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一开始,刘姥爷就不太想去任教班级上课了。班长担心一个晚上布置不完,周六周天就贴好了墙上的卡纸。鲜血沿着前门一路涂到后门,又从后门飞溅到杂物间门口,最后还稀稀拉拉地回到讲台给人添堵。刘姥爷连续看了几节课,心脏都要承受不住。

校庆前一天晚上,整个学校都很疯。

是那种很特别的,不省人事的疯。

尽管高三没有布置班级的任务,大批学生也心不在焉地往隔壁楼看,毕竟理科楼和文科楼的走廊活像磕错药了似地,吵得鸟都不敢往学校飞。

“真要这么穿啊?”尹知温难以启齿地盯着手里的大龅牙,“不是,鬼也有长得好看的啊,非要挑这种东西互相伤害吗?!”

“你自己抽中的啊,”张先越理都懒得理他,“长得好看能吓人?!放下明星包袱吧,你看我寒哥,从头到尾说了个不字吗?”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尹知温绝望地看着对方手里的头套,这人的打扮把整个脑袋都包住了,我他妈做了真鬼也认不出啊!

“听着,路线布置是这样的,总共有四个拐口,一个拐口站一个,出口附近的一定得是最丑的。”

“尹知温,你压轴。”

仙女暴躁:“凭什么?!”

“因为你是最丑的,”许正杰义正言辞地说,“这个龅牙的视觉效果实在太冲了,我要是全神贯注地看一天,整整一个星期下不来饭。”

“……操。”

这是仙女下凡以来,第一次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爆粗。

相比整栋楼的灯火通明,文一的节目效果一下子就拉满了。所有窗户都贴着不透光贴纸,窗帘拉得死紧,完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自闭。

因为是“多出来的一间教室”这种灵异主题,大多数道具都选择了自制——买一大堆红墨水用手盖印,把相当便宜的二手书弄得鲜血淋漓。这些玩意儿往桌上一摆,简直就像学生做题做吐血后留下的惨状。

于是一大班子人都在挤红墨水,挤书挤人挤窗户,挤到最后把刘姥爷挤疯了。

他打开教师微信群,迎面就看见吴主任发了五个无助的表情包。

吴主任:你们班是不是十年没出过栏了?!

吴主任:消停!

文一刘老师:[给您请安了]

“寒哥,你帮我挂一下行吗?”柳絮红着脸指了指后门旁边的小钉子,“我手上都是荧光粉,会沾到相册。”

“好,”男生应声接过,“这个蓝色的钉子?”

“对,”柳絮把目光移向一边,小声地说,“谢谢。”

这本相册是建校以来能联系上的所有文一集体照合集,班长经本人同意后涂掉其中一些人的脸,在这些人坐过的座位里放了一些小奖品,增加游戏趣味性。

陈非寒倒也不急,他一直没参与班级布置,除了领自己的大头套之外无事可做。刚把相册挂上去没多久,自己又手搀拿下来翻了两眼。

照片一张比一张老旧,十年以前的都是扫描件,连人脸都泛着一层难以辨别的模糊。

他眯着眼看了好一阵,视线重新落回黑乎乎的班级里,猴子披着一件黑披风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后面跟着一边骂一边追的张胖子,两人嬉笑打闹着,从前门绕到后门,又从后门杀到开水房。

等到毕业时,这些时光也会变成照片吗。

第二天,10月29号,307集体起了个大早。他们负责上午的扮演,所以必须快点吃饭赶到教室化妆。天气预报说是多云的天气,但看这雾恐怕要出太阳。早晨灰蒙蒙的一片,到教室真跟闹鬼似地,黑得让人吞口水。

仁礼高中的门口放了一排扯着条幅的热气球,分别来自不同的大学和公司,一路把整个学校的墙都挂满了。前坪广场的优秀校友雕像给人戴了花环,以往旁边还有考试时供奉的小零嘴,今天全被学生会清了个干净。

刚过六点半,整个校园开始忙碌起来。

“我带了早饭!”308的四个人从后门冲进来,以为进错了教室,又稀里糊涂地退出去,“哎哟操,吓死老子了操!”

“你妈了个……我靠,你们四个能不能把头上的玩意儿先摘下来,等学校开放了再戴行不行,这真他妈太下饭了。”

“你吃都吃了还怕什么,”张先越的头给范小烨固定住了,对方一直往他脸上涂稀奇古怪的撞色墨水,“别涂我嘴啊,饭还没吃呢。”

“吃吃吃吃吃,”范小烨抬手就是一栗子,“少吃一顿又不会归西!”

