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利于出行。苍茫的大海上,一艘长达十丈的商船乘风破浪,正自南向北稳稳地航行。

忽然有水手看见几里外的一座孤岛处,扶摇而上升起一道歪歪扭扭的黑烟,高约五丈在空中游而不散,是谁在岛上发求救信号?

船主是个好人,立刻调头向小岛驶去。很快,甲板上的人就远远望见在悬崖边缘,有一个小黑点起起落落,蹦个不停。

“是只猴子吧?”商船上有个独眼龙,眯缝着剩下的那只左眼打量那个小黑点。

他猜得很有道理——随着商船不停地驶近,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那个不停蹦跳的身影,瘦瘦长长全身黑不溜秋还长着长毛。

“我猜是野人。”旁边有个年轻女子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这年头出现些山精海怪也是难免!”年轻女子身后的一个蓝衣青年也有自己的看法。毕竟,是人就不可能一蹦近三丈高,还能在空中手舞足蹈作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听,这东西在叫!”蓝衣青年身旁有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支耳细听。

于是每个人都安静下来,果然海风断断续续吹送来一个声音,更准确地说是一句问候语:“丢你娘……”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齐点头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丢你娘……是个人。”

担心商船搁浅,在距离海岛还有一里远的地方,船主命人放下一条小舢板。

几名水手齐心协力地划动舢板靠向沙滩。当小舢板和沙滩之间相距还有十丈多远的时候,那个貌似猴子,形如野人,疑为山精海怪的家伙光着双脚踩海踏波,像蹬着风火轮似地冲了过来。浪花飞溅在他身后翻腾起一条滚滚银龙,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个纵身上了小舢板。

他瞅着目瞪口呆的水手,抬手捋了捋稻草似的乱发,开口道:“你们好。”

“噗通——”一名水手纵身翻滚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野人惊讶地问旁边几个水手道:“为什么他见到老子要投海自杀?”

几个水手死死地捂住鼻子,大气不敢喘,问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这里的水老子不喜欢,没办法洗澡。”获救者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头念念有词,忽然肯定地点点头道:“该有一百八十三天零三个时辰了吧?”

“噗通!噗通!”野人说完,惊讶地察觉小舢板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水手呢?他低头四处寻找,发现海面上冒出来几个脑袋,不由得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全都下海了谁来划船?”

一名水手将鼻子和嘴巴露出海面长长透了口气,答道:“我们在下面推船走,会快些。”

野人迟疑道:“要不老子也下来,大伙儿一起推?”

几名水手齐齐摇头,将头埋进水里,豁出老命将小舢板飞一般推向商船。

商船上垂下一条绳索,先将野人拽了上去。船主捂着鼻子左顾右盼,斥骂道:“不是跟老王说过,不准再烧发臭的咸带鱼么?”

不久之后,野人被几个水手像咸带鱼一样地丢进了热气腾腾的盆里。

然后整船人都能听见他杀猪似的叫声:“你们怎么可以拿扫帚给老子搓背——”

从澡盆里爬出来,野人显得神清气爽,有了几分人的味道。他全身**皮肤发红,惟独在腰上缠了条黑色的牛皮带。皮带上分出许多小袋袋,里头鼓鼓囊囊塞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排锈迹斑斑的大号绣花针,一瓶装了活血通络丸的小瓷瓶,一盒墨绿色的金创药,一把紫色的匕首,一只青色的燕子镖,还有小包的蒙汗药,不到半指长的吹箭,作奸犯科用的黑面罩、飞虎爪……在他的腰后,还插着一根暗红色的铁棍和一把黑黝黝的铁家伙。

几个水手目瞪口呆地瞅了半天,每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当一个人流落荒岛之上,这些宝贝收藏还有什么用?

让人感到眼红的是——这小子的兜里居然揣了厚厚一叠银票,每张面值都在千两以上!还有好多张五颜六色画满古怪图案和扭扭曲曲线条的花纸头,外加一把斜背在身上的青色弓弩,看上去都是些值钱的宝贝。

而这些宝贝的主人,极普通很平常,还非常年轻,也就约莫二十出头。

不过几个水手很快就打消疑虑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确实出手够大方而且不计较所得。

他看也不看就抽出一张银票,塞进个头最高的那个水手满是老茧的掌心里,说道:“老子要吃饭,赶紧!”

看着一张价值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几个水手谁也不肯落后,人人争先奔向厨房。谁在乎自己是不是会烧火做饭,关键时刻,不光要端正态度,最要紧的是看谁表现积极!

