,豪气干云:“我们兄弟跟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皇子,从皇子到皇帝,到现在转眼已经好几十年了。”

沉默了许久,她侧头望了望边上的人道:“时间不早了,任叔你也走吧。”

任重远起身从身上取出一支短小精致的袖箭和铁盒:“这些是我平日研制的暗器,这是可以连发的袖箭和暴雨针,你带着以防万一!”

烟落抿唇怔然片刻:“你自己留着吧,我有貂儿帮忙!”

任重道不由分说将东西放在她旁边,沉着脸道:“你留着我放心些,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大哥又得训我无用了!”说罢转身钻出从林朝着前面的城门快步走去。

烟落收起东西,望了望前面的城镇,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北燕对付她的人力都放在边撞,她就偏不往那里走……

三日后,天降大雪。

北燕十万大军后备粮草被人一把火烧了精光,漠北军趁势出击,一路追击至锦州,战局逆转。

这一切,激起了北燕人的怒火,越来越多的赏金猎人涌向漠北和北燕边境,誓要取下叛国公主的项上人头。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朔州城满目皆白,烟落于暴风雪的深夜悄然回到了朔州城内,雪白的皮裘上,血色斑驳,脸色苍白失血,触目惊心,任重远一行人赶到了书房之内,看到疲惫不堪的女子敛目靠在榻上浅眠,轻轻道了声:“领主!”

烟落倏地睁开眼眸,望了望任重远道:“重道和千千都回来了吗?”

“嗯,前天已经到了,一会就过来。”任重远坦然回道,望了望她道:“要找大夫来吗?”

她淡笑摇头,撑着坐起身来:“我自己就是大夫,还找什么大夫?”端起边上的茶盏抿了口茶,问道:“城中伤亡怎么样?”

“依领主所言,咱们甚少与其正面交战,伤亡并不大,多亏得领主在烧了北燕大军的粮草大营,他们这才退兵!”任重远回话道。

“大夏和东齐的战况如何?”她急忙问道。

任重远回道:“大夏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夏皇回国亲征已经收回数城,只是如今两军胶着在区城,黄泉铁卫作战也与以前大有不同,我担心主帅会是……”

“你是说……东齐太子?”烟落面色微变,不由担忧起来。

任重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有的一切显然是精心布署,从悄然屯兵大夏边境,到后方粮草供应,以及大规模军队调动,除了他,东齐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做到。”

中州王和楚帝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东齐太子却是以智谋心计名动天下,如今趁着西楚出兵北燕,东齐进攻大夏将其逐个击破,以免这皇侄两人再度联手成为心腹大患。

烟落抿唇沉默了半晌,沉声道:“暗中挑选五百名最善暗杀和骑射的人,还要五百匹最精良的马匹……”

心思敏锐如任重远,立即明了她的意图,出声劝道:“领主如今北燕有多少人要你的命,你还有伤在身,再去北燕不是等于送死?”

她扬眸望向任重远,一字一句道:“这一战,大夏不能输!”东齐若胜,这天下只怕就真的再无人是其敌手了。

任重远沉思半晌,沉声道:“我带人去办此事,领主你还是留在朔州吧!”

她微微摇头,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皮裘郑重言道:“你这就安排,伤势稍好我就动身,切莫让大夏那边知晓了我不在漠北。”

“好!”任重道回道。

“交待重道叔在燕京准备的事,时机一道,按计划进行,不得有误!”烟落沉声说道,语气清淡,却字字铿锵“这些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得对外提及,朔州城不太平,你要小心应对。”

任重远面色微一沉,捋了捋胡须:“属下明白!”

