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沙沙地刮过踏白古城上空,似是四周藏了许多人,叫人惶惶不安。

想要出来小便的李狂药捡起了册子,那个男人就不见了。偌大的古城只有远处有一拨火光,其他地方都不见五指,要找人难如登天。李狂药一个劲地想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主动帮他,难道那个人很崇拜雷锋?李狂药确定从没见过那个人,可以说彼此之间没有半点交情,找不出任何帮他的理由。

再用手电照向那本册子,只见蓝色菱面的封皮写了《醉龙神篇?下卷》,翻开有一看,第一页提到自古以来有许多驯鸟、驯马口技,后来这种口技被改成用笛子吹奏,并用到了幻术之中。不过,册子里提到那支笛子必须用龙气郁结的龙蛋所造,否则效果不会明显。所谓龙蛋,并不是真的蛋,而是指龙脉里一种金色的晶体,形似椰子,故称龙蛋。

可造出了笛子还不够,因为要把笛子吹响,每支笛子都必须在一个音孔上贴上一张笛膜。通常,笛膜取自芦苇叶里的薄膜,而《醉龙神篇?下卷》里记载笛膜必须用龙蛋金膜。这种金膜虽薄,却不会破损,能够承受高音,而芦苇的薄膜则不行。可惜龙蛋非常珍贵,从古到仅的龙脉又被皇帝们挖成了陵墓,所以这项绝技流传不广,最多只在皇宫里展示。

李狂药看到了这份内容,心里大惊,莫非这就是七皇里流出来的册子?因为只有七皇才有资格在古代拿到龙蛋金膜,这种内容不大可能失落在民间。除了大海石那个地方,可能陆地上已经没有龙蛋这种稀奇的东西了,难怪太奶奶会在岛上把金片交给他。想必,万长青也领悟了笛膜需用龙蛋,前段时间才会去大海石。

《醉龙神篇?下卷》后面还提到许多酒学,包囊万千,融合了百家经典,像是历代增删了好多次。李狂药惊叹地浏览了几页,马上就被记载的内容折服了,同时他好奇地想,这是下卷,那上卷呢?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把上卷给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发生了这种事,李狂药很想去找王欧阳或丁细细商量,可那个男人警告过,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至于不能透露的原因,李狂药心想也许那个人怕册子外传,就跟王欧阳要他拜师才肯送他酒丹一样的道理。在广东学舞龙的那几年,李狂药的舞龙老师傅也天天唠叨,所学的功夫不能传给别人,要自己开舞龙馆得经过老师傅同意。在这点上,李狂药的确言而有信,虽然这本册子是别人硬塞给他,不是他拜师才得来的。

李狂药站在林子后,把册子收起来,心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见面,把册子还回去便是。他现在拜了王欧阳当酒学方面的师傅,不能再拜第二位酒学师傅了,否则天打五雷轰。李狂药小便完了,再回到火堆旁,继续和丁忘忧像仇家一样地对望着。

到了早上,寒冷的雾气从远处扑来,覆盖了踏白古城,这伙人花了半天的时间才走回甘藏沟。丁忘忧把鲤鱼跃龙门的古画收在身上,邀着大家一同去张掖,把古画的含义研究出来,顺便分析谁想找他们报仇。万长青本不想去,可又不好明着与丁忘忧抢白堕天盉等物,而且他一个人的确参不透古画的含义,所以只好硬着头皮与江连海跟去。傍晚时,他们就带着疯子黑老三一起离开积石山县,坐着夜里的班车朝西北方向的张掖市进发。

大家上车后,分排而坐,顿时陷入了昏睡中。丁细细知道李狂药拜了王欧阳作师傅,家里的债又还清了,很替对方高兴,在车上时不停地回头和后座的李狂药说话。李狂药看坐在旁边的王欧阳睡了,不想吵醒他,因此说话声一直压得很低,尽管班车的噪音很大,说话再大声也不打紧。

说着说着,李狂药就想起《醉龙神篇》的事,于是就问:“你有没有听你老爹提过一本书,叫作〈醉龙神篇〉的?”

丁细细正天南地北地聊着,忽然被问起这事,便答:“没听过。天下那么多本书,我老爹怎么可能都知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事?”

