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玉坊的一株老树上。

钱沛一身夜行装束,头戴面罩埋伏在茂密的枝叶中,老树正对着舜煜颐的书房,视线甚好。虽然已经等了很久,屏声息气,一动不能动,可里头的灯火就是不熄,时不时还有明玉坊的人在这座院子里进进出出。虽然不知道舜煜颐每天工作几个时辰,但这位美女老板绝对是个没有娱乐更不懂休息的人,基本上可以归类于工作狂之列。

钱沛有苦难言,本来今晚来也就是想试试运气,完全不知道要陪老板加班。如果老天爷缺心眼,舜大美女今晚决定干通宵,自己就算白来了。偷画难,偷有价值的画更难。别以为偷天换日很简单,干这活一要懂技术,二要有耐心,关键还要找机会,否则公冶孙子也不会把这事赖他头上。

可他还是想碰碰运气,决心跟舜大美女耗上。好坏,今晚不用看书,今晚看美女看书。如果老天实在不给机会,那也可以先撤,白天换成阿龙接着来,看谁耗得过谁。有志者事竟成,机会都是人创造的。反正就算舜煜颐智慧过人能掐会算,也决计料不到白天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大魏密使阿龙先生,晚上换成黑色套装就成了蒙面大盗。

其实钱沛一点都没有灰溜溜离开京师的打算。毕竟自己大老远地从花城府跑来,可不是为了皇城两日观光游的。万一再把公费出差变成自费旅游,岂不亏大了?

钱沛在树上一动不能动,直趴得腰酸背疼,胡思乱想久了不免有些着恼——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身子骨又不好,还累死累活没日没夜地替人挣钱,何苦呢?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的最后一拨人也终于离开。两名青衣壮汉抬着一乘小轿直接进了书房。正当钱沛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之际,深沉的夜空里突然闪现出一道黑影,其势犹如离弦之箭撞开书房的后窗,扑入屋中。

快,太快了——快得钱沛甚至都没看清这名夜袭者的面容,耳中已响起那两名青衣壮汉的闷哼声。钱沛定了定神,寻思道:“老子要不要英雄救美?”

心念陡转间,那道黑影打昏了青衣壮汉,脚不点地冲向书桌后的舜煜颐,探出左爪抓向她的香肩,显然他夜袭的目标不是画,而是人。

钱沛和舜煜颐前后见过两次面,丝毫看不出这丫头有身怀绝学的迹象。而夜袭者起码也是比金丹级更胜一筹的空照级高手,也就是说书房里正上演的那出戏就是各位都熟悉的“老鹰抓小鸡”。

可是舜煜颐的脸上没有半点小母鸡的慌张,佩戴在她玉颈上的珠链遽然焕放出一团乳白色的柔和光芒,将她的娇躯完全笼罩。

“啵!”夜袭者的左爪扣在光罩上,形成五个内陷的深坑,却无法将其绞碎。

舜煜颐神情平静地望着夜袭者,说道:“你是漠北金沙门的人吧,不知是蒋、邱、陈、邓四大长老中的哪一位?”

夜袭者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舜煜颐仅凭自己的几下身法和出手,就道出了他的来历。他鼻子低哼声道:“老夫姓邓!”右手亮出一柄尺许长的三棱锥,猛刺光罩。

奇怪啊,钱沛有些纳闷道:“书房里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护卫连个值夜班的都没有?”

只见那柄三棱锥通体闪烁着碧绿色的妖艳光芒,慢慢切开光罩一寸寸逼向舜煜颐的咽喉。舜煜颐靠在座椅里楞是没动,微笑道:“邓长老来此,居巫国师知否?”

邓长老不是笨蛋,也察觉到情势哪里有点不对。但自己的三棱锥距离舜煜颐的咽喉只不到三寸,这时候收手退走,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他全身冒起一蓬黄橙橙的雾光,三棱锥嗡嗡颤鸣缓缓往上拱起,又迫近一寸多。

舜煜颐淡然道:“这就是了,居巫国师尚未抵达京师。你是想赶在他前头立功扬威。邓长老适才是藏身在后面的那栋小楼中吧?多谢你没有伤害楼里的丫鬟——作为报答,假如你现在收手,我许你全身而退。”

邓长老一凛,他刚才的确就藏在距离书房大约二十丈的一栋小楼中。可舜煜颐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这丫头的灵觉已能清晰探测到二十丈开外的景象?

