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照耀在晌午的紫桑河上,泛起金闪闪的波光。风和日丽,平静的河面上倒映出一个静止不动的身影。

一个二十出头,瘦高个子的年轻男人斜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他的相貌说不上英俊,但仔细看他唇角边漫不经心流露出的笑容,有点坏有点酷。

他正目不转睛盯着河面,不是为了孤芳自赏这张脸,而是在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年轻人姓钱单名一个沛字。很显然,这不是一个提神醒脑的名字。比起人家叫什么“江南雨”、“梦天机”、“唐番茄”之类好听、好记、好吃的名字来,特点就是完全没特点。

这就像他本人,如果他只是他,绝对属于在大街上展示围观率为零的那一类。如果不需要顾虑他的自信和自尊的话,那么——这张脸已经是他半年前整容后的效果。

可就在半年前,这个年轻人曾经轰动一时,那时他冒名顶替流亡海外的前魏礼部侍郎龙显庭混迹京城,复仇刺杀了当朝炙手可热的第一权臣文昌侯曾神权。

刺杀时因为现场发生爆炸,而后没有人找到刺客的尸体,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官方结案文件记录此案的行凶方式为自杀式爆炸。

但他其实没死,而是成功躲开搜索。

然后一切如事先的计划安排,金吾将军莫大可接报后火速率领部属赶到现场,按照事先钱沛留下的线索将他救出,藏在马车上堂而皇之地拉出了京城。

总算钱沛没看错莫大可,这家伙路子够宽,人脉够广,及时请到和“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易司马齐名的“医死人不偿命”宁九绝,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把钱沛的小命从阎王爷手里硬给拽了回来。作为神医,宁九绝是相当慷慨的,买一送一地把钱沛的一张脸整得面目全非,连带嗓音也一起整改了。

等钱沛苏醒过来照了照镜子,试了试嗓子,想和宁九绝拼命的时候,这位神医早就丢下一大堆账单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去了。

账单是莫大可代付的。钱沛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赖账,结果莫大可一分一厘都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加上一个月的利息钱,统共敲走了十一万八千两纹银。

毕竟命是救回来了,而且整容没留下后遗症,醒过来的钱沛还记得自己是谁,所以尽管他对宁九绝的自作主张和暴利行医心怀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认栽。

哪里晓得莫大可得寸进尺,充分发扬恶棍精神,居然把钱沛在刺杀曾神权时所用的天下刀、电击神棍、紫金匕首……等等等等如今身价倍增的神兵仙宝统统收刮干净,拿去了黑市上拍卖!

这事是瞒着钱沛进行的。直到有一天管家小杜笑嘻嘻地捧着那些从黑市上竞价买回来的神兵仙宝神气活现地还给他的时候,钱沛才知道自己又当冤大头了。

很快,钱沛就发现小杜坑人的技术居然比他的师傅莫大可更高!

这混蛋不仅利用职权直接从自己在钱庄的账户上提走了全部拍卖费用,还外带一笔数额可观的中介费。想到急遽下降的家财,钱沛只能暗自痛心疾首,埋怨自己误交损友。

又过了两月,钱沛完全康复之后,便举家搬迁到了山清水秀的紫桑河边定居下来。

一开始先在乡下购置了一栋百年老宅和几百亩农田,又在附近的宝安城里盘下一家绸缎庄,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富地主生活。

当上富地主的钱沛,最大的爱好不在田间地头,而是在河里。刚好紫桑河里大鱼小鱼成群结队而且繁殖力极强,完全能满足钱地主不时的晋级需要。所以一时半会儿,他是不准备挪窝了。

宝安城不是什么大地方,它隶属于燕云郡,往东南边几百里就是红旗军盘踞的云中山,与北面的回燕山遥遥相对。两座大山在地理上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丁”字形,同时这也是燕云郡名称的由来。

这回燕山顾名思义,山势险峻高逾万仞,连燕子飞到这儿都得回头。随着近年罗刹蛮族强势崛起,大魏大楚两朝又先后在连绵一千余里的回燕山上筑造起大大小小十八座要塞城关,统称“回燕十八关”,固若金汤飞鸟难渡。从此罗刹族南侵只能舍近求远,绕道西域大漠,大大舒缓了大楚的北方防守压力。