几天后的黑夜,在任重远的掩护下,她带着五百装备精良的轻骑悄然从翠云岭绕行进到北燕境内,潜入到东齐的后方……

乾元九年,北燕真正成了几国混战的战场,处处都弥漫着血腥之气。

翠云岭,山高险峻,一支黑甲轻骑无声无息由这座久无人行的深山绕到东齐的后方,五百人马白天分散而行,到了晚上聚集汇报情报。

翠云岭回风口,一身黑衣的将领快步上了山巅,看到前方背影纤秀挺拔的女领主禀报道:“领主,已经探查清楚,为东齐押送粮草的是南越的军队。”

“南越?”烟落皱了皱眉,看来南越已经名存亡了。

好一个东齐太子,不动声色间已经让南越成了东齐的帮手,以北燕为战场,以南越为后备,以黄泉铁卫为先锋主力,合三国之力对付大夏,何等的声势!

她沉默半晌,出声道:“先前在北燕的暗伏的人马都已经联络到了吗?”

“都已经联络了,今夜子时都会进山来!”那人回道。

凌厉的北风,尖锐如刃割得人生疼,她深深吸了吸这深冷的气息,转身道:“回营!”

回风口深处,简单的帐蓬搭着树枝,一眼望去只以为是一片丛林,主帐内支了简单的木桌,上面放着区城附近最精密的地图,精细到每一条小河,每一个村落都标注写明。

“金行,南越的粮草大军还有多久到?”她低眉望着桌上的地图,纤长的手指指着南越一路划向区城。南越地处南方物产丰富,东齐有了南越提升粮草,这一战僵持下去,也会把大夏给拖垮了,而且还会影响到西楚与北燕的战局,一旦东齐得胜,整个苍和大陆便再无人是其对手。

虽然如今还不敢肯定东齐和大昱到底有何关联,但这其中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现在已到渭州,五天后就到区城境内,大约有一万人马押送,领军的是东齐的副将年时将军和南越的将军莫不平。”金行回道。

她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扬眸便道:“土行你带两百人赶到渭州,破坏沿路官道,拖延敌军速度,切记不能被发现行踪!”

木行点头抱拳道:“是!”

她抬头望了望其它两人,重重点了点雪狼谷,沉声道“水行,火行,各带五百人马潜伏到雪狼谷,准备滚石,只要他们一到前后夹击困在谷中,另活捉山中牲畜,一旦困住大军就将牲畜宰杀扔进谷里,狼群闻到血腥就会追去,一旦得手立时撤退,不得与他们正面交锋!”

“是。”水行火行沉声应道。

“木行,你带五百轻骑谷外埋伏,不得放一个活口出来。”她指了指谷外的密林道,扫了四人一眼,郑重言道:“各自时间配合好,务必赶在天亮和天黑的时候行动,以便隐密行踪。”

“是!”四人齐齐朗声应道。

金行望向坐于桌案前眉眼冷静的女领主,她还那么年轻,秀气的小脸带着微微的苍白,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纤瘦孱弱的女子这两年来带着他们驰骋大漠,统一漠北。

“金行,带着剩下的人马,今晚拿下北岭驿站,彻底切断东齐与后方的所有联系”说话间重重指向翠云岭北面的驿站,说道“所有人完成任务都去北岭会合,乔装为东齐军。”

数日之后南越的粮草大军在雪狼谷,全部丧命无一生还,一夜风雪将一万大军悄然掩埋在了那片深谷之中,了无踪迹。

北岭驿站一夜之断粮的危险,迅速在东齐前线暴发,军心开始动荡。然而无人知晓,被北燕万人唾弃的圣皇欣公主,正悄然扭转着这影响苍和大陆的战局……

当诸葛清带人到北岭查探,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前后两拔粮草大军都无故失踪,断粮近一个月的东齐大营已经开始军心涣散,而在此时区城之外的大夏军营,却是另一番光景。

萧清越一身戎装,英姿飒飒,大步进到主帐之中,一脸欣喜道:“小烟来信了,她已经派人在区城后方截了东齐军两万人马的粮草,如今那边恐怕都揭不开锅了。”

正支着头浅眠的修聿闻方霍然而起,接过她手中的信件,眉头倏地蹙起:“她受伤了?”

