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洛烟,恍如一道惊雷。

她霍然拂袖转身望向来人,一身简单宫女服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带着千步香清冽的香气飘散而来,正是绮凰轩帮她梳妆的那个宫女。

烟落抿唇望着来人,眸光清冷而锐利:“你是谁?”

那人勾唇一笑,抬手缓缓掀去掩饰她容颜的面具,一张熟悉得让她难以置信的面容暴露在她的眼前。

“锦瑟?”她咬牙,字字如冰。

眼前那似笑非笑的清丽女子正是曾经出卖洛家和她的锦瑟,那个已经在皇极大殿被她扼杀的女子,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锦瑟唇角的笑意带着深深的嘲弄:“洛烟,死过一回没想到你依旧那么天真。”她优雅地在对面的雕花木椅中坐下“你不是真以为那样就可以杀了我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当时是她大意了,一心应付着朝臣和楚策却忽视了这个女人,以她的心机和身手怎么会跑到皇极大殿去找死?

她却因为替身的死,让其安然躲在暗处观察她的一切。她在北燕皇宫多久了?燕皇的死是否是她下得手?燕之析是否也是通过她而与东齐联系在了一起?

“我说过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又怎么会比你先死?”锦瑟望着对面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冷冷出声“我也不想相信你就是她,可是亲眼看着你在洛家旧宅跪拜,还有对着那同心锁的神色,也就不得不信了。”

她闻言瞳孔微缩,原来那天晚上她取马之时,躲在暗处的人是她,锦瑟理了理袖子,起身踱步走近前来:“再嫁一次人,再让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死,再一次孤独的活下去。”她冷眸逼视着她的眼睛:“洛烟,你斗不过我的。”

“是你把燕皇毒死的。”她决然言道,是她太小看了这个女人,还是……她真的藏得太深。

锦瑟清丽的面上勾起阴冷的笑容:“他可是因为你死的,你才是凶手。”

“我低估了你。”权谋争斗中,她到底是个新手,哪比得上她的心机谋算,不过从今尔后,她绝对……绝对不会再大意。

“你母亲的叛变害得我一无所有,我会一一还诸于你。”锦瑟望着她眼神怨毒,清丽的面容有些狰狞“既然你不死,我就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

“你是大昱人。”她望着她,眸光冷静而沉着。

锦瑟面色微变,似有些意外,她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大昱,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知道吗?在洛家的四年,我看到你们一家人,有多少次我想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可是我忍下来了。终于等到了那一天……你最爱的男人将你抄家灭门的感觉,是不是很恨呢?”锦瑟眼睛有些发红,神色疯狂“你很快就会再一次偿到失去的滋味,明天日落北燕的所有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你的姐姐会被万箭穿心射死,你的丈夫会被黄泉铁卫剿杀,中州世子我会将她放在雪山之巅,让他一点一点的冻死,让你一个人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烟落看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你做得到吗?”

“她做不到,本宫做得到!”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入,掷地有声。她侧头望去,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缓步踏入殿内,身姿高贵傲然,携着淡淡的千步香,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华容的女儿?”

烟落抿了抿唇,望着那十指如玉纤纤的手,想起出嫁之时替她梳头的嬷嬷,这样的一只手又岂是一个宫仆所拥有的。

“皇后娘娘!”锦瑟换上一脸躬顺的姿态“虽然换了容貌,但我与她相识数年,不会认错。她就是……洛烟,华容和洛华的女儿。”

来人缓缓在她面前落座,冰冷而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华容不是那么了不起吗?不是让天下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吗?最后还不是死在本宫手中?”

烟落默然,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有因她的话而愤怒,这两个人的出现是她所没想到的,然而此时已经不是震惊和追问的时候,还有即将到来的黄泉铁卫,一旦抵达燕京,纵然修聿再好的身手,又如何敌得过那么多的人。

“所以呢?你也要杀了我?”烟落望着她,语气平静。这个人是绝顶的高手,根本不是她所能对抗的,这件事也必须快点通知姐姐他们,早做应对。

“死了多无趣,本宫会让你活着,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让你一个人活着。”金面皇后死死地望着她,声音阴冷而骇人“本宫会毁掉她所在意的一切,她的家,她的家人,她守护的西楚,让她九泉之下也休想安宁,你就替你母亲做个见证,可好?”

烟落咬着唇望着面前的两人,目光如冰封的深海,沉寂而冷冽。袖中的紧紧攥着拳头,她要忍,一定要忍耐,还有人等着她去救,她不能在这里和她们拼命搏杀。

“大昱会重新屹立在这苍和大陆上,而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这个富盛皇朝脚步下的蝼蚁,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金面皇后冷冷地说道,她华容做不到的,她可以做到。

“大昱曾经不就是被我们这些蝼蚁所推翻的,没有人会让这样一个皇朝重新统治天下。”烟落冷冷一笑,这样的大昱注定会被覆灭,注定会被新的王朝所代替。

“本宫会让你看到那一天。”金面皇后言辞铮铮“而现在的北燕就是开始。”

金面皇后离去,锦瑟转过身来,面上勾起阴冷的笑:“你知道黄泉铁卫会是怎么杀人吗?他们的刀快得能在眨眼之间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剃面一具白骨,血肉会化成泥一样,中州王,飞云骑就会死在他们刀下,化为一具白骨。”

她的呼吸不由一颤,早就知道东齐的黄泉铁卫作战手段诡异,原来……竟是这般骇人哪!

待到锦瑟从华清宫离开,她侧头望向窗外,只见残阳如血。她迅速将身上繁重的外袍脱了,在华清宫寻了一套宫人的衣服换上,点燃随身荷包内特制的香料。

一道白光迅如闪电般地从窗口扑了进来,窜上她的肩头,口中咬着一块碎步,呜呜地叫了两声,她接过那块布料一看,前几日特地给无忧做了新衣,便是这样的布料。

她探手摸了摸小兽的头:“美人,谢谢你。”之前从绮凰轩走的时候,这小家伙就跑不见了,最近便一直与无忧两玩在一起。

烟落飞快的回到偏殿,寻了笔墨写了纸条放到连美人口中,趁着夜色悄然潜出华清宫,指了指前面守卫严密的奉先殿,小兽吱吱叫了两声,便刷地一声消失的没影。

连美人又小又敏捷,在宫内窜来窜去也难以有人发现。皇极大殿内沉寂得没有一丝声响,忽闻一声破空之声,修聿长袖一挥却只抓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摊开手一看,不正是烟落平日养在身边的那只小兽。

连美人瞪着他很是不服,要知道他平日就仗着灵巧敏捷的速度来攻击人,他却能一把将它抓住,让它情何以堪。萧清越抬手便将小兽拎起扔到桌上,小兽慢吞吞地将藏在口内的东西吐出。

“锦妃未死,大昱皇后暗伏宫中,待我救出无忧,再行脱身。”修聿读声纸条上的话语,俊眉深深皱起。

外面险象环生,他却放着她一个人面对,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萧清越和罗衍相互望了望,面色不由凝重起来,锦贵妃没死,那死在皇极大殿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连美人趁着夜色很快便从里面跑了出来,趴在她肩头呜呜轻泣,它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再一次被人打败,心何以甘哪!