不久满满一桌菜肴摆在了年轻人面前。在海上,山珍是没有的,但海味有的是。厨子老王使出浑身解数,还把一直舍不得用的鱼翅也从冰窖最低层翻了出来,精心调制出一碗鲜美无敌、令人馋涎的鱼翅羹。

一排水手外加厨子,恭敬地微笑着,满怀期待地列队站在年轻人面前,希望看到他一通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之后,不忘了掏出更多银票发些额外打赏。

年轻人举起筷子,看看这碟望望那碗,皱起眉头问:“你们都给老子整了些什么?”

老王见这家伙不识货,赶紧介绍道:“这是鲍鱼,那是乌参和龙虾;这叫石斑,那边是……”

年轻人放下筷子,很是失落地叹口气道:“各位兄弟,老子在海岛上呆了一百八十三天。每天除了钓鱼就是抓虾。如今闻到海里的东西就腻味——懂不懂?难道,老子想吃碗大米饭,来点萝卜干小青菜什么的,也不行吗?!”

众人恍然大悟,于是满桌的鲍参虾翅立刻撤下,换上白饭、萝卜干外加辣泡菜……年轻人眨眼间就消灭了整整八碗米饭,老王更是欣喜地发现,这些碗都不用洗了。

打着饱嗝,年轻人溜达到甲板上,忽然听见不远的船舱里传来熟悉的哗啦哗啦声。

他神情愉悦地蹩进了船舱里。舱中坐着四个人,分别是独眼龙、矮胖子、年轻女子和蓝衣青年,围成一桌正在搓麻将打发海上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让人失望的是,这四个人显然没什么钱,一个花才十两银子。船东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年轻人钻进来,客气地招呼道:“请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鲁名宾。”年轻人转到年轻女子对面,看麻将的时候少瞄脸蛋儿的工夫多。

船东接着问道:“那公子为何会流落荒岛?”

年轻人心不在焉道:“船翻了,随浪漂到岛上,就住下了。”

“来,一百两银子,谁告诉最新的消息。”鲁宾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

水手们个个眼睛放光,生怕这张纸飞了。

“鲁爷,现在最新的消息就是大楚上下的绣衣使都在抓说书的。据说,他们以讹传讹,把龙将军的故事说的乌烟瘴气。”

“噢?哪里来的这么多说书的。”鲁宾一愣。

“哎,还不是那些人见鲜文阁生意红火,有钱可赚,便起了歪念。真是人为财……”水手看了一眼百两银票一时默然。)

说话的工夫矮胖子又赢了一局。桌面上四个人八只手开始哗啦哗啦洗牌砌牌。

忽然八只手不约而同地停下,四双眼睛盯着桌面上砌起的麻将牌一起愣神。

年轻人看出牌桌上的气氛有点僵,忍不住催促道:“该谁摸牌了?”

“少了一张麻将。”说话的是独眼龙,“好像是发财,我刚才还摸到过。”

船东往桌肚底下寻摸了两眼,摇摇头道:“地上也没有,牌去哪儿了?”

蓝衣青年淡淡道:“麻将不长脚,也生不出翅膀,自然是这里有人把它藏起来了。”

“是你!”矮胖子双眼精光爆绽,冲对面的年轻女子一拍桌子喝道,“交出来!”

年轻女子冷笑声望向上家,“蒋先生,明人不做暗事,我知道是你拿的!”

独眼龙那只惟一还能转动的眼珠冷冷看着年轻女子和蓝衣青年,低哼道:“贼喊捉贼!”

年轻人诧异道:“是谁吃饱了撑的闹事,赶紧把偷的牌拿出来!”

四个人都像没听见他的话。矮胖子瞪视年轻女子道:“笛姑娘,你可敢让我搜身?”

蓝衣青年嘿然道:“邱大贺,我师妹也是你的脏手能随便碰的?!”

