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番,谁若还不知道内有乾坤,都白活一辈子了。

谢二太爷呐呐:“这丫头年纪小,许是没见过什么场面,胆子小了点,记岔了也是正常……”转向宝儿,斥道,“你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看错人。”

宝儿只是哭。

谢二太爷脸上挂不住,怒道:“死丫头,问你话呢!”

宝儿打了个哆嗦:“奴婢、奴婢不知道呜呜呜……”就差直白地说她方才只是胡说八道了。

谢二太爷:“……”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谢四太爷没法,站起来:“看来这是闹了场误会,往后休要再提这事,再有胡说八道的——”

“四爷爷。”谢慎礼打断他,“是不是误会,尚且不能下定论。”

谢四太爷:“?”他疯了吗?竟是要自打嘴巴?

却听谢慎礼问:“晚辈想知道,四爷爷是从何得知此等荒谬流言?”

谢四太爷愣了下,看向邹氏方向。

谢慎礼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了:“大嫂?这可真是巧啊……也对,毕竟是您的丫鬟。”面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裹着几分凌厉质问之意。

邹氏打了个寒战,嗖地跳起来:“你这是何意?你在怀疑我?她是我丫鬟又如何,又不是我指使她给你们泼脏水的!!”她声音高亢刺耳,“给你们泼脏水我能得什么好处?我用得着给你们泼脏水吗?哪个正常人敢娶自己侄媳?你们觉得光明正大,谁听了不说一句造孽?!”

谢二太爷轻咳一声:“慎章媳妇说的,也在理。”

谢慎礼收起笑容:“我们如何——”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秽龌蹉之人,自然只能看到污秽龌蹉。”软糯糯的嗓音凉凉来了句。

谢慎礼哑然。

谢二太爷:“……”

邹氏恼怒,转向顾馨之:“你说我污秽龌蹉?!”

顾馨之微讶:“哎呀,大嫂听出来了啊,好学问啊。”

邹氏气了倒仰,谢弘毅忙去扶她。

有嗤笑声响起,谢弘毅当即瞪gu8。

谢慎礼敲敲小几:“既然不是大嫂,那这位流云苑的丫鬟是胆大包天,越过自家主子,直接找上管家的二嫂了?”

莫氏哪敢淌这趟浑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在进门之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事呢。”

谢慎礼:“哦?既非大嫂,又非二嫂,难不成这丫鬟直接找上几位族老?”他冷眼看着簌簌发抖的宝儿,“这丫鬟这般大胆,我竟是半点看不出来。”

谢四太爷欲言又止。

若有若无的目光也不停扫向邹氏身边,却被邹氏逐一瞪了回去。

搀着她的谢弘毅一直垂眸,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谢慎礼暗自冷哼。若非怕影响顾馨之名声……他转向苍梧:“把人带回去。”

苍梧:“是!”将木箱往许远山怀里一塞,几步走到宝儿那边。

两名仆妇试图阻拦,被他一胳膊挥开,另一手直接将瘫软的宝儿拽起来。

宝儿尖叫一声,哭嚎起来:“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五爷饶命!”

邹氏也跟着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这是我院子里的丫鬟。”

苍梧没理会,径自把人往外拖。

谢二太爷亦恼怒:“住手!”喊不动苍梧,遂转向谢慎礼,“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要杀人灭口?”

谢慎礼神色淡淡:“二爷爷说笑了,晚辈行得正坐得正,何须杀人灭口?只是,这等信口雌黄的刁奴,留着便是祸害,大嫂既然不管,那我不介意帮上一把。”

谢二太爷:“……”这总归是人府里的家事……

那已经被拽到门口的宝儿脸都青了,惊惧之下,她大喊:“大少爷救我!!大少爷你说我不会有事的!!大少爷——”

众人哗然。

倘若这事是由谢弘毅挑起的……那岂不是说……

众人的目光先是落在谢弘毅身上,再隐晦地扫向谢慎礼,接着看向顾馨之——

好一出叔侄相争的戏码啊!!好一个红颜祸水啊!!

苍梧也下意识停住脚步。

谢慎礼皱眉,冷声道:“你提不动了吗?是不是需要给你加点训练量?”

苍梧一激灵,立马往外窜,宝儿的哭声犹在,人已到了院门口。

众人:“……”

谢慎礼收回视线,看向那脸色微白的谢宏毅:“你有何话说。”

谢宏毅抿唇,慢慢松开邹氏,道:“没错,是我找二爷爷他们的。”

邹氏大惊:“是——你想干什么?”

谢宏毅看着谢慎礼:“我无话可说。宝儿向我告状,我作为……当局者迷罢了。”

邹氏:“……”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自然也不信,他轻哂:“好一个当局者迷……”转头,看向谢四太爷,“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谢家家主之位吧。”

谢四太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拐弯打了个措手不及,愣愣道:“那你们的事?”