烟落望着夜色中的皇极大殿,深深吸了口气,早知道和亲之事不会那么简单,却不曾想到会发展成为样的局面,既然是死路一条,那便拼死一搏。

谁知,刚一转身便看到刑天正立在她两步之外,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中……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宫中次第而亮的白色宫灯被风中吹得狂舞,灯内烛光闪烁,明灭不定,一身铁甲的男子冷然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黑色的眸子一掠而过的沉痛之意。

“刑天,要么让我去救人,要么,你就杀了我。”她望着对面的人,目光坚定而决绝。

“我答应陛下会将你安全带出燕京。”刑天平静的说道,这皇宫之险象环生,又岂是她一人可以对付得了的“你救不了他们的。”

“是燕皇太高看我了,我连他们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得了北燕,龙骑禁军的信物,我会还给你们。”她感谢燕皇对她的宽容和仁爱,但是北燕这样沉重的担子不该压在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承担。

她举步直直与其擦肩而过,他持剑的手抬起,冷冷言道:“凭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烟落抿唇,侧头望着他,目光冰冷而尖锐,伸手狠狠地挡开他的手,身形掠出几步之外,一道劲风直逼她后背,她反手一探接住,背后的人低声说:“去找谦王。”

她脚步一顿,转头去望身后的人已经离去,低眉望了望手中之物,是一张密道地图,抬手抚了抚连美人,支使着它去守在无忧那里,照着密道所指悄然进到谦王府。

谦王府没有皇宫的华贵庄严,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书房内灯火明亮,燕之谦坐在榻上手中棋子摩挲了半晌也未落下,听得窗外一声异动,利剑破窗而出,快如迅雷。

烟落眉眼一沉,两指一伸,夹住了三尺青锋,生生顿住了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剑,望向燕之谦阴森的双目:“二哥!”

燕之谦面色瞬间回复到平日的儒雅之色,目光中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凰儿今日大婚,怎的跑到二哥府上来了。”

烟落淡然一笑,燕之谦怕是早就知道了风声,所以才称病没有进宫,如今文武百官及其他皇子后妃们都被燕之析软禁在宫中,却只有他一人还在宫外。

“我想今日二哥也听到了宫中的钟声,父皇已经驾崩,太子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王宫大臣和皇子后妃都被软禁在宫中,中州王世子被掳,中州王和大将军王都被制在奉先殿内。”她快速描述了宫中此时的情形,一瞬不瞬地望着燕之谦变换的眼神。

他虽有惊讶之色,但显然很多事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闻言沉吟片刻问道:“那凰儿又是如何出来的。”

“父皇留了宫内密道的地图。”她坦然言道。

“密道?”燕之谦闻言面色顿变,宫中有密道,竟连他都不知晓得,他这个父皇是藏得够深哪!

“现在情势危急,凰儿想清二哥相助。”她直言自己的来意,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耽误了。

燕之谦收起剑,朝书房内走:“相助,二哥只是文臣,如今爱莫能助啊!”

烟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太子与东齐勾结,暗许东齐黄泉铁卫进发燕京,一旦他们来了,这燕京会成什么样,西楚赤水关三万神策军已经备站区城,中州飞云骑明日也将来到北燕费城。若是等黄泉铁卫到达燕京,太子就会杀了中州王与大将军王,介时西楚与中州合力群情激愤之下出兵,北燕就会成为东齐和西楚的战声。”

燕之谦低眉,面色有了细微的变化,这样的局面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大哥真的与东齐勾结?”

“是,太子谋权篡位,毒害父皇,如今战事一触即发,父皇一生仁孝治国,却在死后要成为北燕的千古罪人,二哥也不管不顾吗?”烟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燕京城内所有的兵马都是太子的人,连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都投于他麾下,我还能做什么?”燕之谦叹息地坐在榻上,他的这个妹妹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要是找到北燕的龙骑禁军就好了。”

烟落面色无波,袍袖内的手微一颤,蓦然想起在大殿之上燕皇的话,只觉手上那只龙令是异常的沉重与冰凉。

如今燕之析也在宫中四年搜寻龙令的下落,而燕之谦言语之间也在试探龙骑禁军的所在,可见其重要性。看来燕皇早看出了他们两个的心思,又怕她一时情急之下真的就交出龙令,所以才提前将龙骑禁军调到了关外,又暗中令刑天不惜一切要将她带离燕京,保存实力。

“父皇猝死大殿,还没来得及交待龙骑禁军的所在,不过太子正在宫中搜寻龙令。”烟落道。

燕之谦沉默了良久出声:“凰儿,可有对策?”

烟落沉吟不语,这个燕之谦这个时候还装,思量片刻后道:“如今宫外只知父皇驾崩却不知宫内情形如何,只要二哥将太子所做之事传出,燕京必然动乱,趁着太子分心之际,再带人从密道以勤王之名入宫平乱,救出中州王一行,即便黄泉铁卫来,没有了太子为其提供粮草,合西楚,中州,北燕之力也定将他们困死在北燕境内。”一向惜字如金的她,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与人说这么多的话。

燕之谦一向谦和的眉目此时冷锐一片,缓缓出手取出一枚白子,摩挲了片刻,啪地一声操入棋盘:“好!”

烟落闻言嘴角勾起杀机尽现的冷笑,将密道的地图放到桌上:“丑时动手。”燕之谦转头,只看飘然而去的纤秀背影。

北燕皇宫,燕之析暗中派人搜查龙令的所在,却又不敢声张,眼看着黄泉铁卫将要抵达燕京,一旦战事一起,龙骑禁军就是他保卫燕京的唯一筹码,然而这一年多以来他数次向父皇试探龙骑禁军的所在,却一直都未有结果。

丑时二刻,夜色正浓。

烟落回到皇宫之内,宫中并无动向,看来刑天并未让人发现她已经出来的事,她悄然燃香召回了连美人,通过密道悄然潜入到东宫,连美人对着一间灯火明亮的屋子吱吱叫了两声,闪电般的窜了进去。

寅时初刻,称病在府的谦王突然带兵出现在皇宫内苑,将太子禁卫打了个措手不及,刚刚沉静了几个时辰的北燕皇宫,再度陷入动乱之中。

夜风之中,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北燕皇宫的上空,这座庄严华丽的皇宫,在平静了十五年后再一次接受鲜血的洗礼。

朝华苑,是太子妃及太子侧妃们所居的院落,一身黑色武士服的纤细身形背着弓箭如狸猫一般伏在房顶之上,裹着油布的箭支一点即燃。

三箭齐发流星追月般射向太子妃的寝店,片刻之后只见屋内燃起大片火光,女子尖叫之声传出,东宫内守卫顿时警觉,闻得太子妃寝殿起火,刚一进冲进朝华苑,只见空中火花如流星般射向各处,转眼之间苑内众侧妃的寝殿都起了大火,苑内登时乱成一团。

烟落飞快赶到连美人去的那间偏殿,轻啸两声,屋内的连美人登时一窜而起,见人就咬,烟落破窗而入,看到榻上沉睡的孩童,微微松了口气,探手解了他穴道。

无忧大眼一睁,看到她,欣喜出声:“娘……”

“嘘!”她示意他住嘴停声,将他一抱便道:“无忧别怕,我们走!”

