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金合欢来说,愤怒的表面是,欣喜才是实在的。而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欣喜,几乎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

别看平时她和玉罗娇出双入对,又是“姐姐”又是“妹妹”,简直比亲骨肉还亲。可不要忘了自古情场如战场。既然大家都共用一个男人,那私下里施展手段收集资料下点佐料就很正常了。

这下好了,玉罗娇红杏出墙成功开辟第二战场,慷慨地送给她一个勿需理由的完美理由。

金合欢飘身向前,轻舒罗袖朝钱沛拂去。钱沛没精打采地站着没动,嘴皮动动唤道:

“上!”

包屠龙与天罚长老的元神犹如两头收到主人指令的猎犬,英勇地扑向金合欢。

光影交错罡风激**,金合欢很快就觉察到包屠龙和天罚长老的难缠。足足缠斗了二十余个回合,她依旧难以越雷池半步。无论她怎么变幻招式,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始终把她稳稳挡在外圈。钱沛,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及目标。

金合欢眼角余光一扫,看到玉罗娇早已穿戴整齐,远远地站在十丈之外,似乎眼前的激战与她完全无关一般。

“疾!”她施展“碧云天”将包屠龙和天罚长老迫退三丈,玉指轻捏法印向天虚指,一束神光直冲云霄,迅速幻化成一尊金光闪闪的神像,与金合欢水乳交融。

“孟章神君金像?!”这回发现新大陆的是钱沛。他的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

“九天银河!”金合欢发动第一波攻击。刹那之间,一道波澜壮阔的银白色天河从天而降,汹涌巨浪如万马狂奔要将对手卷裹吞噬。

钱沛被浪头打得七荤八素,和两大灵奴之间的心灵联系也暂时中断。

那边厢金合欢乘风破浪杀了过来,令钱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童话里的美人鱼。可惜故事中的美人鱼会救王子,而现实里的这位美女却是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不给力啊……”钱沛在水灵力的澎湃冲击下眼冒金星,气血翻腾,就差骨头散架。他深知和金合欢硬拼是没有出路的,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祭出了陵光神君与监兵神君两尊金像,全力施动“风林火山”。

青色的风刃像剪刀一样将漫天银澜裁剪开来,失去九天银河保护的金合欢顿时暴露在了钱沛的面前。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团团雷火横空出世,如同从炼狱里跃动而出的熔岩,闪耀着不可逼视的亮红色光芒直轰金合欢。

“封!”金合欢一记娇叱,身前游离的水汽在电光石火之间凝冻成幽蓝色的冰霜,完全封冻住轰来的雷火。并且,这冰霜飞速蔓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向钱沛。

“千里冰封?”钱沛很想告诉金合欢:其实自己并无意于做她的冷鲜肉。

他打出“天地法轮”,风火合一,一只直径超过两丈的巨型法轮耀眼生辉,卷裹着骇人的气势撞向幽蓝色的厚实冰墙。

“轰!”冰墙颤动龟裂,被炸开一道宽逾三丈的豁口。下一刻,强劲的冲击波引发了更加可怖的大爆炸,整座冰墙连带天地法轮如万雷轰鸣,一瞬间幻化成为无数道绚烂夺目的光束。

钱沛的身躯像被狂风吹断线的风筝一样,歪歪斜斜地抛送出去。一口血箭夺口而出,浑身经脉好似有千百把小锯子在慢慢切割。

他知道自己的内伤复发,急忙流转罡气平稳身形,然而金合欢的娇影似幽灵般蓦然闪现在钱沛的斜后方,手中翠羽变幻莫测,笼罩住他背部的各处要害。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是被母老虎欺。也不晓得包屠龙和天罚长老死哪儿去了,多半两个家伙都在闹罢工,那就更别指望玉罗娇会搭把手。

钱沛艰难地祭起琉璃沙漏,金灿灿的光芒当空罩落,护住他的身影。

“叮!”翠羽点击在琉璃罩上发出一记脆耳的金石响音。金合欢柳眉微抬,嘿然道:

“这不是本门的琉璃沙漏么?果然是个无所不偷的小贼!”

