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钱沛到家,一场滂沱大雨已经落下。佣人撑着油布伞,将钱沛接到廊檐下。

钱沛望着雨势,不知道明天上午还能不能去城外的飞雪马场。

佣人道:“老爷,您夫人来了,已在后堂等候多时。”

“夫人?!”准又是小杜干的好事,这家伙把自己的行踪出卖给老鬼也就算了,还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一起送来了。事前不商量,事后不汇报,简直是反了他了?

钱沛三步并两步来到后堂,望见那位正在等候自己的少妇,不由愣住了。

显然这不是自己那位风姿迷人、青春美貌的铃铛夫人,甚至钱沛从未见过她。是谁,竟敢冒充自己的老婆?

钱沛有点儿恼火,刚想用大棒子把这个五官中没一官有优点的干瘪老女人给赶出屋去,就听她说道:“老爷,我给你缝的那件衣衫可还合身?”

完了,完了……钱沛一下子像是被划破夜空的闪电击中,傻傻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少妇,傻傻地动了动嘴巴应道:“合身。”

少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了么?”

钱沛慢慢回过神来,瞅了眼后堂里的丫鬟婆子,一把抓住少妇皓腕道:“走!”

少妇被他拖出门,怔了怔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废话!”钱沛恶狠狠道:“当然是老子的屋里——久别胜新婚,你听得懂么?!”

两人进了屋,钱沛灯也不点把门闩插上,回头就见少妇端端正正地在桌边坐下。

他皱了皱眉不满道:“谁让你坐这儿的,上床去!”

少妇没说话,从袖口里露出一截明晃晃的东西。钱沛怒道:“少拿刀子威胁老子!”

少妇很顺从地点点头,收起刀。钱沛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她的纤手里多了一段黑乎乎劈啪微响的玩意儿。

钱沛很清楚,要是被条软鞭在身上抽一下会是什么滋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着恼道:“你又想当我老婆,又不肯跟老子上床,什么意思?”

少妇微嗔道:“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不能!”钱沛铿锵有声地坦承道:“因为老子不想假正经,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跟你上床的好机会。”

少妇轻声一叹道:“看来我只好请老泰山出马了。”

老泰山,你爹不是早被人弄死了么?那还会有谁?水中天?钱沛立马往窗外瞟去,直觉得那些黑绰绰的树影全都成了水中天的影子,颓然道:“你这个狠心的婆娘。说吧,这回又要老子干什么?先说好,老子能干就干,不能干不许硬逼着老子干。当然价钱可以商量,谁让你跟我熟呢?”

少妇沉默半晌没说话。钱沛颓然落座道:“好吧,我给你打对折,不行就算了!”

少妇幽幽一笑,黑暗里,她的嗓音入耳分外动听,柔柔的糯糯的,就像有条小虫子在钱沛心里咬来咬去,道:“请你将我嫁出去好吗?”

一颗火烫的心瞬间直降冰点,眼睛里涌动起两簇愤怒的火焰。

赶在他发飙之前,少妇接着又道:“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

冰变成了火,火焰却化作了烟花。钱沛脑袋一阵发懵,讷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漆黑屋里,少妇在这头脉脉含情地凝视着他,窗外劈里啪啦的雨点欢快地击打在窗户纸上,钱沛在那头,心中分明有根棒槌在敲响更欢快的小鼓点。

少妇——大魏长公主尧灵仙,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徐徐道:“骗你的!”

“逗我玩——”钱沛曲曲折折盘绕在心尖尖的那片柔情突然没了去处,怨恨道:“小姑奶奶,你知不知道乱开玩笑是会出人命的?”

“谁让你老没正经?”尧灵仙嗤之以鼻道:“这下尝到苦头了?”

钱沛悻悻道:“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怎会想到假装给我当老婆?知不知道如今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老子磨刀霍霍呢?”

尧灵仙不答反问道:“如果有一滴水,你不想被人发现,会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钱沛眼睛一亮,继而不满道:“敢情老子是给你做替死鬼呢。”

“你知道么,正因为你这两天的出色表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所以我今天见晋王时,没有引起丝毫的注意。”

尧灵仙夸赞道:“有你在,和谈就有成功的希望。”

钱沛顿时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舒服通泰着,咕哝道:“晋王有没有趁机对你动手动脚?”