无忧望着她的眼睛,咧嘴一笑:“无忧不怕。”

连美人成功放倒外面所有的守卫,窜回她的肩头吱吱叫了两声,表示已经完成任务。

刚出东宫,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她带着无忧闪身一避,箭矢箭身而过,在肩上划了一血痕,她抬眸一望便看到对面宫殿顶上持弓而立的女子,那身形不是锦瑟是谁?

锦瑟从高殿之上飞身落在前面的广场,眸中杀意顿现:“你倒真是长本事了,今日你这般在意这孩子,我就让他第一个死。”说话间手中长弓一拉,箭尖直指她怀中的孩子。

烟落眉眼一沉,不退反进,趁着她瞄准的片刻功夫,手中寒星小剑激身而出,流星破月般直逼对方面门,锦瑟手上一抖,剑锋一偏没有射中,只觉面上一阵尖锐的寒气一过,如玉的颜刹那间被划开一道血口。

烟落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这上面可是沾了毒的,你就顶着这道疤过一辈子吧!”趁着她紧张着自己脸上的伤之时,几个几落已经出了数丈之远,她是很想杀她,但不是现在。

奉先殿遥遥在望,夜色中两人一兽,疾行如飞,肩头的连美人突然望着前面咝咝一叫,她慌忙顿步,数丈之外的宫灯之下,一张金色的面具华美中泛着森冷的光。

烟落心顿时一沉,越不想遇到的人,却偏偏遇到了。

烟落躬身把无忧放下地,将连美人放到他肩膀上:“一会我一动手,你们就朝那里跑。”烟落指了指奉先殿的方向。

谦王如今已经动身,引去了宫中大部分兵力,连美人攻击敏捷,只要她在这里拖住这个人,让无忧能跑到奉先殿那边,只要修聿他们知道无忧已经脱险,局面就会大大不同了。

无忧攥着小拳头,狠狠的点了点头:“娘,我很快叫爹爹来救你。”

烟落抿唇笑了笑,抬手抚上他稚气的小脸,她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才活了下来,她怎么容许有人去伤害他。

看到戴着黄金面具的大昱皇后,一步步走近前来,她缓缓探手拔出背在背后的长剑,目光一凌喝道:“无忧快跑!”

话音一落剑锋直直刺向金面皇后,同时无忧咬着牙跟着连美人朝奉先殿跑去。金面皇后冷然一笑便欲抽身去抓无忧,只要抓到那孩子,何必跟她动手。

烟落冷眸一沉,另一手暗藏的小剑狠狠刺了过去,金面皇后惊觉避让,手臂顷刻间被划破,一片血光飞溅,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好阴狠的招数!”

烟落冷然一笑:“对付你们,这已经很客气了。”

金面皇后迅速出手欲封住筋脉,逼出毒,烟落哪会给她这机会,纵身便扑了上去,长剑招招攻其上盘,短剑寸寸逼人要害,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者结合,逼得金面皇后无暇去顾及手臂的伤。

“你跟华容一样,那么不怕死!”金面皇后咬牙恨恨道,她看到这双眼睛就想起那个背叛大昱的叛徒。

“死都死过了,还怕什么?”她咬牙冷声哼道。

夜空一道影子一掠而过奔向无忧离去的方向,她心骤然一紧,那紧追而去的身影不是锦瑟又是谁,左手一扬寒星小剑脱手而去,直刺其背心,却也在同时金面皇后一掌击在她心口,胸腔内顿时血气翻涌,后退了数步以剑支地稳住身形。

她抬头望向无忧的方向,锦瑟避开了寒星小剑,却被连美人拦住了去路,无忧快步朝着奉先跑去,谁知背后一道劲风袭来,小小的身影狠狠地摔倒在地,滑出几丈,手脚上一片火辣辣的痛。

无忧扭头遥遥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着奉先殿跑去。那倔强的一回头,她的被瞬间被揪得紧紧的,她的孩子,她的无忧,是那样的坚强啊!

金面皇后瞧着她的神色,冷然一笑:“怎么,想到自己的孩子了?”

她微一怔,心中却暗自庆幸,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当年冷宫大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就是那个孩子,狠狠一咬牙自地上猛地一跃而起,如旋风流云般朝对面的人袭击,快如流星,气势如虹,眼前却不由想起在百里流烟宫的山崖,翩然如仙的男子握着她的手教出这绝杀之技。

金面皇后一见眉眼微沉,凌厉的剑气逼近,她足尖一点飞速后退,纤纤十指飞速套上金钢的手套,生生抓住那旋转如风的剑刃:“流动斩确实厉害,不过……你可没练到家。”

“那你就试试。”她狠狠一咬牙,另一手暗运内力,狠狠一掌击去。

金面皇后眸光一沉,十指如爪抓住她手:“你要找死,本宫成全你。”十指尖锐的金刚手套闪着森冷的光,直直掏向她的心口,似是要她挖出心来。

她呼吸一窒,满心绝望之际,却看到金面皇后背后一剑破空而来,带着万钧之力,金面皇后霍然收回手去避让,仅在这片刻之间,她会强硬的力量拉开数丈。

“你……”她抬头对上一双幽黑深沉的眸子,目光透出一分无奈的妥协。

刑天刚毅的面色冷沉一片,一把推开她奔向对面的金面皇后,吼道:“还不快走!”

她一咬牙飞快朝着无忧离开的方向追去,扭头只看到缠斗不休的两人,嘶声道:“半刻后,西城会合!”

夜风将她的话语带到他的耳边,刑天心头猛然一颤,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烟落疾行如飞追着前面的锦瑟,看到她离无忧越来越近,心缓缓凉了下去,一旦无忧被擒,所有的一切又将白费。

她抿唇轻啸两声,雪白的小兽从无忧背后一跃而起,直直扑向锦瑟面门,貂儿是剧毒之物,她立即闪身避让,转眼之间她手中长鞭一挥卷向前面奋力奔跑的孩子。

此刻,就看谁快,擒到这孩子,一切就尽掌于手。

然而就是连美人争取的片刻之机,她狠狠将手中的长剑奋力掷出,喝道:“无忧趴下!”

无忧一听是她的声音,二话不说就一下趴倒在地,刚刚碰到她身上的鞭子眨眼之间便被猝然而至的三尺青锋斩断,她接剑落地,一系列动作只在呼吸之间,快得难以想象!

她拉起无忧护在身后,貂儿体小敏捷,且速度极快,锦瑟根本碰不到它一根毛,连美人闪电般窜回到她肩头,呲着小牙瞪着对面的女人,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死她。

“无忧快走!”烟落盯着对面一脸杀意的女子,沉声道。连美人窜到无忧肩头,一人一兽快步便跑了开去。

锦瑟想到脸上还痛如火灼的伤,满腔忿恨:“你很在意那孩子!当初没亲眼看到那孩子死,真是可惜!”

烟落目光冷冽而肃杀,一手长剑,一手短剑,纵身便扑了上去,招招快如迅雷,锦瑟招架不及手臂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这一剑,为你四年的欺骗利用。”话音一落,再度扑上前去,冷声喝道:“这一剑是为我的孩子。”虽然活着,却让他要一生受尽病痛折磨,这一切,即便眼前这个人死也偿还不了。

“怎么?生气了?若不是楚策把你打入冷宫,我又何来机会下手呢?”锦瑟咬牙喘着气,望着对面的人,面上扬起阴冷的笑“被自己心爱的男人背叛,滋味如何?”