“北燕境内赏金猎人太多,难缠得很,受伤也是正常的。”祁月上前道“早说了,你该相信她嘛,现在不仅好好回去了,还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

劫杀粮草大军他们不是没试过,但还未到区城便被发现,没想到最后让她得手了。

“我的妹妹,当然是不同一般的。”萧清越一脸自豪言道。

祁月理了理衣袖,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萧清越同时也露出奸诈的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帐。

“死人妖,大伙好久没开荤了,弄点烤全羊呗?”

“那还用说,派人去后面的镇上再请几个做烧鸡的,能做菜的都请来,咱们开个宴会也不错!”

“你请客?”

“这个……记老大帐上。”

……

两天之后,区城之外的飞云骑风风火火开起了宴会,肉香,酒香随风飘入区城之内,里面的人饿得头晕眼花,外面的吃得喝得那叫一个畅快,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足足闹了两天两夜。

区城内粮草一断便是近一月,战马都杀了,虽已快报请求后方粮草支援,但沿路的驿站都已被人破坏,送信到南越,再让粮草运来前线,来回也得大半个月。

区城被一举拿下,飞云骑士气大振,一路追击黄泉铁卫,数日之内连取三城,僵持已久的战局发生巨大逆转,大夏军士气大振。

燕京城,繁华依旧,前线的战乱并没有影响到它的繁盛。

烟落站在城门之处,两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恍惚间还能闻到那已经渗透地底的血腥之气,潜入到燕京城,在已经破坏的别苑见到了等候已久的任重道。

“领主,你怎么敢跑到燕京来!”任重道一见她,便有些气急败坏。

现在整个北燕的人个个都想要她的命,她竟然还敢来这里。

“西楚很快就会打到燕京,我放心不下这边。”她带着任重道进入到别宫地下密室,问道:“燕京最近有何动静?”

“前日燕之谦任命曲冲为大将军,那本是个江湖匪类,后来败在刑天手中,这样的人对上西楚,也是无济于事的,不过……”任重道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燕之谦为了笼络曲冲,将初云公主下嫁,公主以死相胁,被软禁起来了,仪贵太妃也气得一病不起。”任重道说着,愤愤不平“这两年燕之谦为排除异己,几个兄弟不是被害就是被流放了,还在宫里的也就是些年纪小的。”

“他当真这么做?”烟落追问,燕之谦一向很疼初云的,怎会……

任重道望了望她,说道:“你当他真疼初云那丫头,其它的皇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初云公主若不是女子,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她抿唇默然不语,最无情是帝王家,真是如此吗?

“燕之谦一心置你于死地,你何必还这般冒险救他们?”

烟落淡然一笑,坦然言道:“我毕竟姓燕,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天下大势,根本从两年前开始,西楚和东齐都已经暗中盯上北燕,我不想燕家的人死在他们手上,这也是我欠他们的。”纵然她已经不是真正的燕绮凰,但燕皇对她的恩情,她如今只能尽她努力保住他的血脉亲人而已。

夜幕沉沉,北燕皇宫上下都准备着三天后的公主大婚,烟落易容混入到送嫁衣的宫女中进到了初云中,殿门一关便利用幻术将另外几名宫女催眠,快步进到内殿,只见曾经那神采飞扬的公主疲惫不堪的躺在床榻,手被精铁所制的铁链拴着。

“你是谁?”燕初云青涩的面上已褪去曾经的骄横之气,冷冷地望着骤然出现在内室的人。

烟落沉默片刻,掀了面上的面具,唤道:“初云!”

“皇姐?你……”燕初云不可置信地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我已经让人去接太妃了,如果你不想嫁给曲冲,就跟我出宫,离开燕京。”她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燕初云愣了愣,冷然一笑:“你连父皇都能杀,会好心救我?”

两年前她被关在太庙思过,哪知再出来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已变了,父皇驾崩,大哥死了,母妃疯了,而这个本该大婚的皇姐却盗了北燕龙令,杀了父皇潜逃出国。

“我没有偷龙令,也没有杀父皇。”她望着燕初云平静地说道。

“没有吗?”燕初云笑意嘲弄“那与西楚合谋攻打北燕呢?”