沾回燕十八关的光,这些年大楚和罗刹族在西边打得热火朝天,包括宝安城在内的东方诸城却一直歌舞升平安然无恙。

但这些都跟钱沛无关。现在他惟一关心的就是手里的鱼竿能不能钓起今天上午的第一条大鱼。

之所以今早没有鱼儿上钩,主要原因是管家小杜就坐在他的身边。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时不时往水里丢两颗果核石子之类之类之之类的东西,听听水花四溅的声音,晒晒暖洋洋的太阳,让时间就这样顺着河水慢慢流去,他脸上的表情相当满足。和这样的家伙一起钓鱼,就别指望有收获了。

不过小杜着实是个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小伙子,通常情况下,某些懵懂无知的良家少女,就是因为这一时的好感上了当。

此刻,他的视线在河对岸来回飘移。显然河里的鱼不是他的目标,对岸十几个正在洗衣的年轻姑娘,才是吸引小杜今早在此流连的真正原因所在。

平心而论,这些姑娘虽然活泼健康,但绝对算不上美女。可小杜的眼光历来独到,总能在平常中发现事物内在的真善美——“左边第三个怎么样,屁股够大胸脯够高,一看就知道能生。”他低声咨询钱沛的意见,毕竟人家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在这方面的经验会丰富些。

“瞧,她正冲着我笑呢。你看她笑得多欢,说不定是……”

“你看人真准,她至少已经是五六个孩子的妈了。”钱沛仍旧专注地盯着河面。

“那她为什么还要对着我笑?”

“别这样,兄弟。”钱沛摇头道,“我知道这小半年在乡下为难你了。今晚跟老子进城,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少来!”小杜道:“上回你也说带我进城的,结果在酒楼里帮你宰了七个玉清宗的杂毛,害得老子小腿上捱了一刀,下雨就疼。”

钱沛低哼道:“那一刀你活该,谁让你见到女道姑就舍不得下手。到最后还故意把她放跑,彼此有没有留下通讯地址你来我往?”

小杜的脸红中透着黑,那是恼羞成怒的表现,道:“嫌我不会办事?今晚你一个人进城去,老子回家睡觉!”

钱沛换上笑脸,搂住小杜的肩膀亲热道:“这次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小杜眼睛眨眨没吭声,钱沛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你骗我,堂堂的玉清宗通元观观主怎么可能逛窑子?”小杜压根不信。

钱沛无奈道:“爱信不信,这可是老子花了足足一千两银子才搞到的情报。”

“如果这次仍没结果呢?”小杜问:“你总不能把方圆几百里的杂毛全清理了吧?”

钱沛道:“开玩笑,你看我像是那么残忍好杀的人吗?”

小杜道:“难说,你小子发起疯来啥事干不出?”忽然眉头一皱道:“你抖什么抖,就算老子戳穿了你,也不用抖成这样子。”

“放屁,谁说我抖了?”钱沛怒道:“明明是你在抖!”

突然两个人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河面。在片刻的沉默后,异口同声道:“地震了!”

扔下钓鱼竿往河对岸的空旷地带拔腿就跑。

大地的震动变得越来越明显,河对岸的洗衣姑娘们也察觉到了,纷纷收拾衣物木盆往家赶。小杜素来乐于助人,明明知道那位大屁股高胸脯的姑娘很可能是五六个孩子的妈了,还是好心地接过木盆顶在了头上。

“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人家的木盆?”钱沛一边跑一边奚落小杜。

“笨蛋,有这玩意儿顶在头上,能当半个头盔使。”小杜对钱沛的无知嗤之以鼻。

钱沛不说话了,瞥眼瞧见身旁跑过一位大嫂。他二话不说抢过水桶反套在脑袋上,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这时候西北方的地平线外传来隆隆的轰鸣,那声音如同几十个闷雷在同时炸响。

小杜一马当先冲上高岗,猛然停了下来,他直呆呆地站在原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高岗的另一边。

高岗下就是钱沛一家居住的村庄,再往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

北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道长达十几里的浓黄色沙尘暴。成千上万身披皮甲的罗刹轻骑兵在沙尘中若隐若现,如飞速穿行在大地上的一条条黑色巨蟒,自北向南席卷而来。他们的身后,是飞舞的军旗是雪亮的长刀,还有一路流洒的血与火。

“他们是怎么跑这儿来的?”小杜纳闷地问随后拍马赶到的钱沛:“难道回燕山失守了?”