她紧紧抿着唇,眉眼间如深秋的寒潭,深冷而沉静。蓦然忆起四年之前西楚皇宫之中的一幕幕,心中没有当年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泛着淡淡的苦涩和悲凉。

曾经是真的爱过他,深深的爱过他。可是她的爱情,容不得一粒沙子。

可是,阴谋,算计,背叛,已经将那份爱撕得支离破碎。

楚策,你争你的天下,我过我的人生,再无交集。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女子,她已经开始新的人生,她遇到了一个一个给予她希望与关爱的人,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

锦瑟看到她沉静的面色,不满她这样的平静,她要看着她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目光散发着疯狂:“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恨?你不是那么爱他吗?为他让整个洛家逼得太子退位将他扶上帝位,为了他什么都不顾吗?你爱了十三年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他的天下,他的江山!他不要你了,任何人挡了他的路,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即便是你和孩子!哈哈哈……”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疯狂的女子,淡淡地说道:“你喜欢他,可是……他看都不看你,可悲!”仇恨和嫉妒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疯狂,太可怕了!

锦瑟银牙暗咬,是的,她妒忌,发疯一样的妒忌。她活着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她死了,他依旧念念不忘,驻心宫夜夜灯火明亮,她不止一次在寂静无人的深夜看到那个傲然得不可一世的他,在那座死寂的宫殿一点点触摸她存在过的痕迹……

如果……她知道他还活着……

“洛烟,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幸福!你,该死!”话音一落,长鞭疾舞而至,恨不能将那张冷静得该死的脸打得粉碎。

烟落正欲提气而起,方才被金面皇后一击的掌劲在胸口散开,仿似有什么在胸腔内轰然炸开一般,面上瞬间血色褪尽,被长鞭卷着狠狠撞上厚厚的宫墙……

忽然,有稚气的童声从奉先殿的方向传来,惊破无边夜色,震颤着她的心。她咬牙长剑一挥斩了她的长鞭,恨恨道:“要我死,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她不未来如何,但她的命绝不能断送在这个女人手中!

夜色之中,一身红衣如火的身影翩然而至,温醇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修聿一手将她扣入怀中,低眉望着她,沉沉的怒意与深深的心疼在目光在交织,她抓着他衣服,勾起一抹笑容:“我没事!”

他带着她落地,望向数步之外的锦瑟,优雅如玉的神情顿时凌厉如邪神:“是你?!”西楚的锦贵妃,果真是没死,可是……她为什么这般要追杀于烟落。

“她是大昱人。”烟落低声说道。

大昱?!

他低眉望着她,眼中一抹异色如流光闪过,直觉告诉她,她对大昱的仇恨没有那么简单,她甚少提及关于自己的过去,这种感觉,总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明明离他这么近,心却那遥远。

烟落抬眸望了望天色,道:“走,先出宫再说!”他们只有这么几个人,如身陷燕京走不了,一旦黄泉铁卫赶来,就再无退路了。

修聿闻言带着她疾驰如飞赶往萧清越他们所在的方向:“无忧有萧清越和罗衍照看,一会合就马上出宫。”留在这里跟他们单打独斗,太吃亏,只要出去了惊动了神策军和飞云骑,他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锦瑟自知不是对手,便没有再追上来,燕之析带着禁卫疾奔而至,怒声喝斥:“你怎么还不追!”让他们逃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烟落回头望了望东宫的方向,目光中难掩的担忧之色,以刑天的身手应该能敌得过金面皇后吧!一定要出去,都要活着出去!

“我不是你的禁卫军!”锦瑟冷冷的说道。

燕之析怒火中烧:“让中州王和大将军逃出去,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封锁燕京城,截杀中州王,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城!”一道威严而冷厉的女声在空中响起,众人回头去看,戴着黄金面具的人立于大殿之顶,身姿曼妙。

锦瑟冷目望了望一旁的燕之析:“只要消息不传出燕京,神策军和飞云骑一时间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拖到黄泉铁卫前来就行!”

“刑天铁甲卫已反,谦王带兵攻入皇宫,一时之间让本太子从哪抽调那么多的兵马!”燕之析忿然道,本以为他们能帮多大的忙,如今宫里宫外乱成一团,抓到手的人质也跑了!

“谁让你的手下都那么饭桶,连个小孩都看不住!”锦瑟冷声斥道,只要抓到那个小孩子,中州王就不敢轻举妄动。

“你……”燕之析恨得直咬牙。

“罢了,再争下去,就等着神策营和飞云骑打到燕京来吧!”诸葛清从暗处走了出来,望了望大殿之顶上的人影,朝燕之析道:“他们要走,只得走西城最近到达区城,我已让随行人马在西城设伏,太子殿下即刻抽调人马,将其逼入包围圈中,一切自见分晓!”

北燕的精锐之师都由大将军刑天和燕皇掌控,太子禁卫根本靠不住,幸好他早做了打算。

金面皇后轻轻击掌两声,霎时之间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她自殿顶翩然而落,冷声言道:“不惜一切代价,杀!”

“是。”话音一落,十道黑影一闪而去,奔向宫门。

燕之析一见,面色一喜,朝身后的禁卫统领道:“传令宫外所有人堵住燕京四门,弓箭手做好准备,绝不能……他们活着出去!”

夜,深沉而漫长。

修聿带着她成功在轩辕门与萧清越一行会师,轩辕门的禁军早已被放倒,一行百行人的铁甲卫上前:“公主,末将铁石等已经奉将军之命,拿下轩辕门,望川楼已经布了弓箭手,闯不过去!”

修聿闻言微愣,刑天不是投靠了燕之析,又怎会反过来帮她?

烟落转头四下望了望:“刑将军还没过来吗?”

“将军去了东宫,还未出来!”铁石出声回道。

她眉头微微拧起,深深吸了吸气:“去华清宫!走密道!”从这里一路出宫定是阻碍重重,望川楼居高临下布满弓箭手,即便闯过去也免得受伤。

铁石闻言,朝身后人道:“带几个人,把禁卫引开,其他人随行护送公主和中州王出京。”

烟落一行人路上小心避着来往的宫中禁卫,没有与其正面交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华清宫内,铁由带着铁甲卫走在前面,烟落望了望被萧清越抱着的孩子,道:“姐姐,无忧交给他!”

“怎么信不过我!”萧清越闻言侧头望她,虽然嘴上那么说,还是将无忧递给了修聿。所有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修聿,只有将无忧放在他那时保护,她才安心。

修聿望了望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担忧不已,萧清越望了望两人,开口言道:“你看好你儿子,小烟我会照看的。”

“燕京城只怕比这皇宫更加凶险,诸葛清一直旁观,只怕带了人放在燕京城里等着咱们了!”罗衍在前面沉声开口道。

“东齐太子,北燕太子,大昱皇后,还有一个死而复生的锦贵妃,他们是非要把咱们困死在燕京城。”烟落眸中冷冽如冰,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中州之主和大将军王死在燕京,战事一起,中州无主,西楚军心动荡,东齐黄泉铁卫来了燕京,那么最得利的就会是大昱。”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京之乱,仅仅只是他们复辟大昱的开始。

罗衍闻言不由转头望了望她,在这样的危险中心思还能如此沉着冷静,短短几个时辰便说动谦王入宫勤王,救出中州王世子,比起萧清越更沉稳,更顾全大局。

一行人从皇宫地下密道悄然出了北燕皇宫,到了燕京城内。夜深人静,整座燕京城却安静得像一座死城一般,铁石朝身后的铁甲卫悄然打了个手势,所有铁甲卫分成两队,一队走前,一队走后,将他们一行人放在中间。

烟落悄然自随身的荷包掏出一粒药丸,连池一见面色微变:“小师妹!”