尧灵仙气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见了漂亮姑娘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

钱沛毫无愧色,郑重其事道:“我不管你跟太子、晋王怎么谈,谈什么。但凡有一条,绝对不准送老子一顶绿帽子。如若不然,哪天晋王变了太监,全都是你的错!”

“再胡说八道,我这就让你净身出户!”尧灵仙双颊飞红佯装发怒。

钱沛看出尧灵仙唇角含笑,泄气道:“算了,你也不会玩真的。不然晋王还没怎么着,老子先太监了!”

尧灵仙忍无可忍,飞起莲足踹在椅腿上。钱沛顿时人仰马翻,抱屈道:“老子要是摔伤了,明天怎么陪几个丫头出城?”

尧灵仙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正色道:“你陪去挑马可以,但不准假公济私!”

“为什么?!”钱沛露出几分开心的笑容道,“老子累死累活替你们卖命,你还不准我劳逸结合一下?”

尧灵仙扭过头不看他,冷冷道:“一个是明玉坊的主人,一个是太子妃,还有一个是曾神权的掌上明珠。你不怕玩火自焚么?”

钱沛拉起椅子笑嘻嘻坐下道:“要不咱们今晚先试试玩火会不会自焚?”

“噗通!”钱沛的屁股还没放稳当,椅子又翻了。

“哧哧哧”数点幽蓝色的寒星打破窗户纸,从钱沛的头顶掠过。

是谁吃饱了撑的,来暗杀老子也不挑个好时候?眼看有人不识趣地破坏了自己和大老婆谈情说爱的美好气氛,钱沛很是愤怒,扯嗓子叫道:“有刺客——”

“砰!”一个蒙面刺客撞破窗户闯了进来,对尧灵仙视而不见,挥剑刺向钱沛。

钱沛也真够倒霉的,他刚从地上坐起,还没等爬起身来就见寒光烁烁剑锋袭到,于是无可奈何地又躺回地上,寻思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和尧灵仙联手干掉这家伙。

刺客一击不中临空踏步,脚尖点向钱沛胸口。钱沛索性装熊到底,身子就地翻滚将对方继续引向尧灵仙身边,左手一按“嗖嗖嗖”三枚隐藏在右臂铜管中的逍遥神针激射而出,直取刺客面门。

刺客修为不俗,举剑拨飞逍遥神针。冷不丁背后冷风如锥,两个平日专门负责生火做饭,扫地抹桌的老妈子突然冲进屋中,每人手里一把切菜刀,又快又狠剁向刺客的后背。

刺客只得放弃对钱沛的追杀回身自保。三个人在屋中走马灯似的战作一团,一时间反而没钱沛和尧灵仙什么事了。

钱沛看不出刺客的招式路数,冲着尧灵仙偷偷使了个眼色。尧灵仙心领神会,藏于袖口里的纤指微不可觉地悄悄弹出,一缕指风点中刺客大腿。

刺客猝不及防屈膝软倒,两个老妈子趁势跟进,切菜刀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脖子。

钱沛见刺客被制住,那还客气什么,冲上前去“咚”地一拳揍在这家伙的鼻梁上,喝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鼻梁骨折断鲜血长流却是条硬汉,冷笑一声不理钱沛。钱沛觉得很没面子。刚想继续逼供,猛听身边的老妈子叫道:“老爷小心!”话音未落,十余支青光闪闪的蛇形锥破空而至。

钱沛熟能生巧,想也不想又扑倒在地来了个懒驴打滚,叫道:“夫人,快进里屋!”那两个老妈子挥舞切菜刀,将蛇形锥“叮叮”击落。

钱沛趴在地上严阵以待,正准备接受第二轮的暴风雨洗礼,哪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他有点狼狈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拍拍身上尘土冲出屋外破口大骂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两个老妈子急忙奔出屋道:“老爷,那个刺客死了。”

