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这不是陈非寒吗?舍得来画室啦?”康老师笑眯眯地招招手,“还亲自交习作啊,那我得亲自下来给你收,您老在位置上可千万坐踏实。”

“……我走了,”陈非寒脸皮薄,受不住十几双眼睛都往这个方向看,“你帮我交一下。”

小胡总算摆脱了康老师的冷嘲热讽,这会儿抵死不从:“你自己去!”

男生没办法,腆着脸先一步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到康老师边儿上,把几张速写迅速交给了对方。

康老师小声说:“无影手呢?”

“……老师你快点儿的。”

“不丢人,紧张什么,”老先生拿着画看了看,“看见没?你的平线虽然没有胡立那么稳,但进步已经很大了,如果我能看见你下笔,也能更好地提意见。”

“你的水粉和油画相当出色,坦白讲,你的色感绝对是我从教以来的第一梯队。但你对线条的把控能力是这些人里中等偏下的,想要更上一层楼,就得一边听不想听的话一边拼命练。”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底子最好画得却最差很丢人?”

陈非寒被拆穿了个正着,一张痞气的脸蛋转瞬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既然想变好就别耍倔脾气,踏实做事比什么都好。”

康老师稍微仰起头,朝讲台下的学生堆里喊了一声:“胡立,拿着你的画上来。”

小胡在文科二班,是一个相当擅长速写的朋克少年。他的手腕很稳,线条流畅下笔凌厉,明明用铅笔怎么画都画不脏,一沾上颜料就成雾里看花了。

“你俩的手绘明信片好好画,这是为了九十周年校庆,要扫描出来卖给校友的,敷衍不得。”

小胡马上举起小指头提意见:“那要不我和寒哥……”

康老师尔康手一挥:“不换,就是这样才能激发你们的创作才能。”

……我呸。

今天是星期四,离迎新晚会只有一个晚上了。艺体馆里灯火通明,陈非寒和回教室的胡立道别之后,回到一楼的舞台找彩排的尹知温。

结果根本不用找,尹知温就坐在舞台上,旁边一个凳子,上面一只三花傲然地挺起胸脯,藐视下方所有观众。

“我彩排完了。”他垂着眼,一张脸上写满了疏离。男生拿起话筒,礼貌地还给了学生会的工作人员,随后抱起那只还在装逼的三花,直接下台走人了。

据说前后没超过三分钟。

台下很多学生在拍,议论声里夹杂着很多兴奋的尖叫。陈非寒站在角落里,看着三花挣扎着抓挠尹知温的校服,一下台就从对方的怀里逃走了。

其实仔细一看,也没逃多远。

“你画完了?”对方笑着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非寒发现仙女同桌在陌生的环境下总是温和清淡的,他看似对谁都在笑,只是这笑意敷衍而表面,勉为其难地挂在嘴角上。

反倒是在班上和自己说话时,这些高中生该有的张扬才会一点一滴地渗进眼睛。

“是啊,本来还以为能赶上彩排的,”陈非寒说,“猫呢?他今天怎么窜到你这儿来了?”

“你去问他,”尹知温没好气地理了理校服,“这只三花是体操队的吗,送去读大学吧,还待在仁礼干什么。”

陈非寒更没好气地说:“我问他他会回答我?”

尹知温呵了一声,揶揄道:“你每天早上不是跟他聊得挺开心吗?”

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损我呢。

陈非寒气得两眼一翻,双脚进入炫舞模式,一脚踩在对方的鞋上:“滚吧你。”

他俩并排走着,前面是一只误入人群的三花,尾巴绷得很紧,看样子就是讨厌这些人高马大的东西。他本来还有意识地跟在尹知温附近,后来实在憋不住了,跳上窗户就跑。

“他今天爬到灯架上下不来,一直在那喵喵喵呢。”尹知温说。

“你把他弄下来了?”

“不然呢,”尹知温说,“看见别人拿了梯子过来救他也不配合,特别凶,叫得那叫一个吓人。”

“那他怎么下来的?”

尹知温突然沉默了一瞬,然后说:“自己猜。”

这个答案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如实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话到嘴边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笨猫一看我伸手就自己跳了过来。

那个神态和动作,特别特别像你。

艺体馆打了好几盏暖色的大灯,显得整个大厅吵闹而拥挤。大多数班级都穿着秋季校服,熙熙攘攘地分散在各个角落,等待学生会的工作人员播报各班的出场顺序。

彩排结束的班级可以先走,也可以留在这儿耗到晚自习结束。尹知温和陈非寒都不想多待,一双长腿溜得飞快。他俩刚到一楼门口,几个女生拦住尹知温的去路,询问是否可以加微信。

“不可以,”男生几乎是说完就拒绝了,“抱歉我不加不认识的人。”

陈非寒看着她们灰溜溜地回到演出大厅,稀奇地反头说:“这么不给面子的?”

“那不然呢,”尹知温意识到什么,无奈地拍了拍同桌的肩膀,“咱们是不是在寝室群里?”

“是啊。”

“咱们每次要说什么事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微信群里说的?”

“是啊。”

“那我们干嘛不加个好友?”

双方各自交换了一个“你他妈猪吗”的眼神,最后掏出手机,在到底谁扫谁这个问题上坚持了一个晚上。

靓男和靓男之间总是存在着奇怪的攀比心理。

迎新晚会当天,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在前坪等待入馆。参演的女生男生们大多在广场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唯独文一与众不同——他们在找理应排练的人。

“行吧,可以吧,牛逼大发了吧!”

张先越气得连用三个吧字句:“大家都是有思想有文化的人了,怎么在这节骨眼儿上玩失踪?”

