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知温,在不在啊?”

“在——”

新鲜劲一过,连校友们受到惊吓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大龅牙塌着脸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地问:“干嘛?要开始下一组了?”

小头套的少爷脾气随着时间冲向了顶峰,他憋屈地把非洲酋长摘下来说:“我不知道,我没听,这太他妈热了……你顶我的位置吧。”

“那我这儿怎么办?”

“人家还能知道少了一个鬼吗。”

……得,你是领导,你说的都对。

就这一上午的情况来看,玩鬼屋的人多多少少怕点鬼。他们都以为临时的翻修不逼真,本着看热闹的心思买个票。刚进门,大伙儿几乎是一个固定流程,这里哇哦那里牛逼,连林骁也不例外。

“别惊了。”谭琛尧说道。他刚才理亏又后悔,只能尽心尽力地自我表现。眼看前门嘭地关上,他相当自然地牵起男朋友的手说:“我牵着你走,要是害怕,我就上讲台把音响关掉。”

“你有点儿公众意识……你咋知道音响在讲台上?”

“我有耳朵。”

林骁翻了个白眼,你讲屁话吗,我也有。

“你出去吧你,”他干脆把这人甩开,两只脚走得飞快,“就不能配合一下这气氛吗,听听前面的叫喊,多吓人。”

“是,”谭琛尧很乖地附和道,“真吓人。”

林骁:“……”

这该死的唯物主义。

其实他俩的位置本来是有个许正杰做活鬼的,但这厮吓走林骁前面那两人后就和张猪头啃瓜子去了,说什么也不想回归岗位。

张先越也有点烦了,抓了把瓜子往后递:“寒哥,来点儿?”

“来你妈来呢,”酋长头套小声说,“我和你隔了个过道,别瞎伸手。”

许正杰五官敏锐,瓜子磕了一半就指着前面的拐口,说:“来人了张猪。”

“喊谁猪呢,刚才的人你都没吓,这次补上。”

“不想动——”

他实在想缺勤了,干脆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来,戴在了张先越猪头脸的背面:“我与你同在,去吧神奇宝贝。”

对方没料到自己的室友关键时刻背后插刀,人还没吐完瓜子皮就被推了出去。张胖体积大,好死不死撞到桌椅上,一沓紧急塞进抽屉的书全掉了出来,连着网上买的廉价红墨水都倒开了一大半。

“我搞你姥姥的——”

他手忙脚乱地去扶自己的猪头脸:“我的脸都……”

许正杰也跟着急了,害怕掉马地去捡墨水瓶:“胖子你脸歪了,快扶正!”

张先越抠着猪头脸的缝隙说:“我知道啊,但我眼睛上那俩窟窿呢?!”

“反了傻逼!”许正杰别过头去喊,结果墨水瓶越捡越远,不仅漏了一地,连手上都沾了不少。

“你别动,”他干脆直起身先帮张先越解决脸歪问题,“我来。”

于是林骁垮着脸往前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眼下这个惨状。

一地的“血水”不说,还有个穿着仁礼文化衫的人在拼命掰自己的脑袋,卡脖子的地方还有一圈红色,滴的衣领到处是“血”。

假的,他告诉自己,这就是道具。

结果道具同学听见了动静,卡着力气别过了头。

我操!

林骁差点儿没当场去世,这人几个脸啊还他妈会动!

还有脚!

“我操,谭琛尧?!”

“你靠点儿谱啊!”他瘫痪地指了指这到处是血的男生,“这也是道具啊?”

许正杰反应飞快,扯着张胖子往阴影里走,顺便把旁边带着光的小瓶子给撤了下去。

周围陷入一阵让人恐慌的黑暗,前面一组人又开始尖叫,吓得林骁慌忙倒退了好几步才醒神。

谭琛尧低沉的声音凑近他:“怎么了?”

“我……我幻觉了?”林骁揪住对方的手腕,“真闹鬼了?”

俊逸最帅的学生会主席凝神看了一眼前方,最后好笑地叹了口气。他拍着男朋友的额头,学着儿时常用的痛痛飞飞戏码,问:“给吓着了?”

“吓着了,”林骁心有余悸地说悄悄话,“这么真的猪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看那背影,像不像张先越那胖子?要他给弄成这样,我十双眼睛都不敢认啊。”

得亏发小没听见,不然真得冲上去掐死对方。

林骁经历了这一茬,彻底是心生敬畏。他吸取教训,凝神屏气地往前走,连谭琛尧搂着自己的腰都没发现。

“这个位置你记不记得?”他有些愣怔地待在一个点不动了,“高一我就坐这里,然后你死皮赖脸地非要转班来。”

“知道啊,”谭琛尧说,“我跟教导主任说待在实验班可以,我学生会不干了,竞赛也绝不参加。”

他搂着林骁的手又紧了一些:“我当时……本来不打算读高中了,但是我妈不同意,就随便应付了一下中考。”

“真的啊?”林骁大为震惊,“你怎么没……”

跟我说过?

“真的,”谭琛尧眯了眯眼,偏头亲了亲对方的颈窝,“幸好应付了一下,幸好。”

他初中时不太擅长应付规章制度,林骁不在,自己相当肆无忌惮。尽管为了当妈的还算规矩,但越长大越是受不了校纪校规。聊到以前的事,林骁面容凝重地往出口方向走,根本没注意到拐角里一双欲出又止的板鞋。

尹知温早就适应了周遭一片黑的环境,低下头勉强能看清自己裤脚的轮廓。他知道张先越在收拾残局,他也知道许正杰在死死地憋笑,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最在意的人在哪儿。

“陈非寒?”

