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小草像是听懂了钱沛的话,先在废墟里转了一圈,然后撒腿往西飞奔。

钱沛拽着狗链在后紧跟,大腿处的伤又疼了起来。小花小草奔跑如飞,一口气拽着钱沛出了城关,一直来到一座大庄子里。

庄子里住着几百户人家,天还没黑,大多人还在地里干农活,只有几条拴在院子里的看门狗,听到动静汪汪乱叫。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小花小草好像失去了方向,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突然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把钱沛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他死死拽住狗链,身子摇摇晃晃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差点被两条恶狗扯成两半,不由勃然大怒道:“你俩商量好了,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对面一栋人家的大宅门吱呀打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打从里头探出半截身子,盯着钱沛道:“你是干什么的?”

钱沛拼命把两条恶狗扯了回来,没好气道:“我遛狗,你管得着么?”

老苍头瞥了瞥正冲他呲牙咧嘴呼呼低吼的小花小草,不屑道:“这种草狗也好意思牵出来丢人现眼?”巴掌拍拍,从门缝里低头钻出一条小狗。这狗黑乎乎毛茸茸胖嘟嘟的特别可爱,活脱就那种最受贵妇钟爱的哈巴狗。比起小花小草来,简直不在一个等量级上。

钱沛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玩意儿也配叫狗?老子跺跺脚,也能吓得它屁滚尿流。”说罢冲小哈巴狗跺脚吆喝两声。小花小草狗仗人势,叫得更欢。

那小哈巴狗一点不见慌,猛然身子一抖浑身黑毛竖起,登时身躯暴涨,竟是一条黝黑粗壮穷凶极恶的铁皮獒,蹲踞在地上发出狮子般的咆哮。

小花小草一下子蔫了,“啊呜”夹起尾巴藏到钱沛身后,再也不敢露头。

钱沛笑着招呼道:“嘿,小狗狗,你家姥爷贵姓?”回过头又教训小花小草道:“瞪大你们的狗眼瞧瞧,人家那样的才配叫狗!”

一人两狗如有默契,不等老头发威拔腿开跑,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

来到庄外无人处,钱沛将两条狗往树上一拴,想想不放心便又警告道:“你们在这儿等老子回来。谁要是不老实,我就把它送去给刚才那条狗当小弟。”

小花小草似是听懂钱沛所言,乖乖趴进草堆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钱沛对它们的反应甚为满意,心道:“看样子小花小草要找的便是这户人家了。”

他熟门熟路溜回庄里,找了个当地人打听过后才知道,这地方名叫白桦庄。自己刚才见到的那户人家的主人便是庄中的李财主。

钱沛绕到李财主家的后墙外,瞧瞧左右无人,戴上面罩,纵身越过墙头蹦进了后花园。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后花园,前方是一座幽静的佛堂,里头有人敲打木鱼低声诵念佛经,声音听上去柔和安详。

钱沛隐形匿踪摸进佛堂,并未察觉丝毫的异常。一个老太太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端坐在蒲团上正全神贯注地念经。

忽然,钱沛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那条铁皮獒蹲在了他身后不到十尺的地方狗视眈眈,喉咙里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吼声。

钱沛勉强抑制住逃跑的冲动,告诉自己狗也是通人情、讲道理的。他竖起食指贴住嘴唇,警告这家伙不要惊扰到佛堂里念经的老太太。

铁皮獒像是看懂了。它不吼了,而是径直张开血盆大口向钱沛扑来。

钱沛魂不附体。有些人天生畏惧某物,比如鬼蛇鼠狗,又或蟑螂、蜘蛛、蚂蚁、蚯蚓,而钱沛正好就是怕狗的那一位,何况眼前的这条铁皮獒,无论从哪方面都算得上超级恶狗!

谁说只有狗被逼急了才会跳墙?钱沛双腿弯曲拼命往上一蹦,双手一把抱住横梁,整个人吊在半空中,说什么也再不松开。

铁皮獒连试了几次,都没能够着。钱沛惊魂稍定,身子**来**去朝它比划了个手势。

于是钱沛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狗可杀不可辱。铁皮獒真的怒了,身躯猛抖暴涨到七八尺长,立起来有一人多高,再次跃向钱沛。