钱沛一呆回头,只见那个刺客的咽喉上扎了支明晃晃的青蛇锥,业已毒发身亡。

钱沛惊魂未定,似乎想起自己也该问问面前两个老妈子的身份了,道:“你们……”

稍胖的那个老妈子垂手答道:“我们是明玉坊的下人,奉小姐之命在暗中保护龙爷的安全。”

另一个瘦瘦的道:“龙爷小心,杀死刺客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在云陆杀手榜上排名第三的暴风骤雨刀丁小泉,青蛇锥是他的独门暗器。”

钱沛像是感受到了大雨的凉意,缩了缩脖子道:“能不能找到他?只要丁小泉肯杀了那个雇主,老子出双倍的价钱。”

胖老妈子愣了愣,摇头道:“丁小泉行踪诡秘,很难找到。”

钱沛大为失望,赏了两个老妈子每人五百两,让她们把尸首搬走。

忙活完了钱沛回到屋中,尧灵仙从里屋走了出来。钱沛迫不及待问道:“查到了?”

尧灵仙点点头,低声道:“他进了文昌侯府。”

“丢你娘的曾神权!”钱沛低骂。尧灵仙看着他,轻轻问道:“你明天还要出城么?”

“为什么不?”钱沛望向屋外兀自下个不停的瓢泼大雨,神色恢复了平静,道:“老子可是在和三大美女约会欸!”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有美女相约的钱沛早早地骑马来到永泰门外守候。

等了约莫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曾蕴嘉、迦兰、舜煜颐三女在大批侍卫的保护下来到。曾蕴嘉见钱沛坐在马上,关心道:“阿龙大哥,你的杖伤不碍事了?”

钱沛笑道:“鄙人皮糙肉厚,区区四十大板不在话下。”目光一转望向端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黑发丽人。

曾蕴嘉介绍道:“阿龙大哥,这位便是太子妃迦兰姐姐。”

钱沛在马上按胸欠身,迦兰神情冷淡只向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过了。

钱沛向舜煜颐关切道:“似乎小姐昨天没有出席曾侯的寿宴?”

曾蕴嘉娇笑道:“煜颐姐不喜欢热闹,她宁可待在家里画那些稀奇古怪的图纸。”

舜煜颐淡淡一笑,只字不提钱沛昨晚遭遇刺杀的事,说道:“我们出发吧。”放下车帘,众人结伴往飞雪马场而去。

这一行中有三位美女,外加一个南洋大胡子,甚是引人注目。钱沛随口问起郭清弹劾曾神权的事,曾蕴嘉不以为意道:“我爹爹说了,那个小御史当众发难不过是一时冲动、随口胡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来到飞雪马场,场主早已得到通知,正率人守在道边引颈以待。众人进了马场,钱沛替曾蕴嘉挑选骏马。小丫头对白马情有独钟,场主亲自推荐了三匹好马,曾蕴嘉都摇头说不喜欢。

忽见迦兰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说道:“我试试脚力,你们不必跟来。”也不用马鞭,修长的**轻轻一夹马腹,黑马纵声长嘶撒开四蹄往马场后的山林里风驰电掣而去。

那些侍卫赶忙拍马追赶,唯恐太子妃一旦出现闪失,自己的吃饭家伙就要不保。

迦兰突然抬手向空中射出一支袖箭,冷冷道:“谁敢再跟来,我就射死他!”

几十个侍卫面面相觑勒住坐骑,目送太子妃绝尘而去谁也不敢造次。

曾蕴嘉有些担心,问场主道:“马老板,后面的山林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场主道:“九姑娘放心,飞雪马场方圆百里内都不可能有猛兽,不然我养的这些好马,岂不是早被它们啃得一干二净了?”

