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家养了个二胎,不仅粘人还搞盲目崇拜,哥哥下车后必须一直拉着手,说什么也不松。

“我明天到你家来,”校霸一面安抚着弟弟,一面警告性地盯着陈非寒,“你先撤,敢多嘴就送你去机关幼儿园和他同班。”

可惜陈非寒并不是个玩意,专挑小孩黑脸的说:“哎哟,这不是林小怀嘛,都多大一个人了还要哥哥抱呢,是不是昨天才尿裤子啊?”

林怀跟他哥一个德行,非常冷漠地踩了陈少爷一脚:“走开!你才尿呢!你尿黄!”

“我操,”陈非寒震惊地扭过头,“这尿黄是谁教的?”

“还不是你!”说起这个当哥的就一阵心绞痛,“尿黄尿毒全是你教的,快滚!”

得亏新建的城际站在一桥前的十字路口,不然陈少爷还能继续作妖。他和林怀单方面依依惜别后,选了过桥的公交就离开了。

他家在老城区十四总附近,河东市内没有直达车,得过桥后乘坐老街区专线。“总”是旧时的计量单位,政府前几年想给街区改名,改来改去还是沿用了以前的叫法。

说来也奇怪,不止名称,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哪怕是行道树也打上了古树的标签,连道路都没法儿拓宽。

所以这里的人也多多少少还和原来一样,蛮横迂腐,却又朴素善良。

“欸,哥!”

陈非寒拖着行李下车,一眼就瞧见东面那家店的人影有些眼熟。赶紧跑过去招招手说:“在这儿干嘛啊!”

大高个儿叶舟反过头扬起手里的袋子:“买卤菜。”

“那我要蒜苔,鱼丸,虾丸,鱼豆腐……”

“停!”叶舟无奈地弹了弹弟弟的脑门,“我都买了,这么大嗓门喊冤呢。”

兄弟俩没转车,选择走桥下的巷道。叶舟替陈非寒背着包,看对方像傻子一样窜过生锈的路灯,发现战利品似地大声朗读约妹广告。

“舟舟,大东北好玩吗?”

“好玩个鸟,”叶舟生理性不适地皱皱眉,“我刚到学校的时候水土不服,大家都是学农的,给老子整了一堆的偏方。”

“比如?”

“那可多了去了,”他歪着头回忆道,“具体的我记不清,有两个是真的雷人。一个是拔罐,一个是童子尿煮冬枣。”

陈非寒抠广告的手一滞,顿时感到无法呼吸。

他难以启齿地问:“你喝了?”

“没喝,”叶舟心有余悸地回答,“我给室友们拔罐拔进了校医务室,看我残成那样后他们总算良心发现了。”

“你呢?”他反问,“没给妈添麻烦吧?”

“没有,”陈少爷舔了舔发干的唇纹,“我……过得挺好。”

“至少没被人逼着喝尿。”

“滚!”

行李箱在疙瘩的地面上发出呲呲啦啦的响声,他俩边走边停,这儿买点小零食,那儿买点小物件,到家时已经临近十点了,陈非寒和叶舟手里多了一大把小商贩的塑料袋。

“哟,知道回家啊?”叶晴戴着眼镜,一看就在办公,“叫你二妈给你洗洗,一身脏乱臭的。”

没等陈非寒狡辩,她又回头朝厨房喊:“悦悦,你儿子回来了!”

“我没他这个儿子,”陈悦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瞪着小儿子回答,“才多大就不要家了,以后上大学怎么办?”

四个人头挤在客厅里,大儿子叫嚣着开空调,小儿子蹿来蹿去放行李。两个母亲一个忙着假期赶工,一个忙着整理家务,四口之家就像上了发条,哼哧哼哧地正常运转起来。

陈非寒是同性家庭出身,没有爸爸,自小由两个妈妈照顾。起初想在沿海长居,但亲戚们反对,只好断了关系往内地搬。

“叶舟你什么毛病开空调!关掉!”

“大东北都开!没空调我不习……”

“还不习惯了是吧?你可别黑东北人,我认识的东北人秋天可不开冷空调,女朋友呢?不是说交了个女朋友吗?”

“分了……”

“分了?!”

叶晴恨铁不成钢地扭头看小儿子:“你呢?谈朋友没?”

陈非寒埋汰地瞅了自家老哥一眼,老实交代道:“妈妈,我们不早恋。”

“早个屁的恋,”做妈的哼哼鼻子,“趁着对同性没想法,多跟女孩子们交流交流,以后掰正可难得很。”

她小两月没见儿子了,心情说不上多激动,只是想打人而已。大的还好说,毕竟跨越大半个中国求学。小的简直是离谱,看样子是想人间消失。

两儿子很久没回家,闹腾一上午也没看消停。陈悦受不了叶晴一上午就和儿子们嚷嚷,头疼地清理了冰箱,做了个清单出去买菜。

“欸!我和你一起去!”