谢慎礼神色淡淡:“四爷爷说笑了,充其量不过是小辈不懂事,回头该罚就罚,犯不着拿到族里说事。”

谢宏毅:“……”

谢四太爷看看俩人,干笑:“确实,确实。”

谢慎礼:“所以,该说正事了。”

谢四太爷:“……”就是不想说啊……

“我赞同。”

众人循声望去。

被极力忽视的谢宏毅径自走到大厅中间,语气铿锵道:“不管有没有那等不轨之事,小叔娶了自己侄媳,已是不争的事实,御史弹劾、皇上罢官,已经告诉大家,这位谢家族长,品行不良,难堪大任……我认为,我们谢氏一门,确实该换个族长,省得污了我族的名声。”

谢四太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二太爷看看左右,轻咳一声:“宏毅这话在理。”

谢慎礼毫无所动:“所以,族里准备还钱了?”丝毫不接谢宏毅的话茬,也不接谢二太爷那句话。

谢二太爷卡壳。

谢四太爷恼怒地瞪他一眼,看向谢慎礼:“你是非要与族里过不去吗?”

谢慎礼:“那也不是。”他看向其他不吭声的族老们,“族产每年产出几何,想必诸位都清楚,我也不为难诸位。只要诸位同意分宗,往后生死富贵,两不相干,这些账单,我可以一笔勾销……连同诸多罪证,都送给各位。”

此话一出,别说谢二太爷,其他族老都犹豫了。

谢宏毅见状,再次道:“这等卑鄙无耻,对着同宗同族皆万般心机的人,怎么会带领谢家往前走?”

族老们更是动摇。

谢慎礼仍是不搭茬,甚至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刮起茶叶沫子。

谢宏毅仍要再发话,旁边的谢宏毅一个拐脚,佯装跌倒,撞掉了他的话。

谢四太爷忙不迭轻咳两声,立马开口:“慎礼啊,这些年确实是难为你了……但是分宗不是小事,岂能儿嬉?再者,世人多以宗族论高低,若是分宗了,往后你如何自处?你自诩文武双全,不怕旁人低看,你的儿女子孙呢?你能保证你所有的儿女都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吗?古往今来,那怀才不遇者,也不在少数,你不怕子孙后代受苦受累?”

谢慎礼:“倘若分宗,这些,便不牢四爷爷操心了。”

谢四太爷语窒。

顾馨之在旁边说风凉话:“现在有宗族,也不见得小辈们飞黄腾达呀。”

谢四太爷:“……”

谢慎礼:“……”

可不是,谢家号称是连州大族,却早已没落得,连族学都快要开不起来,日常有事全靠谢慎礼填补的地步。

顾馨之犹觉不足:“再说,我家夫君连孩子都没影呢,你们就替他子孙考虑上了,是不是太周全了点?”换句话说,想太多了吧?

众人:“……”

谢慎礼:“……”

谢二太爷没好气:“慎礼都几岁了,至今还膝下空虚,你好意思说?”

顾馨之眨眨眼:“二爷爷记性这么差了吗?年前才喝我家的喜酒呢。这才一个多月,猪下崽也赶不上吧。”满打满算,她才成亲一个多月呢,生得出来才有鬼呢。

众人:“……”

谢二太爷:“……”

谢慎礼:“……”

哪有人用猪下崽类比自个儿生娃的?……自家夫人不太要脸,也是很头疼了。

眼看大家都沉浸在猪下崽的震撼里,谢慎礼轻咳一声:“言尽于此了,诸位族老考虑一下,若是没有问题,等元宵过后,府衙开门,我们就去把事情结了。”

诸位族老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平日主事较多的谢二太爷、谢四太爷。

谢四太爷收回目光,沉默片刻,道:“出族对你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谢慎礼:“嗯。”

谢二太爷:“那箱子东西当真会给我们?”

谢慎礼微哂:“二爷爷放心,我谢慎礼向来说到做到。”

谢二太爷、谢四太爷对视一眼。

谢二太爷直接拍板:“行吧。”

谢四太爷欲言又止,看看诸人,终归还是不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分宗,告祭祖宗、开宗过祠也得提上日程了。一屋子老头子开始就这些流程商议起来。大家岁数都不小了,但毕竟都没干过分宗的活,时不时还得争吵一二。

顾馨之听得哈欠连连,又被他们吵得头疼,就想撤了。她看看左右,偷偷探手过去,拽了拽谢慎礼衣袖。

后者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顾馨之悄声:“好无聊,我可以先走吗?”

谢慎礼:“……无妨,你回去罢。”

顾馨之略过那些分神发呆的、悄悄说小话的谢家人,只看那激烈争论的老头子们,然后低语:“直接走?不打声招呼?”

谢慎礼莞尔,跟着低语:“过些日子,我们都不算谢家人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这会儿你过去辞行,才是打扰。”

没问题就行。顾馨之眉开眼笑松开他:“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谢慎礼眉眼柔和:“嗯。”

顾馨之起身,看看那边唾沫齐飞的老头子们,朝水菱她们招手,然后放轻脚步,慢慢往外挪。

屋子虽大,但大伙一直老老实实坐着,乖乖听上首族老们讲各种族规宗矩,突然有个人站起来,还带着丫鬟往外走,这下,顿时就吸引了全场视线。

一直被邹氏低声念叨的谢宏毅眼睛一亮,目光热切地盯着看。

邹氏自己便是过来人,看到他面上神情,再看那堂中动静,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气得肝疼,低声骂他:“你是猪油蒙了心啊,那死丫头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你还惦记着干嘛?过两天李大人家摆宴,你收拾妥当,跟我一起去。”

谢宏毅明白其中含义,眼睛黯了几分:“知道了。”

邹氏又忍不住心疼了:“你要是喜欢那样的,去外头纳几房差不多的就是了,没得为个小剑、丫头失魂落魄的。”

谢宏毅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面上有了几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