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冬云始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自己过得很好,就是她结婚前想象的婚姻生活。

但时蔓和她这么些年的姐妹,多了解她啊。

一看就知道,汪冬云在强颜欢笑。

一个人装得再开心,不经意的眼神也会出卖她。

但既然汪冬云不愿意表露出来,时蔓也没有追问拆穿。

吃过饭,她只是邀请汪冬云再去她家坐坐,要跟汪冬云分享她养的几只小猫,还有院子里凌振新种出来的白色玫瑰。

汪冬云盛情难却,跟着时蔓回去。

……

时蔓家的后花园里,白玫瑰正开得热烈浪漫,几只小猫扑着胖乎乎的前爪在捕影子。

夕阳晚照,一切都惬意而轻松。

“冬云,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委屈了自己。”时蔓握住汪冬云的手,认真告诉她。

“没错,妹儿啊。小蔓说得对,你一定得听她的。”王春花冷不丁从后面冒出来,力挺时蔓,“别看我们小蔓年纪轻轻的,她可有一套了,信她的准没错。”

还没等汪冬云反应过来,王春花就连忙挥舞起自己的双手,“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汪冬云愣愣地看着她,摇摇头。

“没看见就对了,这什么都没有!”王春花拍了拍手,很得意地解释道,“以前啊,我可是锅铲不离手,抹布不离身,总有干不完的家务。”

“但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王春花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我家那口子正在厨房里做饭呢。”

以前要她家男人进厨房?她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变好看了,知道穿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裳,还有了工作,能赚到钱,谁还要在家当黄脸婆伺候男人?

王春花没想到当自己叫嚣着“要自由”的时候,她家男人却慌了,打死都不肯离婚,还做了许多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都要感谢小蔓,要不是她,我现在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昏天黑地的日子呢。”王春花挺直腰杆,将时蔓好一阵夸。

时蔓还没听王春花说过这些,她今天才知道,有些诧异地掀起眼皮,忍俊不禁道:“春花姐,那你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对,我这就给你唱一个。”王春花心情好,还真就对着开阔的院子唱起来。

时蔓忍不住笑出声,看得出来,王春花是真的不一样了,在家里地位也不同了。

汪冬云怔怔地望着时蔓和王春花,见她们俩神情顺畅自在,想说就说,想唱就唱,她悄悄掐住掌心,油然而生出一缕羡慕与向往。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这么松快过。

好像又回到了还在文工团舞蹈队的日子,无忧无虑,只需要考虑下午排练时怎样将一个舞蹈动作跳得更规范完美。

是啊,她总是想得太多。

瞻前顾后的,都完全不像她自己。

“蔓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汪冬云忽然轻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眸光微微放亮,“谢谢你,蔓蔓。”

……

时蔓也不知道汪冬云决定怎样做了,她没问,只是笑着说:“你心里有了主意就好。”

汪冬云抿起唇角,忽然问起春晚的事儿,神态与之前不同,变得笃定、轻松许多。

两人聊起文艺,更是有滔滔不绝的话。

直到天色大黑,汪冬云才恋恋不舍地说自己得走了。

时蔓叫上凌振一块儿,将汪冬云送回家,毕竟这么晚了,她也不放心汪冬云独自走夜路。

汪冬云对时蔓她们春晚的节目很好奇,也很期待。

她约定好除夕跨年那晚,会守着看春晚时蔓她们的节目。

她心痒痒自己不能登台表演,但感受一下氛围也是好的。

……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因为有春晚的存在,所以今年的除夕守夜,比往年都更为万众瞩目。

蒲大首长和凌振父子俩都收到邀请函,去了春晚现场。

这第一年春晚能去现场当观众的,都不简单,也不容易。

蒲母和蒲杉月就没拿到入场券,但没办法,现场的观众席就那么多,各界名流人士都要去,很难再带家眷。

不过蒲家条件好,现在还在试生产的电视机,家里就搞到了一台。

所以蒲母和蒲杉月在家里也照样可以看电视。

一到点儿,她们母女俩在坐在电视机前守着,翘首以盼。

“妈,嫂子什么时候出场啊?”

“还没到吧,等等,我先看看节目单。”蒲母拿着一份内部弄来的节目单,戴起老花镜在一行行寻找着。

同样的,时蔓家中也上演着这一幕。

“爸,妈,你们快来啊,待会儿姐姐就要表演节目了。”时葵啃着麻花儿,朝客厅那边还在沉迷工作的父母使劲招手。

“来了来了,蔓蔓要上场了?”时父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时母也收拢桌子上的报告,都坐到沙发这边来。

工作再重要,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看女儿第一次登台春晚可不能错过。

很快,两家分别在电视机的屏幕里见到了时蔓——

蒲母:“我们家小蔓上电视可真出彩啊,最漂亮的一个。”

蒲杉月:“那是当然呀,别说电视里,我就是现实中也没见过比嫂子还漂亮的。”

时父:“文坛邀请我作一篇文章,看到小蔓,忽然来了灵感。”

时母:“等上班了,可得给我那几个老伙计说说春晚的节目。”

时葵也万分骄傲地说:“我姐姐果然是最棒的!”