钱沛闭眼、挺腰、弹腿,死死勾住房梁,只感觉一股冷风从身下嗖地掠过。

然后他就感到那位财主老太太走进了后堂。铁皮獒立刻变得像猫一样温顺,乖乖地趴到她的脚边。老太太手里捏着串黑漆漆的念珠,抬头望向钱沛。

“你是谁?”发现家里屋梁上挂着个人,财主老太并未流露出惊慌害怕的神色。

钱沛还不至于笨到将自己的姓名来历老老实实交待的地步。可冒充谁好呢?原本莫大可是个挺不错的人选,可惜这家伙爱惜羽毛,心黑手辣,名誉损失费索价太高,惹了他实在不划算。钱沛想来想去,蓦然记起三年前自己在泰阳府认识的一位好朋友。

他紧紧贴住横梁,回答道:“大丈夫坐不改姓站不更名,红盟永安分舵舵主楚宏图便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刚才还镇定自若的财主老太,听到楚宏图的名字后,突然变了颜色,恭恭敬敬地欠身施礼道:“属下余云烟拜见楚舵主!”

钱沛一愣,心道:“敢情红盟招人不论年纪,不论身份。老子胡说八道,居然蒙对了。”眼看老太太神情恭谨,微露惧色,钱沛暗松一口气,但财主老太没请他下来喝茶,钱沛只能大马金刀往横梁上一坐,摆出长官架势,问道:“是你杀了公冶子、公冶孙?”

话音未等落下,财主老太双目爆绽骇人精光,一百零八颗黑念珠天女散花射向钱沛。

钱沛撞破屋顶冲天而起,心惊道:“有人要杀老子灭口?!”

“呼——”血红色的狂飙从天而降。在佛堂顶上,还有另一个高手恭候。

这是一个年纪和老太太相仿的老财主,肥肥胖胖富态和善,可出手就要人命。

火焰刀,又见火焰刀!钱沛对这项玉清宗的独门绝技并不陌生。但他敢打赌,能把火焰刀运用到这般炉火纯青境界的人,掰掰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吊诡的是,他数来数去就是记不起玉清宗的绝顶高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这个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钱沛根本就来不及闪躲。他只来得及双掌外翻往上一顶,使出有史以来最难看最别扭的一招“天王托塔式”。

“砰!”光澜迸溅,像烟火一样往四下流散。钱沛唇角溢血,身体下坠落回佛堂中。

紧跟双腿一紧,财主老太左手指尖激射出五根近乎透明的淡青色丝光,缠住钱沛将他顺势往地上狠狠一拖。钱沛运劲猛振,一下、两下、三下……最终三振出局,一个大马趴结结实实跌落在财主老太的小脚边。

钱沛摔得晕头转向,刚抬起头想鲤鱼打挺东山再起,猛看见一双铜铃般的绿眼睛近在咫尺。

老鬼说过: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可这说的是人。至于碰到一条穷凶极恶的铁皮獒该怎么办,老鬼就没教过他了。所以面对眼前的情景,全靠钱沛随机应变。

以不变应万变,钱沛高举双手向铁皮獒投降。

“别动!”随即钱沛的背心被一只大脚踩住,说话的是那个老财主。

一位玉清宗的顶尖人物,居然跟一个红盟老太婆一起住乡下,这中间肯定有鬼?

财主老太收起她的流光青丝,慢悠悠道:“公冶子都对你说什么了?”

根据钱沛的记忆,公冶父子与他之间的对答合计不超过一百句,其中没哪句与这个叫余云烟的女人有关,奇怪也哉!他猛然想到那些藏在匣子里记满宫廷秘闻的奇怪字条,脑筋飞转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交给我一只铁匣子。”

虽然没法看见身后人的神色变化,钱沛依旧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有那么一下顿止,然后才问道:“匣子在哪里?”

钱沛差不多可以断定,匣子里装的那些情报,与这个老太婆有关,至少她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难道说,她就是那个写情报给公冶父子的女人?

如此推断,这个念经的财主老太婆还曾经卧底宫中当过间谍,那她到底是谁?

“你为了这只匣子里的东西,所以杀死公冶子和公冶孙?”

“谁让他们阴魂不散逼着我去见晋王?”老太太道:“想活命就把匣子交出来,不然我立刻送你去见公冶父子!”

正因为不想去见公冶父子,所以绝对不能告诉你匣子在哪里!钱沛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气道:“要匣子没有,要命有一条!”

“夫人,”李财主的右脚用力一踩,压得钱沛前心贴后背,“让我杀了他!”

钱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李财主低哼道:“死到临头,亏你还笑得出来!”