这时候,靠窗的王欧阳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张口道:“那是七皇里的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七皇?琴棋书画诗酒茶的那个?”李狂药和丁细细都好奇地问。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李狐在那晚提过。大概就是说七皇之地各有一册综合天下百书而成的典籍,分为上下卷。比如说茶境,他们就有一本茶经,据说以前流传出来了。那些典籍都是各种学问的精华,有些秘不外传,却被皇帝老子收去,给了七皇里的人。远的我不敢说,但清朝的张之洞就在武汉办过一个机构,叫江汉关税务司,他以朝廷的名义整顿过茶业,收去了许多茶人的典籍,把它们藏在武夷山里。其实历史上有很多次收缴百家典籍的事,最出名的就是焚书坑儒,你以为烧掉书就能巩固秦朝统治吗,秦始皇真那么笨,能一统六国吗?还不是为了抢各门各派的东西,七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的。”

“那酒境呢?他们的典籍就是〈醉龙神篇〉吗?谁见过?”李狂药问。

“你问这么多干嘛?”王欧阳瞪了一眼,不屑地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想去找那些神篇啊、鬼篇的,骗鬼呀!有那闲工夫,不如好好地自己研究。像你老爹和万长青就特别地去找过,好像找到过上卷的零星资料,反正我是没看过,也不稀罕。”

“我老爹才不会去找那些东西呢!”丁细细翘起鼻子,哼哼道。

李狂药听了这些话,很想对他们说,《醉龙神篇》在他这里。可李狂药被广东的舞龙师傅日夜嘱咐,思维固定了,老想着若讲出去,即是大逆不道。李狂药忍住痒痒的嗓子,把话咽了下去,之后就闭上双眼,回想《醉龙神篇》记载的那些内容。其实,一本册子的容量有限,可尽囊精华,因而一册胜百册。甚至,内容不仅包罗百家酒学,还囊括了七皇里的各家精髓,因为酒这种东西本身就融会了琴棋书画等物。

在颠簸的路上,班车一起一伏,李狂药渐渐地陷入沉睡,嘴上还不忘记带着笑容。王欧阳半夜醒来,费解地望向旁边的徒弟,心想这傻小子不会在踏白城里撞邪了吧?自从离开那里,李狂药就不时地傻笑,教给他一些学问,他也不像以前那般一惊一乍,似乎早就学过了一样。王欧阳顿时有些不服气,琢磨着等他恢复了,要把龟灵酒学搬出来,镇一镇这傻徒弟。想当年,李小北都没能听到龟灵酒的秘法,李狂药真是走运!

夜里,班车上的乘客都睡了,只有司机还醒着。昏暗的车上,王欧阳站起来往后一看,黑老三跟万长青、江连海坐在最后面,全都沓拉着脑袋,一摆一摆的。接着,王欧阳又坐下来,沉默地想黑老三为什么会疯掉,还留在踏白古城下面,驯变了那么多怪人,难道就因为做了恶事才精神崩溃?都怪李狐那老不死爱装神弄鬼,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现在好了,人死了,他们有这么多问题,该问谁去?

过了一夜,天光初亮,他们就到了另外一个县城。休停了一天,这伙人才继续赶路,可最后却转到了内蒙古的阿拉善右旗,而非张掖。实际上,内蒙古和甘肃本就相临,而且张掖和阿拉善右旗相隔不算太远,两地还有班车通行。丁忘忧故意取道阿拉善右旗,不是绕弯路,而是在这里等一个人。

此时正值夏日,阿拉善在沙海附近,金黄的沙地热气腾腾,人站在户外晒半分钟就流油了。李狂药渴得难受,没有水喝,只好喝王欧阳准备的酒。这位师傅神通广大,不管去哪里,总有办法弄到好酒。他们一排人站在阿拉善的一段公路上,等了好久,这才看见一个人身披风尘地从金黄的沙海里走出来。李狂药定睛一望,那人便是多日未见的刘付狼,老酒人刘付天官的孙子。

丁忘忧知道大家不明白,于是跟他们解释,刘付狼这几日从阿拉善这边走进腾格里沙漠,去找茶境的一个分身之地——月泉古城。此行不为贪图茶境的珍宝,而是确定七皇之说,毕竟世间只有茶境半显半露,而剩下的六皇基本绝迹了,刘付狼一出来就对丁忘忧点了点头,然后才说他进入腾格里沙漠后,遇到了狼群,后来退进一处沙丘,发现了一座倒塌的怪塔。塔下有人写了“茶仙到此一游”的字样,想来月泉古城确实存在,只不过被沙漠掩盖了。

“你不是已经信了吗?怎么还让后生晚辈替你卖命?”王欧阳打抱不平地说。

“我当然信了,但凡是要亲自查过了才能当真。谁知道李老哥还有没有隐瞒什么事。”丁忘忧说这话时,朝李狂药看了一眼,似是话中有话。

丁细细不满地回了一句:“他太爷爷和他又不是一伙的,你看瞪干嘛?他是王老伯的徒弟了,你别怪错人了!”

江连海站在万长青身边,冷笑一声:“谁的徒弟又怎么样?还不都是李家的人?”

