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身边的春燕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临出来之时,良妃娘娘还嘱咐她说,今晚只小心从事,诸事皆不可乱出风头。她们玲珑宫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默默地甘于人下,只求别被其他宫的主子当成对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怎么这会儿也一起来了呢?如此分心,那良妃决定来这儿定是临时起意,不然她这个身边的掌事宫女不可能不知。

“春燕,你们娘娘也来了?”迎春忍不住过去问春燕。

迎春知晓,良妃娘娘自从前年唯一的四皇子逝去后,就一直哀伤不已,身体也因此拖垮了。这两年来,也是在玲珑宫中深居简出的,除了定时的晨晚请安,就再也不走出宫门。

丽妃和良妃进宫的时间差不多,因为脾气投合,又是接连孕育了皇子,故而两人走的就比较近。这宫中人情冷暖,良妃本来就是很招皇上的喜欢,唯一可以依赖的皇子没了,那皇上就更记不得她这个人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的冷遇,这两年若不是丽妃对她常有接济,她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了。正因为如此,绮罗宫和玲珑宫的人也走得比较近,说话也不是那么避讳。

“我也不知呀,迎春姐姐。”春燕眨巴眨巴眼睛,真真儿的一头雾水。

正说话间,皇后和良妃已经并肩走近。

“奴婢们拜见皇后娘娘,良妃娘娘!”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都平身吧!”皇后说道。

皇后的声音很是虚弱无力,一听就知道是个体质羸弱之人。

芷君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皇后,只见她穿着一件朱红色的茜纱团绣牡丹花的宫衣,乌黑的头发挽成了白鸟朝凤的发髻,发髻正中间戴着孔雀开屏的金冠。那孔雀的身子是由黄金打造,羽屏上镶嵌着各色的珍珠,就是在这夜晚之下,被那宫灯一照也散发出了炫目的光彩,只晃的人睁不开眼去。

只可惜,她的头发有些稀疏,身量也过于矮小,如此炫目的首饰在她的头上,却给人一种沉重之感,似有些不堪重负。

芷君不由暗想:这皇后就是皇后,就算不得宠了,没有主理后宫的权势了,她也会尽量维持自己的尊严。这是大宛国后宫中皇后才有的穿戴,今日她如此穿戴,无疑是要向众人宣告着她的皇后身份。

然而,皇后的样貌却过于平平了。就算站在宫婢当中,也是毫不起眼。而且她面容憔悴,身形干枯。其实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可看着却是那么的苍老。与丽妃、琴妃比起来,相差甚远,难怪皇上不喜欢她,夺了她主理后宫的大权。

再看良妃,虽然面庞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之身。但五官却生得精致绝伦,也是个标准的美人。这模样,只是比丽妃略为逊色了些。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丝绸长裙,挽着寻常的发髻,并没有带什么炫目的首饰,只是斜斜地插着一直翠玉的发簪,倒也和她的衣裳相映成趣。如此打扮,到更衬得她面容白净得让人怜惜。

“为何皇上和太后都不在此?”皇后疑惑地问道。

“回禀皇后,因见天上滴下雨来,太后和皇上还有丽妃娘娘都到凉亭后面的暖阁里去了。”春燕连忙恭敬作答。

“哦,原来如此,看来妹妹咱们来晚了,精彩没有赶上呢。呵呵呵。”皇后抬起手来,用一块橘色的丝帕遮住的嘴,她本来是想做出一副娴雅高贵的模样,然而这举动在别人眼里却很是做作,让人看着非常地不舒服。

“是呢,皇后姐姐,不如咱们也去凑凑趣吧!”良妃说道。

“皇后娘娘,良妃娘娘起驾——”一直在皇后和良妃身后为她们撑伞的太监高声喊道。

“恭送皇后,良妃娘娘。”众宫婢连忙躬身施礼。

一直看着她二人走进了暖阁,众人才各自散去。

碧玺今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因此喜滋滋地,一路与兰儿,青儿有说有笑。

芷君走在了她们的后面,今日乞巧节总算有惊无险,安然度过。但令她忧心的是,皇上过早地注意到了她,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芷君,是不是丽妃娘娘授意你不要把那五彩凤锦展示出来?然后就说那你那幅五彩凤锦是丽妃亲手织的,娘娘还把那五彩凤锦敬献给了太后?”这个疑问一直憋闷子迎春的在肚子里,此刻终于问出口,才觉得舒畅些。