烟落拿出任重道事先配制的钥匙将锁打开,沉声说道:“如果你不想嫁给曲冲,想看到你母妃就跟我走。”

“燕绮凰收起你这虚伪,我不会再信你。”燕初云忿然言道。

烟落将宫女拉到内室,套了嫁衣扔到床上,拿着宫女服往燕初云身上套,“我承认我有私心想保住漠北,但燕之谦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又如何会与我合作对抗西楚,再有东齐包藏祸心,北燕如何对抗?”

“那是因为你带走了龙骑禁军,只要龙骑禁军在,北燕就是会现在的样子。”燕初云望着她决然言道。

她望了她一眼,神色淡漠,却字字利若刀锋:“几十年来,北燕朝中臣子多是年迈,思想守旧,数十年北燕固步自封,重文轻武。龙骑林军他们只是一群江湖人,多数已经被父皇遣散,如今所抚剩不过几万人,这几万人拿什么去抵抗西楚的百万雄师,拿什么去对付东齐的黄泉铁卫?”

燕初云沉默良久,道:“好,我跟你走。”

二人一道出了初云宫,直奔华清宫去往密道入口,岂知刚一进殿,本来暗沉的屋内骤然灯火通明,她心一沉,拉住燕初云便欲夺门而出。

刚一转身,站在她身后的燕初云手中寒光一闪,冰冷锋利的刀刃猝不及防刺进她的身上,“燕绮凰,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你……”

她捂着血流潺潺地伤口踉跄地撞到门上,思绪飞快地转动着,到底是谁?是谁又在出卖她?

锦瑟从内殿掀帘而出,步步逼近扬手间便撕了她的面具,冷然一笑:“你到底还是来了。”

她咽下口中的腥咸,望着面前的两人,目光沉寂而冷冽:“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凤阳城那么多赏金猎人,你都死不了,还真是命大呢。”锦瑟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意“不过这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她固执地想要肯定心中的那个答案。

锦瑟一把拔出她腹部的短刀,顿时鲜血喷溅,冷然笑道:“急什么?你很快就知道她是谁了?”

“陛下驾到——”

燕之谦一身朝黄的龙袍,快步进到华清宫中,“三妹,好久不见!”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那身形……熟悉得让她窒息,“千千,是你吧!”

那女子面色微讶,步上前来,“你怎知是我?”

“从凤阳离开,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被人追上,我才不得不怀疑有人与北燕勾结。”烟落淡声说道。

燕之谦探手一搂千千的肩膀,唇角勾起阴冷的笑意,“勾结?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千千本就是朕的人。”

烟落缓缓闭上眼睛,强自咽下心头升起的悲凉之意,缓缓道:“你早就在打龙骑禁军的主意,让她混入龙骑禁军中吧!”

“父皇从来不向大哥和朕提起龙骑禁军的事,朕只得另做打算。”燕之谦面色依旧儒雅,目光却阴冷得骇人:“可是最后,他却传给了你!”

“所以呢?”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人,冷声置问:“所以你就在香料里下毒?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你就与东齐暗中合谋陷害兄长?所以你就一次一次要我死?”

燕之析虽然刚愎自用,却不会想得那么细致,直到如今东齐军进驻北燕,她才开始肯定燕皇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大哥心高,不想北燕臣服于西楚,自然会坐不住,而那样的情况下,你就只能找到朕相助,所有的事顺理成章。”燕之谦平静地说道。

燕初云面上顿时血色渐失,缓缓侧头望向燕之谦:“二哥,是你……害死父皇的?”

燕之谦霍然转头望向燕初云,沉声道:“既然你已经帮了我,婚约朕自会替你取消。”

“你骗我?”燕之谦嘶声吼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做?”

“来人,把初云公主带回寝宫。”燕之谦面色一沉,冲着殿外的禁卫高声说道。

燕初云被人带了出去,密道打开,浑身是血的任重道被押了进来,恨恨望着千千,“你这叛徒!”

烟落面色顿白,不是让他在外面等着吗?

“怎么?心疼了吗?害怕了吗?”