“早晚的事吧,天下哪儿有攻不破的关隘。”钱沛用充满哲理的语言回答他,继而痛心疾首道:“天杀的罗刹鬼——我的田产,我的乡居豪宅……”

小杜道:“听说罗刹族施行的是杀光烧光抢光剥光的四光政策。钱财事小,性命为大。趁着他们还没到,咱们赶紧溜吧。”

钱沛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贪生怕死望风而逃,谁来保卫我们的家园,谁来保护我们的父老乡亲?”

小杜听得一愣一愣的,唯唯诺诺道:“那钱老爷的意思是……跟罗刹人玩命?”

“不行,我们必须以己之长克敌之短。”钱沛深思熟虑道:“从这刻开始,咱们就和罗刹人一决高下,看看谁跑得更快!”话音未落甩掉木桶,掉头往南飞奔。

小杜望尘莫及,一边追一边叫:“老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咱们得赶紧进城!”

远远地随风传来钱沛的声音道:“城里的绸缎庄不要也罢,跑路要紧。”

“铃铛带着小柜柜……”小杜使出轻功绝技好似一阵风吹过,赶到钱沛身后提醒道:“她们还在城里!”

“什么?!”钱沛这才想起,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气急败坏道:“不是说她们去广安寺烧香还愿,还得有个五六天才能回来?”

“那是铃铛骗你的。”小杜苦着脸道:“她偷偷在城里买了座大宅子,想给你个惊喜。”

钱沛恼道:“老子在乡下住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说要进城了?”

小杜没好气道:“谁让你每次溜进城里寻欢作乐夜不归宿,都说是去绸缎庄查账太晚来不及回家?铃铛心疼你,这才打算在靠近绸缎庄的地段买栋宅子,方便你往后有个落脚的地方。”

钱沛呆如木鸡,喃喃道:“这个女人,先斩后奏想害死老子!”

小杜停在他的身边,无限同情道:“记得你曾经对我念过一首古诗:‘老婆诚可贵,美女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老子没说过这话!”钱沛斩钉截铁道,回头又问小杜:“你顶着木盆跑得很累吧?我帮你拿着。”

他夺过木盆,突然狰狞毕露劈头盖脸对着小杜一通爆扁道:“明明是‘两者皆可泡’!我让你盗用版权,我让你篡改老子的原创……”

※※※

到底还是钱沛和小杜的一阵风轻功比罗刹轻骑兵的打马飞奔更快。当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最后一批涌进宝安城的难民后,北城门轰然紧闭。一刻不到的工夫,罗刹轻骑兵的先锋部队便抵达了城下。

街面上、店铺里、甚至树杈上房屋顶上,到处都是人。男人在吼,女人在叫,老人在念佛,小孩在嚎哭,结果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晓得杀千刀的罗刹鬼子操着上万把刀杀过来了。

钱沛和小杜被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往前走,那速度简直比乌龟爬还慢。不到两条街的距离,可按照眼下的情形没一个时辰别想摸着自家绸缎庄的大门。

两人累出一身臭汗,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钱沛发狠道:“上房!接到铃铛和孩子咱们立刻从南门撤走!”

小杜一个纵身上了街边的房顶。两人赶到绸缎庄,远远就看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妇紧张地搂着个肥嘟嘟的婴儿靠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翘首张望汹涌的人流,眼睛里闪烁着焦急的泪花。

小杜不无赞叹道:“你看,弟妹像不像一尊守立了亘古的神女石像?”

总算听到这家伙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钱沛骄傲地点头认同,却猛然觉得不对,一脚把小杜踹下屋顶,骂道:“你老婆才是块石头!”

小杜在空中来不及调整身形,一屁股坐到绸缎庄前的台阶上,耳听铃铛惊喜的叫声道:“小杜,老爷呢?”