修聿和萧清越闻声便朝她望去,看着她手中的药丸,萧清越望了望几人:“是治疗内伤的药丸。”

连池不再言语,那哪是什么伤药,分明就是强行提升内力的药丸,对身体伤害极大,她有伤在身还强行以药物提升内力,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

铁蹄铮铮,踏破了夜的沉静,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合拢而来。

“铁盾防御!”铁石高声吩咐铁甲卫备战!

“收集所有弓箭给我。”烟落沉声令道。

话音一落,两百铁卫将所携弓箭尽数放到了中间的空地上再度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她将手中的剑收回背后的剑鞘,萧清越也同时步上前来与她一道拿弓取箭:“小烟,你……”据她所知,她并不精通于骑射之术,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烟落勾唇一笑,将背后绑了三个箭囊:“你小看我!”以前她虽不会武功,但在沧都众多女子中骑射之术,却是屈指可数。

“你……”修正欲出言反对她将要做的事,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放心,我的箭术不会比姐姐差。我们在前方解决弓箭手,大将军王和铁石带你们带路,连城照顾好连池解围后面的尾巴,你……照顾好无忧!”字字铮铮,句句铿锵,不容他有半分反对。

萧清越也同她一般将所有的箭支都带了上,姐妹二人相互望了一眼,纵身一跃,飞檐走壁,朝着西门狂奔而去,修聿一行人从地面疾驰跟上,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两道身形矫捷的女子,弓如满月,箭如流星,两人互为掩护,身形快得让人咋舌。

突然黑暗之中,有利箭破空将她们所发之箭在半空截住,两人相互一望收弓拔剑朝着出箭的方向狂奔而去,数道鬼魅般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长街之上,两队人马陷入混乱之中,合围的兵马越逼越近,烟落朝着修聿几人嘶吼道:“快走!”一旦包围圈子缩小,更难脱身。

就在她分神的片际之际,身后一道黑影举剑便劈头朝她砍去,修聿一见将无忧放地,夺过身旁一柄刀,狠狠掷了过去。然而就在他出手的这片刻之间,后面一条长鞭如灵蛇般悄无声息缠上无忧。

“爹爹!”

他转头,伸手去抓,却只撕下了他的衣角,无忧被金面皇后一鞭拖出数十丈,金钢的手套以绝杀之势袭向无忧的头。

“不!”

“不!”

两道撕心裂肺的声音惊声呼道,那一瞬间她恍惚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她惊恐地看着那幼小的孩童将要撞上那只尖锐的利爪,发疯般地扑了过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修聿也在同时飞扑了过去,然而任凭他使出了浑身之力也没能抓住他。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夜空之中一道身影如闪电般落下,一剑斩断鞭子接住了孩子,后背却生生被那尖锐的铁爪,抓下一块血肉。

他一手握剑一手抱着孩子,半跪在地上喘着气,抬眸朝着几数之外一脸惊恐的女子扯出一丝笑意。

烟落愣愣望着忽地从天而降的刑天,看到被她抱在怀中安然无恙的孩子,笑得泪流满面,难以名状的激动在她胸腔内扩散,震颤。

“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刑天怒目望着几步之外的金面皇后,后背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金面皇后手上那精钢手套上,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她恨恨地甩开手上那一块血肉,冷声喝道:“你要找死,本宫就成全了你!”没想到冷宫那一掌,他还能活着出来!

修聿眉眼顿时一凌,眨眼之间已经站在了刑天之前,低低说了声:“多谢!”

如果没有他及时出手,他无法想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烟落甩开身边的人奔上前去,无忧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小脸已经吓得血色尽失,搂着她的脖子,低低地唤道:“娘!”

她心头百味交杂,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刑天默然望着激动相拥的一大一小,苍白的脸扯出一丝笑意,方才那是她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那样无助的恐惧,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坍塌一般。

她放开无忧,慌乱地找出随身的药丸,递了过去:“这是止血和恢复内力的药,你吃了会好一些!”

刑天望着她仍旧微微颤抖着的手,默然接了过去吞入腹中,沉声道:“快走,谦王那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时间不多了。”

她微一思量,朝他伸出手去:“走吧!”看得出在东宫帮她拖住金面皇后,他已经伤重在身,方才那一爪更是伤上加伤。

他怔怔地望着那只伸出的手,伸出手去握住她细小修长的手,光滑得像是世间最上好的和田美玉,带着丝丝温润气息,仿佛三月暖暖的春风沁入他的心中。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你还能走吗?”烟落扶着他站起身问道。

刑天敛目深深吸了吸气,松开她的手沉声道:“除了大昱的十鬼将,还有诸葛清的人埋伏在西城,燕京上下所有的禁卫正向西城包围而来,誓要将你们截杀在西城。”沉吟片刻,低声言道“城门之外,有最快的马匹,只要出了城就有生机。”

烟落微微抿唇,默然起身将无忧交到修聿手中,眉眼冷锐:“你该保护的是他!不要再发生刚才的事!”

修聿抱着无忧的手不由紧了紧,冷冷地望着金面皇后一行人:“走!”他很生气,亦很想杀了这个女人,可是现在不能,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燕京。

刑天苍白失血的面上满是肃杀,长剑一举厉声叫道:“铁甲卫听令,保护圣皇欣公主出京!”

数百人的队伍很快分为两组,铁石带队朝西城冲杀,刑天带一人阻截后面的追兵,回头朝着微愣的修聿和烟落一行吼道:“还不快跑!”

燕之析带着禁卫奔驰而来,高声喝道:“但凡取燕绮凰,中州王,大将军王三人性命者本太子赏金千两!”

乱箭如雨,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

“铁盾排阵!”刑天高声喝道。

话音一落,铁甲卫数十人眨眼间便以铁盾拼起两人高铁墙,生生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禁卫轻骑策马冲了过来,铁甲卫上面一队攻人,下面一队刺马,盾墙之外马死人亡,血流成河。

大昱十鬼将见状纵身抡起长刀剑砍了过来,铁盾带人齐齐被劈成了两半,惨叫之声一片。

烟落闻着夜中浓重的血腥之气,扭头一望,后面的铁甲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她朝着剩下的人嘶声道:“快走!”

一定要出去,一定都要活着出去!

燕京西城区被火把照得通明,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城门遥遥在望,一千禁卫守在城门口,三百弓箭手密布城墙之上,二十东齐高手站在最前。

“铁石,分一队人接应大将军。”手缓缓伸到背后,拔出长剑“其它人随我们攻城,打开城门。”

萧清越,罗衍,烟落三人一步上前,连美人趴在她的肩头呲着森森小牙,磨了磨爪子,三人一兽飞快冲向城门口,一个快如旋风,一个迅如闪电,一个诡异难辩,缠住二十东齐高手为后面的铁甲卫打开缺口让他们冲过去。

修聿紧紧随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一手护着无忧,一手利剑狂舞,无形之中为她减轻了不少负担。连美人身小敏捷,见人就咬,手口并用生生帮着铁由一行将一千人的禁卫撕开一道口子接来越接近城门,却看到门后竟然是拿碗口粗得铁链锁着,任凭他们拿刀怎么砍都无济于事。

烟落瞥了一声,朝修聿和连城连池两人道:“快去帮忙!”

