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她说话, 谢慎礼又开口了——

“劳烦大夫再看看了。”

“应该的应该的。”年迈的声音恭敬响起。

顾馨之才知道大夫也还在外头等着。

香芹搀她坐好,在她背后塞了个软枕,还不忘把她略凌乱的衣衫拉好。

她还穿着睡前那身寝衣, 因她发烧, 许氏给她挑的, 厚实。

一名长须老者转进屏风,低着头, 拱了拱手:“老夫失礼了。”

顾馨之看了眼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谢慎礼, 哑声道:“劳烦您了。”

老大夫这才走到床边小凳上落座, 伸手, 凝神把脉。

谢慎礼站在几步外, 视线飞快扫过她烧得昳丽桃红的脸, 落在大夫身上。

半晌, 大夫放下手, 笑道:“问题不大,再喝几天药, 养养就好了。”

许氏大松了口气。

谢慎礼那紧握在腹前的手也微微松开。

顾馨之忍着嗓子疼意,问:“大夫, 我不是上火了吗?怎的这般严重?”

大夫忍俊不禁:“算不上,你这是热邪入里,并不是普通上火。”想了想,叮嘱道,“板蓝根虽好,也不能乱用。”尤其是这姑娘还让人熬得浓浓的。

顾馨之有点尴尬, 下意识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慎礼, 对上那双沉黑深眸, 心虚地笑了笑。

却听大夫接着道:“再者, 你底子有点弱,又兼劳神伤心、忧思过度,平日应当多注意些。”

顾馨之眨眨眼,正要说话,就见许氏突然红了眼,连谢慎礼也皱起了眉。

顾馨之:“……”不是她啊!!!

她在这里有娘、有铺子、还有粗大腿,除了费点心思搞小事业,平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在现代当社畜,劳心劳累还没钱舒服多了好嘛!!

忧思过度的分明是前身!!

但面前几人分明是不信的。

许氏哽咽着道:“劳烦大夫仔细看看,给我女儿开点调理方子。”

大夫捋须:“调理这事急不来,得等姑娘身上热邪下去了,身体养好了再说。”

也是。许氏:“那便麻烦您了。”

……

送走大夫,谢慎礼留下也不方便,遂跟着出去了。

顾馨之正想问问能不能洗漱梳头,就见两名丫鬟走进来,一个端着水,一个端着盘,上面摆着帕子梳子之类,俩人进来后,齐齐福身:“姑娘。”

顾馨之怔了怔。

倆丫鬟已自觉起身过来,不经意般将愣住的许氏几人挤到了后边。

浑身酸痛、手脚发软的顾馨之便在俩丫鬟的伺候下,漱口净面更衣梳发……

若非她身体不适,这两位丫鬟恨不得帮她把指甲也修剪染色。

不过,有人伺候确实爽。

片刻功夫,她已经好好儿坐在桌边,喝着温润适口的燕窝粥润嗓子兼垫肚子。

等那些个丫鬟退出去了,顾馨之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太傅家了吗?太奢侈了!”

许氏摸摸她还有些热的手,心疼道:“你想喝咱也去买点。”她以为顾馨之说的是燕窝。

顾馨之连忙摆手:“哪能啊,咱家家底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她举了举碗,笑眯眯道,“偶尔蹭一点就可以了……对了,咱们怎么在这呢?”

许氏红着眼:“香芹昨夜里守着你呢,还没天亮,你又烧了起来,还开始说胡话,喊都喊不醒,吓死人了。我们赶紧背你上车进城,我们几个没得力气,还是找的厨房的刘嫂……”

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通。

顾馨之提取了下中心,大意就是天没亮她烧起来了,许氏带人送她进城,医馆没开门,她病急乱投医,找到谢家,恰好遇上要上朝的谢慎礼,就被带进西院,然后是请大夫、灌药……直到她醒来。

许氏喟叹:“多亏谢大人。”

顾馨之好笑,没过脑子就道:“这会儿不嫌弃人家啦?”

许氏瞪她:“我何曾嫌弃过?若不是你们……”

顾馨之:“……”糟了。

许氏又叹气了。

顾馨之不敢吭声了,默默低头喝燕窝粥。

却听许氏犹犹豫豫道:“接连几次都是托他的福……反正你爹也走了……”

顾馨之不解:“娘你要说什么?”

许氏仿佛下定决心般,朝她道:“谢大人对你如此有心,娘就放心了。回头让他择个日子,把亲事定了吧——”

“噗——咳咳咳。”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顾馨之捶胸狂咳,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许氏吓了好大一跳,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又是温水,急得满头大汗。

等顾馨之顺过气来,熬好的药也送来了。

这话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顾馨之喝了药略坐了会,又开始犯困。

她看看天色,强打精神道:“大夫也看了,药也开了,咱回庄子吧。”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隔壁还有谢家一大家子,没得招人诟病。

许氏:“你还有点烧呢,万一晚上热起来怎么办?这人发烧啊,晚上最容易反复起热。”

顾馨之皱了皱眉:“再起热也是吃这些药,熬过去就好……庄子里一大堆事呢,晒莨也到紧要关头了,我不在你又不在,谁看着啊?那可是关乎我们下半年喝粥还是吃饭的大事!”