迎春一直是这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虽然在后宫这么多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但当在知心体己的人面前,她的这股率直劲儿还是忍不住展现出来。

“是的。”芷君却只是干脆简单地回答了这两个字。主子能有利用到你的地方,做奴才的还有什么资格不愿意?迎春自然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事情多说也是无益。

“芷君……”迎春忍不住一阵心酸,一下子将芷君抱在了怀里。今日丽妃能有这样的殊荣,全仰仗芷君,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她只是特别心疼芷君。

“姐姐,何必如此?芷君今天可是高兴得很呢!丽妃娘娘在后宫沉寂了多年,今日能重获皇上的青睐,我们身为奴婢的难道不应该为主子开心么?”芷君轻轻挣开了迎春的怀抱,脸上尽是舒心的笑容。

“可是……”迎春欲言又止,“你呀,总是替别人想得太多,从来不想自己。”

“姐姐,这又有什么不好?我们和丽妃娘娘唇齿相依,荣辱与共,为娘娘着想,也就是为咱们自己着想,姐姐说,是不是?”芷君的微笑愈发地甜美。

她很清楚,迎春心中的纠结。正是真切关心自己的表现,迎春可谓也是服侍了丽妃多年。可在主子与姐妹之间,她心中的天平竟是偏向芷君这边的,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能有如此倾心相待的好姐妹。芷君心中真是万分感激。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不能让迎春为自己忧心。

“好

妹妹,但愿好人有好报,姐姐看得出来,你终究不与我们是同样的人,姐姐只等着有朝一日,你这只凤凰能展翅飞翔。”迎春见芷君一味地安慰自己,便也展开了笑颜。

“姐姐,看你说的,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的呢?”芷君有些撒娇地依偎在迎春的怀里。

迎春没有再多言,只是紧紧地抱住了芷君。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丽妃能念及这一切都是芷君的功劳,日后能好好的待她。

其实迎春和丽妃的感情并不是多深,因为这些年来,唯有立春是跟前服侍的人,有很多事情,迎春是不得而知的,所以迎春更谈不上是丽妃的心腹。

迎春凭着多年对丽妃的观察,得以知道,丽妃虽然表面温和柔善,但却是极有心计的,丽妃绝不会甘心就这么在后宫中平淡下去,这后宫的妃子为了争宠,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就算是牺牲个把奴婢,还不是稀松平常?而现下,芷君恰恰被推到了后宫妃子争斗的风口浪尖上,再加上还有今日上午,为了救她和秀红与映月交涉的事情,纵观起来,迎春怎么也不能放心。

后来的事实证明,迎春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的,一个天大的祸事就要降临在芷君的头上。

皇后和良妃一行来到了御花园的暖阁,自有太监进行了通禀。彼时,太后和皇上正认真看着丽妃的那副五彩凤锦。

上官明轩虽然对女红不甚有兴趣,但看到这幅精致的女红的时候,也忍不住在心中微微惊叹了一回。他依稀记得母后的手里,也有这么一幅手织的作品,不过手织的不是凤凰,而是仙鹤。

母后曾说,那幅仙鹤的手织作品是一个闻名遐迩的绣娘为了她亲手制作的,当时,太后还年轻,刚登凤位。只可惜,那幅绣品由于保管不善,被虫子噬咬了,因那个绣娘已不在人间,故而这世间就再无人能修补那件织品。这不可不说成为了太后心中永久的遗憾。

“哦?皇后和良妃都来啦?”太后放下手中的五彩凤锦看向了门口。

“太后,皇上在上,臣妾给您请安。”皇后和良妃走进来躬身行礼。

“平身吧。”上官明轩淡然说道,眼睛却看也不看那两个人,依然还盯在那幅五彩凤锦上,此刻,他正在想一个问题:这五彩凤锦真的是丽妃所织?