修聿眉眼微沉,虽不放心她却也和连城连池一道朝着城门口冲去,看到那碗口粗的铁链,连劈数剑也只留下轻微的痕迹,连池慌忙从布袋中取出一只特制的陶土瓶:“让开!”

修聿等人闻言退开两步,看着连池步上前去,拿着瓶子将绿色的**倒在他们方才砍的缺口之上,一阵呲呲的声响,那铁链在开始融化,众人喜出望外。

“他们要开城了,放毒箭!”燕之析发疯一般吼道。

“太子殿下,那里多是我们自己的人,会误伤……”一名副将担忧地出声。

“放箭,快给我放箭!”燕之析疯狂地吼道。

“太子,那是近一千的禁卫弟兄……啊!”话还未完,燕之析已经一剑砍了他的头,鲜血喷溅而出,他高声吼道:“放箭,宁杀错,不放过,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东齐的二十高手折损过半,听到北燕太子这样的话,便急忙抽身离去,刑天见后面数百人拉箭拉弓,狠狠一剑砍了身旁的几名禁卫,吼道:“铁盾护卫,其它人,撤!”

铁甲卫都在北燕多年,立即明了燕之析所说的毒箭为何物,不就是特制的黄泉箭,燕皇一再禁令不准使用这种毒剑,不曾想太子曾经暗中大量铸造,虽知其可怕,却没有一人落荒而逃,队形有致相互掩护朝城门靠去。

森冷的利箭密密麻麻射了过来,众人纷纷擒住边上的禁卫挡箭,水银似的**沾肉即腐,焦臭的气味令人作呕,连池望着还正在慢慢断裂的铁链,扭头望了望数丈之外血腥惨烈的画面,焦急万分。

“嘣!”碗口粗的锁门链彻底断裂,连城连池合力将城门拉开,冲出城外将马匹牵了过来,修聿将孩子交给连池:“快走!”

燕之析望着缓缓打开的城门,疯狂地吼道:“放箭,快放箭!”

连池一愣便抱上无忧策马先行离去,修聿折身便往城里冲去,焦急地寻找着她的身影。

烟落扭头吼道:“都给我出城?”说话间,与萧清越罗衍奋力朝着城门口跑去。

刑天朝身旁的还残存得数十名铁甲卫相互一望,不约而同奔向城门外,不是朝外跑,却是跑向城门两侧,合力欲将高大沉重的城门关上。乱箭如雨的射来,刺入他们的后背,血肉开始腐烂,痛得撕心裂肺,没有一个人伸手,没有一个人冲出城去,拼命将那两扇高大的城门关上。

背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动,萧清越几人心头猛然一沉,转头去看,只看漫天箭雨中那高大的城门正在一点点的闭合。

“走啊!”刑天挥剑格挡着箭矢,扭头朝他们嘶吼道。城门外的马匹根本不够这么多人离开,一旦拖慢了行进速度,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混蛋!都给我出来!”烟落双眼通红嘶声吼道,发疯般地朝门口处冲了过去,欲拉他们出来。

那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抬起,齐声叫道:“公主,快走啊!”

烟落扑近门前,巨门嘣地一声合上,她大力捶打着门板:嘶哑着声音吼道:“刑天,你们都给我出来,出来啊!”却只听到大门之后传来阵阵厮杀之声,殷红的血汇成血色的小溪从里面流出,淹没了她的脚下,带着灼热的温度。

朝阳初升,金光万丈,驱散了这个漫长的黑夜。

大门之后,刑天从门缝之中看到被萧清越和修聿拉起的女子正嘶声叫着她的名字,刚毅的唇角缓缓勾起笑容,一手缓缓收握成拳抵在心口手。

这一生之中,他最宝贵的是什么?

既不是他的大将军之位,亦不是令人艳羡的权势,而是此刻他紧握在手心中她残留的温度,如三月的春风吹拂着他的心……

燕绮凰,你是云端神女,我只是凡尘中卑微的蝼蚁,你是我一生也难以触碰的神祗。

朝阳初升,光华万丈,驱散了血腥的黑暗。

燕京城内厮杀之声震天,那高大沉重的在城门却如大山一般巍然不动,烟落被修聿和萧清越拉着爬上马,扭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燕京城,一颗心仿如坠进万丈冰渊。

冷冽的风着卷着沙尘吹来,眼睛酸涩无比,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说好一定会在西城等着他,大家一起逃出燕京城,她却将他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永远地留在了那扇门的后面……

十五年前因为她的失踪,他才被燕皇所遇,才来到了燕京,才有了北燕大将军刑天。而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为燕皇,亦为她,以命做了偿还。

她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更不记得那一个个为她而牺牲的铁甲卫叫什么。她是自私的,她只想救出她所在意的人,亦因为她的这份坚持,两百条生命为他们的开路相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眼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修聿一手持缰,低头望着神色沉痛的女子,无声将她扣入怀中温声安抚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过得去吗?

那个他从来不想有交集的男子,那一条条她从来不曾相识的生命,因为她的坚持和自私,就那样死在了那里。

她还是那么懦弱无用,不能保护自己身边人,更累及他人丢了性命。

燕皇,刑天,铁甲卫,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因为她踏足北燕而丧命,她只是想救她的姐姐而已,没有想过要害死这么多的人啊!

萧清越与修聿的马并排行着,侧头望着他怀中面容苍白的女子依旧望着遥远的燕京城,心被刀割一般的疼:“小烟,我们快些脱身杀回去,兴许还能救下他!”

可是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黄泉箭的威力是众所周知的,谁……还能活得下来!

她的妹妹看似薄凉无情,却是比谁都重情重义,她自己不怕死,最怕得却是身边的人陷入险境丧命,刑天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助,最后还丢了性命,她如何放得下。

那不是爱,是义,逆境中相互扶持的朋友之义。

修聿紧紧将她扣在怀中,万语千言却无从开口。那个人曾是他敬重的对手,也曾是他嫉妒的情敌,却在最后因为她的坚持而妥协,出手相救,将所有逃生的机会给了他们。

或许她从未喜欢过那个人,那个人却将一生所有的情寄予她,即便从未表达言明。

烟落闭目,深深吸了吸气,目光恢复一向的冷静沉着:“谦王还被困宫中。”

现在,不是她痛心悔恨的时候,是她将燕之谦拉入这场争斗之中,她不能弃之不顾,于燕皇,于北燕,她必须出手相助。

“祁月已经带飞云骑候在区城附近,祁连会快去拉应,一会合就打回燕京。”修聿沉声应道。

她默然靠在他的怀中,听着那阵阵心跳之声,任由松兰的清郁之香将她包围,仿如坠入了一个温醇的梦。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亦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流血牺牲,这就是帝王之家,这就是权谋争斗……

她的一生,注定要被这些帝王权谋所纠缠,她以为那场滔天的大火已经让她真正得以重生,原来却是将她推入了更大更深的大网,她,无路可逃。

一行数人纵马如飞,奔赴赤水关。

赤水关,玄武带着三万神策军暗伏备战,远远望着区城的方向,燕京没有一点消息出来,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

一名副将急步上前来:“玄武大人,区城附近有可疑人马出现。”

玄武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前面带路!”在这个时候还有别的军队在区城之外,一旦两军相争,进攻区城的计划就会生变,马虎不得。

区城东侧,远远就听到军营内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不堪入耳的歌声,划拳喝酒的吼声,还有打架围观的叫好声,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副将远远望了望军营中高持的旗子,喃喃道:“大人,那好像是……中州的飞云骑?”

