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一睁眼,入目即是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悠悠的风吹过,甚是凉爽。

她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昨日已经到了扬河山庄。

暗夜里的血腥厮杀、书房窗格幽冷的寒芒……

秀秀稍稍一动,肩膀处便传来剧痛,下腹处也有些坠胀感。

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肚子上,轻轻揉了揉。熟悉的冷香扑面袭来,一只有力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一同盖住小腹时,竟有些谨慎小心的意味。

秀秀转头,赵璟琰深深的黑瞳注视着她,眼眸深沉,不知望了她多久,其中情绪难辨,像一汪幽深平静的古潭,细看有暗自震颤的波澜。

他就这么深深地望着她,仿佛头一回见到她似的,看得那么仔细,像要把她的每一寸都刻在眼里。

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款款深情,又好像混合着刻骨恨意,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看得秀秀直冒冷汗,她欲偷窃卖身契之事终究还是暴露了吗?

秀秀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老爷,昨日我……”

“安静。”赵璟琰淡淡开口道,侧身从一旁端起一个茶杯,喂她喝了几口水。

秀秀战战兢兢的就着赵璟琰的手喝水,脑子里不禁猜测这里面是断肠散还是鹤顶红。入口茶水温热,瞬间润湿了干燥的喉咙。

竟然只是一杯普通的清茶。

这反而越发让人不安了,秀秀也不敢偏头躲避赵璟琰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室内一时无人说话。

赵璟琰只用视线牢牢锁住她,看什么新鲜玩意儿看不够似的,秀秀只好睁着眼睛硬着头皮任他看,生怕他下一句就问“昨夜怎么在书房?”

那她就真的离死期不远了。赵璟琰绝不允许宠物再一次的背叛。

虽然眼下情形十分诡异,秀秀依然惶恐不安,巨大的身份差异,注定赵璟琰扳扳手指,就能让一个不听话的奴婢无声无息消失,即使她有血有肉有思想。

半晌,赵璟琰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一夜没睡好,“为什么救我?”

欸?秀秀一怔,没想到赵璟琰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说实话,她想起昨夜,满脑子都是亲眼撞见的血腥场面和在书房周围的紧张情绪,至于最后那没过脑子的扑身一跃,她几乎过滤掉了,毕竟只是短短一瞬她就晕过去了。

因未知而不安加快的心跳缓了下来,秀秀暗自吐出一口气,抿抿唇,再抬眼,泪眼盈盈,梨花带雨,正欲诉衷肠。

秀秀抬起泪眼的那一刻,阳光也眷顾她,从黄花梨木拔步床的雕莲菱格穿过,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剔透的泪珠轻轻一颤,折射出彩色华光,精致又脆弱。

赵璟琰突然想起黑夜里一抹亮丽夺目的鹅黄,划破长夜,自无边寂灭中,以身为烛,将厚逾万钧的冰川烫化了一道缝隙,暖阳争先恐后地照了进来。

平日里淡淡然的相处,那个温柔小意的影子逐渐明晰。既然能不顾自己安危,舍身相救,想必眼前这个可人儿,一定非常爱慕他,以至于置生死度外。

赵璟琰的心蓦地一软,罢了,她既义无反顾的救他,旁的细枝末节也没必要计较,总归人还在他身边,他不放手,她一辈子都别想逃。

秀秀还在飞快组织语言,见赵璟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

“行了,爷早就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赵璟琰漫不经心道。

知道什么?秀秀心头一紧,知道她时刻盘算着拿到卖身契逃出王府吗?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赵璟琰,却见男人一向平直的薄唇微微勾起,看起来有几分莫名的愉悦。

赵璟琰覆在秀秀小腹的手心缓缓摩挲了一下,他抬起眼皮,又恢复成冷淡的样子,目光暗含警告:“老老实实待着养伤,这里都是爷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都有爷的眼睛盯着。”

秀秀心中暗自一惊。之前她天天待在赵璟琰身边,却完全不知赵璟琰的布置,以为他只是个闲王。

如今劫后余生,又听见赵璟琰的话,即使只是稍微透露实力,尽在掌控之中的强大和霸道,让秀秀心惊之余,不由得庆幸自己昨夜没有成功拿到东西下山,反而撞破唯一疏漏救了他一命。

不然她现在可能在后边柴房,而不是罗衾锦被好生招呼,还得到赵璟琰高高在上的怜惜。

“还有,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准你一心想着我。不过再危险,也轮不到你一个暖榻的来救。”赵璟琰神色睥睨,狠厉地说道: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关在院子里,哪也不准去,只准每天服侍我。听见没?”

