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寒哥,你看那边!”

“哪边儿???”

画室里康老师正在二次分组,把所有参与设计的学生召集起来谈要求,谈细节。讲台上摆放着历年来大部分的校庆纪念品,包括书签,明信片,杂志……甚至还有十年前的校刊读物。

小胡和陈非寒都属于我他妈听个响那一卦的。两人东看看西扯扯,最后小胡眼睛一亮,把大拇指撇向画室的窗台上:“那只三花是怎么回事儿?”

“我哪知道。”

这狗东西,见色忘利得很。

现在陈非寒要喂猫,还得看猫的脸色。人尹知温就不一样了——不仅能喂,还给摸,摸了还能抱,上下其手毫无问题。

我呸!

“大家有什么做不完的,都可以互相帮助,在交厂之前,我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地为这次校庆留下美好的记忆。”

“今天就说到这儿,剩下的时间同组人员互相加个微信,建个小群,明天明信片组和纪念衫组把初稿交上来,你俩的交厂时间最早,耽误不得。”

“后面那俩看猫的听见没?!”

小胡立马调转CPU,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保证完成任务。陈非寒就嚣张多了,不仅点头,还来了句“康老师您放心吧”。

康老师心里一咯噔,登时变得不放心起来。

自打这位学生参加了迎新晚会,画室隔三岔五就得接受小团体视察。女生们几乎一上体育课就溜过来看,陈非寒不在就走,在的话就站上好一阵,仿佛总算记起仁礼高中还有这么一号帅哥似地。

就连画室里的学妹也歪心思一大把——男生的画架旁总是摆满了不知道是谁的颜料和工具,画到兴起了,还差点儿用错好几次。

“我出去画。”为此陈非寒也有点儿郁闷,“就在五楼左手边最里面的那间教室,你要是哪个颜色搞不定了就上来找我。”

胡立点点头:“那你速写能行吗?”

“没事儿,这玩意方便带,不会的话我去你寝室。”

“行。”

陈非寒拿着自己的速写本,一边转笔一边往五楼走,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决定在这间教室了。

五楼的教室这么多,他也没想过去其他地方看看。

距离每天早上都来练习已经过去了小一个星期,放国庆假前几天他甚至像往常一样等尹知温喊起床,结果一直等到要打铃了才记起来迎新晚会结束了。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往下铺一看,发现对方也没赖床,而是稀里糊涂地拿着洗脸毛巾站在自己面前,看自己醒了,又稀里糊涂地说:“啊,你醒了。”

“怎么了?”

他记得尹知温在笑,对方挠挠头,一边用洗脸毛巾敷眼睛一边说:“我差点儿五十的时候喊你起床了,得亏我手刹得快。”

“……是吗。”

原来这不是只有自己才养成的习惯。

原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没缓过来。

陈非寒愣愣地坐在**,他感觉自己半梦半醒的,或者压根就没醒。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尾巴,横冲直撞地扰乱了平衡。

又痒又无奈。

夜晚的教室比清晨凉快,尤其是后窗附近,简直是一个小型风口,大风刮过的时候呜呜地响,吓得三花压根不敢过去。他在陈非寒面前可从不臭显摆,一对儿猫须抖两下就表示理人了。

“臭屁吧你就,”陈非寒说,“在尹知温面前怂得跟猪一样。”

三花马上不乐意了,喵喵喵地极其凶狠,他以前从不往人身上蹦,今天三两下就凑到男生怀里,小爪子使劲扒拉秋季校服,抓得拉链咔哧咔哧响。

“干嘛?”

“喵——”

“干嘛啊!”陈非寒一吓,仔细看了眼身上穿的校服。他这才注意到屁股给盖住了,长度压根不是L码,而是XL。

陈陈陈陈起飞!:我拿错校服了!

陈陈陈陈起飞!:个该死的三花老扒拉我!

尹老板:我就说呢

尹老板:[图片]

尹老板:这校服跟一块抹布似的

陈非寒打开图片一看,自己的校服背上好长一块颜料印,看样子是橘黄色,旁边东一块西一块其他色的,拍摄角度的确像在收破烂。

陈陈陈陈起飞!:说谁抹布呢?

陈陈陈陈起飞!:说过几次了这叫艺术!

陈陈陈陈起飞!:[龇牙咧嘴]

尹知温低头看了眼手机,一时间没忍住,当真笑出了声。

旁边的同学问:“怎么了?这排版有这么好笑?”