钱沛满不在乎道:“你也不想想,有公冶父子的前车之鉴,老子再笨也不至于单枪匹马闯进庄里。实话告诉你,我二叔红盟盟主楚河汉就在庄外听信!他要老子当面问问你俩,想死想活?”

余云烟的脸上刹那间失去血色,寒声说道:“你敢骗我,我先杀了你!”

钱沛没理她,问李财主道:“老兄,不知你的修为跟我二叔比起来哪个更高些?如果你能冲出庄去把他也干了,我保证再没有人知道铁匣子的秘密。”

李财主怒道:“你当我会怕了楚河汉?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叛匪头领罢了!”

钱沛心道:“原来这老家伙不是红盟的,那他为什么要帮叛匪余云烟?”

一阵沉默之后,余云烟低声道:“横远,你守在外面,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横远——十年前神秘失踪的玉清宗俗家第二高手,前羽林将军厉横远?!

钱沛暗道:“老子怎么把他给忘了?但这家伙的模样跟十年前一点儿不像,胖了许多——嗯,他是故意改变相貌在京郊躲了起来!”

那边厉横远稍稍犹豫了会儿,放开钱沛警告道:“别耍花样,否则拿你喂狗!”

钱沛拍打拍打衣衫爬起身。余云烟道:“楚舵主,请坐。”

钱沛也不客套,一屁股在后堂里坐下,慢条斯理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余云烟怔视良久,幽幽轻叹道:“十年前我假死从宫里逃出来,当时就知道早晚会有今天。你可以杀了我,但休想利用我要挟晋王!”

钱沛傻了,呆呆睁圆眼睛望着眼前这位财主老太。这确实是个有气质的老太,可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自己居然帮晋王找到了亲妈,曾经的云妃娘娘!

也难怪钱沛吃惊。大凡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从来嫌少不嫌多。

但显然国泰帝在这方面堪称楷模标兵,因为他前前后后统共只娶了三个老婆,立了两次皇后,简介如下:

大老婆,由贵妇转正,太子生母,病死。

二老婆,由贵妃转正,唐王生母,现在职。

小老婆,由乌鸦转正,起因是皇帝南巡微服私访时一见钟情,再见生人,三见升级变凤凰,晋王生母,暴死。

就是这位红颜多薄命,十年前蹊跷离职的晋王生母,真正的身份原来是红盟女谍。

据说当年国泰帝在她死后还悲痛过好一阵子,不仅下令将云妃身边的宫女太监统统殉葬,还专门建起一座云烟阁悼念爱妃。而负责宫中禁卫的羽林将军厉横远也因此畏罪潜逃下落不明。打那往后云妃的死便成了宫中的禁忌话题。

看到钱沛那张久久不能恢复正常形状的脸,云妃奇道:“楚舵主?”

钱沛定定神道:“那你就想这样一直隐姓埋名下去吗?”

云妃坚定道:“我可以为红盟而死,但我的儿子是无辜的。”

她的儿子便是晋王。钱沛记得自己曾听过这么一句话:“你不可以轻视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因为她首先是一位母亲。”

所以,为了儿子的前途,云妃毅然决然地背叛了自己的组织,玩起了失踪游戏。

“那你的儿子……晋王,知不知道你还活着?”钱沛问。

云妃没有回答,但是从她的眼神里钱沛已经得到了答案,叹服道:“你还真忍心!”

忽听云妃关切道:“楚舵主,你的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真好看。”

钱沛正在想事,不假思索道:“绸的……哎哟不好!”猛然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云妃要问的,绝不会是什么衣服的质料,该是红盟的切口才对!

果然云妃眉宇涌现煞气,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钱沛硬着头皮道:“我是楚宏图……舅舅王二麻,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便求我暂时代理。”

云妃冷笑道:“还想骗我?你几次提到公冶子和公冶孙,语气里没有半点悲痛愤恨之意,分明就不是红盟的人!”流光青丝霍然出手。

这一次钱沛有了提防。他身形后翻越过椅背,提起椅子掷向云妃。

云妃五指微颤,流光青丝将座椅甩飞,毫不迟滞地向钱沛电射。

但这点工夫已足够钱沛拔出插在背后的天下刀。“嚓!”乌光如虹,将五缕青丝流光斩断。云妃大吃一惊,青丝流光急速变招护住身前,以防钱沛反攻。

铁皮獒忠心护主,纵身扑向钱沛。钱沛一见恶狗扑来胆气尽泄,展开大风翼身速倍增往上飞腾,掠过先前撞开的破洞逃之夭夭,远远地听他大叫道:“老太婆,咱们后会有期!”

