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枕云直到天完全亮起才困倦地睡过去,后半夜的时候雨势就已经逐渐变小,等司棣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森林被鸣鸟唤醒,一片青葱生机。

一夜过去,司棣得到了数月难得的好眠,哨兵身体素质本就强悍,休息充分之后,他只感觉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可以当场靠人腿横渡萨达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身轻松了,就连困扰数月由精神域崩塌带来的剧烈头痛也被暂时压制,如影随形的暴躁和愤怒等情绪更是一扫而空。

萧枕云本来以为他熬夜熬过了头,都已经不困了。但等到和司棣交换一个眼神,确认对方醒来他可以放松下来的时候,仅仅是一个阖眼翻身的动作,他即刻陷入沉睡当中。

司棣震惊地坐在原地,他瞬间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不被打扰地睡上一整夜,但他也没想过萧枕云居然愿意不眠不休地为他守上一整夜。

惊诧之际,他的后背忽然碰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回头一看,就和一双滴溜圆的黑眼珠对了个正着。

雄鹿眨了眨眼睛,又好奇地望向司棣背后。它对人的兴趣显然没有对精神体的大,很快就起身绕过司棣,去闻闻早已经醒来的黑狼,然后吭哧咬上它的耳朵。黑狼察觉到主人复杂的情绪,没有反抗,乖乖地被洗发鹿再次洗发,洗成了一只平头哥。

沉默地坐了一会,司棣缓缓站起身,收起耳朵,再捡起地上的衣服,闻了闻,那味儿实在有点嫌弃,纠结半天干脆单手全部抄起。

“太极,在这里守好。”

说罢,他从洞口跳了出去。

*

温暖和煦的午后。萧枕云能想象到最完美的起床方式就是在食物的香气中悠悠转醒,睁开眼就有吃的,直接送到他嘴边。

幸运的是,他的梦想达成了;不幸的是,只达成了一半。

睁眼确实有食物——两颗不到手掌二分之一大小的青色果子,光看外表就酸得萧枕云口腔直泛唾液,关键上面还留着一排牙印,一看就知道是雄鹿从哪里叼来,特意上供给亲爱的主人的。

而萧枕云之完全是被刺鼻的浓烟熏醒的。他咳嗽两声,撑起身体,就看见山洞外升起袅袅黑烟,再环视洞穴内部,狼、鹿、人都不在,衣服也不在,萧枕云仿佛被偷了衣服的七仙女,**身子四顾心茫然。

“司棣?”萧枕云大声喊,“你在外面吗?”

声音刚落,一道黑影就从洞外跳了进来,紧接着洞口又接连冒出一只狼头和一只鹿头。

司棣全身上下竟然也只套了条大裤衩,袜子都没穿,断手也没有再包扎,赤着脚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萧枕云伸了个懒腰,收起碍事的鹿角和鹿耳。虽然鹿尾巴也碍事,不过因为**后方有个洞,为免有碍观瞻,他还是留着这条小尾巴。司棣也是这样做的,拖地的大狼尾比他麻烦多了,对方照样只收耳朵留下尾巴。

他问:“外面怎么回事?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司棣不太习惯现在这个画风有点奇怪的萧枕云,但出乎意料的不讨厌。他现在身上满满对方的向导素味,又刚被精神链接安抚过,朝萧枕云根本凶不起来,反而有些依赖。他抵抗着朝向导寻求亲昵的本能,端稳心态,只淡淡地说:“找了一早上的干柴枯草,又拿到太阳底下晒了几个小时,但还是有点湿。”

说罢,他也不征求萧枕云的意见,直接半屈膝一把抄起向导,轻盈又敏捷地带人跳到了山下。

那里燃着个半死不活的火堆,旁边是一只剥好皮的蛇,还有七八个长相坑坑洼洼的歪瓜裂枣。司棣把萧枕云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又去浆果堆里勉强挑拣出一个带点红的果子,拿手指擦一擦,抛给他,“这个应该甜一点。”

糙如萧枕云接过果子,也拿指腹随便蹭了蹭,张口就往嘴里塞,然后就被酸得倒牙,脸都给酸变形了,“……甜??”