……

舞台之上,时蔓和温君丽她们被灯光照亮,歌声悠扬,舞姿美丽,讲述了一个如痴如醉的故事。

舞台之下,凌振正襟危坐,目光紧紧追随着时蔓,比聚光灯还要敬业。

春晚,是一场团圆的盛宴。

人们除了现场观看,通过电视机收看,更多的都是守在收音机前,听着工厂、单位的广播,或是一家人围在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前,想象着春晚的舞台画面,也同样能感受到春晚热闹欢愉的气氛。

汪冬云坐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听着医院广播里传来时蔓她们唱歌的声音,她会心地弯起嘴角,手里默默打着节拍。

姚文静正忙进忙出端着饺子,忽然听到时蔓的歌声,她脚步一顿,心不在焉地把饺子放到桌上。

如果,如果她还留在文工团,现在说不定也能这么光鲜亮丽……

“姚文静,我要吃的韭菜馅儿饺子呢?怎么还不去下?”董庆国忽然出声,把姚文静的思绪打断。

她下意识应了声,快步走进厨房,听着外面收音机传来的缥缈虚无的歌声,她遗憾地垂下眼睛。

终究是自己选的,这一地鸡毛。

……

隔壁的隔壁的房子里,则完全不同。

王春花也刚下了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桌,她招呼儿子们都来吃。

李团长跟着凌振一块儿去现场看春晚演出了,家里的收音机也播着春晚的盛况。

几个孩子听到时蔓在唱歌,都激动地喊:“蔓蔓姨的声音!好听!”

“蔓蔓姨好厉害!居然上春晚了!我开学了要告诉我同桌!”

“我同桌也喜欢蔓蔓姨,天天哼她的歌呢。”

“蔓蔓姨最喜欢我!”小儿子扒拉出几个饺子盛到空碗里,“我要给蔓蔓姨留几个饺子。”

大儿子瞄了一眼王春花,也夹过去几只饺子,“妈,你也吃,好久都没吃妈包的饺子了,妈的手艺真是没人能比得上。”

“对啊对啊,可喜欢妈做的饭菜。”其他几个儿子也应声。

王春花很欣慰,现在儿子们眼里都有她,知道孝顺她,也明白了她的重要付出。

她逗他们道:“还有一个人,你们没给他留啊。”

王春花指的是李团长。

谁知,几个儿子一愣,随即都伸出筷子开始抢饺子,嘴上嘟囔着,“不用给爸留!我们赶紧吃,他胃口可大了。”

王春花在一旁笑着,收音机里的歌声正动人。

嗯,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

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很长,一直持续到转钟。

但时蔓表演完她们的节目,就提前回来了。

她庆幸不是压轴,文工团里许多人还在那儿候场等着,哈欠直打,只想回家吃饺子了。

凌振看时蔓结束,也没再继续坐那儿看演出,和她一块回了家。

只有蒲大首长还陪着其他大首长在现场等着跨年。

蒲杉月耳朵灵,一下就听到时蔓她们开门回来的声音。

“快,嫂子回来了。”她连忙起身去迎接。

“哎呦,看这小脸儿涂得,快洗个脸。”蒲母赶紧叫保姆去拿热毛巾。

晚会上的妆化得浓,时蔓脸蛋涂得红扑扑的,眼皮上全是亮闪闪的眼影。

等她洗完脸,凌振端过来一大篮子炸好的东西,叫她在电视机前坐下,一块儿继续看晚会。

蒲杉月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不断从篮子里捞吃的,什么麻花、糖糕、红薯丸子之类的。

凌振今天特意上街买的,心想给时蔓吃,结果时蔓没吃两口,全进了蒲杉月的肚子里。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时蔓从公公婆婆那儿都收到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当压岁钱。

凌振也非要给她一份。

回了娘家,时父时母也都给时蔓包了一个大红包。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团团圆圆地吃饭。

时葵兴奋地聊起春晚上时蔓惊艳的节目,结束后掌声久久不断,让她特别为之骄傲。

“姐,我和爸妈商量过了,我会继续回去念高中。等毕业了,我也参加高考,争取能考上大学,当一名光荣的大学生!”时葵说这话时,眼睛里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而且我想好了,我也要学艺术类的专业,等大学毕业,我也去文工团!”