邱大贺听了点点头道:“不碰就不碰——”话音未落,他的脑袋猛往桌面上垂落,就像在给笛姑娘磕头似的。“哧哧哧”,突然从脖领中激射出三点寒星。

蓝衣青年面色剧变,厉喝道:“快躲!”右掌迸立如刀切向邱大贺后脑。

笛姑娘急忙身躯后仰,连带着座椅往地上翻落。但可惜稍慢半拍,右胸被一支手指长的毒箭穿透,嘤咛一声翻倒在地。

与此同时独眼龙拔出双钩纵身劈向蓝衣青年。蓝衣青年一脚踹飞麻将桌,挡住双钩。冷不丁腿上一麻,才发现独眼龙在劈出双钩的同时,腰带中悄无声息地射出一蓬毒针,因为桌面的阻挡竟骗过了自己的耳目,密密麻麻钉入了双腿。

邱大贺趁势抬头,身子后仰双腿结结实实蹬中蓝衣青年的胸口。

“哢哢”脆响,蓝衣青年胸骨断裂一口淤血喷在独眼龙的脸上。

独眼龙大吃一惊赶忙往后撤步,猛感小腹一凉,笛姑娘突从地上弹身坐起,奋尽全力将一柄淬毒匕首扎进了他的肚子里。独眼龙大声惨叫靠倒在舱板上。邱大贺扑了上来,一把扼住他的喉咙道:“快说,发财在哪儿?”

独眼龙狞笑道:“大不了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得手!”

邱大贺刚想用劲拧断独眼龙的脖子,身子遽然一震,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蓝衣青年软倒在对面的舱板上,手里平端一把袖珍弩,羽箭已贯入邱大贺的后脑。

他望着邱大贺吐出平生最后几个字道:“玩阴的,谁都会——”

“砰!”独眼龙抬起膝盖顶飞邱大贺,身子也被对方带得无法立足滚倒在甲板上。

笛姑娘满脸是血,目光扫过蓝衣青年、邱大贺和独眼龙,惨然一笑道:“死了,全死了……这下可好——”娇躯失去力量,滚倒在地。

船舱里一片死寂,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凝聚不散。船主和年轻人蜷缩在舱角,呆如木鸡地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剧变,两张脸比掉在地上的白板更白更僵。

过了一会儿,船东先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道:“真的都死了?”

“可不都死了。几个家伙搞内讧,结果一起列队见阎王,谁也没落下,”年轻人靠着舱壁慢慢站起身,“可把老子吓死了——”

船东望着一地尸体打了哆嗦,忙不迭道:“我、我去叫人!”连滚带爬出了舱。

听船东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去远,年轻人的腿突然不发软了,蹲下身子开始利索地搜身。

管他什么铜钱银票,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解毒丹、腰牌书信,还有邱大贺的秘密武器“点头哈腰弩”、蓝衣青年的袖珍弩、土灵符,年轻女子怀里藏着的两张风灵符,统统装进自己的腰带。

正当他要为独眼龙宽衣解带之际,蓦然发现那只独眼睁着。难道是死不瞑目?又或是心愿未了,还阳了?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地上躺着的人发出冷哑而诡异的声音:“公子——”

年轻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道:“别误会,老子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独眼龙呛出一口血沫,满不在乎道:“别怕,老子就是……想拜托你帮我做件事。”

年轻人迟疑着不敢作答,但听独眼龙坦诚道:“麻将是老子偷的。”

他努力吸了口气,翻着独眼道:“你答应我,把它带到花城府,交给我兄弟,林家当铺的老板林子逊……必有重酬!”

年轻人道:“好吧,东西在哪里,我帮你送。”

“在老子的眼罩,”这是甲板上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独眼龙急切道:“快!”

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扒开独眼龙的眼罩,黑洞洞的眼眶里果然满满塞着一张发财。

他哆哆嗦嗦抠出麻将牌,问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独眼龙道:“这你不用知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突然翻手紧紧抓住年轻人的手腕道:“你把牌完好无损地交给林老板。否则,反正老子做了鬼,到哪儿都好跟着你!”说完这话,那只独眼慢慢合上,也算瞑目了。

年轻人甩开独眼龙的手,把发财塞进腰带,就听门外那高个子水手的声音道:“里面有人吗?”

年轻人扶着舱壁慢慢站起,颤声道:“老子在这里——”

几个水手冲了进来,然后船主的脑袋从人逢里冒出道:“快,快把这些尸体抬到底舱找油布裹上,等船一到港就赶紧报官!”

年轻人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胸口,咳嗽声道:“老板,我看还是把他们丢进海里吧。”

船主一愣,年轻人道:“你去报官,衙门里肯定要派人来查案是不是?派人查案你就得作为人证留下笔录,对不对?人命关天,少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官府总得调查清楚才能定案,是不是?不管怎么说,人是死在了你的船上,而且一死就是四个。你多少得担待一点儿——衙门里啊,办差的捕快啊,还有死者家属什么的,多多少少总需打点一下、意思一点,对不对?”