锦瑟拿着巾帕擦着手中的短刀,冷冽的寒光映入她的眼里,让她的心都为之战栗,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

当年,她为何要那救上这个女人?

“领主,你不该来,更不该盘算着救这帮没良心的东西!”任重道怒声吼道,如果不是心慈手软,不是她心心念念着先帝的恩情,如果她可以冷血无情一点不要跟来燕京,如何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你勾结西楚对付北燕,还有脸来说救我们?”燕之谦冷哼道。

任重道啐了口血痰,“你这弑君杀父的狗杂种,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之谦一把夺过锦瑟手中的利刃,一刀捅进满身是血的任重道身上,“那朕就先送你做了鬼。”

“重道!”烟落怒声吼道。

锦瑟素手一翻,一掌便将她逼退到门口处:“一次又一次看着这么多人为你送命,滋味如何啊?”

任重道口中鲜血狂喷,猛地一把抓住燕之谦的手,生生将刀拔出,抵在燕之谦脖颈,“老子怎么死都行,绝不能死在你这个小人手上!”

就在任重道出手同时,烟落突地如豹一般迅猛跃起,袖中的剑狠狠刺进锦瑟身上,千千一见便扑上前来阻拦,她倒地脚下一蹬,到了任重道脚边一跃而起,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走!”

一国之君在他们手中,即便是锦瑟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如今大昱还需要这个人有用,任重道押着燕之谦前行吼道:“外面的人听着,不想要他死就给老子让条路!”

外面的禁军愕然,看到被押着出来的燕之谦不由纷纷退了开去。

“是圣皇欣公主!”

“就是她!刺杀先帝,盗取龙令的凶手!”

顷刻间所有禁卫军都涌了过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这个失踪了两年的叛国公主,竟然敢回到北燕皇宫,挟持天子。

领头的禁卫军统领,拔刀怒喝:“你这妖女,害了先帝,还敢谋当今圣上!”

“就是她回来,北燕才动乱不断,是她燃起战火的,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北风呼啸而来,带着愤怒的吼声惊破苍穹,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深冷的恨和怒意,她的心头涌起无尽的悲凉。

不是说公道自在人心吗?

可是她眼前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公道?

她不顾一切回来救的人,却要置她死地,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是她同一父亲的皇妹,她只是想尽力让那已死的长者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她只是希望北燕的皇族的后人不要被西楚的铁蹄所践踏一无所剩,她做错了吗?

“朕的勇士们!替先帝报仇!替朕报仇!”燕之谦满脸凄惶地高呼,开口的瞬间狠狠朝后一撞,借机脱身。

四周密布的弓箭手乱箭齐发射向广场中央的两人,任重道却反身一转挡在了她的身前,扭头朝她道:“一定要活下去,杀了他,替先帝报仇!”

高大的身体几乎成了一个箭靶,依旧站在她的身前,怎么也不肯倒下,转头望向数步之外的燕之谦,吼道:“人在做!天在看!燕之谦活该你要做亡国之君!”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她无力地站在偌大的方场,望着四周如潮水般愤怒的人群,看着那无数寒光冽冽的战刀,恨恨地望向燕之谦和锦瑟一行人,一字一句道:“你们会付出代价,一定会!”

燕之谦拂袖面向众人高声道:“圣皇欣公主谋害先帝,盗取龙令,阴谋叛国,行刺圣上,今削去圣皇欣尊一品封号,三日后处以火刑。”

一盆冷水劈头泼下来,寒意刺骨,烟落扬起犹自滴着水的脸,看清火光闪烁中女人笑意阴冷的面容,“你还在这做什么?”

锦瑟勾唇一笑站起身来,缓步走近:“当然是来看看你再一次被人背叛的惨样?”

烟落默然,抿着唇望着在自己面前踱步含笑的女子,缓缓说道:“没到最后,谁更惨,还不一定。”

“怎么?你还想有人来救你?”锦瑟淡淡一笑“任重道还有他带着漠北人此刻都被挂在广场之上,还会有谁来救你?漠北龙骑禁军?大夏皇帝?还是……楚策?”