钱沛罕见地没和金合欢斗嘴。不是因为他理亏,而是由于他懒得多说一个字。

唢呐清响,数十道银色剑芒铺天盖地攒射向金合欢。金合欢不禁头疼钱沛身上层出不穷的法宝。她抽身飞退双臂微振,一双罗袖轻舒竟硬生生卷起飞来的剑芒,顺势甩了出去。

可钱沛既然发起了攻击,就没想再停下来。他左手祭出威风锣鼓砰砰猛敲,右手举起月光宝锣,对准金合欢轰出一蓬银光。

金合欢猝不及防,先是被鼓声震得心神动**,继而银光照体寒气入骨,整个娇躯身不由己地抛跌。也亏她魔功精纯尤在玉罗娇之上,贝齿轻咬舌尖飙出一缕血箭,“噗”地融散身前银光,紧跟着强凝心念反守为攻,从兜里掏出压箱底的宝贝。

“呜——”华光闪目,一团银白色的光球升起,一霎间散布成虚空中的万千星辰。

“大星天轮?”钱沛意识到敢情金合欢也是个小富婆,而且家当比自己一点不差。

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四周星罗密布法阵运转,已被牢牢锁定在星天阵内。

可怕的事发生了:威风锣鼓的音波、大悲唢呐的剑芒还有月光宝锣的银华,统统被大星天阵打包收走,根本无法伤及金合欢一根头发丝。

当然也有好消息——包屠龙和天罚长老终于和钱沛重新建立了心灵联系,赶在大星天阵发动前一瞬冲入了战团。

金合欢显然通晓“一个美女三个帮”千古至理,见两大灵奴再次杀来,便毫不示弱地召唤出三具高级尸灵。

从等量级上观察,这三具尸灵比起包屠龙和天罚长老还差那么一大截。

奈何钱沛的灵奴至今只是半成品,而且屡经恶战伤痕累累,实力上几乎扯平。

于是这场决斗的胜负因素,依然取决于人的力量。

金合欢闪身欺近钱沛,这次她的指尖一口气夹了四根翠羽,下手更不容情。

由于大星天阵的效应,琉璃沙漏的灵力也被大幅削弱。在进行了象征性地抵抗之后,四根翠羽**攻向钱沛胸口。

“铿!”钱沛掣出天下刀劈击在翠羽之上。四根翠羽应声断裂,可钱沛的右臂也被无孔不入的魔气绞得酸麻难受,一记闷哼身躯摇晃。

金合欢乘胜追击,身上的翠羽就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根接一根刺向钱沛。

钱沛全靠着天下刀披荆斩棘,右手麻了就换左手。很快他的左手也不行了,只好将就着又换回右手。

就在他第三次换手的刹那,金合欢觑准一线破绽,左袖飞缠钱沛腰部。

钱沛施动“百鬼夜行身法”趋避,不防金合欢奇兵突出,纤手从袖口中陡然探出抓住他的左肋,指尖运劲猛收,冷冷一笑道:“你的死期到了!”

钱沛左肋剧痛,心下发狠便打算破釜沈舟发动紫罡爆,跟这烦恼的世界、讨厌的婆娘来个一拍两散。

千钧一发之际,金合欢出人意料之外地松开纤手,口中低声嘤咛向侧旁闪退。

钱沛死里逃生,猛吸一口气强压住内伤,就看见金合欢的背心上赫然插着把飞刀——那正是自己送给玉罗娇的六把绝影飞刀之一。

一边是情敌,一边是解药,对于玉罗娇而言这道选择题几乎不存在任何难度。

假如说一开始她还对金合欢存有些许顾忌和羞愧,却也随着孟章神君金像和大星天轮出现而成功转化为浓烈的嫉妒与不平。

以大戈壁阴功配上绝影飞刀,所发挥出来的惊人威力,即使是大星天法阵亦无法抗衡。

顷刻的工夫金合欢连中三刀,但也杀到了玉罗娇的近前。

“贱货!”她面目狰厉,强提一口气护住心脉,运转大星天法阵从四面八方攻向玉罗娇与钱沛二人。强大的星辰之力撕裂空间,涌出一个个可怖的黑洞。

玉罗娇晓得金合欢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于是甩手祭起玫瑰花铃,只管严严实实地保护住全身上下,并不急于出手反攻。