“……”司棣强忍着没有笑,低头掩住唇角。余光瞥见萧枕云一副郁闷的模样,微微蹙着眉,侧脸轮廓精致毫无瑕疵。他忽然发现,他的这位小叔真的生了一副好容貌。

虽然萧枕云病美人的称号工会里早已流传了许久,但司棣一直对他的颜没什么感觉,可刚刚那惊鸿一瞥却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甚至令司棣有刹那间的晃神。

美人在骨不在皮。空有外表就只是死物,点上灵魂才会让人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咬了一口后剩下的青果被萧枕云扔给了雄鹿。精神体倒是不嫌酸,摇着尾巴吃得欢快。

折腾半天,火终于升了起来。司棣架好蛇肉,又把洗干净的衣服裤子晾旁边,做完这一切,他寻了个地方坐下,以唤一声姓名开启和萧枕云的聊天模式。

萧枕云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友好交流状态,反而是司棣半张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太极打了个呵欠,在司棣腿边懒懒地卧下,耳朵还立着时刻保持着警惕,不时转动些许弧度辨别附近的动静。司棣摸了下太极的脑袋,忽然拿下巴点了下雄鹿:“它叫什么名字?”

被点名的雄鹿当即抬起脑袋,期待地看向萧枕云,希望主人已经为他想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但无良的主人注定要让它失望,萧枕云丝毫不觉愧疚地摇摇头:“没有名字,还没来得及取。”

司棣眉尾微微动了下,似乎有点想法,但为精神体命名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亲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所以他又垂下了眸,什么也没有说。

“司棣。”萧枕云忽然开口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昨天为什么要救我?”

上次提及的时候,司棣明显对这个问题有所回避,但今日他居然轻轻地笑了声,松石绿色的眼睛毫无避讳地和萧枕云对视:“想听哪种答案?”

萧枕云也来了兴趣:“先听个悦耳点的。”

司棣拨了下柴火,语气平静地说:“你罪不致死,我也没有权力审判你。而且我身为哨兵,无法对一名向导见死不救,即使那个向导根本不值得救。”

“哼,伪善。”萧枕云不留情面地发表了评价。

司棣跟着冷笑一声,眼底燃起少许隐怒,声色也随之变得灼热:“我性子里要是没这点伪善,你以为你还能活?”

萧枕云挑了下眉:“那你内心真正的考虑呢?”

“……这座荒岛上的人类,除我之外极大可能只有你一个。救援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回来,杜文在很早的时候就切断了飞舰和地面的联系,工会那边或许连飞舰坠毁的时间都不知道,要在偌大的萨达洋上找到这座岛,难度不低于捞一根针。

杀了你,岛上就只剩我一个人……孤独也是会死人的。我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被困无人区长达一个月,对那种刻骨的寂寥深有体会。”

萧枕云没有过类似处境,但可以理解。又听司棣接着讲:“再说,救了又不是不能再杀了,你要是后面表现得不好,惹我不爽,再把你宰了就是了。往海里一扔,谁又能知道呢?”

“……那我表现得怎么样?”萧枕云不怕死地问。

司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萧枕云能在这儿堂而皇之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是他的答案。

“而且我知道你的,你一没胆子,二没必要跟着MP研究所做那些违法的实验,普通人变特种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反倒是明面的正规研究才应该是你的目的,你的那些投资大概率也是被MP骗了。”

“你知道?”萧枕云疑惑,他还以为司棣一门心思认为‘萧枕云’和MP是一丘之貉,“那你上次在宴会上还……”

“我上次是吓你的。”司棣得意又有些挑衅地笑了下,“你可真乖,一吓就全吓出来了。是不是当天回去连夜派人查了MP的研究数据,一查吓一跳,赶紧撤资了?”

“……”虽然完全不是司棣说的这回事,但现实情况莫名其妙就是契合上了,对此萧枕云不想回答,还想把湿柴捅司棣嘴里。

“你有关注后续吗?你的突然撤资给MP造成了一笔不小的麻烦,部分股东跟风抛售,并且对他们新项目的对外公筹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基本约等于筹资失败。所以你才会成为MP的报复对象。”

萧枕云还真不知道这个,意外中又有点幸灾乐祸,笑笑道:“怪不得……那我落到这种境地,也算是事出有因。不然我总觉得是被你连累,满心怨气。”

“……”司棣沉默数秒,倏然认真地问,“MP雇佣境外特种人杀手组织设伏击杀疾风队整队这件事,你在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回换萧枕云开始沉默,许久,他才缓缓道:“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并不无辜,我是希望你死在那次任务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