飞云骑?!

名动天下的中州飞云骑就是这副德行?跟一群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啊?

“你们在看什么?”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插话进来。

“我们在……”副将顺着便欲答话,突然惊觉不对,扭头一望便看到后面的树上坐着一红衣妖娆男子,一双桃花眼说不尽的风流气。

祁月打量了两人一眼,笑道:“神策营,幸会幸会。”

玄武打量着眼前的人,沉吟片刻道:“祁月副城主。”中州王麾下一人喜穿红衣,近年代替中州王坐镇中州,为人八面玲珑。

祁月闻言笑意妖娆:“哟,没想到我名气还这么大,玄武侍卫。”楚帝身旁的四大高手之一,擅于暗杀,他可是一清二楚。

“祁副城主,这是何意?”玄武望着上面一众兵马出声问道。

周围一直都有卫队来回巡查,赤水关更是防守严密,他们就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飞云骑的快果然是不可小瞧。

祁月闻言一脸无辜地摆了摆手:“放心啦,我没有要跟你们干架的意思!西楚中州是一家,咱不打,不打。”

玄武知道他们也是受中州王之命在这里以策万全,便坦诚道:“燕京已经失去消息两天了。”

祁月闻言俊眉微一扬,漫不经心的道:“楚帝不是已经带兵去截杀黄泉铁卫了,燕京城里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吧!”

玄武闻言眸光顿沉,楚帝带兵出京的事连朝中大臣都不知晓,他竟然都已经一清二楚了,若此刻联姻成功,西楚有了中州便如虎添翼,不然真是为敌,难以想象这叔侄两个谁高谁下!

祁月望着下面乱得毫无形象的飞云骑,笑着说道:“飞云骑现在都在下注,赌此刻联姻成功,我赌不成,大伙都来等着开盘呢?大人要不也来下一注?”

下注?!

玄武闻言嘴角抽搐,眸中一闪而过的冷锐:“难道……祁副城主不愿中州归顺西楚?”

祁月面上笑意不减,沉吟片刻道:“顺不顺我都没意见,和气生财最好。”抬手摸了摸精致的下巴,思量道“不过我家老大命太苦,这未来王妃也太难搞,这回破坏的人也不少,所以联姻成功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两人相互望了望,望向燕京的方向,心中隐隐担忧着。

正在这时,有两人骑马奔驰而来,一个是神策营的,一个是飞云骑的,几乎同时到达,利落的翻身下马前来禀报。

“报,中州王大婚未成,北燕太子谋反,燕皇驾崩,大将军刑天护送圣皇欣公主一行出京身亡,王爷有令攻打区城,直逼燕京,擒拿燕之析和东齐人。”

“报,中州王大婚未成,北燕太子谋反,燕皇驾崩,大将军刑天护送圣皇欣公主一行出京身亡,王爷有令攻打区城,直逼燕京,擒拿燕之析和东齐人。”

两封一模一样的急报,祁月与玄武不由相互望了一望,祁月头疼的抚了抚额,嘴角却是勾起异常灿烂的笑,他知道,这场赚注他赚大发了。

祁月望了眼玄武一行人,红影几个起落便朝下面队形散乱的飞云骑高声吆喝:“老大被欺负了,抄家伙啊!”

玄武与那副将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不由想到了曾经在神策营的一号人物,某个一样红衣夺目的人也是这般禀性,带着一群痞子似的兵,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像得人?

话音一落,本来乱得不堪不入的军营转眼之间便行动起来,不到半柱香,下面已经整肃军容,一万轻骑已经列队而立,一派军威赫赫。

破坏中州王的婚礼,他们一人五两银子下得赌注,齐齐输了五万两给副城主啊,这等刺激之下焉能不恨呢?

玄武朝身旁的副将微一扬手,示意他前去传令备战,望着那巍巍区城不由感叹,这座号称北燕门户的区城,没有了大将军刑天的守卫,这个曾强盛百年的北燕已经气数将近。

暮色时分,天地苍茫,平原之上一行人纵马如飞,远远看到对面山坡之上的一身红衣鲜艳的男子带领着轻骑兵,看到他们策马奔驰而来。

祁月扫了一行数人,每个人身上都难掩的狼狈之色,毫不客气地调侃道:“看看,看看,一个中州王,一个大将军王,一个前西楚上将军,还有一个圣皇欣公主,被人打得这么惨,真是丢面子啊!”

修聿面色无波,望了望天色道:“天快下雨了,你带无忧先走。”

祁月伸着脖子打量着被他护在怀中的烟落,奈何护得太严实只看到一个背影,一掉马头从罗衍那里将无忧抱过来,无忧顿时疼得咬着唇硬是没发出一丝声响,祁月不动声色地掀开他的衣袖,小小的手臂上严重的擦伤,面上已经开始结痂了,这小东西平日中州上下哪个不是对其爱护有加,如今还伤成这样,那还了得。

“没事,回头叔叔给你讨回来!”祁月压低声音笑语道。一接到急信,飞云骑和神策营联手区城很快被破,他们一路**,行了一天终于与他们接上了头。

天黑时分,大雨倾盆,一行人到了已被飞云骑拿下的明阳城。没有了北燕大将军的守卫,神策军和飞云骑一日之内连取三城,气势如虹。

她站在门口处望着漫天雨帘,微微探出手接着冰凉的雨水,这场大雨是否会将洗尽燕京上下的鲜血,又会将那些葬身在黄泉箭下的亡灵带往何处?

修聿快步走了过来,道:“先把衣服换了吧,小心着凉。”

她微一怔,擦了擦手将干净的衣服接过:“你也快去把衣服换了。”此时对面的人身上,一身都还滴着水,却跑来给她送衣服。

修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仿佛他们之间又在这场动乱成恢复了曾经的淡漠疏离,他们欠那个人确实太多,她心中愧疚悔恨,他亦明白。

如果换作是他,在那样的情况也会做那样的选择吧!

他换了衣服过来,屋中却已经空无一人,他顿时皱了皱眉,一转头便看一身红衣妖娆的祁月倚在门口:“无忧受了点小伤,她去看他去了。”

修聿闻言面色微沉,犹豫了片刻,举步朝着门口走去。祁月站在门口一脸鄙视:“不是我看不起你,一遇到那女人的事,你的沉稳睿智都见鬼去了,人就都白痴一样,太没出息了。”

修聿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思量片刻问道:“黄泉铁卫可有消息!”

