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珠是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磨牙问:“你是自己上车,还是我揪着你上车?”

“……”历延年察觉到阿叔生了气,乖乖上了车辇。

黎南珠在车下放下撸起的袖子,拍了拍手,若无其事紧跟其后。

郡王车辇大,俩人一人一头。

历延年端坐在一边,衣服整的顺顺的,半点褶皱也无。黎南珠多看了几眼,他不管是坐还是站,总会带点衣服褶皱出来,世家子弟的仪态,他也能凑合面上够用,但还是习惯了懒懒散散。

像年年这样,说举止刻板生硬吧,那倒没有,就是恰到好处的翩翩小公子范。

“南珠阿叔,皇爷爷想让我求娶您。”

小公子突然开口了。

黎南珠正脑袋跑题,从礼仪规范到待会吃啥,被另一头小孩说的话惊的脑袋没反应过来,看了过去。

“宫中情势复杂,延年不愿拖南珠阿叔下这趟浑水。”

黎南珠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延年身体不好,也知阿叔对我无意,只把我当侄儿看待。”历延年把话说直白了,“所以在车下,延年才想守礼避开,以免对南珠阿叔名声有碍,不得不——”

“延年并非轻视阿叔。”

黎南珠:……

黎南珠:……

这一套直球,搞得黎南珠打哈哈都过不去,一看延年神色郑重,肯定是觉得他刚生气了跟他道歉说明原委的。

“我倒也没生气——”小郡王口是心非说完觉得不对,“好吧是有点生气。”

黎南珠见延年要作揖赔不是,忙摆摆手,按着小孩胳膊,只是他才发现,年年是真的长大了,有一把子力气的,他坐着没按住,小孩认认真真给他作揖赔礼道歉了。

乖的呀。

“其实这事我知道些。”黎南珠斟酌了下还是也打直球说实话,跟小孩倒不用耍心眼,“我这次回京就是想看看你身体好不好,要是艰难了,给你撑撑面子。”

他没提做的那个噩梦。

历延年道:“一切都好,谢阿叔关心。”

黎南珠心里叹了口气,小年想让他回昭州。

“你好就好。”

“其实说撑面子可能是阿叔脸大了,你一皇孙,圣上疼爱你,倒是不必我做什么。”除非他真嫁给了历延年,不然这短暂‘撑撑面子’也就真字面意思,没什么实际用处。

可他又不能真嫁给小孩。

这就混账了。

黎南珠不能干这种事情的,现在想想,延年处境是难了点,但也不算艰难,人也聪明,心思透亮,什么都知道,宫里那几个皇子——

七皇子除了嫡子身份本身没别的可说。现在也差不多废了一半。

六皇子有些阴。

九皇子出身不高,七皇子小跟班。

十二皇子他在会会,是真傻白甜,还是装的。

嘉郡王看着挺养老的是个富贵闲人。

黎南珠心思活泛很快捋了一遍,面上不显,看了过去,结果小孩一对上他的眼,有些慌乱的低头——好像哭了。

不确定,再看看?

“年年你是不是感动到哭了?”

“阿叔为了看你大老远跑到京里来,是不是贼感动?”

历延年刚听闻南珠阿叔说担心他身体回来看看,心中震**,过去在昭州种种回忆一下子涌到心头,眼眶一酸,就因阿叔在意看重他,才不能久留京中。

被他拖累。

结果现在——

“没哭。”历延年闷声道。

黎南珠明白明白点点头,“阿叔懂,阿叔也是过来人,在你这个年纪,那是嘴最硬的时候。”刚还说年年长大了,这不是小孩气来了,当即是快活说:“那时候,我哥说你吃的差不多了别吃顶了,小孩子家家别跟黎暮珂比饭量,吃不动就算了。”

“那么大的烤羊肋排,我都吃了三根了,本来是吃饱了,结果我哥一劝,我就说‘谁说我吃饱了?我明明没饱还能再吃’,又吃了一根。”

历延年都能想来南珠阿叔那时说话的神态。

黎南珠也能想来当天胃要撑炸了。

“那次后我戒掉了嘴硬。”小郡王哭哭。

历延年也不在意刚才丢了面子,正经说:“阿叔,饮食七分饱,还是您跟我说的。”

那不是哄你这个小孩子嘛。黎南珠心想。

那时候小历延年才十岁大,过年宴席上三十多道菜,荤的素的海鲜麻辣,花样都没重复的,黎南珠怕小历延年吃多了积食,容易发热,就老气横秋说多来点花样少来几口,吃个七分饱就成了,饿了再加餐。