万长青闻言就摇了摇头,暗示江连海别惹事,然后假装客气地说:“晚辈们耍耍脾气,我们就不见怪了。我看天色不早了,快去张掖吧,别再耽搁了。”

丁忘忧也无意久留,当下就带着众人,从阿拉善右旗坐着班车去张掖。张掖市分为甘州区和山丹县等地,丁家在市区有房子,不过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山丹县。丁细细很高兴李狂药跟她一起来,一路上不停地讲解那些风景,当班车开经水草丰茂的山丹军马场,她就说那个马场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很多朝代的军队都在这里养马,那可是世界第二大、亚洲第一大的军马场,80年代的电影《牧马人》也是在那里拍的。

丁细细还叫李狂药多看几眼那片草原,因为到了她家,那就没有草可看了,全是光秃秃的山头与石滩。李狂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等到了山丹县,这才知道丁细细没有夸张。可丁忘忧没有在县城住下,只到家里取了一辆三菱越野车,说要带大家去县外的一座老宅。那座老宅在县外十多公里处,人烟稀少,不会被人打搅。

王欧阳嘁了一声,直言丁老妖嫌他们穷酸,怕弄脏了他的新家,所以把他们带去鸟不拉屎的丁家老宅。丁细细平日爱顶撞老爹,可每到这时候总会帮腔,并说能去丁家老宅算是很有面子了,平日里连她都不能随便去呢。

丁家老宅在山丹县外的北面,离县城有二十公里远,那边原本有一个村落,但90年代初由于水土流失,沙化严重,村子已经被政府搬迁到张掖的甘州区了。那里是丹霞地貌,现在寸草不生,尽是红色沙砾岩,放眼望去跟到了火星一样。越野车刚开出山丹县城,车尾就扬起红色的烟尘,一路急驰而去。沿路的山丘回旋交替、形态丰富,除了红色的基调,还有黄色、绿色、蓝色等,像是到了另外一个的世界。李狂药坐在车里,赞叹沿路风景真美丽,这在广东根本看不到。

由于路况不好,丁忘忧开了半小时才到丁家老宅,而丁细细说这已经算快了。要不是有客人一起来,以往她和她老爹都是骑马进来的。李狂药佩服地看向丁忘忧,心说有这样的老爹真不错,居然还能骑马,他连牛都没骑过。可再看向丁家老宅,李狂药就纳闷了,那简直就是鬼屋嘛。

原来,丁家老宅坐落在一片大潭中心,可后来水土流失,潭水已经干涸,只剩下龟裂的红色石滩,在高处看下去就跟一个大碗一样。在大潭远处,还有一片村落废墟,但早就没有人住了。丁忘忧把车停在水潭边上,随即叫大家背着东西一起走下宽广的干涸水潭,并说老宅这边没有电,需要用煤油灯和蜡烛。至于水嘛,在老宅后面有口小井,能汲水,这点不用担心。

王欧阳大伤初愈,一听要吃苦受罪了,便摇头道:“你想弄死我,是不是?好端端地,干嘛不去市区,或者县城里,非要来这种鬼地方。”

“老酒鬼,少说废话!”万长青听烦了,挤兑道,“你不想来就别来,又没人绑架你”

丁忘忧不想他们闹起来,只好在前头劝道:“宅子里有老酒,县城和市区的家里没有,老酒鬼你愿意来吗?”

王欧阳谗酒如命,听了这话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哼了一声,故意快走几步,把万长青和江连海甩在后头。不过,李狂药仍然纳闷,他觉得王欧阳说得对,为什么非得把他们带到丁家老宅呢?可碍于辈分的缘故,李狂药没有把话问出口,只是觉得丁家老宅死气沉沉,很不吉利。

这附近全是红色的丹霞地貌,而丁家老宅是用灰色石砖砌垒的,高高的石墙里有几座房子,很像陵墓上的楼阁亭台,看起来怪吓人的。当潭底地势渐高,大家都走上枯潭中心的丁家老宅了,李狂药就看向远处废弃的村庄,更是觉得这里无比苍凉,鬼都不会来。也好,鬼都不来,至少不闹鬼。

大家刚走到大门外,丁忘忧还没开锁,一直沉默的黑老三就忽然发了狂,想要逃掉。刘付狼见状,立刻捏住黑老三的肩膀,让他疼得全身软下来,跑都跑不掉。李狂药看见黑老三疯喊起来,于心不忍,便叫刘付狼快把人松开。不想,黑老三自己挣开了束缚,两手不断地挠着蓬垢的头发,瞪着眼前的这些人大喊:“是你!我记得了!是你在这间院子里杀了人!是你把〈醉龙神篇〉上卷抢走了!”

黑老三的喊声回**在丹霞山丘里,可惜回应他的只有风声,李狂药想问谁杀人了,“你”是指谁,这时丁家老宅的门就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