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聊了几句, 晚膳送过来了。苍梧指挥她们去侧厅布菜摆饭,然后伺候谢慎礼洗手。

顾馨之仍是那两名丫鬟负责。

连起身都不用,水都端到面前那种。

顾馨之好气又好笑:“我只是发个烧, 不至于。”

圆脸的丫鬟笑着道:“姑娘想啊, 您病着呢,能多歇一会, 兴许就好得快啊。”

顾馨之挑眉:“你真会说话。”

圆脸丫鬟似乎很高兴:“姑娘不嫌弃就好。”

顾馨之笑笑不说话。她嫌弃不嫌弃的有什么打紧,不过是住几天的客人而已。

洗了手擦干净,圆脸丫鬟将水端走, 另一名眉略粗的丫鬟轻声细语:“姑娘,奴婢搀您过去。”

顾馨之确实还虚着, 也不勉强自己, 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一阵头晕目眩。

“姑娘!”粗眉丫鬟惊呼方出口, 身上重量骤减。

差点摔倒的顾馨之站了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抬起头, 看向抓着自己胳膊的谢太傅,在他微皱的剑眉上扫过,道:“多谢……不过, 要是能稍微放松点就更好了。”

谢慎礼:“……”他瞬间忆起那勾人的轻触, 手上不自觉加大了几分力道。

顾馨之:“嘶——”

谢慎礼急忙松开:“你——”

顾馨之苦着脸:“上回被你抓手腕,青了好几天。这回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好了……”

谢慎礼脸上闪过愧色,扭头:“苍梧, 去取药。”

顾馨之忙道:“不用。”

已然转身的苍梧立马停下, 偷覰谢慎礼。

顾馨之也看他:“不至于啊谢大人。”

谢慎礼垂眸看她, 默了下:“回头送过来。”

顾馨之笑:“好。”她看了眼胳膊上修长的指节, 道, “那我可以走了吗?”

谢慎礼顿了顿, 慢慢松开她。

旁边站着的圆脸丫鬟连忙上前, 与粗眉丫鬟一左一右,好生搀着她走向侧厅。

谢慎礼单手横于腹前,缓步跟在后头,目光一直不离她身上,生怕她再晕一次。

顾馨之毫无所觉,抵达侧厅落座后,便将注意力放到桌上菜品上。

六道菜,四道带绿,两道蒸菜,还有一盅润肺的罗汉果雪梨汤。

顾馨之略有些无奈,道:“怎么仿佛跟你吃饭都吃的那么清淡啊……”

刚落座的谢慎礼一顿,淡淡道:“等你好了,吃什么都行。”

顾馨之:“……行吧。”人都陪她吃了,她还嫌弃什么呢?

遂不再多言,扶筷开动。

俩人各自端碗吃饭,屋里一时只闻碗箸碰撞之声。

菜色虽然清淡,味道却不差。顾馨之虽然胃口不开,也是吃了一碗,到第二碗是实在吃不完了。她看了眼桌上还剩许多的菜,眼带可惜地放下筷子。

谢慎礼微微皱眉:“不合胃口?”怎么一顿比一顿吃的少?

顾馨之摸了摸肚子,摇头:“还病着呢,吃不下。”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你继续吃,我喝点汤。”

又不是第一回 吃饭,这家伙看着斯斯文文,吃的贼多,眼下他才刚装第三碗,肯定不够。

谢慎礼这才作罢。

丫鬟飞快给顾馨之盛来甜汤,顾馨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不停往吃饭的谢慎礼身上飘。

谢慎礼眉眼半垂,咽下食物,缓声道:“有话想说就说。”

顾馨之笑眯眯:“你不是不爱吃饭的时候说话吗?”

谢慎礼夹了筷子菜,瞟她一眼:“你吃完了。”

顾馨之煞有介事点头:“原来如此!”然后便笑了,“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人啊,规矩是规矩,但都是装出来的。”

谢慎礼顿了顿,继续用膳。

竟然不否认!顾馨之懂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她感慨,“连堂堂太傅也如此虚伪。”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道:“看来你恢复了许多。”都能调侃他了。

顾馨之皱皱鼻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当然,她也不否认自己轻忽大意。

谢慎礼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顾馨之摸了摸鼻子,低头喝汤。

很快,谢慎礼用完晚膳,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道:“我还要去书房忙一会,你用的少,待会若是饿了,让下人给你弄吃的,别忍着。”

顾馨之笑:“你看我像那种委屈自己的人吗?”

谢慎礼:“不像,但你怕麻烦。”

顾馨之愣了下。

谢慎礼起身:“我平日在府里的时候少,她们都闲着,你若是精神还行,就使唤一下,别让他们懒着。”

顾馨之又想笑了:“堂堂太傅,难不成还养不起几个闲人吗?”

谢慎礼:“嗯。养不起。”

顾馨之:“……你竟然会开玩笑?”