小杜呲牙咧嘴说不出话,愤懑地指了指头顶上方。铃铛讶异地抬头望去,钱沛光着左脚丫正在屋顶上来回转悠,念念有词道:“老子的鞋去哪儿了?”

虽然他丢了一只鞋,但夫妻重逢父子团聚毕竟是件喜事。一见面,铃铛就抱着儿子扑入钱沛的怀里,愧疚悔恨地自责道:“老爷,我对不起你!”

钱沛安抚妻子道:“没事没事,反正你对不起老子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这回情节特别严重。”铃铛难过得很,“我昨晚刚买下宅子付了现款。要是早知道罗刹兵今天就到,还能抄个底价……”

钱沛讷讷道:“你消息不灵通老子不怪你,可眼光不好实在不应该!你晓不晓得,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小柜柜在这里,老子早跑出八百里地了。”

铃铛幸福满足地贴近在钱沛胸前,如梦幻一般地呓语道:“我的老公就是帅,逃起命来比兔子快。”

钱沛无语叹息,抱起老婆孩子便准备去南门找找逃命的机会,他又想起什么,瞅了瞅光溜溜的赤脚,扭头道:“小杜,咱们俩的脚好像尺寸差不多大吧?”

小杜一声不响,麻利地脱下两只鞋子塞进怀里,彻底断了钱沛的念想。

忽听锣声响起,几个官府的衙役奋力挤开人群,嘶哑吼道:“知府大老爷有令——罗刹大军已将宝安城合围,城内百姓立刻回家。如有居无定所者,可到城中各处道观避难。凡趁乱闹事,或者散布谣言动摇民心者,严惩不贷!”

这回算是被包饺子了?!

钱沛慢慢放下铃铛,泄气道:“老子居然也有被活捉的一天。”

据他所知,城里的守军不超过一万,不少还是看守粮库军械之类辎重的老弱残兵,真正可以拉出去跟罗刹鬼子干架的,能有个四五千就算不错了。

而宝安城的城墙也只是一般般,比一般的豆腐渣工程稍强一点,守个三五日还行,再往长远处打算,那就要请请东风,念念咒语,等待奇迹出现。

万一城门失守几万罗刹鬼子冲进来,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可怎么逃?

他叹了口气,安慰铃铛道:“带我先去看看咱们新买的宅子,然后我要去南门转一圈,瞧瞧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趁夜出城。”

几个人把绸缎庄关了,来到铃铛新买的大宅。望见新宅,钱沛的心开始激烈地打鼓。有道是枪打出头鸟,这座刚刚购进的新宅位于知府衙门的后街上,院落五进五出,大大小小足有近百房间。在宝安这个并不太大的地方,显得格外宏伟阔气。到时候那些抢劫专业出身的罗刹鬼子,还不把这里当成阿里巴巴的宝藏?

没办法,辛苦就辛苦一点吧,没时间休息了,钱沛立刻偕着小杜上街打探消息观察敌情。虽说为了让老百姓安分守己,官府经常会通过各种渠道发一些危言耸听的愚民告示,但这次发布的消息却是千真万确。

原来昨天夜里罗刹大军分兵三路,在大楚叛将的配合下,连破“断龙岗”、“北门关”和“青峰岭”,在回燕山的大楚防线上狠狠撕开一道大豁口,继而马不停蹄**,快到连楚军的斥候探马都来不及把三关失陷的战报传回宝安城。

此刻在宝安城的东南西北四面,都有罗刹大军活动的踪迹。成百上千被他们沿途抓来的青壮劳力正在挖沟建寨,像是要做长期围城的准备。

负责这里城防的官兵俗称和平鸽(哥),平日里维持下地方治安,抓抓小毛贼,管管小老百姓还凑合,如今突然要他们跟恶狼般的罗刹鬼子上阵比试刀枪,拿脑袋当赌注,那真是晴空里炸响霹雳一般。

个个面如土色,手软到连刀都拿不稳。

一圈兜下来,钱沛的心凉了。又听官府衙役们在不断传达知府大人的钧命,说要万众一心誓死抗击异族侵略,人在城在,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

这可怎么办?守不住,打不赢,献城投降又不干,难道就这样抱着希望与梦想与鬼子硬拼?