他每问一次“是不是”、“对不对”,船主都会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听到后来那些水手也觉得年轻人说的句句有理,不知不觉也跟着点起了头。等年轻人说完,船舱内外的七八颗脑袋此起彼伏犹如小鸡啄米。

船主毕竟是当家做主的人,比起手下这帮有一天算一天,只管干活拿工钱的水手们来说更深思远虑些,渐渐地他想明白了,也后悔了,自己刚才实在太冲动了!

试想这四个阴阳怪气、莫名其妙的家伙,不光在自己船上联诀出演同归于尽,还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自己跟前。自己一个生意人,真与命案挂上钩,晦气自不必说,往后更有诸多不方便。如果万一不幸被官府老爷们瞄上死者家属们看上,那是绝难有轻松脱身机会的。就算自己肯使银子疏通关系,花巨资请讼师代理官司,那还不是等于钻进一敲骨吸髓的局。到时候能不能出来,怎么出来,全凭人家的心情。

总之碰上这种事,简单地说就两个字——倒霉!

眼下自己应该做、可以做的事实在不多,从善如流总不会错!

一时间船主打定主意,搓着手显得六神无主道:“那我等依鲁公子所言就是!可要是有人问起他们的下落,又该如何作答?”

年轻人道:“你一路航行至少也有两三个月吧,沿途应该停靠过不少地方。船上的客人上上下下也挺多的吧,谁又会问每一位客人的来历和去向?”

船主恍然大悟,喜道:“多谢公子指点,您在船上的所有食宿费用都由我包了。”

年轻人笑笑道:“多谢了。往后再有客人搭船,你可得睁大眼睛瞧清楚。像有些家伙,一看就来路不正,给钱也别搭理他。若是遇到像我这样善解人意、为人排忧解难的人,你倒可以多搭几个,船费可以优惠些,有什么赠品也可以多备一些。”

当天夜里,水手们偷偷把四具尸体抛入海中,完事后各人领了船主大人本次航行下发的特别津贴,又纷纷在一张纸上按下红手印,发誓保守秘密。谁若外泄,愿加倍返还之类之类之之类。

至此问题顺利解决,回家的路重新变得令人期待,十五天后商船顺利抵达云陆东南第一大港花城府。

年轻人辞别船主,在码头上雇了一顶小轿进了府城。穿过五条大街,轿子停下。他付过轿钱,在暮色里慢慢往前溜达。

忽然听到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好像谁家在办喜事。一拨拨小孩子从他身边撒欢跑过,挤进前方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争先恐后地在地上抢捡没炸开的鞭炮。

年轻人站在人群外,踮起脚望向写有“钱府”金字匾额的豪宅大门口,就见车水马龙,花城府的达官贵人川流不息。一个身穿紫袍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像是这座豪宅的主人,正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外招呼宾客,忙得不亦乐乎。

“丢你娘!”年轻人低骂了声,扭头离开钱府正门。他沿着高大的院墙走了半圈,来到一道侧门外。这里依然张灯结彩,但相对冷清些,有四名膀阔腰圆的青衣护院侍立。

年轻人慢腾腾踱着步子往门里走,一个护院叉腰喝道:“站住,你找谁?”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那护院疼得呲牙咧嘴护住腮帮子,旁边的同伴拔刀怒喝道:“喂,哪里跑来的野人,想打架么?!”

年轻人把双不大不小、不小也不大的眼睛撑大,毫不示弱地与四名护院对峙。渐渐地,护院们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很快,疑惑没了,惊喜来了。几个护院几乎同时间绽露殷勤笑容点头哈腰地叫道:“老爷,原来是老爷回来啦!”

年轻人哼道:“老子才出去大半年,你们这帮狗奴才就忘了老子是谁?”

那个挨揍的护院揉揉脸,笑嘻嘻道:“那不能,您老就算烧成灰,咱也认得。”

“呸!”年轻人没好气道:“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干什么请客放炮乱花老子的银子?”

护院们又齐齐点头哈腰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昨天生啦——”

“嗯?”年轻人眨眨眼,问道:“什么意思,老子要当老子了?”