这次化妆是大工程,“大”的重点在于化妆品的不要钱式涂法。陈非寒是唯一一个不用画的,头套一戴谁也不爱,男女都认不出来。

他本来还想安分守己地坐自己位置上吃饭,吃着吃着就凑尹知温那儿看热闹,然后就再也吃不下了。

大少爷很没良心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尹知温,这是你最丑的时候,真的,没有之一,你往后的人生里绝对不会有比现在更丑的打扮,我发誓。”

“你……嘶!”

尹知温的脸都不用涂,整个都给气黑了,他发现大龅牙不仅辣眼睛,还他妈漏口水!

“我真他妈……嘶!!!”

星际花化妆的手一抖,连人带笔都笑趴了。这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似地,整个教室都陷入了一阵排山倒海的狂笑。

差不多八点左右,校园闹得像几百只公鸡同时打鸣。靠近校门口的大街上所有停车位都满了,安静的小巷口空前热闹。很多校友穿着校文化衫,成群结队地在前坪广场乱窜,只要漏了一个校友雕像没拍,他们就绝不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所有东西都确认好了吗?”范小烨朝门里喊,“那四个工具人,地方没站错吧?”

“没有。”几个男生依次确认,唯独没听见尹知温回答。

“尹哥呢?”

陈非寒憋着笑替他喊了:“他不能说话,水龙头漏水。”

堂堂仙女差点没闭了气。

文一的教室布置很打眼,在操场上都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坨黑。加上教室本身就是楼梯口旁唯一的一间,衬得它的确像多出来的灵异建筑,分外吓人。

星际花在前坪广场卖校纪念品,她是团支部的,没办法参与班级活动。但这混蛋婆娘以公谋私,每卖一件就说“今年文科楼有鬼屋哦,很好玩的”,卯足了劲往文科一班塞人。

唯独这些教文一的老师,脸都绿出了荧光色。

黄大师出门算了一卦,老觉得背后阴森森的。他今天特意穿了仁礼的文化衫,刚和吴主任打了招呼去办公室,迎面就走了一个小长队。

“这什么玩意儿不让人进去?”他挺纳闷,“还排起队来了。”

“我不进去!”

黄大师正打算稍微溜一眼,就听见刘姥爷腾空一声惨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里面那些个鬼……”

“姥爷!!!”猴子急得喊了声绰号,“你别说出来啊,咱就靠这个冲业绩呢。”

“还业绩,”刘姥爷登时歇了菜,“行吧,我看你们玩,啊,看你们玩。”

他是给吴主任念叨怕了,倒要看看自己的学生在捣鼓什么稀巴烂玩意儿。结果刚看了没两眼,迎面撞见出来休息的张先越,吓得心肝脾肺肾都停了好几秒才重新开始运作。

“怎么还要排队啊,依次进去不就行了吗。”

“那不行的,”范小烨坐在前门收钱,“教室就这么大,人一多吓不过来。”

刘姥爷翻了个大白眼:“还挺敬业。”

后面有五六个来玩的学生和校友提着文化袋在等,排头的居然是英语和语文老师。因为一次可以进去四个人,接下来的队伍里又没有两个能搭伙,两位女老师撅着嘴,看样子还很忧愁。

“老师,到你们啦。”

范小烨指着门口打预防针:“先说好,衣服或者脸会接触到不明物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可以进去玩。”

正巧,教室里传来上一组惨绝人寰的尖叫,连外面的嬉闹声都盖住了一大半儿。

三十五岁人称朝天椒动不动就喊学生出去罚站的英语老师吸了口凉气,掂了掂眼镜故作镇定地说:“……那得叫几个男老师。”

黄大师和刘姥爷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背后发凉。

不知道是哪个宝才出的主意,为了把外面的吵闹声盖掉,教室里用大音量音箱播放学生齐读课文的音频。教室前后的空调开得很大,进来的人都觉得冷,唯独几个扮鬼的男生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尹知温你别老是去吐口水,”陈非寒嫌弃地掐了掐过路的男生,“这才开始多久啊,你起码去了三四回了。”

仙女把大龅牙取下来,一肚子苦水就想往同桌脸上砸:“你试试?!你自己来试试?!”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这么郁闷地说过话了,久到在学校里还是第一次。

陈非寒给这么一吼,忽然就有些心软。他抓住对方的手,摇了摇说:“再忍忍,过了上午就不用戴了。”

尹知温这时候嘴里没东西,一嗓门的骚话能够肆意驰骋。他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抖机灵地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凑到头套面前低声问:“那下午一起逛学校?”

“……你的妆要蹭到我了。”

“行不行?”

周围黑漆漆的,唯独道具的萤火在过道上闪闪发亮。

陈非寒没答话,听见范小烨在外面说“好了,四位进去吧。”

他叹息一声,深以为美男计只有一次没中和中了无数次的区别。

保持距离什么的,可能只有脑内剧场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