太后微微笑道:“皇后,良妃,今日你们俩的身子都觉得好些了么?哀家看着你们的气色倒是不错。”

“托太后的福,臣妾觉得这身上好多了。”皇后一脸恭谨的笑容。

“是呢,臣妾多年来很少出宫,是皇后姐姐劝臣妾,今日趁着乞巧节出来走动走动,一则散散心,二则也算讨个吉利吧。”良妃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咳嗽起来。那模样娇柔楚楚,倒自有一番动人的滋味。

“哎呀,你们别只杵在那里,快坐下吧。我们才进来时,外面已经下雨了,你二人来时,定是赶上了雨。良妃,你身子本来就弱,若着了凉反而不好了。明霞呀,快给良妃准备姜汤来。”太后连忙说道。

皇后和良妃便在皇上的对面坐了下来。

“是,奴婢这就去。”明霞躬身下去了。

这良妃说起来也算是太后的本家侄女,这太后偏袒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母后说得极是,良妃你身子素来不好,既然见下雨了还往外跑什么呢?”上官明轩淡淡说道。

“是,臣妾有些考虑不周了。”良妃低下头,略感到了不安。当年皇上娶她,本来就是顾念着太后的情面,开始的几年,皇上对她还有些新鲜劲儿,后来就不怎么宠她了。再后来,她因为失子之痛,这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皇上也是愈发地不待见她。如今,她早就是个失宠的嫔妃,若不是仗着太后的庇护和丽妃关心,她和那冷宫的妃子也差不许多。今日若不是皇后跑到她那里说了一番话,她何苦要来趟这一趟子浑水呢?

然而说到底,她良妃自己还不是没能真的做到置身事外,还是那三个字“不甘心”驱使她来了此处。

“皇上,良妃还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病怏怏的,皇上平素政务繁忙不去探望她也就罢了,现在何苦又来呕她呢?她素日胆子小,前年又蒙受了丧子之痛,怎么皇上就一点也不体恤她?哪怕只分得琴妃和娟妃的一点点的恩宠也就够了。皇上要知道后宫的平衡才是前朝稳定的基础,若是太过偏心,只怕会朝局不稳呀!”太后却看不过眼去,终于还是发出了这篇感慨之词。

太后是个明白人,也很懂得分寸。这么多年来,上官明轩一直专宠娟妃和琴妃,她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自己的本家侄女良妃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也没有直接插手过问。可这并不等于她就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来。只是她非常懂得时机和火候。她不会轻易地去触皇上的霉头,弄得两厢不快。今日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让她占尽,她可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了。

“哎呀!母后您可不要生气!怪皇儿的语气不好,其实皇儿并非是责怪良妃,只是关心她而已。现在外面下着小雨,她身子又不好,这冷不丁出来不是得着凉的吗?”上官明轩连忙好言劝说。

其实上官明轩的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今日这个人情,他是不得不卖给太后的。这两年他专宠娟妃和琴妃,有的时候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太后没有直接插手过问,也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如今他在位十多年,虽然可以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但他始终不能辱没太后在他的皇位争夺战中起的决定性的作用。他更加知道太后背后有一根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若真和太后闹翻了,于他的皇位和江山社稷是断无好处的。

再者,太后的需求并不高,她不说说得清楚明了吗?只需将娟妃和琴妃的一点点恩宠分出一些就可以,如今在她老人家

面前不过应个景儿而已,他又何必执拗呢?

“嗯,皇上圣明,若能将后宫前朝诸事都料理得妥妥体贴,那哀家也就放心啦!”太后的脸上又露出了慈祥的笑颜,明智如她,可是很懂得见好就收的。

说话间,明霞已经将姜汤端了上来,上官明轩可谓是应景得紧,连忙说道:“良妃,你赶紧趁热将姜汤喝了吧。”

“多谢陛下。”良妃连忙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

“你快坐下喝吧,一碗姜汤而已。”上官明轩摆摆手,示意良妃坐下。

丽妃站在旁边听着却是一阵阵的心寒:多么可笑呀!她本以为太后是大发善心,为她和皇上之间架上桥梁,让她在这乞巧之夜,重新回到皇上身边侍寝,为此她费尽心力,不惜纡尊降贵的去哄一个小宫婢。然而到头来,太后却是用她做引子,她不过是一块为良妃铺路的砖头罢了。

丽妃没落地站在一边,方才皇后进来,照例她是要站起来给皇后见礼的。等给皇后见礼以后,众人只忙着说话,倒把她晾在了一边。

此刻,皇后也是有些吃味儿的。论位份,她可是堂堂的后宫之主,虽然没有了主理后宫的权力,可那位份还在呀。可自进入暖阁以来,太后就良妃长,良妃短的,皇上也是顺着太后的意思走,完全当她是个摆设。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谁让她没有妖媚的容貌,没有实力雄厚的靠山呢?