“啊?”小头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什么事儿?”

“你刚才在哪儿?”

“在你后面睡觉,”他打了个哈欠,“几点了啊?咱们什么时候能下班?”

尹知温回答不上来,他还在安装三观更新包,语言系统多少有点儿紊乱。

不是,刚那俩,咋还亲上了????

意识到自己不太喜欢女生和看到两个男生唧唧我我,尹知温目前还只能应付前者。讲道理,学微积分前还得画个图形象表达一下啊。

咋片儿还没看过就到这一步了。

后门突兀地敞开一片光亮,林骁和谭琛尧离开了教室。范小烨抱歉地朝排队校友笑了笑,探着身子朝教室说:“休息一下,辛苦啦,还有两组就结束了。”

“午饭呢?”张先越大喊。

“309买了,”女生没好气地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要说刚才出于视觉冲击不敢和发小相认,那现在听到声音也不得不认了。林骁和谭琛尧面面相觑,保守地问道:“同学,刚喊吃饭的那个猪……不是,那个扮鬼的朋友,是不是叫张先越?”

“啊,”范小烨懵懂地点头,“是的,你是他……?”

“朋友,”林骁笑道,“大概还要多久结束?我在这里等好了。”

“十分钟,马上就好。”

临近中午,校园的拥挤丝毫没有任何缓解,反倒是校门口紧急派来了好些交警,声嘶力竭地安排交通疏导。几架无人机沿着教学区低空飞行,嗡嗡嗡地,记录着这些吵闹的叫喊与嘻笑声。

长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文一门前立着的班牌,上面的班级标识被临时贴掉,写了四个字“休息时间”。

“外卖来了,”309的男生们搬着一个小箱子,气喘吁吁地挪到班级门口,“数一下,看少了没有?”

“只有十盒啊,”猴子清点了一下,“给自己买了没有啊?”

“学校给我们发过了,”有个男生笑着说,“多余的班费给你们提升伙食。”

张胖子早就饿得不行了,他和许正杰磕了两大包瓜子也没解馋,等最后一组走了之后,直接把卡脖子的猪面具一摘,伸手就要拿盒饭。

“干什么呢?”不等范小烨说话,林骁一巴掌拍开他,“先去洗脸洗手。”

“又不是拿脸吃。”张胖子哼哼唧唧,完了发现不对,见鬼似地说:“林哥?!今天不是星期五吗?!你怎么在这儿?!俊逸呢??上课呢???谭琛尧,我操,姓谭的你又带着林哥逃课啊?”

“安生点胖子,”谭琛尧头痛起来,“读书人的事,能叫逃吗。”

他是惯犯,小学时自己出校门散步,初中时让老妈帮自己出校门散步,现在高中了,男朋友是同桌,他就带着男朋友出校门散步。

“寒哥呢?”张先越问。

许正杰理了理自己的文化衫,瘫着脑袋回答:“他在杂货间卸妆……我就想不通,他有什么好洗的,戴个头套什么妆也没画。你看我们胖子,这丑样还敢出来吃饭呢。”

“你非要加后面那句膈应人?”

“你了不起,”老许直起身子严肃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今天记一等功。”

……我他妈。

吃饭中途有很多慕名来文一凑热闹的人,看见休息时间四个大字后又遗憾地转身离开了。尹知温窝在凳子上,实在不懂卸妆的套路——这人干脆把卸妆水涂满整张卫生纸,怼着脸就狠狠地擦。

“欸欸欸,我就知道,”陈非寒摘下头套,赶紧抢过满是粉底残骸的卫生纸,“你对自己好点行不行?轻点儿。”

尹知温顶着眼影乱飞的脸问:“这玩意扒我脸上,轻点儿能擦干净吗?”

“你涂的化妆品还是颜料啊?”猫老大一整个无语,“我来,谁让你用卫生纸……个傻逼。”

二妈陈悦以前爱化妆,把陈非寒领进家门后就没怎么画了。带两个孩子比带一个事多,她既没心思抹脸,也没心思提防俩小孩把护肤品当球踢。等他们都上了初中,陈悦才重新变得爱美起来。

陈非寒耳濡目染,一双手动得飞快。他把尹知温拉到跟前,狠狠说了句闭眼,细心替对方擦净眼睛。男生的呼吸很轻,只有靠得近了,才能清晰感知到一呼一吸的频率。仙女有点儿经受不住,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鬼屋的亲吻细节,半分钟内起码下凡了八次。

杂物间的小窗漏进些许阳光,雾气早已散去,现在可谓艳阳高照。擦到眼角,尹知温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发现陈非寒的瞳孔被光粒浸染成琥珀色。刚取下头套的面颊泛红,粘了薄汗,腮帮子也无意识鼓起一些,卯足力气和眼线较劲儿。

“睁眼也行,”勾魂怪公事公办地说,“正好把这儿也擦干净。”

“头上汗太多了,”尹知温冷不丁地说。他扯了一张卫生纸,在陈非寒不明不白的视线中搂过他的头,囫囵吞枣地擦起来:“这天气潮,容易感冒。”

陈非寒的语言系统全线瘫痪:“我……我自己……”

“别动。”

两人对坐着,本来尹知温为了方便陈非寒,手撑着板凳,双脚岔开摆好抬脸的姿势。

现在却突然攻势反转了。男生的脚借机踩上对方的板凳,轻搂着笨猫毛茸茸的脑袋,肆无忌惮地薅着头发的软毛。

他心跳平静,好像面对的不过是下一次唾手可得。

他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