谢慎礼:“……”

顾馨之摆手:“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去忙吧。”

谢慎礼许是真有事,也不多说,扫了眼她后头俩丫鬟:“小心伺候。”

“是。”

顾馨之看着他带人离开了,扭头问丫鬟:“我家的人呢?”

圆脸丫鬟忙答道:“她们昨夜里几乎没怎么睡,主子做主让她们去歇息了,待会应当就会回来了。”

顾馨之一想也是。

吃饱了精神好多了了,她便在屋子里溜达起来,俩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

屋里点了灯,四处纤毫可见。雕梁画栋不说,各种陈设、器具都是新亮的,新的毫无人气那种。

顾馨之没话找话:“这里是客房吗?怎的仿佛没住过人?”

圆脸丫鬟笑道:“确实没有。”

顾馨之诧异:“谢家不是挺多亲戚朋友的吗?”她记忆里,东院那边隔三岔五都要招待一下各位爷们的好友,或者各位夫人的亲戚来着。

圆脸丫鬟摇头:“主子喜清净,这边都不让住的。”

顾馨之:“这矫情的……那朋友呢?”比如陆文睿之类的。

丫鬟:“仿佛都是来议事的,倘若留宿,也是在前院。”

顾馨之:“那还买这么大的院子作甚。”光是客人就能住一个院子,这西院指不定得多大。

丫鬟们可不敢接这话。

顾馨之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歇了往外逛的心,问:“有没有书?”睡了一天,总不能又去躺,总得打发打发时间。

丫鬟愣了愣,忙道:“府里的书都在书房或正院,奴婢要去问问。”

“去吧。”

圆脸丫鬟福了福身,快步出去了。

顾馨之又晃悠了一会,回到厅里呆坐了会儿,那圆脸丫鬟就回来了。

抱着一大摞书。

“姑娘。”丫鬟有些喘,“主子正在忙,这是许管事拿来的,他说,不知道您爱看什么,各种都给你拿了点。”

顾馨之客套道:“替我多谢许管事。”

随手翻起本书,是本游记。

哟,谢太傅府里还有这等闲书?

她挑了挑眉,懒懒散散靠在桌边,翻开游记。

这是本记录南边诸州风土人情的书籍.

旁边还有注解,或者说,是观后感。特意调淡的墨色,字体也非常小,并不会影响正文阅读。

顾馨之便不理会注解,对着文绉绉的正文慢慢看了起来。笔者不知何人,虽还是通篇之乎者也,却用词简单,深入简出,连顾馨之这种半吊子都能看懂,加上言语诙谐,将日常琐事记录得极为有趣,引人入胜。

直到她看到一道小吃。

作者游历到一个叫高台镇的地方,吃到当地特有的白玉冻,清甜润滑,入口即化,惊为天人。作者不光在色、香、味等方面做了细致描述,还特地描述了制作之法。

顾馨之一看,这不就是豆腐脑吗?

还是甜党豆腐脑。

正打算一笑而过,目光一扫,看到旁边淡墨色的蝇头小字:

“异端!豆腐脑当配卤!”

字体是当下最流行的馆阁体,字形端正,笔锋锐利,就是这内容……

顾馨之一挑眉,突然起了兴致,索性返回前边翻看注解——

“竟对姑娘家品头论足,有辱斯文!”

“早霞雨、晚霞晴,吃早饭已感慨过霞光漂亮,却不注意,淋雨活该!”

“无知,病则就医服药,拜佛祭祀有用,神佛岂不是得天天下凡治病?”

“胡说八道,此处应当……”

言辞激烈,态度张狂,作者的观点、评论,都被指点批判了遍。搁现代网络里,这妥妥就是名杠精。

顾馨之笑得不行,抬头,朝伺候的丫鬟扬了扬手里书册,问:“这都是你们主子的书?”

圆脸丫鬟不知其意,小心翼翼道:“府里极少待客,主子又极爱看书,既然这书是由许管事挑选的,应当是主子的没错。”

那应该就是了。顾馨之点头,再度看向书上注解。

字体端正是端正,也有点锋芒毕露,但远不到柳夫人所说的自成风格。想来,应当是谢太傅年少时留下的见解。

她忍不住笑:“你们主子……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

另一侧,谢慎礼刚处理完正事,端起茶盏饮了几口,缓了渴意,才缓声问:“那边情况如何了?”

苍梧秒懂,忙上前禀告:“顾姑娘方才说闷,谴人过来要书,您正与路先生他们商议北边旱情,许管事便做主,在内书房挑了几本书,给姑娘送去了。这会儿,估摸着正在看书呢。”

许管事还嘀咕着要让顾姑娘多多了解他们家主子,特地挑了注解多的旧书……不过,凭他这段日子的观察,主子应当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谢慎礼果然点头:“生病不能劳累,看看书也好。”

苍梧顿时欣喜。看,这不就做对了嘛!

谢慎礼随口又问:“拿的什么书?”

苍梧回忆了下,列了几本书名。

谢慎礼:“……”

苍梧看他脸色不对,惶然道:“可是拿错了?”

谢慎礼神色复杂:“……倒也不算错……”

就是……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