但是他所掌握的资料上分明显示,舜煜颐天生弱质,从未修炼过任何功法!

见邓长老毫无退走之意,舜煜颐的面色陡然转冷,说道:“你当我是在虚张声势么?”纤手不知在何处按了一下,地面下陡然翻开十余个小洞,里头冒出锃亮的铜管,“哢吧哢吧”连声脆响,十二支劲弩闪耀青芒从不同角度射向邓长老。

假如只是普通弩箭,邓长老有绝对的把握凭借护体罡气将其震落。然而这些射来的弩箭箭头紫光闪闪,竟是用昂贵之极的紫金锻铸,穿金透甲势如破竹。更为恐怖的是箭身斑斑驳驳,镌刻着蕴藏风原石的灵符,不仅速度倍增而且力道强劲,要是让这玩意儿射在身上,别说全身而退,全身成刺蝟还差不多。

邓长老一声厉喝翻身飞退。光罩庞大的反弹力量涌入他的体内,顿时经脉震**气血翻腾。他强压一口冲到嗓子眼里的淤血,挥动三棱锥拨开三支弩箭往后窗退走。

冷不丁侧后方的一根立柱蓦地打开一道缝隙,从里面弹射出七道紫金飞轮。

那角度仿佛早就算好了一样,将邓长老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杀,逼得他只能掌锥齐运,奋力招架。“叮叮当当”几声崩响,邓长老的左腿划破一道口子鲜血长流,身形已退到窗口。

“呜——”一块足有上千斤重的金黄色巨石被锁链牵引,从窗外抛射进来。

邓长老猝不及防,急忙侧身封挡。“砰”地闷响巨石弹起,他的三棱锥应声折断,“哇”地喷出一口血,身形借势朝房门飘飞而去。

直至此刻,舜煜颐背后的暗门才霍然开启,两名仆妇各自挥出一根金灿灿的铁索,缠向邓长老双腿。邓长老这才明白,之所以没有护卫出现,原来是要拿自己当实验小白鼠,来检测舜煜颐书房内布置的种种机关埋伏!

他恼羞成怒,但身负内伤锐气已失,无意再跟两个仆妇拼个你死我活。当下双腿连环飞踢,想踹开金索。

哪知两名看上去老实巴交粗手粗脚的仆妇,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手腕轻轻一抖金索招式大变,虚虚实实首尾呼应,锁住他的双腿。

邓长老心头微凛,猛然顺着金索回扯之力加速向仆妇扑去。“砰砰”四掌相交,邓长老趁机挣脱金索,第二次借力退向门外。

仆妇追之不及,正要发啸示警,命令埋伏在书房四周的护卫截杀,突见一道人影横空出世,手握天青弩十二连发,其取角之妙犹胜屋中的铜管弩箭。

邓长老有些后悔自己出门前没请萨满教的巫师给自己卜上一卦,怎么净遇见些妖人啊?!个个都不肯跟自己正面交锋,动不动就拿弩箭一通乱射,这位又是谁啊?

他来不及看清偷袭自己的人,张口吐出一颗黄色剑丸,瞬间爆绽开来,将十二支天青弩震得粉碎。没等收住剑芒,来人丢开天青弩,扬手祭起一张土灵符。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黄色烟尘,如潮水般涌向邓长老。

“石化金装?!”邓长老瞳孔收缩,心里那个骂呀——是哪个畜生见钱眼开,居然将本门秘制的土灵符卖给了眼前的这个王八蛋!

他太了解这张土灵符的威力了,同时也醒悟到对方是故意用十二支弩箭引发剑芒,然后才亮出真正的杀手锏!

激战至今他压根没有喘息之机,即使功力深厚也禁不起这样剧烈耗损,胸口勉强提起一口灵气,鼓袖如球往外扫**。

“啵——”烟尘滚滚,邓长老的衣发上,肌肤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膜,并急遽凝结变硬,形如金甲覆盖周身。

他二次运气,准备震裂身上的金沙,却见那个头戴面罩的家伙慢腾腾欺近过来,慢腾腾地举掌拍向自己的胸口。邓长老一声怒吼,眼睁睁瞧着四周景物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自己这就被人活生生地打回书房了!蒙面人跟了进来。两名仆妇如临大敌,挡在舜煜颐的身前。舜煜颐笑了,道:“不要紧,这位先生是自己人。”

蒙面人掣出一根红色的铁棍对准邓长老的胸口,和气地问道:“你想去哪儿?”