她默然不语,面色苍白,如今北燕人恨透了她,若是修聿和姐姐来救她便是与整个北燕为敌,只怕那时真的会再次让燕京血流成河。

“只要他们敢来,我就会让他们亲眼看着你活活找死。”锦瑟目光怨毒地瞪着她,狠狠揪起她的头发:“烧死的感觉如何?这一次让你再烧一回,我看你还怎么活过来?”

“老天爷让我再活一回,怎么会就死在你们手上呢?”烟落望着她,目光沉静而冷冽,淡声言道“即便我死了,西楚十万大军也会踏平燕京,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假死?”

锦瑟倏地转身,一把揪起她的头发,目光如火,“别跟我提西楚!更别跟我提那个人!”

她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冷笑,“你怕了?”

她不知道楚策对她做过什么,让她这般怨恨,但很明显她怕楚策找到她。

“害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们也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那些人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了他们,这血债累累也会记在你的身上,与我们何干?”锦瑟眼睛发红,神色癫狂,激动地说道:“下地狱地该是你们一家吧,你知道你那了不起的娘害了多少人吗?你知道因为她有多少大昱人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吗?因为你母亲的出现,上至大昱皇帝下至我们这些士家子弟,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和你娘一样该死!该死!”

大昱!又是大昱!

“我不知道大昱,也不想知道,我欠了别人的,我会还,别人欠了我的,我也一定会讨回来!”她咬牙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铮然言道。

“是吗?”锦瑟冷然一笑“可惜……你没有那一天了。”

她默然垂眸,若有所思。

“只要楚修聿敢来燕京救你,东齐就会趁势直取中州,你不是那么疼爱那个大夏太子,他多像那个孩子呀,要是那个他还活着的话,也该那么大了吧!”锦瑟神色疯狂地望着她,笑意阴冷,“我就等着他们来,楚修聿,萧清越,所有人……都会跟你死在这燕京城里。大昱皇朝会重新建立,什么西楚皇帝,龙骑禁军,所有人都会臣服于崭新的大昱帝国。”

为了等到这一天,她一直忍,一直忍了这么多年,什么痛苦,什么屈辱她都忍下了,就是为了这一天,将他们送上死路的这一天。

烟落眸子微微眯起,问道,“东齐和大昱,到底是什么关系?”

锦瑟微讶,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怕告诉你,东齐就是大昱,东齐太子就是大昱皇帝,不仅如此,就连南越也已经是大昱的国土,很快连北燕和大夏都会是,到时候,楚策拿什么来抵抗,他会输得很惨,输一败涂地。”锦瑟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骨,尖锐的指甲嵌进她的皮肤“洛烟,你永远都是个废物,永远……都斗不过我!”

不过一天时间,圣皇欣公主燕绮凰在燕京被捕的消息传了出去,此时漠北军已经攻下凤阳,得到消息立即挥师直往北燕迎救。

北燕人被燕之谦蒙骗,对领主恨之入骨,可是两年来他们与她一起并肩作战,那心思冷静,行事果断女子,是他们最为敬重之人,如今竟然被北燕人这般践踏,如何能忍?

丰州城,大夏军一路连战连胜,燕京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夏军中,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即去往驿馆正厅,正与萧清越商量行军计划的顿时面色一喜,“可是漠北的消息?”

祁月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圣皇欣公主燕绮凰前日在燕京被捕,后天在千平广场处以火刑。”

修聿手中的奏折颓然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她不是在朔州养伤,怎么会在燕京?”萧清越一把夺过密信,扫了一眼顿时面色惨白。

“如果我所料不差,截杀东齐粮草的大军的人应该是她,不想你们担心,所以留了信在漠北,让任重远按时送来。”祁月低声道。

修聿缓缓闭目,深深吸了吸气,一捶桌子恨恨道:“这该死的女人,又骗我!”

