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这段时间格外空闲。

文工团的演出一下子锐减,大家都说闲得发慌,因为愿意来看演出的人们越来越少了。

先是部队里也开始了放电影的热潮,引进了放电影的设备技术还有好几个放映员。

对战士们而言,他们已经看过太多场的“女民兵”“娘子军”,早已经千篇一律,太不新鲜。

相比起来,电影里面的内容就新鲜有趣许多。

再就是京北城的民众们,也都纷纷头脑发热地扎进了电影院。

文工团以往固定去礼堂演出的场数,直接削了三分之二。

团长张志新急得嘴皮子燎了好几个泡,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他最担心的,是人们对文工团失去兴趣后,他们文工团的作用减少,最后会被取缔或是取消。

那他这个团长,还有他手底下的这些兵,就彻底没活路了。

没办法,张志新彻夜冥思苦想,最后咬咬牙,做出决定——

创新!必须创新!

文工团上上下下都得想,这节目形式、演出方法还能怎样创新,让观众能够耳目一新。

除了创作队,其他各队也都承担一部分压力。

舞蹈队得钻研各式各样的新舞蹈,唱队得摸索新的歌唱方式,器乐队得研究新的合奏,想想哪些乐器搭配在一起,能有新颖惊人的意外效果。

还有曲艺队,那就得想新的话剧节目。

总之都不能歇着,得动起来,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主意。

这可关系着文工团的生死存亡。

因为经历过梦境,见到过以后的发展形势,所以时蔓知道远没有团长张志新说得这么严重。

但文工团以前的节目的确形式单调,千篇一律,趁这个机会好好锤炼一下也挺好的。

所以时蔓肩头上的担子又多了一项,除了学习,她还得操心着文工团的这些事。

她和凌振在齐头并进地努力着。

……

凌振这段日子也的确过得不轻松。

深秋来临时的第一场比武来得很快,接下来就是一场又一场。

四百米障碍、双杠、单兵战术、刺杀、投弹、通讯、军械还有各类射击项目,都在如火如荼中比拼着。

凌振赢了,每一场都赢了。

连钟临都为凌振兴奋不已,最后一场十公里武装越野的时候,钟临比凌振还紧张。

他将为凌振准备好的越野水壶递过来,打气道:“团长,您只要这场能拿到前三,总分就稳稳第一了!”

因为全军人才辈出,即便凌振之前每一场都赢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可凌振却没接过钟临的水壶,而是淡淡说了句,“错了。”

钟临一愣,赶紧开始掰手指算数,他十根手指都用起来,最后挠挠头,“没错啊团长,您只要前三就能全军第一!”

“水壶规格错了。”凌振沉声,视线压下来。

钟临一看,瞬间脸色煞白。

他给凌振的水壶准备错了!规格比正常十公里武装越野的水壶要大了一号,这样要是被发现的话,是会取消成绩的。

因为越野跑中,大家的补给都相同,在饮水这方面更是要求一致。

如果凌振拿着大一号的水壶,会被质疑占了便宜,甚至成绩不真实而取消成绩。

那样凌振别说前三,这个项目直接就作废了。

钟临的后背冒出许多汗,自己差点就给自家首长闯了这么大的祸。

也幸好凌振细心,没有接过水壶就直接放进行军包里离开。

凌振知道钟临最近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微敛眼神,没说其他,只说以后注意。

钟临却很愧疚地耷拉着脑袋,连忙抱歉,“对不起团长,我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他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所以装水的时候可能打了个岔,就一时忽略了这次的规格。

凌振没有怪他,毕竟钟临是他的勤务兵,是他看着从第一天进部队的毛头小子做到现在像模像样的这一步。

谁能不犯错呢?钟临曾经的一些缺点都在一天天改正,曾经的稚嫩也渐渐褪去,他在变得更好,慢慢打磨,凌振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都是这样过来的。

凌振早已把钟临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他沉了眉眼,上赛场前只扭头对钟临说了一句,“如果有事,来找我。”

首长向来沉默冷淡,来自他的关心很忽然,让钟临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是为凌振呼喊呐喊最为卖力的那一个。

而凌振也不负众望,在一众期待的视线里,他第一个完成了十公里武装越野,冲到终点。

钟临早就等着了,他连忙过去递毛巾,送茶水,给凌振扇风捶腿。

凌振很快呼吸就平缓下来,擦干身上的汗,好像才刚刚热身完毕。

比起其他人跑完顿时瘫在地上像条死鱼的样子,他实在显得过分轻松。

陪着凌振回去休息,钟临吞吞吐吐的,也终于把这段时间苦恼的事儿告诉了凌振。

原来,这一切是因为钟临找了一个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不过钟临的对象是乡下的,钟临父母做为城里的双职工,姐姐们也都是工人,自然有些看不上这样的乡下人。

