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宫,血洗事件第二天早朝时分。

褚英正守在贤妃身旁,看着她连熟睡时,仍然紧蹙的眉头,心下一叹。正凝神想着,秦嬷嬷已端了汤药进来。

“秦嬷嬷好。”褚英忙起身给秦嬷嬷了行了一礼。周家长辈早亡,贤妃是秦嬷嬷一手带大的,所以对于褚英来说,秦嬷嬷可算是祖母辈的长者了。

“坐下吧。莫弄出太大声响,贤妃娘娘还没醒吗?”秦嬷嬷看了看床榻,轻叹了一口气。

“还没呢。”褚英缓缓的摇了摇头。

秦嬷嬷把汤药放到一边的桌上,自己坐在了桌旁,却是连连的唉声叹气。

褚英看了看那汤药,不禁好奇问道:“嬷嬷,这是什么药?”

“是从前医圣郑昀留下的药方子,有凝神静气之效。”秦嬷嬷回道。

褚英皱起眉头,说道:“医圣留下的药方?这么说,慧姨的病是老毛病了?”

秦嬷嬷叹了口气,点头道:“对,是老毛病了。原先那位林家公子在,老身本不好说甚么。但你却不是外人,既然问了,与你说这事倒也无妨。其实我们小姐这病,追根究底,须怪先王武帝。”

“当初,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因他念着死去的陆姬,就守着病弱的儿子不肯另娶。可姜康那身子骨儿,从小就被众多太医们断定命不久长的,先王自然不满意得很。总想着让太子(现今的齐王,作者案。)能另外给他生个孙儿。怎料那时,却偏偏选上了我家小姐。”秦嬷嬷说到此处,不由得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那时,小姐也才十六岁,家里请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卜子夏来给她当西席。小姐日久生情,有心下嫁,但是这卜子夏的前妻早逝,而且膝下已有一子。周永少爷开始不舍得让正值花样年华的小姐去给这么个贫寒书生做填房夫人,就一直拦着,不让办这件婚事。”

“可惜,好容易等少爷答应了,小姐却被一纸诰书传进宫里,一夜未归,回来之后,竟要少爷把卜先生给赶出府去,声言再也不愿想见,当时,卜先生当然不明白小姐为何变心,就多质问了小姐几句,小姐便仿佛魔疯了一般,那是首次的发病。”秦嬷嬷声泪俱下的,说出了贤妃患上旧疾的前因。

褚英听到此第,怎么还不明白这前后的缘由,贤妃这病的起因就是少女时留下的情感伤痛。

秦嬷嬷又接着说了下去:“后来,小姐被诊出有孕,宫里就立即下了旨意,说要封为太子妃,也不管小姐当时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强行接到了宫里,后来小姐虽然生下了姜毓殿下,这病却没见好。有日夜里,发生了小姐险些就把二皇子掐死的事。如此一来,先王也就不敢把孩子再交给小姐养育,便自己抱了回去。”

“然而没有了孩子,却又有了新的问题,小姐在宫中悉心调养,两年后,她虽不再发病,却不记得自己已嫁进了宫,生过孩子的事了。我们也只好哄着她,说是先王想念她这个侄女,让她留在宫里住……”

“再后来,武帝陛下薨去了,二皇子自己跑到万安宫来,却不知为何惊吓到了小姐。小姐失手把二皇子推入了放生池中,险些累得二皇子淹死后,小姐的脑子却清醒了起来,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宫,作了贤妃,生下了个二皇子,所以整个人变得少言寡语;不过后来,当褚英公子您被大小姐送回来,她见了你,才算是完全好了,虽然性格清冷了些,却好歹会说会笑了。”

“我……为什么?”褚英听后,好奇问道。

“小姐难道没告诉过你?”秦嬷嬷听他如此问,愕然的反问道。褚英确定地摇了摇头。

“因为您长得像您的外公,我们小姐的父亲,周缙大人。”秦嬷嬷说道,“周缙大人的儿女长相都像他们各自的母亲,反倒是隔了一代的你却像极了老爷。小姐自幼就很依恋父亲,所以可能是有了移情作用。”

褚英这才算是知道了贤妃待自己好的原因,却原来是因为他肖似外公。

“唉,也不知二皇子是对小姐说了什么。这么多年了,竟能害得小姐再度发病。”秦嬷嬷叹气道。

褚英默默地想着姜毓那日的神色,心中也是疑惑得紧,按说这么多年了,贤妃也不至于稍微刺激一下,就发作成这样。姜毓到底做了什么?

褚英没来得及细想,他眼角就瞄到贤妃的眼睫毛刚刚动了动,他喜道:“慧姨!”