厉横远听见动静冲入后堂,刚好见到钱沛逃跑。他纵身要追,被云妃拦住。

“追不上了,我们都看走了眼。他刚才故意隐藏实力被我们抓住,好从我口中套取情报。”云妃苦笑了声,松开厉横远的胳膊道:“立刻走,我们连夜搬家。”

“那楚河汉……”厉横远担忧问道。

云妃摇摇头,恨恨道:“我们被骗了。他根本不是楚宏图,甚至不是红盟的人。但他用的那把刀,我总觉得非常眼熟——”

※※※

眼熟啊眼熟……钱沛御风飞在高空,俯瞰整座白桦庄,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儿。他抬眼望向白桦庄四周的群山,黑黔黔突兀耸立,仿似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童山远眺图》!

这一下,钱沛全明白了。为什么公冶子的才女老婆住在阴间还想要那幅画,为什么公冶子父子拿到画转眼就去阴间全家团圆,原来一切都跟那幅《童山远眺图》有关,那根本就是一幅地图。

他降落庄外,惊讶地发现拴在树桩上的小花小草不见了。这两个胆小鬼是逃跑了还是被人牵走宰了?钱沛围着光溜溜的树桩转了几圈,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啊,他确信自己没有被人跟踪,小花小草也不是随便就跟人走的狗。

忽听山庄人声鼎沸,浓烟滚滚向空中升腾,李财主家一片火海。

钱沛望着火海摇摇头,心中好不惋惜,烧了别人的棺材铺子不算,接着又烧了自己的地主大宅,云妃啊云妃,你何必那么着急下手呢?!

老子既不是红盟的人,又不是楚宏图的麻子舅舅,哪有闲心来管你要不要回去给晋王儿子、皇帝老子一个惊喜(惊吓)?说到底,也就是一时好奇,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公冶父子。知道答案并不代表要公布答案,是不是?

算了,跑就跑了吧,钱沛决定就近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安静所在露营一宿,给人生留下一幅清风明月,晚风徐徐,虫语呢喃的美好画面。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后径直赶往与迦兰约会的地点。

他不愁迦兰不来。在叶罗的亲笔书信后,钱沛特意洋洋洒洒添了几句话:“叶罗在我手上,想要他活命便赶紧来见老子。过时不候,人头落地。”

约见的地点在城外十里的拜将冈青松林里。林子里竖立着一百多尊身披铠甲的骑兵石像,用来纪念传说中一千多年前的不败战神霍宣和他麾下的无敌铁甲骑。

钱沛到的时候,迦兰已经来了。依照约定,她独自站在战神霍宣的石像前等候。

见到钱沛,迦兰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望着他道:“卑鄙!”

“卑鄙?”钱沛一听就火了,“到底谁卑鄙?老子好心收留你,你却差点害死我!”

迦兰冷冷道:“废话少说,既然我来了,你马上放了叶罗。”

钱沛心里泛起一丝丝醋味,哼了声道:“等你回答完老子的问题再说。”

迦兰微微冷笑道:“你该明白,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不过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钱沛刚想提问,灵台猛地升起一缕不妥的预感。

紧跟着耳朵里听见了一记极细微的暗器破空声,偷袭!怎么到处都有人暗杀老子?

他姥姥的,这次暗算老子的就是迦兰这个臭丫头了!她就不怕撕票?

可惜钱沛已经没空闲跟迦兰解释绑匪的规矩了,赶忙闪身躲避。

“哧——”一支淬毒的青蛇锥风驰电掣,贴着钱沛的腰杆走空。

树林中有条黑影鬼魅般扑落,手中紫光迸现,亮出柄紫金短刀朝钱沛咽喉劈落。

钱沛左脚飞踹,蹬起一尊重达千余斤的骑士石像撞向刺客。

刺客中途变招,紫金短刀如同切豆腐般将石像一劈为二。

钱沛趁机推拔出天下宝刀,铿然架住斩落的紫金短刀。刹那之间,他和刺客打了个照脸。对方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全身掩藏在黑色的衣衫里,脸型偏瘦面色苍白,眼神冷静得可怕,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正在捕食的猎豹。