叶晴一面扯着恋人,一面朝房间里吼:“陈非寒!!我和悦悦出去买菜,你跟叶舟别闹腾听见没,上回邻居还来投诉。”

“听见了!”陈非寒咬着笔头嘀咕:“多大的年纪了,还管老婆叫悦悦呢。”

假期作业多,尤其是一班这类重点班级。文科试卷有些麻烦,简答题又臭又长,万一返校那天抄同学的,十只手都不一定能抄完。他趁着上课的记性还在,随便摸完了政史地的试卷后看着英语和数学发愁。

他初中是市十一中,在老城区,英语老师的口语堪称奇迹,念到最后还以为是一堂西班牙语体验课。他和林骁的英语都不好,基础一团糟,是重点高中里少见的音标都读不懂星人。

陈陈陈陈起飞!:林哥,你英语怎么解决?

林:我有人教

陈陈陈陈起飞!:……

林:……

林:你是不是又懂了?

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还他妈知道挑衅单身。

陈非寒憋屈地把手机一扔,只得抓耳挠腮地做数学题分散注意力。

他家在十四总深处,起初是港口留下来的居民区,面积大,阴凉地段也多。陈非寒的房间有个小阳台,老是有鸟误飞。少爷一旦做不出题了,就对着麻雀啾啾啾,看谁叫得过谁。

叶舟躺在隔壁房间的**,左边耳朵是队友开黑,右边耳朵是自家老弟的靓男鸟叫,拼命熬了半个小时,总算受不住地喊:“你得了啊,做个作业溜什么鸟儿啊!”

做弟弟的理直气壮地说:“那你倒是来教我啊!”

做哥哥的更加理直气壮地翻了个白眼,说老子一个学林的,高中知识能记得个屁。

陈非寒这一家都是不爱学习的脑子,课本上的知识能忘就忘,宣称是腾出多余的脑容量。

但有些时候人就是有股偏执劲儿,尤其是跟学霸坐同桌的人,沾染了仙气以为自己也跟着聪明过人。

于是陈少爷这等数学废材死活也不服输,撸秃了皮也想把压轴题做出来。而效果也显而易见,他不仅做不出,还搁这儿鸟叫一下午了。

没法儿,他只好微信求救老张和老许,结果这俩在电脑前做了三小时祖安钢琴家,愣是一张卷子也没写。

大少爷两眼一闭,第一次对画画以外的事物产生了如此自不量力的胜负欲。

陈陈陈陈起飞!:[龇牙咧嘴]

陈陈陈陈起飞!:[双手叉腰]

陈陈陈陈起飞!:在吗?

尹老板:……

尹老板:在

陈非寒忍着忍着没有再点开之前的语音,而是虎着脸打字道:“数学最后一题做了吗?”尹知温有点傻,他盯着手机直到黑屏,然后看见了自己迷茫的脸。

说实话,这问题可以是任何一个人问他,但没道理是陈非寒。一看见数学题就生理性作呕的好同桌怎么可能会问这种问题?

尹老板:怎么了?

尹老板:……是本人吗?

陈非寒想过千百种做作的回复方式,但唯独没想过是这种。

他第一次认真反省了自己纨绔的印象,为自己上甲课做乙事的行为感到悲愤与不耻。

于是他只好破罐子破摔,一边咬指甲一边硬着头皮扯:“我突然很想为班级的平均分做点儿贡献不行吗?”

尹老板:行

尹老板:等我回家

尹老板:这题目难,语音教你

陈非寒:“……”

兄弟,这大可不必。

尹老板:先复习,假期后就月考了

尹老板:下午连麦吧

……但也不是不行。

鬼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陈非寒朝着窗外的麻雀啾了好大一声,硬生生把人家吓跑了。他抓着手机一通瞎乐呵,最后还是一本正经地打字说:“好的。”

尹知温看着手机上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表情包,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小学鸡平常做题时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塌着腰和试卷死磕,万一被逼急了,就咬着笔头在草稿纸上乱画一气。

现在呢?现在也是这样吗?

他朝尹奶奶打了声招呼,提前回家看题目去了。博物馆离自家还有些距离,他进了地铁口,以自己太无聊的名义给对方拨了个语音通话。

“喂?”男生接得很快,尾音沙沙的,仔细听还有些抖,“不是说下午吗?干嘛这时候打?”

因为……

尹知温想,因为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天气太好了。

可能是周围太吵闹了。

可能是就快要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了。

都有可能。

这个时段的天气信不得,昨晚眼看着要变天,今儿却闹了个晴。尹知温在地铁上找了个位置坐好,视线一个起落,看向了黑漆漆的地铁通道。

这条线和各大高铁站是反的,远离市中心,也远离交通枢纽,稀稀拉拉的没多少人。

好热,他想,明明地铁上还开着空调,为什么会这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