萧清越一咬牙,便要出帐,“我去燕京。”

“站住!”祁月沉声叫道,侧头望了望也坐不住的修聿,“这是东齐的圈套,燕京情势复杂不能冒然前去,否则东齐立即反扑,直取中州,那里可是无忧一个人在。”

修聿手不由收握成拳,如果他打下的江山,拥有的权力不能保护她,要来何用?

“要去,也要有所准备才能救回人。”祁月沉声说道。

“就是!”刚赶到正厅外的飞云骑十将陆续进门。

“大夏的皇后娘娘,让人欺负了,飞云骑多没面子啊!”祁洪大声吼道。

“亏得皇后娘娘带人截了东齐粮草,咱们才能扭转战局,咱们这群大老爷们,也不能不讲这义气是不是?”

正在这时,门外侍卫急步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后方有两千漠北轻骑来城求见!”

修聿与祁月相互望了望,顿时了然,定然是她从漠北带来在区城截杀东齐粮草的骑兵,侧头望了望萧清越:“你去安排!”

萧清越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出门,准备启程事宜。

修聿敛目沉思片刻,起身道:“祁连即刻调五千轻骑在城中待命!”

“是!”祁连抱拳转身便走。

“今日起,祁扬率你部下弓箭手严阵以待!”

“是!”

“祁洪,盾甲兵主力听候祁月统筹调度,灵活作战!”

“是!”

“祁山,带你手下轻骑从后山绕道,烧了东齐粮草大营!”

“是!”

“祁月,即刻替朕传信楚帝,朕愿协助他一日内拿下燕京。”

“是!”

“朕不在丰州,所有一切事务皆由祁月安排调度,记住,只守城,不出战!”他神色凝重地望了望所有人,吸了吸气道“给我两天!”

是我,不是朕!

是以一个朋友兄弟的身份在请求,还不是一个君王的身份来命令。

众将相互一望,大笑出声:“抢不回人,你们也别回来了!飞云骑上下还等着喝喜酒呢,是不是!”

乌云低沉,空气压抑而沉闷,时值正午,却见不到一丝阳光。

燕京城所有人都聚集在升平广场,仰望着被绑在火刑台上的叛国公主,燕绮凰。

她弑君杀父,盗取龙令,带领守卫北燕的龙骑禁军叛逃出国,与西楚勾结谋夺北燕江山,行刺当今圣上,她是北燕百年以来受封最尊贵的公主,也是北燕百年以来最大的耻辱。

满身血污的烟落被绑在高高的刑台之上,脚下是大堆的柴禾,下面举着火把的禁卫,外围的弓箭手,盾甲兵,重重守卫,最外面围观的百姓,振臂高呼着:“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怒吼之音,声震九天。

她幽幽醒转,抬头望了望天,又要死了吗?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都不敢想的家人们,母亲温柔含笑的脸,父亲慈爱的神情,还有教她骑马射箭的大哥,逝世多年疼她如亲生的西楚先帝,仁爱慈祥的燕皇……

原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他们了,不是她不愿想,是她不敢去想啊!

她缓缓闭了闭眼,真的很累了,她以为她的重生可以是另一番局面,她会揪出凶手,会为他们报仇,可是……她终究是败了。

长风呼啸,广场和长街上挤满了人,都等待着点燃那堆火,烧死那个罪大恶极的叛国公主,以消心头之恨。

“行刑!”一声高喝响彻升平方场。

站在刑台之下的数名禁卫持着火把便欲点火,此时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道白光,持火把的几人捂着脖子倒地,周围的人赫然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只有在刑台之下一只小如鼠的雪白小兽在那里,一身的毛炸起,咝咝地叫着。

“是毒貂!”有人大声喝道。

“放箭,行刑!”禁卫统领扬手高声道。

所有的弓箭手都换上了点火的箭矢,乱箭如流星般窜向广场中央的刑台,小兽飞快地窜起,咬住箭甩开,再窜起,再咬住,再甩开……

任凭它动作再快,也难挡得住这么多的火箭,它身后的柴堆,遇火便燃,下方围观的百姓顿时振臂高吼道:“烧死她!烧死她!”