她当时读了高一就跑了,很多知识都还没学到位。

之后才渐渐明白,学习的重要性。

爱情不一定长久,男人可能会背叛自己,唯有自己脑海里拥有的知识,可以永远忠于自己。

能像姐姐那样,闪闪发光的,收到那么多的掌声和鲜花,才有意思。

时葵已经完全把时蔓当成她的榜样,看她的眼神都和往常不一样。

时蔓也很为时葵的选择感到高兴。

知道妹妹终于想明白这些道理,她也松了一口气,相信妹妹总算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做出让家里人担心的事情。

……

从父母家回来,时蔓很高兴地拉着凌振在诉说着时葵终于长大之类的话。

凌振却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时蔓察觉到他的吞吞吐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板直身体问道:“凌振,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凌振瞳眸微微颤动,凝视着时蔓的面庞,沉默片刻,才回,“你和时葵一样,也确定了吗?”

他没有用“坚定”这个词,因为他还想要转圜的余地。

凌振只是想再一次的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确定内心的想法。

时蔓看出凌振在期待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似乎不太想她参加高考。

但她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凌振,这个大学,我是一定要考的。”时蔓斩钉截铁地告诉凌振,落地有声。

说完,她犹疑的目光在凌振身上逡巡,“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凌振回答得很快,也很笃定。

他视线与时蔓错开,落在桌上一摞摞厚书本上。

这些都是时蔓准备的,她为了备战高考,去书店该买的买,该淘的淘,准备得非常充分。

凌振的话总是简短而少,尤其有些他不想给时蔓造成的阴影,就会更加烂在肚子里,也不让她受到一丝半毫的伤害。

但他的行动却很迅速。

当下就翻开手边的书,一行行看起来。

他的意思也很明了,既然她要参加高考,那他就陪她一起。

凌振很快就沉浸在学习状态中。

他偶尔拔出钢笔,用浸润墨水的笔尖在书的空白处写下几行思索和心得总结。

翻到课后习题则拿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些知识点都并不难,凌振学习能力很强,即便没有系统地上过学,但他很轻松就融会贯通,并且举一反三,算出每一道课后习题的答案。

埋头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凌振不知不觉,就学完了一个章节。

他上辈子没参加高考,也不知道具体考什么,但心里仍然有一股自信,知道自己只要这么学下去,肯定没问题。

可当他抬头去看时蔓的时候,却发现……

她正咬着铅笔头,漂亮的眉毛紧紧蹙起,对着习题上的数字一筹莫展。

时蔓面前的草稿纸,与凌振比起来要凌乱许多,数字歪七竖八的,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线条串联起来。

但凌振一眼就看出来,时蔓套的公式就是错的。

应该用上一页的公式,巧妙地转换一下,而不是用她当前这一页的公式。

然而,时蔓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还拼了命的在算,想不通她哪里就不对,怎么会算不出来呢?

时蔓挠挠脖子,白皙柔嫩的皮肤露在外面,看得凌振眸光微暗。

凌振忽然发现,他之前的那些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他总怕时蔓去外地上大学有危险,总想说服时蔓留下来,不要再等考大学的心思,总觉得去大学学艺术和在文工团里学没什么两样。

可他却一直没有关注过时蔓学习时的状态,没留意过她做题。

现在才发现,瞧时蔓这样子……

嗯,她似乎……

并没有什么考上的希望。

凌振专注的视线,很快被时蔓察觉到。

她抬起头,没好气地回瞪他,“……你在看什么?看我的笑话?”

“怎么会。”凌振否认,漆黑的瞳眸往下压。

“那你教教我,你这个怎么算出来的?”时蔓看到凌振的草稿纸工工整整,并且好像简单套了两个公式就得出了答案,有些气馁又嫉妒。

对她来说两眼发蒙的数字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就变得服帖了呢?

时蔓暗戳戳跟凌振开始较劲,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你快跟我说说。”

凌振拿起纸和笔,开始认真书写。

他纤长分明的睫毛在纸面空白处投下光影。

时蔓看得有些分神。

虽然知道学习很重要,但一旦开始学习,就会觉得其他事情都更有意思。

比如光是数凌振的睫毛,她就挺沉浸其中,比做数学习题容易且好玩。

直到凌振轻咳一声,时蔓才回过神来。

她无辜地看向凌振,凌振则无奈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时蔓拽住凌振的腰带,“要不,先睡觉?明天再学。”

凌振眸光晦暗流转,垂眸看向时蔓洁白如玉的几根手指。

他当然,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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