黎南珠想到早膳大嬷嬷给他送上来的那盘枣泥山药糕,那就是年年早膳用了七分饱,怕看书饿了,早午中间再加一道点心。

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听着他说的话。

黎南珠心里百感交集,回头看了眼已经褪去孩子稚气的少年人,说:“不急回去,阿叔还没跟你庆生呢。”

四月底,历延年十六岁生辰。

不过先太子是四月去的。历延年自此后再也没过过生辰了。

黎南珠也想到这茬,紧跟着笑说:“暮泽家的三郎还说秋日下场试试,等考完了要办定亲,留我观礼,现在看来不及了,秋日凉爽路上也好走。”

“不过那孩子一看就聪明,随着暮泽,定能有个好成绩。”

小郡王长辈谱说了几句就不想摆了,主要是对考试不感兴趣,听到外头叫卖吆喝声,就知道走到了市井里,当即掀开帘子,瞧着外头热闹劲儿。

“年年吃什么?”

“今日阿叔请客。”

黎郡王的仪仗出了皇城就不喊避让了,不过路上百姓见到车马队伍早早纷纷避让两边,等过去了,再说上两句热闹的。

……秋日凉爽路上也好走。

历延年把这句话在心里想了又想,望着阿叔的侧影,最后什么话都没再说。南珠阿叔离京回昭州,是他所愿,这样就好。

“好,延年谢过阿叔。”

“客气什么。”

黎南珠从窗户看去,最后用他的狗鼻子闻出哪家味最香,说:“这家!走!”

宫里侍卫要清场,黎南珠不爱搞这个,但知道侍卫担着责任,想了下,最后说:“擒娇你去买,车上吃吧。”

也不用惊动现在食客。

历延年是看着南珠阿叔退让的,他想到在昭州时,阿叔没有半分郡王样子,就和街头寻常人家孩子一般,出门骑马上学,街上铺子吃食,一路走一路吃。

阿叔在昭州很是自在。

历延年少年懵懂的心思,注定此生掩藏的深深的,无人可知。

黎南珠不知道身后历延年心思又多深,这会正跟擒娇点外卖,“素面,还有什么?煎饺不要,我要小生煎包,让煎的脆脆的,再来一份烤红薯,肉的话就算了,吃素点。”

“剩下的你看着买。”

“对了,炸的金黄圈圈要一份,这个好吃。”

年年肯定没尝过。

擒娇拎着食盒去买郡王外卖大礼包,两边吃食铺子都看着擒娇是郡王车队里下来的,不管是点什么要什么,纷纷应是,手脚麻利的给先做。

没一会会就好了,擒娇给付了账,多给了赏钱,拎着食盒上了郡王车辇,东西都摆齐了,也不在旁边伺候,下了车辇。

车辇走的缓慢,车上小桌摆满了吃食。

除了那份素面带汤,其他东西都是干的,黎南珠先端着碗浅浅喝了口汤,可能一早上没吃,这会一碗素面的汤也特别香。

“好吃!”

黎王爷曾经说过,谁跟他弟弟坐一张桌子吃饭,那都得胃口大开,多吃一碗饭。

虽然有点弟控滤镜在,不过话也是有道理的。

历延年学着南珠阿叔,端着碗喝了口汤。

好喝。

-

宫里圣上桌案上摆了三沓奏折,全都是昨日的事。

元和帝看着桌上奏折,跟霖之说:“你都看看,那个多的是给老七求情的。”

“朕没想到,他没建府没出宫,朝中倒是有声望。”

黎暮泽听圣上言,拿了那沓高的,折子翻开一看,意思是七皇子此事无错,是百姓胆大包天竟敢妄议皇子私事……

都是些废话。黎暮泽一目十行略过,只看了落尾的是他户部的,这人倒是有志气,借着这等小事想给七皇子表心志。

“臣以为,七皇子还不敢私交臣子。”黎暮泽实话实说。

显然是小官员想巴结七皇子,早早站队罢了。

“你再看看那个。”元和帝面上浮现出一丝冷来,“让朕严加惩治老七的。”

黎暮泽听圣上话音,大概猜出来是谁,一看果然是苏家。

倒是大义,连着亲外甥都不给面子了。

“苏侍郎素来端正,铁面无私。”

元和帝听霖之这么说,倒是笑了,说:“你啊你。”复而又说:“他怕朕牵连他,还想借着老七显他的名。”

“早前皇后跟朕说,想跟苏家结亲,朕问过苏瞻意思,他说一切听朕的,那朕看就是有意结这门亲,现在看来,不合适了。”