成千上万朵五彩缤纷的鲜花在玉罗娇的身周怒放,转瞬就被星辰之力无情撕碎,消融进幽深的黑洞深处。但在虚空里,更多的繁花又在源源不绝地盛绽开来,幻灭之间恰似星天下盛大的烟花表演。

突然斜刺里激射来一束神光,金合欢的神智立时无端的恍惚了一下——那是来自于火灵奴的神罚之眼。而稍后的事实证明,正是这一下恍惚要了金合欢的命。

“嗖——”天涯绳乘虚而入,赶在金合欢心神恢复前缠上了她小蛮腰。

金合欢又运“血咒禅”,努力使神智获取清明,但已无法逃脱落败的厄运。

玉罗娇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好姐妹了,当金合欢的左手微动,她就猜到对方打算凝聚大星天轮之力发动“星辰变”誓死一搏。

玉罗娇当即射出第四柄绝影飞刀。金合欢勉力闪躲,手臂上还是被刀锋划开一道血槽。

就趁这当口天涯绳骤然收紧,一切尘埃落定。

夕阳西下的时候,钱沛送走了玉罗娇,独自回转永安城。经过这一战,他不仅意外收获孟章神君金像和三具高级尸灵,还让金合欢做了俘虏。也许用不了等太久,他的身边就会又多出一位美丽的水灵奴。

惟一可惜的是大星天轮落入了玉罗娇的手里。她说这是金沙门的镇门至宝,绝不能落入外人的手里。笑话,老子虽说是外人,她可是内奸。

钱沛多少对玉罗娇的离去有点儿不舍。但想想这个女人要是留在身边,很可能随时随地在自己背上插几把小刀。那还是忍痛割爱,把她奉还给东方发白算了。

秋风萧瑟,钱沛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永安城清冷的街道上。尽管戒严令已经解除,尽管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但往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能看到的只是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去哪里呢?站在一个十字街口,钱沛为左转还是右转犯起了踌躇,忽然背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久违了的翟臻远远招呼道:“裴兄,你又和谁干架了?”

钱沛惊喜回头,期待地问道:“翟总管,是不是煜颐回来了?”

“小姐去了南方休养,我送她过了邵水,刚刚赶回京城没几天。”翟臻回答。

钱沛大失所望,不死心又问道:“她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翟臻在钱沛身前停马,说道:“放心,小姐绝对安全。”却绝口不提舜煜颐的去处。

看来舜煜颐对自己的那口怒气还没消。女人爱慕起来可以不管天不顾地不理父母,记恨起来又特别长久,完全是受情感左右的动物。钱沛不禁黯然叹了口气。

翟臻弯下身在钱沛耳边低声道:“裴兄,我听说了水仙公主的事,你要挺住!”

不说还好,这声“挺住”让钱沛心情愈发低落,苦笑道:“娘的,老子都快四大皆空了。”说到这里钱沛心里微动,扳指头一算不由大叫晦气。

神志恢复的水灵月算一个,远赴南疆的迦兰算一个,再加上不知所踪的舜煜颐和天人永隔的尧灵仙,这不是四大皆空又是什么?如果把刚走的玉罗娇也勉强加进去,那便是五大皆空了,自己居然是连和尚也不如!

钱沛禁不住欲哭无泪,更懊悔不该轻易放走舜煜颐。由此可见死缠烂打才是王道。

翟臻同情地看着钱沛,劝道:“裴兄,你也不必太难过。走,我请你喝酒!”

钱沛无精打采道:“兵荒马乱的,马上又要宵禁,上哪儿喝酒去?”