小兽望了望远方,又扭头望了望燃起的刑台,飞快地爬到顶架之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肩头的小兽,小兽使劲地咬着锁着她的铁锁。

滚滚的浓烟,带着灼人的热气席卷而来,已经烧到她的脚下。

正在这时,北城响起震天巨响。

“西楚大军攻城了!”远方有人高声吼道。

正方场上空骤然出现黑压压的一片,黑色的雄鹰在火刑台上空盘旋高鸣,人群之后一阵轻啸声响起,所有的战鹰齐齐冲向刑台下方的火堆,柴火被撞得四处乱飞,减缓了火势的蔓延。

“那是漠北的战鹰!”有人指着天空那黑压压的一片高声道。

马蹄之声破空而来,如骤起的狂风暴雨打在每个人的心下,玄衣黑甲的帝王一身煞气如地狱修罗,振臂勒马,“弓箭手!”

话音一落,身后的神策军转眼架起两人高的人墙,弓箭手站在最顶端,搭箭拉弓,箭雨破空而去,同时落在支撑刑台的柱子。

一名北燕禁军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要射断那木桩,木柱一断倒了上去,就烧不到人了,好精准的箭法,好可怕的手段!

燕京的百姓一见,顿时激愤而起,纷纷以血肉之躯冲向西楚大军,怒声吼道:“保卫燕京,杀了他们!”

一马当先的玄衣帝王冷冷地望着涌来的人群,薄唇轻启,喝道:“杀!”

燕京人已经被燕之谦骗得疯了,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此时在这座城里没有对错,没有是非,没有黑白,只有生与死,只有以杀止杀,才能平息这场暴动。

修聿和萧清越从另一方冲向火刑台的方向,被潮水一般的涌来的人群阻挡,远处楚策一把接过青龙手中的银弓,一箭破空而去,携着千钧之内,那高耸的刑台摇摇晃晃起来,柱子从中断裂,绑在刑台上的人连着上面的台架直直从数十丈的高空坠下,这一摔下去定然是粉身碎骨。

萧清越惊恐地望着坠下的高架,修聿扭头一看,一跃而起背起那沉重的刑台落地,顿时一口鲜血吐出,“萧清越,救人!”

萧清越一跃而起,爬了下去:“身上浇了桐油,灭不了,精铁锁没有钥匙!”

他们被围在广场中央,仅靠修聿一只手和连美人应对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可是这时候从哪里去找水来灭这火,就在这时,听得远处有人高声道:“萧将军,接水!”

萧清越扭头望去,北面的长街之上任重远一行漠北人将马上的水囊高高扔出,盘旋在高空的战鹰抓过水囊呼啸而至方场上空,把所有水囊括都扔了下来,她手中长剑一阵狂舞,冰凉的水淋下来浇灭了刑架之上的火势。

萧清越刚一跳下来,便被人群再度包围,两人一兽带着一个伤重昏迷的人被万人包围,如何冲得出去!

“都住手!”低沉的男声从望川楼上传来,威仪自成。

众人停手望向高高的望川楼,白衣如仙男子押着燕之谦登上顶楼,人群中有人道:“是燕皇陛下!”

“都给我听听,你们燕皇陛下的圣旨!”百里行素面色冷沉如冰,擒着燕之谦从望川楼飞跃而下,白衣翻飞,有如九天降世的仙神。

燕之谦颤抖着声音开口:“是朕在先帝香料中下毒,是朕设计陷害太子燕之析,龙令是先帝亲传,并非被人所盗……”

周围的人群登时喧哗开来,有胆大的出声道:“陛下,你是受人胁迫才说的,你们这些……”

百里行素赫然转头,一双眼睛冷厉如刃,说话的人生生地闭上嘴。

任重远等漠北人一拥而上,擒下燕之谦。百里行素一把掏出燕之谦身上的钥匙,打开刑架上的精铁锁,用外袍将人一裹,冷然道:“既然你保护不了她,不如我来保护。”

说罢,带着人几个起落便到了人群之外,踏着满地鲜血,一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