七皇子再不济,那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圣上打骂问责可以,可一个臣子,哪能七皇子名声大的时候,你想借光,出事了又第一时间想脱身。

苏家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如此。

苏瞻太过谨慎小心了,是既想又想,半点危险都不担着。

圣上心中有了论断,黎暮泽也不多说,只言圣上圣明。

“还有一些参南珠的。”元和帝笑看霖之,这下看霖之如何说,刚光置身事外了。

黎暮泽不看那参南珠的折子,说:“阿叔在昭州长大,对京里规矩不甚了解,又喜爱热闹,昨日街头受了惊吓,还积极配合王大人调查,现在又被参,臣替阿叔委屈。”

“……是委屈了些。”元和帝见霖之少有的护短,比对他那一双儿子还要维护,心中满意,笑说:“刘禄宝,你去朕库房挑些好的,送南珠府上给南珠压压惊。”

刘禄宝喏,退了下去。

黎暮泽替阿叔谢了圣上,元和帝摆摆手意思不用多礼,“朕知道你跟朕一心的,老七朕还是心软了,拖到了如今,这次事现下看也是一桩好事……”

半个时辰后,永双殿传下了圣旨。

元和帝斥责了七皇子不顾百姓当街闹事,责罚宫禁两个月。

圣旨传下去的时候,七皇子那会还在皇后寝殿中,是大早上去了,赌咒发誓说了自己身体无碍,还由着太医把脉检查了翻,确定身体好着,皇后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问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七皇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皇后听到报案时,恨铁不成钢道:“炎儿你糊涂啊。”

民间百姓敢私下编排皇子私事,当然是不动声色先拿下,之后严刑拷打,揪出背后之人,就算没背后指使的,那这件事可作为的多了是,没准还能为他们所用。

怎么就惊动了。

七皇子替自己辩解,“孩儿那时乍一听,太过气愤了。”

事关男子尊严,岂能忍得住?

“那之后也不该的。”皇后头痛。

就算刚听气愤没忍住,但之后一个下午,总该冷静了吧,怎么还越闹越大,连大理寺都惊动了,谁让报案报到大理寺的?

七皇子昨日回宫也想过,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自然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黎南珠,“母后,孩儿不是那等蠢人,都是黎南珠害我的。”

“那时我们在街上,我每次想说什么,黎南珠先说此事不能作罢,都诋毁你说你不行,你能忍,我这个做兄弟的不能忍,那不行是什么意思就差指着你鼻子骂你是太监公公了……”

黎南珠嗓音高,传的人群熙熙攘攘都听到了。

七皇子一听公公二字,脑子火那是越蹿越高,毫无理智可言,根本没冷静下来的时间。

皇后听闻大怒:“这黎南珠火上浇油,故意引你动怒。”

“是啊母后,不然孩儿也不会闹到大理寺去。”

“不行此事要禀告你父皇,让你父皇知晓。”

然后传旨太监来了,圣上罚七皇子宫禁两个月不许出自己宫苑。皇后心疼儿子,两个月不多,但这是无妄之灾,炎儿名声受辱,还要被罚,当即是去永双殿想求求情。

凤架一路到永双殿,恰逢刘禄宝带着太监要出宫,皇后叫住人多问了句。

刘禄宝先给皇后娘娘见礼,有问必答说:“黎郡王昨日受了惊,圣上特意遣奴才出宫去黎王府给郡王送赏。”

皇后:……

皇后来时脑子想了一路如何说辞,这下听到刘禄宝的话,那是火气噌噌噌上升,黎南珠害炎儿如此,圣上竟然还要给黎南珠赏?给黎南珠压惊?

难道不该是给炎儿吗。

皇后进了永双殿,具体如何外人不知,只知道晌午时,圣上又是一道圣旨,给七皇子赏了府邸,着令内务院修葺添补,等七皇子宫禁后就能出宫了。

皇子十八成年后就能出宫建府,之后进朝堂。

算是喜事。

可也有另一种说法,自古只有太子成年后还久居宫中。之前七皇子朝中威望大,也是因为二十年纪,既没成亲娶妻,也没出宫建府,一直住在宫里。

又是嫡子出身贵重。

不怪朝中大臣想多了,早早买股站队七皇子的。

今日连着两道圣旨,都是七皇子的,看着一罚一赏,朝臣听闻各有心思,面上只说圣上还是爱护七皇子的云云。

话没多久,下午圣上又发了一道,给七皇子赐婚的旨意。

“谁家?”

中州长史,从五品官员之女。

啊这——

这下朝臣谁还看不出来,七皇子失了帝心。

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