贤妃终于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幔帐,神智慢慢回笼。

“英儿。”她的目光第一个注意到的是身旁的褚英。

褚英见贤妃双眸清澈,知道她已完全从昏倒前的梦魇状态中解脱了出来,总算是恢复了理智,便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您醒了就好。秦嬷嬷刚给你熬了碗药,快快将它吃了吧,身子才会好的更快。”

秦嬷嬷也急忙的把药碗端了过来,交付给褚英。

贤妃有气无力地转过头,看了秦嬷嬷一眼,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但是手却推拒着那汤药,说道:“不用了。我没事,不想吃。”

“娘娘,这是静气凝神的补药。您多少也吃点吧。”秦嬷嬷劝道。

“不用了。”贤妃软软地转过头,背对着他二人,不知在思索着甚么。

“慧姨,你别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任何事情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姜毓他若真对你无礼了。就跟我说,我保证把他叫到您跟前,给您请罪赔礼。”褚英斟酌着说道。

谁知,褚英单单提到姜毓的名字就让贤妃的身子一颤,随即慌忙转身,说道:“不,别让他过来,我不要看到他!我不要见他……”

褚英见她脸色苍白,身子还在颤抖,忙安抚道:“好,不见他,我们都不见他!”褚英心里对于姜毓到底作了什么却是越来越疑惑,已开始考虑是该想个法子探个究竟了。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把刚恢复中的贤妃吓了一大跳,她连忙追问道:“什么声音?这是什么声音?”

褚英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慧姨莫怕。应该……”他算了算时间,说道,“应该是岭南的军队回师仪式上的号角吧。”口中虽如此说,但是他心中却颇为奇怪,这声音若说是例行仪式的话,似乎也太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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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勤读小筑和万安宫的两头热闹,转回去看真元殿前的双方对峙。

纵然是齐王有心在血洗事件上维护姜毓,但直到见得那传讯烟花,听得城外那声声号角,也心寒了。他眉头倒竖,正想发作,姜毓却是快他一步,推开了两边的卫士,满脸笑容,亲热地走到齐王身边。

他拉住齐王的手,说道:“父王,儿臣在这里也为您备了锦辇。难得这次大胜,我大齐百姓心气正旺,若您亲自到城中一巡,他们定然会高兴异常的。”说罢,他一手拉住齐王,另一手一挥,广场上的兵卒们立刻长剑入鞘,然后队伍中间散开,如同潮水分流,留出一处通道来,一辆早备好的锦辇就这样,被推到了大殿之前。

看着那被装点得华丽别致的君驾,齐王有些懵了,他不知道姜毓这是什么意思。姜毓却很是惜语,只淡淡笑着说:“刚才的烟花只是儿臣准备的庆典第一步,父王赶紧上车,我们就要进行第二步了。”说着,将齐王扶上了王辇,自己再站到他的右侧。

御辇的车夫一抽鞭子,王驾便沿着宫城的中轴线向外行去。这才出了宫门,就听得一阵礼炮轰鸣,满天花雨洒落,吓了齐王一大跳,若不是姜毓在旁一直扶着,怕就要跌下车去了。

宫城外的朱雀大街两旁此时布满了人,王驾从中央的御道上缓缓而过,真元殿广场上的兵卒整齐地分成两列,排在马车后面。

围观的百姓看到威武雄壮的军队,以及久在深宫不出的齐王,立刻极力的欢呼起来,听着这山呼万岁的声响,齐王心中也莫名激动!

“这,这……”齐王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场面。

姜毓站在他身旁,还是那样的微微一笑,说道:“父王,不断的微笑着挥手就可以了。百姓们都仰慕父王的威仪呢!”

“啊,嗯。”齐王仿佛扯线木偶一般,连忙向下面的人潮挥手,回应他的自然是呼声雷动。即便是早朝时候看着几十个大臣俯首,也不及现在这般被万人仰慕。这种万人崇拜的现场感,顿时让齐王有些晕了。

就这样,齐王与姜毓并肩站在锦辇上,绕着虞城的主要街道各走了一遍,直至最后返回到宫城前。王驾入宫的那一刹那,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样的喊声,震耳欲聋!进了宫城后,齐王终于明白姜毓在获得这一次的大胜之后,在百姓中有多得民心,现在,心思百转的他,看着脸上总是言笑吟吟,准备服侍自己下辇的儿子,清楚地明白自己已不能动他分毫了。

他忽然又想起,先王武帝曾对他说过的,兵权是临朝之本。可能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最初就不该让姜毓担任这次岭南元帅。让姜毓真正的掌握了军权,所以才会让自己如今,如此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