邓长老满肚子不忿,冷哼声没回答。蒙面人慢悠悠把铁棍抵到他的胸膛上,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什么是来电的感觉么?”铁棍蓦然亮起,遍体迸射丝丝缕缕的红色光电,如针芒般刺入邓长老的体内。

邓长老的身子一阵痛楚抽搐,满头白发随之变得笔直僵硬,咬牙忍住呻吟。

蒙面人将铁棍略略抬起,笑问道:“舒服吧,头发都高兴得竖起来了?”

邓长老哇地吐血,破口大骂道:“小王八蛋,有种你就杀了我!”

蒙面人摇摇头,慢慢地将铁棍沿着邓长老的中轴线往下寸寸挪移。邓长老登时生出不妙的预感,全身毛发竖起道:“你、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一边移动铁棍一边回答道:“别急,我不过是想做个有趣的实验。”

“唐王府——”邓长老声嘶力竭地叫道:“快杀了我罢!”

蒙面人叹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满嘴说瞎话?大楚和罗刹族还在开战,唐王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让你们住进自个儿家里?”

邓长老满脸热汗直流,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自己,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给老子一个痛快!”

袖手旁观的舜煜颐忽然摇动了一下桌上的金铃,说道:“可以把他交给我么?”

蒙面人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看到明玉坊的总管翟臻走进来施礼道:“小姐!”

舜煜颐淡淡道:“臻叔,我需要这人的口供,越快越好。”

翟臻漠然瞟了眼蜷缩在地上的邓长老,躬身道:“是,小姐!”拎起他走出门去。

舜煜颐挥挥手,仆妇携着昏倒的壮汉退入暗室。蒙面人收起铁棍道:“小姐晚安。”

“龙先生,”舜煜颐语气柔和,“能告诉我你今夜的来意么?”

蒙面人扯下头罩,露出本来面目,苦笑声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穿成这样?”舜煜颐嫣然一笑道:“这种告别的方式确也别开生面。”

钱沛有点尴尬地眨巴眨巴眼,说道:“夜深人静,我不想惊动别人。毕竟小姐还没出嫁,我一个大男人老往这儿跑终究不妥……人言可畏嘛。”

也不知舜煜颐是否信了钱沛的鬼话,微笑道:“先生真打算一早离开京师?”

没等钱沛回答,她接着说道:“先生在树上待了有三个多时辰吧。既然你有这么好的耐心,不妨再多留三天,我相信事情很快会有转机。”

钱沛做贼心虚,望了望自己藏身的那株老树,蓦地身子一震。

“你看出来了?”舜煜颐道:“这座书房是我按照‘一叶知秋’格局布置的。无论刺客从哪个方向潜入,都不可能逃过监视。门外的树和窗后的小楼,是我有意留下的破绽。”

“不是破绽,是陷阱——请君入瓮的陷阱。”钱沛留神细看这丫头的手指头,唯恐她突然翻脸,不知打哪儿再冒出什么厉害武器来。“幸好,我不是来当刺客的。”

舜煜颐道:“龙先生谬赞了。其实你也看到了,书房的设置对付普通的刺客还可以,但要是遇见像邓拓这样的一流高手,不免力有不逮。”

她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先生出手拦截,他早已逃之夭夭。”

“哪里哪里,我只是捡了个现成便宜而已。”钱沛难得这么谦虚,看着书房里的一地狼藉,他上前两步道:“差点忘了,我有件小小的礼物,想在临别时送给小姐做个纪念。”

他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支细长黝黑的铁筒,一头粗一头细,各装有亮闪闪的晶片。

“千里镜?”舜煜颐讶声道:“听说即使在波斯国,也要卖到千两黄金。”

“钱是小事,难得你我投缘。”钱沛双手奉上,体贴道:“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舜煜颐微一迟疑,接过千里镜朝窗外眺望。往昔极为遥远的景物,此刻在镜筒里变得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忽然之间她醒悟到钱沛赠送千里镜的用意,侧转俏脸望向这个大胡子男人,缓缓道:“此礼甚重,我何以为报?”

“不客气,不客气,反正这东西在老子手上也没多大用处。”钱沛偷偷按了按后腰,一幅卷起的《童山远眺图》就在舜煜颐用千里镜眺望之际,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囊中。

“我是想等到有一天飞天设计成功,小姐就可以用千里镜从高空俯瞰大地。”钱沛一举成功心情极好,也就不在意充当好人。“可惜,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舜煜颐放下千里镜凝视钱沛须臾,忽地问道:“你听说过‘镭射镜’么?”