拗不过钟临喜欢,父母和姐姐们商量过后,总算点头同意人家姑娘嫁进门来,却只肯给五块钱的彩礼。

钟临家里人很坚定,说这样的乡下姑娘能嫁到城里来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他们的邻居娶乡下姑娘都一分钱彩礼也不用给,乡下人家都会欢天喜地敲锣打鼓把闺女送到城里来。

所以家里人都觉得给五块钱实在是很体面,给得多了。

钟临从小到大的事儿都是由家里的父母、姐姐们做主,读书、进部队,都没有他说话的份。

所以这婚姻大事当然更是由家里人操办,彩礼也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钟临说什么都不管用。

可钟临的对象家里却觉得被低看了,尤其是这钟临对象当时在村子里说自己找了一个城里当兵的,父母都是双职工,钟临又是唯一的儿子,还有几个姐姐条件也多好多好。

结果到头来,只有五块钱彩礼,还没有其他物品,钟临对象一家都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就算嫁过来有个城里户口又怎么样,还不如嫁到邻村的王二妞她家彩礼多呢,人家又有老母鸡还有缝纫机的。

钟临一见对象,对象就哭着抱怨这事儿。

被刘桃伤过心的钟临,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喜欢的姑娘,她老实、可爱,一心一意喜欢他,为他好。

可钟临现在才发现,原来处对象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是两个家庭的事,会有更多的烦恼。

钟临说了一大堆话后,声音渐小,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只是小事,他却拿来烦自家首长,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

尤其今天他差点捅了一个大篓子,就更不好意思了。

钟临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断跟凌振认错道歉。

凌振很了解钟临,这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了,也是因为这样,才容易自乱阵脚。

不过,不得不说,钟临为他和时蔓做过很多事。

钟临手脚勤快,能说会道,许多事可能不起眼,但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也很难得。

只不过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凌振实在棘手,光是听完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更别提想出能帮到钟临的法子。

不过幸好,还有时蔓。

时蔓很快从凌振这儿知道了钟临的事。

钟临嘴甜又机灵,时蔓一直觉得他很不错,看到凌振和钟临两人因为这种小事都皱着眉,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有什么,很简单,钟临的彩礼我们帮他出了,他也不用告诉家里人,这样的话就不必两边为难。”

时蔓的法子很奏效,钟临高兴坏了,顿时整个人都打起精神来,像注入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变得特别特别认真。

他发誓自己要更好地报答自家首长和时蔓,于是肉眼可见地卖力起来。

时蔓总是看到她们家的院子打扫得特别干净,连带着几只橘猫的窝里散落的猫毛都一根根被收起来。

有时候,她和凌振在蒲家这边住的比较久,回到那边的院子,到处都纤尘不染,好像昨天还住过人那样。

只是小小的恩惠,就让钟临充满了冲劲儿,给凌振在团里也提供了不少的助力。

这天,凌振被军区首长叫到办公室,说要找他谈谈。

凌振昂首阔步过去,军装穿得十分笔挺,神色严肃。

首长看到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扔,指着面前的比武成绩单,“凌振,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

凌振的每场比武,都是第一名。

但巧的是,他每次都恰好赢过第二名一点点。

比如射击,人家九点五环,他就九点六环。

比如跑步,人家三分钟,他就都能两分五十九秒。

其他项目也是,都是这么恰好的一点点。

可也只是一点点,别人觉得好像不难,可又不知为何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总觉得他也不是很厉害,但又怎么都超过不了他。

“……”凌振沉默着不说话,薄唇微抿,棱角明朗瘦削。

首长看着他,实在无奈,最后忍不住气笑,“凌振,你这是故意在跟我憋气吧?怎么刚好就每项比别人多这么一点点?你小子,行!”

没办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尤其是身为首长,承诺了凌振的事情就得办到。

只不过,在批准凌振参加高考之前,首长还是又一次忍不住问他,“确定要去?你可是我们全军区的定海神针。”

“……如果不是很必要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一下。”首长顿了顿,思忖道,“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媳妇儿想高考是吧?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媳妇儿去外地上大学了,我给你多批点假,你没事过去看看她就成。”

“都快老夫老妻了,哪还要这么腻腻歪歪。”首长端倪着凌振,也实在不像儿女情长的情种啊。

凌振眼神坚定,直视前方,大声道:“报告首长,我们不能分开!”

“没让你们分开,只是有必要天天黏一起?”

“报告首长,有!”凌振再次笃然回答。

他曾经很在乎世俗的目光,为国家为人民,甘愿奉献,肝脑涂地。

他上辈子以为这样很高尚。但现在,他开始学会和自己和解,不再那么执拗地要求自己。

他已经为国为民奉献了一辈子。

这辈子他只想为时蔓做更多的一点事情,做时蔓喜欢的事情。

在不影响国家和人民的前提下,把这颗曾经支离破碎的心,全都奉献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