翟臻道:“只要想喝酒,总能找到地方。”伸手握住钱沛胳膊,将带上了坐骑。

于是两人共乘一骑,来到明玉坊。门口的护卫见到钱沛和翟臻纷纷施礼问候。钱沛这才想起,舜煜颐临行前似乎忘记了发布一道人事任免令,自己居然至今还是明玉坊的大掌柜。

两人进了小厅落座。翟臻道:“裴兄,你有没有听说,昨晚郭清和莫大可奉密诏悄悄前往皇陵开棺验尸,竟发现先帝是被人毒死的!”

见钱沛没有什么惊讶反应,翟臻还以为心伤尧灵仙之死和舜煜颐的离去,对其他事打不起精神,便道:“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这消息已在京里传开。有种种迹象表明,唐王母子和谢皇后都有极大的嫌疑。”

这时候酒菜摆上了桌,钱沛埋头喝了两杯闷酒,呛得弯腰猛咳,吐出一摊血沫。

翟臻皱了皱眉道:“糟糕,早知道你伤得那么重,真不该叫你喝酒。”

“没事……”钱沛摆摆手,喘息道:“说罢,你请老子喝酒有啥目的?”

翟臻苦笑声道:“我可不可以等灌醉了你再说?”

钱沛哼了声。翟臻目光拂扫一圈,确定厅外无人才用传音入密道:“九姑娘和罗步思,还有一些逃出来的曾府家眷都藏在明玉坊……”

“噗——”钱沛一口酒混着鲜血喷了出来,愕然注视翟臻道:“你有几颗脑袋?”

翟臻道:“在我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躲进了明玉坊。可小姐不在家,还有谁能将这些人安全稳妥地护送出城?真头疼啊!”

鸿门宴!钱沛一下子明白了,翟臻的酒也不是白喝的。不愧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生意人,仅凭着几杯酒、一个问题加一声感叹就想把自己架上贼船。

“罗步思不是跟着罗松堂保护谢端仪杀出城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钱沛问。

“他是回来救九姑娘的。”翟臻回答说:“裴兄,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靠你了。”

钱沛默然了,寻思着自己必须出手救人的理由。

翟臻说道:“我听说你很快就要离开永安城北上燕云郡,可否带上他们?”

“就算我肯,曾蕴嘉和罗步思能答应跟我走吗?”钱沛回道:“这事情,难办啊!”

“你了解的,小姐和九姑娘情同姐妹。”翟臻晓得,跟钱沛千万别谈什么春秋大义,更不用义正严词。“假如你能救九姑娘出城,小姐一定会感激万分。”

“算了吧,”钱沛道,“煜颐对我已经失望透顶,感激能换回点什么?”

翟臻听出来了,钱沛表面上拒绝,实际上是在借他探问舜煜颐的口风,便道:“小姐离开京城并非真生你的气,她真正厌倦的是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四周除了尔虞我诈便是腥风血雨,她活得实在太累,也无法再对未来抱有太多美好的期待。所以希望外出走走,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给自己一点快乐。”

钱沛瞅着翟臻,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为了让我救曾姑娘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翟臻不悦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撇开小姐不说,九姑娘你救是不救?”

钱沛把杯里酒一饮而尽,晃晃悠悠站起身来道:“老翟你别急,这事让我想想。”

翟臻点点头,伸手从袖口里取出只香囊交给钱沛道:“这是煜颐托我转交的。”

难道是分手信?钱沛立刻动手打开香囊,却被翟臻按住胳膊道:“她要你看完后立刻烧毁。”

里面的确有一封信。钱沛看过后用烛火将信件烧成了灰烬。

他摇摇晃晃走出明玉坊,借了匹马半醉不醉地骑回到自己的府里,先是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千辛万苦地爬上床倒头大睡。

这一觉无人打扰,钱沛香香甜甜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这一觉他好梦无数,既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尧灵仙,又接回了远走南方的舜煜颐。还有迦兰和水灵月,一个左拥一个右抱,小钱柜和丢丢在庭院里追逐打闹,捡捡哇哇大哭尿了自己一身……然而梦醒来的时候,仍旧是空****的屋子,冷冰冰的床,钱沛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压根打不起起床的精神。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来了位老公公传旨。钱沛很不情愿地穿戴整齐,出门接旨。