秀秀头皮一紧,为他语中隐约的疯狂想法。她知道,哪天真惹到了这煞神,赵璟琰是真有可能把她关起来的。

她连忙按住肚子上的大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奴婢只是一时心急,完全没有多想后果。只是一看到那箭直直对准您,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您看我现在动也动不得,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赵璟琰冷哼一声,“养伤这三个月,你哪也别去,就待在这里,等完全好了再说。”

说完,他抽出手,起身掀开珠帘走了出去。

三个月的禁足。秀秀哀叹一声,真真切切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赵璟琰简直就是个暴君,明明救了他,反而把她关了起来。

这回算是真正入了他的眼了,以赵璟琰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除非他说放手,不然永无脱离之日。就算身子养好了,再想走也不会容易了。

秀秀目送他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秀秀一眼,对旁边人吩咐了几句,侧脸线条刀刻斧凿一般,冷淡的神色藏着不经意的温柔,像冰封湖面下的一缕微风。

-

秀秀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房内多了四五个伶俐的婆子,行止轻微无声,显然训练有素,既是照顾,也是监视。

赵璟琰不在,褚太医正端着汤药进门。

“褚太医,我是外伤,还要喝药吗?”秀秀皱紧眉头,看着黑乎乎的药汤,光从深重的颜色中,已经能预料这药有多苦了。

褚太医拿汤匙的手一顿,有些讶异地看了秀秀一眼。

安王说秀秀上午醒过一回,怎么他竟然没有当面告诉秀秀她已有身孕的事吗?

褚太医心念百转,说道:“虽是外伤,但是失血过多,外加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气血两虚,这药是补气固元的。”

安胎药,补气固元,他也没说错。

秀秀没有怀疑,她咬咬牙,一屏息一口喝完药,果然奇苦无比,灌下去后,整个脸都苦得皱了起来。

她拿起旁边的蜜饯压了压舌尖的苦意,认真地对褚太医道谢:“褚太医,这次多谢您,我知道您是王府的人,我是沾了老爷的光才能得您圣手相救。可是这次若不是您在,我早就没命了,这份恩情秀秀不会忘记,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不必谢我,这是我该做的。”褚太医笑了,眼角褶子越发显得深刻。他给这些深宫、后宅女子看了一辈子的病,多的是凭借男人宠爱,飞上枝头的普通女子,其中甚至还有贱籍。

不管是何出身,他作为医者,都是一视同仁。可是很多女人,一旦得了宠,心气儿就变得比天还高,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医官,把他当作下贱奴仆。

不错,他是主子爷的奴仆,可那些女人不也是吗?同样悬着脑袋讨生活,却少有像秀秀这样看得清楚的,更别提尊重感激了。

“我只是尽了本分,殿下却守了一夜,擦身、换药,许多细致的活都是他做的。”褚太医笑眯眯地说,“我托大地说,我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可是头一回这么照顾别人。”

秀秀摸了摸鼻头,脸蛋微红,尴尬地撇开眼。虽然早就猜到赵璟琰不会假手他人,不过没想到他真的屈尊照顾了她一夜,任劳任怨不辞辛苦。

她转移话题,“我的伤有多严重?多久能好?”

褚太医正色道:“万幸那箭上没有涂毒,只是入的有些深,肉全部长好至少需要一个月。这一个月不能剧烈运动,最好是多多躺着休养。”

“另外,”褚太医有些犹疑,他接着说道:“伤了气血,稳妥地说,最好近三个月都躺着休养,不宜走动。”

秀秀叹了一口气,神色毫不意外,“老爷已经吩咐过,我这三个月都不能出门了。”

褚太医神色一动,他环顾周围的几个婆子,都是生育过的,有一个挺眼熟,似乎是江宁有名的接生婆,照顾孕妇也是一把手。

他确实与赵璟琰说过,孕期前三个月最是凶险,没想到赵璟琰居然记在心上,还这么快就找来专人照料。

这时,房外传来动静,几道人声之后,房门被推开,老太太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躺着的秀秀,她快步走过来,步子之快,连身后的清芳都险些没跟上。

老太太衣冠齐整,发丝却微乱,可见是一路慌张赶回来的。

她坐到床边,牵起秀秀的一只手,像握着一块易碎的宝玉,前所未有的小心,她惊喜又克制地望了一眼秀秀锦被下的小腹。

秀秀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瞎乎恶搞小剧场——

问:为什么救我?

老赵:这女人一定爱死爷了(孔雀开屏)

六儿:当事人就是后悔(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