“你看那边,”许正杰煞有介事地回答,“换我我也走。”

文科班向来有一项理科班难以拿出手的技能,那就是化妆。有些女生想要解开封印很简单,一箱化妆品就行了。平时看着还挺理智一个人,一拿起化妆刷,灵魂都在燃烧。

眼下,尹知温和陈非寒就是活祭品。

说实话,一众男生瞟了一眼范小烨手里的箱子,这一套化妆流程走完,能不能看出本人都是个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星际花只得一个一个地问了过去。男生们不敌,干脆扯出许正杰咬牙切齿地小声逼逼:“你怎么回事儿?还能不能管管你女朋友了?!”

“你他妈看看我能不能管?!”许正杰卑微地吼回去,“她周末的时候还想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呢!”

“……”

等范小烨她们一拨一拨地问候完了,各班已经开始按秩序排队入场了。听见广播正在播集合专用的《运动员进行曲》,远在高三楼大树群底下的陈非寒松了口气,心说总算逃过一劫。

他在大树底下坐了好一阵,等尹知温去小商店买水。坐着坐着发现不对,抬头一看,原来是以前茂盛的樟树秃了不少。

今天也没有太阳,搬书时的树荫已经不见了。

跟仙女坐同桌的时间过得还挺快。

“我们是第几个来着?”陈非寒向不远处的尹知温招招手,一边毫不客气地接过水问。

“班级节目的最后一个,”尹知温跟着坐下说,“你好歹也是要上场的,能不能记点事儿?”

“这不你记着了吗?”陈非寒伸了个懒腰,“要不再练练?”

“不练。”尹知温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上台前屁都不练属于正常现象似的。

“真不练啊?”

“不练,”尹知温老实交代,“手风琴拿来拿去挺麻烦的,我直接寄放在后台了。”

陈非寒:“……”

他暗暗发誓,待会儿仙女要是出糗了,他就直接下台,绝不管这逼的死活。

这一届的迎新晚会还挺有水平,至少新来的高一主持人长得挺漂亮。节目顺利地向后进行,一群男生挤眉弄眼地给许正杰让出了星际花旁边的座位,边看边盘算着如何违纪。

“包呢?包呢?”隔壁寝室的男生小声招供,“我在里面放了半箱啤酒和垃圾袋。”

“哪来的?”张先越一听,赶紧加入作案团伙,“猴子你可以啊,出校门买的吧?”

“晚会结了到咱们寝室里续杯啊,”猴子一把揽住他,“你传话,一个一个给老子传过去,咱寝室里还有一箱。”

“我操,”许正杰登时连女朋友的侧脸都懒得偷看了,“你他妈,咱们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抓之前那也得先灌死一会儿要上台的尹哥和寒哥……这第几个节目了?还没到咱呢?”

“快了快了。刚才我给他俩发了信息,估计已经在后台等着了。”

“操,”张先越搓了搓手赶紧站起来,“这一个之后就是我们班,我好紧张,靠,我得去后台看看。”

学校纪律规定看节目的时候不能随意走动,文一班只好派出范小烨和张先越去前线为英雄服务。艺体馆的灯光逐渐变暗,这个节目的学生们跳到了最后的阶段,眼瞧着摆一个最终pose就结束了。

台下很多学生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台上,现场隐隐变得有些嘈杂与不耐。

刘姥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艺体馆最前面,手里还举了个贼时髦的相机。学生会刚开始不放无关人员进后台,他以公谋私,扯着自己的学生就进去了。

“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范小烨一进去就扯着陈非寒念,“来,你叫不紧张明白了吗?”

“我俩好得很,”陈非寒难得笑了一下表示宽慰,他润了润嗓子说,“这儿就你最紧张。”

“我真的好紧张,你不知道,我真的特别紧张,”范小烨抖着嗓音说,“主要是大伙儿也没见你俩练过,我我我……”

“别说话了,”尹知温好笑地递过一瓶水,“班长你喝口水,冷静一下。”

这都什么啊,哪里还有上台表演的同学反过来安慰别人的道理。张先越哭笑不得地扯过范小烨,向他俩点点头说:“登个台就完事了,加油。”

“回头请喝酒!”

刘姥爷一个相机差点儿没拿稳:“青少年喝酒还说这么大声?我好歹还站在这儿呢!”

“下面为大家带来的是,高二文科一班的《贝加尔湖畔》,让我们欣赏尹知温和陈非寒同学的精彩表演。”

幕布缓缓拉起来,身穿校服的少年朝休息室的同班同学招招手,坐在了事先准备好的两张椅子上。

能听见文一班的爷们口哨吹得震天响,他们一边哦哦哦哦哦一边鼓掌,惹得大伙儿都看向他们班的方向。

“操,尹知温还会手风琴?”

“操,不是说尹知温跟一只猫演的吗?他旁边那个是谁?”

“操,文一的颜值怎么这么顶?”

台下传来好些女生的窃窃私语,十秒钟过去了,台上的两个少年还是无动于衷。

“记得我说的吧?”尹知温无奈地扯了扯陈非寒的衣袖,“你摇那个沙锤,我就开始。”

“记得啊。”

“那你倒是摇啊!”

陈非寒在高一高二全体师生面前,在至少八百双眼睛之下,从容不迫地眯着眼说:“我想再坐一会儿。”

坐到自己渐渐清醒过来,坐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实感为止。

毕竟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之前的一年就好像一场梦。

惊醒后发现自己站在舞台上,旁边是同桌,台下是师生,习以为常的时光突然变得吵闹起来。

观众席渐渐安静了,陈非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摇动手里的沙锤。

戴着细框眼镜的男生架起木纹手风琴,眉目温软柔和,右手拉动风箱,左手按下了第一个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