舜煜颐看出曾蕴嘉的担忧,说道:“龙先生,请你骑马追上太子妃随行保护。你是我们的朋友,就算太子妃心中不悦也不好发作。”

钱沛慨然应允道:“没问题,我这就去!”牵过坐骑,往山林里追去。

这时候他已看不到迦兰的踪影,全凭地上的马蹄印在后头追踪。行出十几里地,林子越来越幽深茂密,阳光被枝叶遮挡,微弱的光线下鸟鸣啾啾。

钱沛放缓速度,仔细寻找地上的蹄印。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这位黑发丽人独自一人玉立在一株高大的杉树下——她在干什么,或者说她想干什么?钱沛生出好奇心,将坐骑留在二十丈外,悄悄靠近过去。

不料迦兰自幼生长在崇山峻岭中,长年与猛兽飞鸟为伍,耳目十分敏锐。她背对钱沛,冷然质问道:“谁让你跟来的?”

钱沛早想好了说辞,回答道:“迦兰夫人,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们楚国人有句话叫做‘一入侯门深似海’,我猜你会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乡吧?我不会打扰你,只想陪你站一会儿,可以吗?”

迦兰第一次拿正眼打量了下钱沛,冷哼道:“在我用袖箭对准你之前,立刻离开!”

钱沛笑吟吟道:“我和你已经离得很开了。要是你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往后退。”

迦兰的眸中掠过一缕厌恶之色,抬起右臂“嗤”地一支淬毒袖箭钉在了钱沛身边的树干上,低喝道:“滚!”

钱沛心想这个女人够辣,说到做到,很合老子的胃口。蓦地灵台生出警兆,眼角余光扫到迦兰身后的一株古木之上,有道人影若隐若现。

他也不说破,从袖口里取出镭射镜假装梳理被风吹乱的紫发道:“如果我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如何向两位小姐交代?”

说话的工夫他已从镭射镜中看得清楚,方圆三十丈内竟藏着不下二十余道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往这里收拢,俨然形成合围态势。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还是太子妃?

怎么办?那些侍卫都在十几里外的马场,远水显然解不了近渴。钱沛收起镭射镜,迈步走向迦兰道:“夫人,我有一个有趣的秘密想告诉你。”

迦兰目露警觉,就像一头对生人满怀敌意与戒备的小野猫,袖箭对准钱沛的胸口。“离开这里,快滚!”

好心当成驴肝肺!钱沛恼了,刚准备掉头离去,就听到了密集的弩箭声响。

钱沛一个猛虎扑食,将迦兰按倒在身下,双手搂住她的小蛮腰翻滚到树后。

从树上跃下四名黑衣蒙面人,振臂掷出梭镖,朝钱沛的背心激射而至。

“是冲着老子来的!”钱沛无暇享受迦兰纤细而充满弹性的曼妙腰肢,放手翻身面朝天空甩出飞虎爪,将四支梭镖**飞。

蒙面人从天而降,四柄雪亮晃眼的快刀分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切落。

钱沛身子平贴地面往前疾掠,反手掣出神棍“叮叮”架开双刀,感觉头皮一阵发凉,另外两把刀从脑后走空。

他飞腿踹中一名蒙面人的小腹,另一个蒙面人的快刀迅即斩落。

钱沛横棍招架,“铿”的脆响,刀棍交击。神棍上赤色电光爆闪,通过刀刃迅速传导到那名蒙面人的身上。蒙面人一声惨叫浑身冒烟,抛刀飞跌。这时身后响起两声闷哼,迦兰的袖箭也射死了两名蒙面人。

没等钱沛站起身,第二波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到。一张用稀金炼制的丝网当头罩落,钱沛连滚带翻躲了开去。猛听迦兰低呼,丝网收势不住将她裹住。

“麻烦!”钱沛左手拔出紫金匕首,“喀嚓”划破丝网。迦兰身子甫得自由,便抽出一柄不到两尺长的碧色弯刀,冲着钱沛身后的两名蒙面人扑去。

钱沛百忙中眼光一扫,发现那两个蒙面人面对迦兰的攻击紧守门户并未还手。

看得出迦兰的修为还不错,至少跟普通侍卫过招不落下风。但这些蒙面人为什么要对迦兰礼让三分?难道说他们知道迦兰太子妃的身份心存顾忌,不敢还手。由此可见,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这不,又迫不及待地派出第二轮杀手来干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