钱沛满心郁闷,偏又遇见几个宝安城的绣衣使把他们当做流民,鼓动他们上城楼协助官兵守城。两人撒腿飞奔,连穿三条大街七条小巷,终于把那些不弃不舍的绣衣使给甩脱。

天黑时候钱沛和小杜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铃铛正在指挥下人搬运刚从街上抢购回来的粮食和腊肉。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怎么说,铃铛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眼光的!

吃好饭等铃铛哄着儿子小钱柜睡了,钱沛把小杜拉到一边道:“时候到了!还记得老子对你说过,咱们今晚要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小杜奇道:“你这个时候还去逛窑子?”

钱沛耐心解释道:“打仗是要花钱的,很多很多钱。所以我们的花费里有一小半会转化为官府的税收,这也是大家响应号召,为国家作贡献的一种方式。”

于是半刻之后某大户人家的后门出现了两位年过花甲的老大爷,偷偷摸摸地掩门而去。

尽管已经入夜,街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拥挤,到处都坐满了无家可归、惶恐不安的难民。

小杜叹口气说:“万一城破,这么多人一个也活不了。”

等到了宝安城最大的青楼“人间天上”前,里头果然灯火辉煌莺歌燕语。

青楼真是个特别的地方。

多年以前(比如唐伯虎、韦小宝生活的那个年代),这里的客户来来去去都是光明正大的。三教九流,高矮肥瘦,不论身份地位,也不管贫富贵贱,管你是才子、高官,还是富人,都可以来这里为风流付账。只是到了现代,这个行业的执照被停发了,业内人士才转为地下从业人员。

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敢做青楼生意的老板们谁没有个三两三。

以此推论,人间天上的老板肯定是个三有人士(有产业背景、有行业靠山、有资金保障),冲着城外敌军压境,这里照常开门迎客,大家不妨给这位老板下评语曰:坚毅果敢,胆大妄为,黑白两道敌我双方统统搞定。

客人来这里看姑娘,青楼的姑娘们也在这里看客人,看多了各种客人的表演,青楼姑娘们自然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当她们见着两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连走路都哆嗦,居然还穿越重围来这里寻花问柳时,实在忍不住齐齐发出赞叹。

不过很快,姑娘们便惊讶地发现,今天晚上是属于老爷爷们的狂欢节。紧跟着,又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和一位年近五十头戴斗笠的大叔一前一后进了人间天上,包下二楼一间上房叫了桌花酒。

白须老人和斗笠大叔面对面坐下,随意吃了几口酒菜便将陪酒的姑娘们打发出门。大叔关上门,摘下斗笠道:“委屈真人到这地方来。”

看清楚了斗笠大叔的容貌,屋顶上一动不动趴着的两位老爷爷——钱沛和小杜同时一惊,彼此交换了个诧异眼神。

这人他们认识,名叫秋千智,原本是镇北将军唐胤伯府里的首席幕僚。四年前唐胤伯战死云中山,府中幕僚顿作鸟兽散,秋千智也不知去向。谁晓得今晚他会戴上斗笠掩盖真容,跑到青楼里跟人接头。

至于秋千智对面坐着的那位白须老人,正是玉清宗通元观观主子虚真人。大约有十来年没见,子虚真人似乎越活越滋润,鹤发童颜道骨仙风,怎么瞅怎么酷似年画上的那位南极仙翁爷爷。

他拿丝巾抹了抹嘴角,木无表情道:“先生这一路辛苦了。”

“还好。”秋千智回答。两人交谈的声音很低,但无碍于钱沛的偷听。

“城外是罗刹信王御碧寒吧?”子虚真人说道,“听说金沙门的人也来了。”

秋千智道:“御碧寒和金沙门主东方发白是拜把子兄弟。冲着御碧寒的面子,东方发白也会亲自跑上一趟。”

子虚真人点点头,忽然低头看了眼杯中纹丝未动的美酒,蓦地甩手掷出银筷。

“嗖!”两支筷子穿透屋顶几不可察觉缝隙射向夜空,什么也没能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