刺客的身躯借助紫金短刀的下压之力第二次飞腾起来,挥手射出第二支青蛇锥。

钱沛仰身躲过,刺客高高跃起凌空一刀斩落。钱沛横刀招架,巨大的冲击力压得他身子不住弯曲,后脑勺几乎贴到了地面。

刺客的身躯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倒吊在空中,从紫金短刀中迫出的刀气一浪高多一浪,不停向钱沛施压。

“砰!”一声沉闷的轰鸣在青松林中隆隆回**,空气里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啊——”钱沛魂飞魄散哇哇大叫。

刺客面露古怪之色,低哑的嗓音道:“她干掉的是我,你叫什么……”

“砰!”他连人带刀从空中摔落,直挺挺跌倒在了钱沛的身边。

钱沛浑身冷汗虚脱地软倒在地,下意识地摸摸脑袋,它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

再扭头看看,一团殷红色的血迹从刺客的胸口慢慢扩散开来。

迦兰脸色发白,双手握住兀自冒烟的火龙铳,保持着射击姿势一动不动。

钱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问道:“暴风骤雨刀丁小泉,他不是你带来的杀手?”

迦兰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有人在后面跟踪,你没事吧?”

“那就是唐王了。”钱沛惊魂稍定,脑筋恢复灵活。“是他送你的火龙铳?你帮他干掉了太子,送一把火龙铳也是应该的。”

“唐王?”迦兰愕然看着钱沛,“你猜错了,要我除去太子的是晋王!”

“开玩笑,怎么会是晋王?”钱沛大吃一惊冲向迦兰。可是看到她手里那柄黑黝黝的火龙铳正对着自己,明知里头没有铅丸,还是立马站定。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迦兰道,“只有太子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接掌太子党。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而是……活见鬼了。如同当头一大棒,钱沛觉得有两股彻骨的寒意像小蛇似的从脚底直往上钻。他这下醒悟了,为什么那晚易司马一开始想杀死自己,只是为了迦楼罗血才改变了初衷。

钱沛一直以为自己皮够厚心够黑,可直到今夜才懊丧地发现,在这条上,他仍旧没法儿跟晋王比。这皇帝的小儿子压根就没皮没脸,没心没肺,不枉他妈自动退隐的一番心血。

如果幕后黑手是唐王,钱沛还能够理解。但晋王——这小子自打云妃死后,就寄居在太子府里。倘若没有太子哥哥的多方看护,他不过就是个没妈心疼没爹管的小破孩。

后来晋王开府建牙,太子明里暗里出力不少,对这小弟极为照顾。就算别人猜到晋王极有野心,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能唆使迦兰刺杀太子哥哥!

“既然如此,那天晚上你为何要弄翻了老子偷偷摸摸去见唐王?”他问。

“我好不容易才约见到了唐王,要把刺杀太子的内幕告诉他。”迦兰回答说:“没想到那晚你来了!”

钱沛倒吸一口冷气,迦兰此举居心险恶,显然是想挑起唐王、晋王两兄弟之间的争斗火并。这是个做着复仇之梦的女人,千万别给这样的女人一个下手的机会。

就听迦兰问道:“叶罗呢?”

钱沛心不在焉,回答道:“他为了帮我,受了点儿伤,眼下正在老子的府里休养。等伤好了,我就让他来找你?”

迦兰一愣,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为什么,就因为这家伙当年没胆子跟你私奔?他很关心你。”钱沛道。

迦兰久久的静默,仰脸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道:“我配不上他了。”

钱沛刚想骂娘,转念一想,道:“也好,反正老子的床空着也是空着,你……”

迦兰怒视钱沛,语音转寒道:“你要是敢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死给你看!”

钱沛大感无趣,忽地想到迦兰说的是“我死给你看”而非“我就宰了你”,其中意味大不相同,显然迦兰没把自己当做罪大恶极的敌人来看。

他心情转佳道:“别生气嘛。其实你在我心里,就跟舍身饲鹰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差不多,我敬佩敬仰还来不及呢。不过事先声明,刚才抱你那次可不能算。”

迦兰眸中的寒冰有些融化,自失一笑道:“女菩萨?你这么说会亵渎佛祖的。”

钱沛看她宛如小女孩般轻嗔薄怒的样子,脱口而出道:“要不咱们再抱抱?”

迦兰呆了呆,又道:“你是故意逗我对不对?看得出,你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说的是老子吗?这回轮到钱沛发呆了,心道:“小丫头到底太天真,三句两句就给哄住了。比起心来,老子的嘴巴才是豆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