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鹿知道主人对他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行为很有意见,它积极认错,但死不悔改。

司棣缓缓从萧枕云身上爬起来,难以置信:“你居然……真的把我拉出来了。”

“还行,不算难。”这句话萧枕云没有逞强,他虽然技术十分蹩脚,完全是个赶鸭子上架的向导,但这一路上找寻司棣所在方位出乎意料的顺利。他身为高贵的救命恩人,理所当然地抬手,要司棣帮他坐回雄鹿背上去。

司棣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无意识地将萧枕云抱了起来,雄鹿自然乐得轻松,步履轻快地在前方引路。

走到光暗界线的时候,哨兵忍不住说:“我们的匹配度……应该会很高,或许能有……八十。”

说完,他又假装非常自然,实则十分生硬地接上了一个称呼:“……小叔。”

萧枕云乐得不轻:“还知道我是你小叔呢?拿枪指着我的时候怎么没喊我小叔?喊的什么来着,**老变态?”

提及手枪,司棣脸上的尴尬与局促瞬间敛去,变回了满身尖刺。

萧枕云有意和他聊聊,不说完全洗白,好歹把小说中的“萧枕云”都没做过的黑锅都给扔出去,但他一天下来实在是累了,再看司棣目前的状态也是强弩之末,“先休息吧,今天你辛苦了。”

“……”司棣没说话,他将萧枕云放到雄鹿背上,安静地看他们踏过边界进入光亮的那一面,而他留在了黑暗中。向导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治疗,而哨兵进入向导的精神图景却大多只有一种含义……司棣目前还不愿意踏足萧枕云的精神图景。

萧枕云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司棣爱来不来,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睡梦中的哨兵对五感的控制较弱,白天清醒的时候他们可以去嘈杂的地方,但夜晚他们一定会待在安静舒适的地方入睡。

狂风暴雨下的山洞绝对不是个能让司棣熟睡的好地方。他和司棣建立了精神链接,可以帮助哨兵调节五感,但因为他的技术糟糕,又没什么实战经验,为了保证链接不断,他今晚还不能睡。

欠他的,真是欠他的。

萧枕云叹口气,司棣背着他走了一个白天,提供了食物和住所,晚上他守夜来还,也是应该的。

他转过身,看向已经支撑不住坐到地上的司棣:“快睡吧,有我呢。”

阖上眼睛之前,司棣想起了他六岁左右的某一天。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那一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时司楮还没有被领养,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母亲打扮得很精致,高兴地跟他说待会有一个哥哥回来,不过哥哥的辈分很高,你要喊他小叔叔。

没一会家里就来了客人,是非常和睦的一家三口,妈妈是哨兵,爸爸是向导,他们的孩子也是一名有觉醒倾向的男生,黑发齐肩,包裹在浅色牛仔裤下的腿长而笔直,面容精致俊美,出落得亭亭如松。

长辈们许久未见,坐在一处聊天,漂亮的小哥哥就来找他玩。

司棣那天玩得还是挺高兴的,小哥哥说话又轻又缓,还特别爱笑。

现在想想,他和萧枕云之间居然还有过一次相对愉快的相处经历。

虽然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那之后不久,萧枕云受到恶势力报复,绑架折磨,困在零下的海水中觉醒,他的父母为大义不得不放弃他,最后双双为国捐躯,而他勉强捡回一命,却觉醒失败失去了精神力和精神体,也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觉。

再见面的时候,萧枕云已经坐了很多年的轮椅。

那时的司棣觉醒成哨兵,在塔中学习,与父母都是聚少离多,更别提离群独居感情不深的小叔叔。

据说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司母怀的本是双胞胎,后来另一个婴儿于羊水中夭折,成为了司棣的养分,最终也只诞下了他一个。在看到司棣觉醒,精神体是一头阴阳脸的狼的时候,司母对失去另一个孩子的遗憾达到了顶点。

或许司棣的兄弟就是拥有一只白狼精神体的哨兵呢?