一听才知道,原来是皇帝兄弟禹龙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特意派人来请自己入宫。好吧,反正没事情好干,就进宫走一圈吧。

他腰骨酸疼地进了皇宫,在南殿里朝见禹龙宣。禹龙宣刚刚退朝,正坐在桌案后和郭清谈话。钱沛一进门,郭清便起身告退。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郭清刚毅憔悴的脸庞上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丝笑容,朝钱沛微微点了下头。

钱沛关上门,禹龙宣指着郭清刚坐过的位子道:“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钱沛一屁股坐下,察觉禹龙宣的眼圈有些发黑,看来皇帝是通宵达旦干加班了。

想想真奇怪,这么一个费神费力还要冒着被造反被砍头危险的高风险职业,怎么偏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以此为人生终极目标呢?有这害怕被人惦记的工夫,在家喝喝小酒睡睡美女生生孩子不是挺好的么?

“裴兄,这是给你的。”禹龙宣递过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

钱沛接过来一瞧,顿时有种全身血液沸腾,直冲脑袋顶的感觉。

这是一道为裴中书和舜水流平反昭雪的旨意,不仅追封裴中书为武阳公,舜水流为忠义伯,还下诏将两人遗像请进凌波阁,受皇家香火世代供奉。

当然,禹龙宣也不会忘记趁机再踩上曾神权等人几脚,连带他们的亲属也统统遭殃:男的绞刑女的充军,哪怕是三岁大的孩子都不能幸免。

钱沛忍不住想到正藏在明玉坊里的曾蕴嘉和罗步思,要是他们被抓了,罗步思会被挂上绞架,而曾蕴嘉会徒步三千里到塞外军营服务。

十年前钱沛也听过类似的诏书,但如今坐天下的皇帝换了人,刽子手和倒霉鬼的角色也跟着互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晓得下一轮断头的又会是谁?

在诏书的最后,禹龙宣高度赞扬了钱沛的忠勇与功勋,准他世袭武阳公爵位,并加封水灵月为一品夫人。至于舜煜颐人虽不在京师,可该封的还是要封,一样赏赐明玉郡主封号。

手捧诏书,他钱沛(也许该叫的裴镌了)百感交集,字里行间有多少人的血与泪他数不清,也没有体会到太多的喜悦,相反有一种疲惫与厌恶感侵蚀入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然后一点点噬咬隐伏在身体里的魂儿。

皇帝看起来兴致颇高,说道:“裴兄,你千万不要推辞,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该得的?钱沛一阵迷惘。回首十年逃亡路,他已经数不清死过了多少回,更数不清究竟付出过多少代价。

可是那么多活人的命,最后也就换回皇帝手里的一张纸。人死了不会再活,可活着的人却必须去死。

该不该停止?自己是不是想太多?思维越来越混乱,乱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管他呢,以一个小人物来说,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为什么不能心满意足,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一点呢?

可钱沛硬是高兴不起来?他挂出笑容道:“多谢陛下!”

“在今天的早朝上,寡人已经宣布了此事。”禹龙宣似乎很理解钱沛此刻的复杂心情,徐徐道:“令尊的故宅朕已下令收回并赏赐给你,你随时可以搬进去。”

钱沛珍重地收起诏书,道:“这事等我从北疆回来再说也不迟。”

禹龙宣点点头道:“也好。你刚才看见郭清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说服了他留在朝中为我效力。有他在,朝局就能稳住一多半。裴兄,多亏你提醒朕开棺验尸,令唐王母子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钱沛听禹龙宣说道郭清答应效忠,压抑的心绪稍感宽慰。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也不想这个堪称稀世珍品的铁骨铮臣人头落地。

“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处置唐王。”禹龙宣眸中焰光忽闪,“朝中大臣意见一致,要杀。但他毕竟是朕手足,我不能不有所恻隐。”

钱沛道:“我要是唐王,早就自个儿抹脖子了,哪还有脸活着?”

禹龙宣凝视钱沛,须臾的静默之后缓缓开口道:“要不你去诏狱劝劝他,如果他早日认罪,寡人也可对他宽大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