钱沛道:“久闻其名,无缘目睹。莫非你有?”

舜煜颐从桌案下方取出一面只有巴掌大小的殷红色铜镜,说道:“这是用火原石和稀金炼制成的一品灵器,能够探测到方圆三十丈内的所有景物。与灵觉探测不同,它散发出的灵气可以轻易渗透障碍物,使得镜面影射不存在任何死角。”

钱沛盯着舜煜颐手里的小铜镜,舔了舔嘴唇道:“这……可是个稀罕物,黑市中千金难买!”

舜煜颐将镭射镜递向钱沛道:“这镜子我有阴阳两面,这面阳镜就送给先生了。”

钱沛接过镭射镜,感到镜子的背面凹凸不平,应该是镌刻其上的火灵符。

而镭射镜的正面异常光洁,以书房为中心方圆三十丈之内的立体图景一览无余。当然,镜面上影射的景象绝不可能像实物那样五彩缤纷,大都为暗红色的景象,有些稍显亮白的小点,则是黑夜里的灯火。有了这玩意儿,根本不需要舒展灵觉,就能随时掌握周围情况。往后走家串户,借个东西什么的,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钱沛心中大喜脱口道:“你还有什么好宝贝,我拿身上的东西跟你交换好不好?”

舜煜颐一呆,觉得这家伙实在直白得可爱。她微微一笑道:“下次吧,相信还有机会。”

钱沛可不愿就此放弃,刚想劝说舜煜颐赶日不如撞日,镭射镜上显现出一道人影正从院外走来。不一刻,翟臻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将几张供词交到书桌上道:“小姐,老家伙招了。”

舜煜颐轻描淡写地扫了两眼,递给钱沛。按照邓拓的供词所言,他和十二名金沙门弟子作为第一拨人马于半个月前抵达京师,为居巫奇等人打前站。这些人藏身于城东九里亭的一个大户人家,平日少有露面。

这么多天下来,邓拓只见过一次曾神权,连唐王的衣角都没摸到过。

至于罗刹族向大楚开出的和谈条件,只有居巫奇完全掌握。不过有一封密函,邓拓已通过曾神权递交唐王,想必与和谈有关。

钱沛不由得对翟臻刮目相看,能撬开邓拓嘴巴的人,一定是个能干的人。

他正低头细看供词,就听舜煜颐说道:“臻叔,我怎么没看到《童山远眺图》?你帮我找找看,应该还在书房里。”

翟臻应了,在横七竖八的书堆里翻找起来。钱沛吓了一跳,说道:“怎么可能呢,除了那个姓邓的,这书房里并没外人进来过。”言下之意,似乎他也是自己人了。

舜煜颐道:“应该是刚才打斗时掉落到地上了,不知被书卷埋在了哪里。”

瞧这架势,不找出《童山远眺图》,舜煜颐是不准备洗洗睡了。也难怪,那是她父亲的遗物,何况……适才在屋里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邓拓已被生擒活捉,没法替自己背黑锅了,怎么办?钱沛自告奋勇道:“老翟,大家一起动手找。”

他哈腰埋头,那模样比翟臻还勤快。忽然惊喜叫道:“在这里了!”从一堆高高隆起的卷宗里,抽出一支卷轴展开,正是那幅离奇失落的《童山远眺图》。

舜煜颐从钱沛手里接过卷轴道:“龙先生,谢谢你!”

钱沛强作欢颜,心里头的沮丧不言而喻——来得容易去得快,这句话真他妈的说得没错。

但是亲眼目睹过邓拓在书房里的遭遇,他可不敢就这么跟舜煜颐翻脸,抢了卷轴夺路而逃。好在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古语有云:来日方长,从长计议。

他怏怏告辞,出了明玉坊总号换下夜行衣,回返自己刚刚买下的大宅子。

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在府门外,钱沛又见到了那四个金吾卫。

不会吧——莫大可又想拉老子去洗澡?这么每晚整一次,不脱层人皮才怪!

他硬着头皮走近,满脸堆笑道:“四位大哥,你们是在等我?”

一名金吾卫军官回答道:“阿龙先生,莫将军已在贵府等候多时了。”

黄鼠狼串门是看上了别人家养的鸡,莫大可串门是为什么?钱沛感觉事有不妙,可容不得他多想,就听门里头响起一个粗嗓门道:“阿龙先生!”