于是很快,他们收养了一个刚觉醒的十二岁小哨兵,精神体是捷克狼犬,取名叫司楮。

司楮精力旺盛,天生的乐观开朗,父母喜欢他,本被点作司棣“童养向导”的叶斐然喜欢他,当然,司棣也很喜欢他。因为塔强制住宿,司棣和司楮接触的机会反而要更多,没有什么怕父母关注被抢的兄弟阋墙,二人相处愉快。司棣对外一直是忠诚正直又纯良的形象,在弟弟面前自然也是个温柔的好哥哥。

有时候司棣会听到司楮因为养子的身份被同学欺负的传闻,他有意给弟弟撑腰,不过司楮都是一笑置之,从不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有个暗恋叶斐然的哨兵骂声离谱,说司家有两条狗,弟弟是只小舔狗,大哥那会摇尾巴吐舌头的狼则是比狗还要狗。

当天司楮和那名哨兵就双双进了教务处,司楮打赢了,但哭得比那哨兵还要凶。

司棣哭笑不得,又感慨万千。

后来,这温馨和谐的一切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被打破。有一个男孩找到他,告诉了他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与世无争的小叔叔时常出入杏虐俱乐部,上一次正是这个男孩接待的。因为和司楮容貌相似,司棣曾关照过他,也正是因为和司楮容貌相似,萧枕云特意点名要他,那一夜玩得也特别的狠。

男孩虽然好逸恶劳,喜欢张腿赚轻松钱,但好歹有知恩图报的心,又或者是被萧枕云打得狠了,蓄意报复。他告诉司棣,萧枕云常来这里,用道具玩得爽的时候,会脱口而出司楮的名字。

司棣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但顺着这个答案往前推,他发现了很多之前从未在意过的异常。

比如总是懒于社交的萧枕云开始经常出入他家,比如萧枕云总是喜欢与司楮有一些肢体接触,比如萧枕云的目光总是像蛇一样粘腻阴冷。

还比如他曾注意到有人在跟踪偷拍司楮,抓到现行一番逼问,那人抵死不招认雇主,最后只能罚款拘留不了了之。

司棣到底年轻气盛,气血上涌,没有多加思考就隐瞒下这件事,独自找到萧枕云当面质问。

他想着,你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叔叔。

我们至少都叫你一声叔叔。

……

司棣缓缓从精神图景中消失,他睡着了。

如遍体鳞伤的小兽,虽仍旧心有不安,但敌不过周身的温暖与安宁,蜷缩栖息在了柔软的巢穴之中。

少顷,萧枕云的意识也跟着跑出来。他现在完全被毛包裹,背后是腹毛,腰间是尾巴毛,尾巴上还盖着一条尾巴,一会没见太极睡得都开始打小呼噜了。

听着耳边司棣舒缓的呼吸声,萧枕云:“醒醒,把裤子脱了再睡,你想老了得老寒腿吗?”

司棣:“……Zzzz”

萧枕云:“……”

雄鹿从精神域中跳了出来,甩甩脑袋,哒哒地绕着这三个搂在一起有辱斯文的人人狗狗走了一圈,很快就在司棣背后找了个好位置,这就要盘卧加入这个取暖的大家庭。

“等会,帮忙把司棣裤子和鞋脱了。”萧枕云艰难地收回一只手,申到瞎面解开司棣的扣子和拉链,“你在底下拽。”

雄鹿:“……”

雄鹿很不满意地拿牙齿和蹄子蹬扯半天,终于解决了两只鞋子,接着又叼住司棣一边裤脚,主人在上面死命拖住司棣身体不让他乱动,鹿在底下来回生拉硬拽两条湿冷冻牙的裤腿,一人一鹿制造出了惊天动地的阵仗,就这样司棣居然愣是没醒,简直愧为以警觉闻名的哨兵。

终于,哨兵被剥得只剩下一条内酷。萧枕云满意地将太极尾巴盖过去。

在此期间,勤劳的晾衣鹿拖过两名人类脱下揉成一团的湿衣服,用牙齿认认真真地将它们挨个在山洞中铺平,以防出现发酵一夜明天直接窝馊了的惨状。做完这一切之后,它满意地跺了下蹄子,轻快地走到司棣背后,总算是可以卧下来休息。

“别睡,陪我说说话。”

雄鹿:“……呦!”

鹿鹿愤怒,鹿鹿也要睡觉!

“你说萧念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呦……”

“我担心他对外一个小孩形象,即便动用管理员权力找到我的踪迹,可他说的别人不听怎么办?”

“呦。”

“我好饿。”

“呦……”

“还有点渴。”

“呦!”

“……其实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萧枕云扑哧笑了,“鹿的叫声好好玩啊。”

雄鹿:“……”

它气得立刻掉了个身,拿屁股对着该死的主人,黄白毛的尾巴摇得飞快。

萧枕云想清楚了,精神体的行为随主人,但性格不随,所以——鹿是头憨鹿,这和他萧枕云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