“是啊,”护院一起点头道:“昨天半夜里,夫人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

没等几个人把话说完,眼前一花,年轻人已经快如一道闪电往内宅冲去。

四个护院见他的背影转瞬消失,最瘦的那个道:“老爷的心情还真是激动啊——”

最胖的道:“老子要当老子了……老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个脸上火辣辣的护院道:“你们要体谅老爷,听说他小时候家里穷,连私塾都上不起。像他这样没文化的人,能够做到花城府第一首富,多半是靠娶老婆赚了嫁妆起家的。”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人的身影已经冲进了后宅,他七弯八拐、熟门熟路地直奔一栋幽静雅致的小院,蹬蹬蹬奔上二楼。身后一大群护院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边追边喊:“站住,拦住他——”

“砰!”年轻人一脚踹开房门,撞翻了两个丫头三个老妈,闪身进到里屋。

他刚张开口叫道:“老——”声音便戛然而止,双手乖乖上举挺直上身,一动也不敢动,眼帘下垂盯着顶在咽喉要害处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上。

握剑的手柔若五骨,握剑的人美如天仙,因为刚生产不久,她的面色稍显苍白,体态却依旧婀娜多姿毫不带臃肿。

她的左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右手持剑对准闯入者的喉咙,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当啷!”宝剑坠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紧跟着是少妇欣喜若狂的娇呼道:“老公——”

年轻人顺势抱住少妇,恶狠狠骂道:“笨婆娘,你想谋害亲夫啊?”

话音落下楼板咚咚作响,一干护院蜂拥而入,高叫道:“大胆贼子,还不快放开我家夫人!”

年轻人没回头说话,千辛万苦地从兜里掏出张银票,往身后晃了两晃。

护院头目眼睛一亮,大喜过望道:“老爷,是钱老爷回来了?!”大踏步向前接过银票,冲着手下挥了挥道:“兄弟们,还不快恭喜老爷回家!”

年轻人从鼻子里发出哼声道:“还不赶紧滚蛋,少在这里惹人烦!”

少妇似哭似笑,突然低下头在他胸脯上狠狠咬了一口,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道:“死鬼,你还知道回家!”

年轻人嘿嘿一笑,斜眼瞅着少妇怀中的婴儿,正色道:“这是你刚生的?”

少妇甜甜一笑道:“是个儿子,你回来得正好,给他取个名字吧。”

年轻人“嗯嗯”两声,一边仔细打量婴儿的长相,一边左手捏算个不停,嘴里念念有词道:“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九个月另一、二、三——”

少妇起初不明所以,等明白过来,不禁心头暗恼,猛抬脚重重踩在年轻人的脚背上,不解恨地又狠狠碾了两下。

年轻人疼得啊呀呀直叫,求饶道:“铃铛好铃铛,我不是在算这回出去了多久么?”

铃铛冷着脸道:“说,这次出海你又干了多少坏事?”

“也就逛了七八个赌场,赢了十几万两银子……”发现铃铛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年轻人急忙改变话题道:“结果回来的时候整船的货遇到风暴全都没了,还好我拼着命游到一座荒岛上。半个月前才遇见商船经过,把老子搭救回来。”

他边说边打量爱妻的脸色,满以为会博得同情,哪晓得铃铛越听越疑,最后竟然脱口问道:“真的假的,又是你编的吧?”

年轻人不由怒了,道:“你当老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咒自己玩儿?”

铃铛忽然掂起脚尖,樱唇深深吻住了他的。年轻人一开始还不请不愿想挣脱,可很快他就彻底缴械投降在妻子**洋溢的热吻中。

“老天爷,没人道啊——”一吻尽头,年轻人突然仰天发出一记惊心动魄的悲叹。

铃铛给吓了一跳,就听这家伙苦着脸道:“为什么你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昨晚生?老子已经整六个月思念成灾,孤枕难眠,你这不是逼我出事嘛?”

死性不改!铃铛满腹的柔情满心的爱怜,统统被这一句混账话抛入九霄云外。

年轻人垂头丧气道:“把儿子给我抱抱。”

铃铛没好气道:“小心点儿,他刚睡着,你别笨手笨脚的。”

年轻人抱起孩子,喃喃自语道:“眼睛像你,鼻子像我,耳朵像你,嘴巴像我……”想了想喜道:“有了!”

铃铛夫人看着丈夫怀抱婴儿的情景,心里重新变得甜蜜蜜喜滋滋的,随口问道:“什么?”

“我姓钱叫钱沛,就是钱很多的意思。那我的儿子,是不是该叫钱柜。往后老子就把挣的钱就统统放进他的小柜柜里。”说着便在儿子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蛋上香了口,心花怒放道:“小柜柜,你对老子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