听到莫大可的声音钱沛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这凶神的口气有些不对啊!!

一眼望去,只见莫大可上身精赤,背上倒插几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双手一把逮住钱沛的胳膊,道:“昨晚末将对先生多有冒犯,今夜特来向您赔罪!希望先生小人不计大人过,多加包涵!”

他一边说,一边两只手像老虎钳般猛掐钱沛,疼得这小子直抽凉气儿。

搞什么名堂,这又是演的哪出戏?!钱沛渐渐回过味来——看来自己白天告的刁状有回应了。

没想到这事会空降到莫大可身上,想想他也够难做的,昨晚刚请自己洗澡喝茶,还被瓜分去五千两银票,回过头来上司吩咐一声,就得负荆请罪。看来这金吾卫将军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人前威风人后委屈,迟早要人格分裂。

念及于此他也不计较谁是大人谁是小人了,咦道:“这不是莫将军么?你怎么来了,身上这绑的都是什么?”

莫大可手指加大劲力,言辞恳切道:“我来赔罪!”

赔罪赔礼不如赔钱!钱沛胳膊疼得直想跺脚,眼泪汪汪道:“将军,你实在太客气了。鄙人如何敢当?”

莫大可松开老虎钳,满面愧疚道:“先生宽容大度,大可佩服!”

钱沛揉着胀痛的胳膊,越想越恨,道:“你这样回去能交差么,要不让我抽几下装装样子?”

莫大可展颜嘿嘿笑道:“只要先生开心,抽末将多少下都没关系。”

钱沛心里没底,选了根荆棘抓在手里犹疑道:“真的没关系?”

莫大可肯定道:“没关系。”眼睛却往钱沛的身后瞟。

钱沛顺着他的眼光回头看去,刚好看到那四个金吾卫个个怒目圆瞪手按佩剑,就差冲上来点火烧房了。

钱沛哈哈大笑丢下荆条道:“莫将军,你敢做敢当是条好汉。来,我请你喝酒!”挽起莫大可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尽释前嫌走进花厅喝茶聊天。

钱沛命人在后花园摆下盛宴,也请那四个金吾卫一齐入座。

钱沛作为主人翁殷勤备至,与客人推杯换盏,我敬酒你干杯。酒席上的气氛慢慢升温,渐渐的就像多少年没见的故友亲朋一样,大家的关系拉近了,看彼此的眼神变亲切了。几个金吾卫一开始还正襟危坐不敢多饮,到后来彼此劝饮,再到后来就自斟自饮。钱沛和莫大可勾肩搭背,又吼又唱,只差抱头痛哭对月结拜了。趁着热闹,钱沛低声道:“有没有办法找到红盟的人?”

莫大可硬灌钱沛一杯酒,醉醺醺道:“是兄弟,再干三杯……干嘛?”

“罗刹的密使到了,都是金沙门的人,一共十三个。打头的邓拓已被明玉坊抓住。”钱沛把头埋在莫大可的肩头上,“拿酒来……干他娘的。”

莫大可一拍桌案道:“好,咱们一醉方休。谁不喝倒谁是王八蛋!”

钱沛口齿模糊道:“你没事干么?”

莫大可嘿嘿笑道:“老子今晚只想和你联床夜话,促膝谈心。”

钱沛的八分酒意顿时不翼而飞,道:“不成,老子宁可跟头母猪睡。”

“好心当做驴肝肺,”莫大可把钱沛搂得紧紧的,酒气熏人道:“你记挂着金沙门的人,焉不知别人也在惦记着你?据我所知,今晚就会有玉清宗的人光顾你。老子牺牲清白做你保镖,你敢不领情?”

钱沛哼哼道:“真的假的,老子刚跟石思远接上头,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干老子了?”

莫大可也哼哼道:“那说明你的戏演得好,别人都愿意来捧你的场子。”

有人捧场当然是好事情!可为什么人家万众瞩目号令一声来的都是粉丝团,自己星途坦**呼啦一声围上来的却是杀手团。钱沛心有戚戚哉道:“那过了今晚,谁来保护老子的安全?”

莫大可搂住钱沛肩膀道:“别怕!等着吧,老鬼自会安排一切。他说了,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

钱沛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彻底崩塌,悲哀道:“他会给我惊喜?惊恐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