祁月闻言顿时一脸兴奋,摩挲着下巴摇头叹道:“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那小侄子真不是人,带着两万的新兵,运用天时地利之便,硬是将黄泉铁卫拖在了狼牙山出不来,不过也损失惨重,折了大半人马。”

修聿闻言,面上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是个用兵高手!”他还未到及冠之年便已经入了军中,一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到后来一手创立神策营,让其成为西楚精锐的兵力。

祁月闻言勾唇一笑:“我倒很好奇,你们两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修聿闻言面色微沉,举步便朝外走:“只要他不犯我中州,我不会跟他动手。”

“哦?”祁月跟上前去,思量了片刻凑近道:“那要是他看上王妃要抢呢?你也让他抢吗?”

“祁月!”修聿冷着脸喝道。

祁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要知道现在王妃可是名动天下的美人,何况最先起意朝燕皇提出联姻的是他,我只是预想一下嘛!”

修聿勾唇一笑,我不会让他有那个机会。可是谁又曾料到,这小小的玩笑,竟在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多的大人物,竟然被一个北燕太子追得这般狼狈。可惜了那刑天,我还想跟他好好打一回呢!”祁月忍不住叹息道。北燕大将军虽位高权重,却对北燕皇室一直忠心耿耿,且在战场之上也是个难得的将才。

修聿闻言眸中一掠而过的冷锐:“待北燕战事一了,全力追查东齐和大昱皇族的所有事!”他不知道她与大昱有什么样的恩怨,但只有知己知彼,才不会燕京这样的事再发生。

祁月愣了愣,道:“好。”思量片刻出声道:“黄泉铁卫的事怎么办,楚帝送了这么大个人情,咱们是不是得还个礼去!”

“当然。”修聿脸上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侧头道“明日我带一半人马去燕京,你带人与罗将军商议如何布署,我想,他不会反对。”

宁遇鬼神,莫遇黄泉吗?

是鬼是神敢欺负到他们头上,也让他有来无回。

祁月闻言俊眉微一扬,摸着下巴侧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断言道:“又是王妃受了委屈了。”

修聿站在屋外望着屋内的两人,不由顿住了脚步,眉眼间泛起柔和的笑意。

灯影下,一身水蓝襦裙的女子正低眉小心地帮着孩子擦着药膏,丝绸般的黑发拿水蓝的丝带系着,衬得整个人别样的明净,不染铅华。

“无忧,痛不痛?”她朝着伤口处吹了吹气,担忧地问道,这孩子从伤着一路回来都没吭声,忍得很辛苦吧!

无忧笑着摇了摇头:“不痛!”伸出小手拉着她的手,轻轻摸着她手上凌乱的伤口,大大的眼睛泛起泪光,闷闷地说道:“一定很痛吧!无忧一定要快点长大,学武功,学射箭,不会再让娘受坏人欺负了!”

她抿唇低笑,温柔地抚摸着他稚气的小脸:“无忧什么都不用学,娘会自己保护自己的。”她只希望他可以平安快乐的成长,不要去沾上这些血腥杀戮。

祁月打量了一下屋里屋外,轻咳了一声,识趣的离去。屋内的两人听到响动,抬头一看站在窗外的人,无忧脸上绽大大的笑容:“爹爹!”

修聿笑着走了进来,三人同桌用了晚膳,待到无忧睡着才一道离去。

雨停,云破月出,屋檐的上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声音细小而清脆。

“燕之谦虽然有些心思,但是我将他卷入其中的,别为难他!”她低声说道。

修聿闻言眉头轻轻一皱,应了声:“嗯。”

夜风缓缓,空气清凉。

她侧头望着他,目光沉静而幽远。修聿伸手避开她手上的伤,拉着她的手碗,朝屋内走:“不早了,你早点回屋休息,明天我……”

“修聿。”她轻声唤着他,修聿背影一滞,只听得背后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要走了。”

“刚下了大雨,晚上会冷一些,小心着凉。”他佯装未闻,拉着她进屋,将屋内的窗户一一关上。

“修聿,我要走了。”她重复着说道。

修聿转身朝门外走,声音依旧温和:“刚才晚膳,你没吃几口,我让厨房再做些,你想吃什么?”

“修聿,我……”

“要不咱们出去吃,明阳城的鱼做得特别好,我带你去。”

“修聿,你听我说,我……”

“你想吃清淡的还是味道烈一点的?清淡的话西城的要好一些,要想吃辣一点的,就去东城。”

“修聿。”她急步上前拉住他,郑重地说道:“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跟你去中州了。”

修聿霍然转过身来,眸光冷锐如星:“为什么在我的身边,你总是一次次地想着要走,要离开?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就要离得我远远的?”

“不是这样的。”她一把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说道:“锦贵妃假死的事,燕皇驾崩的事,从西楚到北燕的所有事都没有那么简单,我要快点去查到真相,还有……”

“燕皇也好,刑天也好,你不是一直都不在意的吗?是我逼着你答应大婚,如今他们死了,你难过了,愧疚了,你也动摇了,想放弃了?”修聿大力地捏着她的手腕,幽深的眸子怔怔地望着她:“是不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我?”

她咬着唇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低声说道:“我做不到。”

她是真的想过要嫁给她,和他和无忧一起生活,可是她不能,有人也容不得她能。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每一步是那样沉重而缓慢,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声音,只要他叫她一声,哪怕只要一点响动,他都会转身。

可是,他走出门外站了好久,好久好久,也没有听到背后传来一点声音。

她咬着唇望着门口的背影,喉间哽咽着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

修聿,我不能再依赖于你,依赖就会软弱。

我不能眼看着燕京的事再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不能再让无忧陷入险境,我不能再成为别人掣肘你的软肋,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人……

我不能再像曾经的我,那样软弱无助,任由那些阴谋毁灭着我所拥有的幸福。我何其有幸能够找到无忧,能够遇到你,遇到这么多爱护我的人,我不能再让大昱毁了这美好的一切。

就让这乱世的风雨磨砺着我,让我真真正正地坚强起来,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非走不可吗?”他站在门口,望着寂寥无边的夜色。

她深深吸了吸气,将心头所有的不忍和眷恋压下,低声回道:“嗯。”

修聿自嘲一笑,利落的举步离去。

她默默望着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手紧紧收握成拳,对自己说道:“洛烟,你要坚强,要好好活着回来!”

她的声音那么低,那么轻,那么心酸又那么沧桑。

次日,天还没亮,他慌乱地跑到她的房中,屋中却已经空无一人,桌上金制同心锁压着一纸短笺,娟秀的字迹写着:等我回来!

乾元七年,一场震动天下的燕京之乱打破了沉寂百年的四国并立的局面,中州王带兵入燕京,诛杀北燕大子燕之析,东齐使团除上大夫诸葛清,一一伏诛,西楚神策营和飞云骑联手将东齐进入北燕境内的黄泉铁卫诛杀。

乾元七年秋,北燕二皇子燕之谦整肃朝纲,登基为帝,称追封大将军刑天为镇北王,为亡故二百铁甲卫立衣冠冢,建忠勇陵园。

乾元八年,北燕再度内乱,各城州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北燕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与此同时南越也开始了内乱,整个苍和大陆动荡不安,战事连连。

乾元八年冬,原北燕境内区城以西三城两州及南越四州划归于西楚版图,以东明阳城,幽州,宁城等三州四城及南越五州归于中州,中州独立为夏国,中州王为夏皇,着封祁月为宰相,萧清越为大将军。

燕京之乱,拉开了乱世的序幕,而这场动乱中名动天下的圣皇欣公主,却于燕京动乱之后离奇失踪,再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