许氏迟疑。

“顾夫人、顾姑娘。”微沉嗓音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衣端冠整的谢慎礼正站在门外。

许氏连忙起身行礼。

顾馨之也扶着桌子站起来。

谢慎礼飞快扫了眼顾馨之,眉眼半垂,拱了拱手:“在下失礼,方才听了几句……顾夫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许氏自然不会拒绝:“大人请讲。”

谢慎礼:“若是家里事情走不开,顾夫人可先行回去。但顾姑娘身体抱恙,不宜颠簸,不如留下暂住几日,我已经与张大夫商量好,他会每日过来诊脉,等顾姑娘身体好转,再自行离开便可。”

许氏踌躇:“这……于理不合。”

谢慎礼眉目不动,一副沉静模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自当以顾姑娘的身体为重。”

这话直戳许氏心窝。她咬了咬牙,点头道:“那就麻烦谢大人了。”

谢慎礼再次拱手:“顾夫人多礼了。”

顾馨之看他三言两语将许氏说动,挑了挑眉,也不多说,只朝许氏道:“娘,那你赶早回去,天黑了我不放心。”

谢慎礼不吭声了。

既然定下来,许氏也不迟疑,只拍拍顾馨之的手,小声安抚她道:“好好养病别多想,以后……有什么事,有娘在呢。”

顾馨之好笑又感动,撒娇般搂住她,脑袋也腻歪到她肩上:“好~~以后我就等着娘照顾我。”信不信另说,但若是能让许氏坚强起来,这场病也算值了。

许氏疼爱地摸摸她发鬓:“嗯。”

又叮嘱了几句话,许氏留下庄姑姑与香芹,带着徐叔等人回去了。

顾馨之身体还虚弱,不管许氏还是谢慎礼都没让她去送,她就心安理得地窝回**,安安稳稳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屋里已是霞光满墙。

香芹跟庄姑姑都不在,只有两名眼熟丫鬟候着。

顾馨之头晕脑胀,也不想多问,只随她们摆布。

丫鬟们伺候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小心翼翼扶着她走出房。

顾馨之随口问:“是不是去吃——谢大人?”

小厅里,已然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端坐其中。家常宽袖长衫平整如新,束发整整齐齐,手中捧着书,就着桌上的灯看书。

门外霞光斜映红,灯下帅哥面如玉。

虚弱如顾馨之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谢慎礼:“……”

旁边伺候的苍梧绝望地闭了闭眼。

谢慎礼早就听见里头的动静,只是想把那页书看完,倒没想到……他收起书册递给苍梧,才看向顾馨之,道:“身体还虚弱,就这般调皮。”

苍梧震惊:竟不教训顾姑娘吹口哨的行为???

主子,您变了!

顾馨之更不会在意,慢慢走到桌边落座,问:“谢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谢慎礼语气平淡:“等你起来用膳。”朝苍梧示意,“传膳吧。”

顾馨之:“……”她看着苍梧应诺离开,有点无语,“我都不知道会睡到几点呢,你等我干嘛?”

谢慎礼:“到点了自然会叫你起来。”摸了摸壶,倒了杯茶。

顾馨之瞪大眼睛:“你好残忍,竟然不让病人休息。”

谢慎礼将茶推到她面前,道:“吃了东西再睡也一样。你今天只吃了碗粥。”

顾馨之看看茶盏,端起来:“多谢了。”抿了两口,放下茶盏,“但我喝了好多碗药,喝饱了,没什么感觉。”

谢慎礼:“嗯。”

顾馨之有点累,反正她在谢太傅面前已无甚形象,索性以手支额,懒洋洋看他,嘴里调侃道:“我以为谢太傅是规矩人,跟我一起用膳,不怕旁人说你没规矩吗?”

谢慎礼语气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不平和:“倘若我屋里的事情旁人都能知道,这些下人也不必留着了。”

顾馨之:“……”她发誓,她看到站在边上的俩名丫鬟抖了下。她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坐直身体,仔细打量面前男人。

外头的霞光已彻底消失,屋里通明的灯火下,那张平日显得冷肃的脸也带上几分柔和。

顾馨之斟酌了下用词,问道:“你是不是把治军那一套拿来管家了?”

谢慎礼不否认:“殊途同归。”

顾馨之:“……你这样,不怕半夜睡觉被搞死吗?”管得太凶残,指不定有人起yi啊。

丫鬟们惊恐地看着她,连转回来的苍梧也吓了一跳。

谢慎礼似乎勾了勾唇:“他们得有这样的实力。”

顾馨之:“……你好嚣张哦。”

谢慎礼:“过奖。”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转而又道:“家里细碎东西太多,我不太擅长,平日也忙,只能照搬葫芦。”

顾馨之直腰一会又觉得累了,重新软下去,支着额头看他。

她还有些低烧,两颊泛着晕红、樱唇如涂脂抹蔻,沐浴在柔暖灯光下,宛如盛开芙蓉,艳得逼人。

谢慎礼眉眼微垂,掩下眸中热意,缓缓道:“待我成亲,这府里如何管,自然是夫人说了算。”

顾馨之半点不察,她只是想到当初看到的那幕告白,还有金明池遇到的钟姑娘……

她脑子还不太清醒,说话有点不过脑子,随口就道:“你整日拿规矩压那些小姑娘,哪里能娶上媳妇?你自己都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你骚一点,你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骚……

谢慎礼:“。”

苍梧:“。”

谢慎礼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颔首:“受教了。”

顾馨之扶着脑袋胡乱点头:“孺子可教。”

谢慎礼:“……”

若非看她还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