皇后心中郁闷,忽地,眼睛落在了丽妃身上,不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丽妃妹妹怎么还站着呢?快坐下吧!方才听那些小宫婢都议论呢,说丽妃慧心巧手,竟然藏着惊天的绝技,此番看来的确是非同一般呀!”皇后说着话,便站起身来,走到了太后身边,看那幅放在雕花案几上的五彩凤锦图。

皇上的这一举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视线,也改变了话题。

太后笑道:“可不是吗?方才哀家看了真是越看越爱,皇上也是很喜欢呢。”

“哎哟哟,可不是吗?难怪母后您喜欢的如此呢?我看丽妃妹妹这手艺像是织女星下凡呢。等妹妹闲了,不如也教我一下如何?”皇后诚恳道。

“皇后抬爱,丽妃何德何能?敢在皇后面前卖弄。左不过就是一些女红技法而已。皇后若是喜欢,妹妹自然倾心相受。”丽妃微微垂首道。

“好呀,好呀,你看这一团和气的多好呀。哀家早就说了,这女红本就是女人的根本,后宫的妃子们在这上面多专注些,倒是省去了很多的麻烦呢!”太后微笑说着,众人却都听出她话中有话,却也都不打破。

“母后,臣妾忽然想起一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皇后忽然眼睛一亮道。

“说吧,皇后也不必总是战战兢兢的,今日咱们就像那寻常人家的婆婆,儿媳,儿子叙家常一般。”太后柔声道。

“臣妾忽然想起来,太后的身边不是也有一幅手织的作品吗?只是手织的不是凤凰,而是仙鹤!”说到此处,皇后故意停下来,认真地察言观色。

太后的脸上一阵黯然,不无惋惜道:“是呀,是有那么一幅手织的仙鹤寿图,只可惜,被虫子蛀了。那还是我二十五岁生辰的贺礼呢!”

皇后见此,便颇为舒心地一笑,胸有成竹道:“太后也不必为此忧心,如今,我看太后多年的遗憾就快能弥补了?”

“哦?你有办法?”太后眼前一亮。

“太后,那位太后弥补遗憾之人乃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皇后朝着丽妃一努嘴。

“噢,哀家明白了,哎呀,哀家也是老糊涂了,怎么放着这么一个现成的能手不用呢?”太后看着丽妃,立刻茅塞顿开。

丽妃随即心儿一沉,她也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丽妃,既然你会这手织的技法,何不替哀家织补一番?”太后满眼地期待。

“是呢,再过半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了,若是丽妃妹妹能在此时玉成这幅仙鹤祝寿图,可真真儿的一件幸事儿呢!到时这后宫上下必将一片欢欣鼓舞,也是我大宛国的吉利大事儿呢。皇上说,臣妾说的对否?”皇后乐不可支,今日她可算是没有白走这一遭。

“皇后提醒得极是,丽妃不妨一试。若果真修补好了,倒是替皇儿为母后敬献了一份上好的寿礼呢!朕必会重赏丽妃!”上官明轩在旁淡淡说道。

“臣妾领旨。”话说到这份上,丽妃再不能端坐了,只得木然起身,朝着太后跪了下来。

“快起来,丽妃。你尽管放手一试,又不是哀家颁下的懿旨,你何必行此大礼呢?明霞,快把丽妃扶起来。”太后宽厚地说道。

明霞连忙扶起了丽妃。

太后和皇上越是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丽妃心中反而愈发沉重。若是修补好了还好,若是不能修补好……丽妃忽然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哟,丽妃妹妹想是方才淋雨也着了凉?怎么也打起冷战来了?”皇后关切地问道。眼底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嗯,可不是吗?丽妃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呢!”太后听言,慈爱地说道。

“那丽妃也喝碗姜汤吧!”上官明轩依然淡淡说道。

明霞便也为丽妃倒了一碗姜汤端了过来。

“臣妾谢太后皇上。”丽妃躬身下拜。

“不必谢了,这本是你该得的。”上官明轩挑挑眉毛说道。

丽妃接过碗来,只觉双手分外沉重,慢慢喝下,那汤汁进入肺腑,却也是格外辛辣……

迎春等回到绮罗宫,都已经快到酉时了,众人因为今日在乞巧节大赛中夺魁都是欢欣鼓舞,喜气洋洋。太后发布了命令,这下面的宫婢太监们行事也快,几人刚回宫不久,内务府就把赏赐送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