“没有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摆手,“你继续,你继续。”

小胡前脚刚把陈非寒叫走,摄影社的同学就把尹知温喊去多媒体教室了。每逢校庆,部分社团也有纪念品出售,校庆的宣传片以及纪念刊物排版,都是由摄影社后期完成的。

“我觉得上任部长的意见可以考虑,”尹知温随手抓了个凳子坐下来,“每年的纪念册都是学校的风景照和认都不认识的同校学生,按理来说也该腻了。”

见没人反对,他继续斟酌地说:“我们学校的活物又不是只有两脚兽,其余的也可以组合成一个小册子卖啊,我觉得买的人还不少。”

“比如?”

“比如书架上的这个。”

尹知温起身,从第二层拿出摄影社内部印刷的活动纪念本:“这还是上上任部长爱干的事儿了吧?把学校里所有的猫都拍了个遍,一直从五年前拍到现在,把上任部长的份儿也算上,然后我们再补一些,近几年的猫都可以出册子了。”

几个人一愣,倒的确没想过这些。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从没有听说过学校景观有多大改变,一届走了还有下一届。册上的人脸,到底能引起多少人的共鸣呢。

副部长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但考虑到销量还是有些为难:“并不是所有人都爱猫吧,尤其还有几只压根不见人的,看还看不出区别,只有少数人能认清而已。”

“在校庆面前,他们不是少数人。”

尹知温看着纪念本,一只又一只蹲在照片里的猫鲜活地从眼前溜过去,从12年一直翻到15年,形态各异,胖瘦不齐。

他轻声说:“他们只是仁礼的学生。”

尽管多数时间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尽管多数时间站在校园围墙上发呆,尽管多数时间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但他们不该只是少数人。

这个世界很公平,有的青春光鲜亮丽,有的青春乏善可陈,更有甚者,不幸地遭受了难以磨灭的痛苦与伤害。那些铭刻了三年的喜怒哀乐或许没有其他人能共同见证,或许连说出口都没有机会,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寡淡无味又平平无奇,硬要说起来,连博人一笑都做不到。

可能是和年迈的修笔匠聊天,可能是在老巷口的包子铺买豆浆,可能是坐在学校的树荫底下,和一只毛色杂乱的傻猫互诉衷肠。

即便没有人在意这些,却总有一个校园的角落记住了他。在肆意盎然的青春里,谁都不该被遗忘。

“我去和部长商量一下,”副部长彻底做了决定,“做限量本的话可以卖完。”

“那可不,咱们学校的猫可萌了,靠卖萌都能卖出去一大摞,”其中一个同学说,“这事儿不如就交给尹哥办,尹哥认识很多爱猫的吧?”

“我听说高一那救猫的也在文一。”

一说起救猫,这副部长刚跨出去的脚立马缩了回来:“我跟你说,那男生贼他妈牛了,跟门外相熟的店要了俩凳子,直接从学校围墙那儿翻过去了,我看着他翻的,哗啦——一点儿拖泥带水都没有,超级矫健的好吗!”

“而且还是个帅哥啊,皮肤超级白,我要是个女的……”

“打住,”尹知温咳了一声,“大可不必。”

“好像就是你们班那个陈非寒吧?”

副部长见尹知温满脸的“不感兴趣”,反头跟正在后期的同学求证:“就是那个迎新晚会上唱歌的,报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耳熟。”

“副部你不会给掰弯了吧?”这同学想也没想,随手调了个对比度说,“都说仁礼一比一,一对百合一对基,您想试试了?”

“滚!”他赶紧起身啐了一口,“我有女朋友你别乱说!”

尹知温听过很多种提起同桌的称呼,大多是从肖卓和同班同学的嘴里听来的,肖卓是“那个调子臭的”,同学则一直喊“寒哥”。

这还是第一次听不相关的人说起,有关陈非寒的高一细节。

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神采飞扬的姿态。抱着一只大胖猫,毫无怯意地和校纪校规作对。即使回来后面对吴主任的处罚,也永远把自己认为对的事摆在第一位。

这样的人,总能在没有理由的日常中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这样的人,即便只是岁月长河中无法避免的过客,也一定可以成为某些人永远难忘的青春。

他一定能让一个人心动。

也一定能让一个人毫无歪念地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般纯粹的人。

尹知温不敢想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