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唐天嶂的路上,季想望着窗外的路灯,不知不觉地忆起了曾经离婚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自己的事业正值上升期,通告排得永远看不到尽头,三天只睡五个小时这种非人的作息有时都是家常便饭。每次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片刻时,连床的影子都还没来得及沾上,就又被李可唯给叫住了,说想和他“谈一谈”。

谈一谈,谈一谈,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不和他亲热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浪费时间做这种事——

可当他不耐烦地问了,那人却又成了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般,把涌到喉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原来有些事情早就出现了端倪。

当时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为什么那时李可唯不敢说,自己也不追着问呢?

如果那时自己态度能更好一些,表现得能更成熟一些,是不是那人就愿意把这些事情无一保留地告诉自己了……?

季想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正随着心跳突突地蹦跶着,还引来了一阵针扎似的头痛。

有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全是李可唯通红的双眼,密密麻麻地,那将流未流的泪似乎要渗入、并填满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人忍着泪,忍着最后一丝尊严,问:能不能把演唱会唯一的亲友席给自己。

那时自己说什么了?说要把大雄的亲友席让给他……

哈……

季想真想给四年前的自己来一拳,攥着他的领子吼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傲慢!你的内心怎么可以这么冰冷!你怎么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悲伤,他的无奈,你竟然可以什么都不不知道——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季想在被唐天嶂踢中小腹的时候,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与疼痛相互交杂的慰然之感,甚至觉得那畜生不如的东西难得做了一件对事。

吴闵优是混蛋,姓唐的是混蛋,他季想又何尝不是混蛋。

离婚之后,他甚至还以为李可唯是找了个天方夜谭的理由单方面将他“甩了”,憋着这股前所未有的郁气,他两天就把自己房间的所有物品都给搬空了。

吉他、架子鼓、调音器、音箱、衣物、洗漱用品……他还记得,大大小小的零星物品总共有四百三十二件,包括雪媚娘经常遛狗的那条粉色牵引绳,他都没有给李可唯留下。

后来某次来取遗留的东西时,他偶然碰到了住在对门的邻居大爷。

大爷说:你以前的舍友小李啊,自你搬走之后可寂寞了,有次我接孙子放学回家,看见你们家房门都不关,只有电视开着,房间里空得要死咧。小李就一个人从早到晚都坐在客厅里,好像也没在看电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陪陪他呗。

季想听完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那时他天真地想,如果一个月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狠狠拒绝他;如果半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考虑一下;如果一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谁知,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曾经每次吵架总是最先服软的李可唯这一回好像再也不“服软”了。

“住手!!住手——!”

唐汝君得了消息后,心急如焚地让助理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进去便看见唐天嶂被季想按在地上揍,不管不顾地吼道:

“别打了!!!季想你放开我哥!!”

“……那些事都是我让他干的,你要打!就先来打我!!”

听到这话,季想果然停了手上动作,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汝君前一秒还因为剧烈跑动而喘着气,被那人的眼神一望,下一秒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连呼吸都快骤停了。

在他心里,季想对人的感情一向都是接近于淡漠的。

高兴的时候是淡的,生气的时候是淡的,连悲伤的时候也是淡的。

可是此时此刻,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确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纯黑的眼珠里似乎藏着火,分明是如此炽烈的情感,却把唐汝君的心给冻没了半截。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季想转头朝唐汝君走来,手上还沾着他哥的血。

唐汝君心中一怵,但随即一股更酸楚的感情水涨船高地漫上了心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了:“不要这样对我。”

“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像是害怕季想真的对他动手一般,唐汝君自暴自弃地哭了,在媒体专访的镜头前如此自傲的一个人,此时仿佛丧失了他的所有尊严,将自己多年以来积蓄已久的感情卑微地倒在了季想面前: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时,唐汝君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被喜欢摇滚的朋友邀着一起去看乐队,本来漫不经心的他一直无聊地盯着舞台打发时间,结果便一眼相中了在台下给吉他调音的季想。

那人同周围人夸张的朋克打扮不同,身上只简单地穿了一件纯黑的T恤,半长的刘海微微垂下挡住了眼睛,但站在那群脖戴金属项圈的光头中却莫名有种鹤立鸡群的气质。

唐汝君是童星出身,他自己从小就是被人夸着好看长大的,演艺圈内见过的容貌出众者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玩音乐的能长得这么好看——

这一看,他的心便就痴了,而且一痴就是六年。

“是我让我哥想办法让你离婚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想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你……即使手段不光彩,我也不后悔。”

季想第一次见把破坏别人婚姻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这么多年,可笑我还把你当成朋友,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朋友?”

唐汝君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到了般,眼睛也红了,声音也大了:“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心——”

“你离婚后的这几年我陪在你身边,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明明是单身,却从来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我比那个无趣又不解风情、每天只知道上班下班的老男人差在哪了!??”

季想的眼睛被怒气蒸红了,他扯住了面前之人的领子:“——唐汝君……”

唐汝君越说越激动,眼睛也越睁越大,好似被饱胀的泪水活活撑开一般。

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大笑道:“……你以为你们离婚只是因为我从中作梗!?我这充其量也只是导火索罢了,如果你的好前妻能信任你,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们又怎么会沦落到离婚这一步!?”

“如果你们夫妻俩的感情真的情比金坚,有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又怎么会有我这个第三者插缝的余地!?哈哈哈哈——承认吧,就算没有我,你和那个姓李的老男人的缘分也已经尽了!他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他,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迟早会离婚……”

“唐、汝、君——!!!”

季想似是被他戳到了隐痛处,脸色更加阴沉,猛然挥起手臂。

唐汝君反射性地闭上眼,却听见身侧的墙壁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同时,还伴着指骨断裂的“咔嚓”声。

“……季想!”

他惊异地睁开眼,有些惶然地看着季想鲜血淋漓的左拳,忍不住要去扶他,却被那人用力地推开了。

“这一拳没打在你脸上,是为了还你当年在《最强战队》上找人帮荆棘鸟进决赛的人情。”

唐汝君怔怔地看着季想,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十指连心,季想自己也痛得说不出话来,胸口**似地抽搐着,额头上瞬间疼得全湿了,但他的眼神却是从所未有清明与坚定:

“……从此以后,我季想不欠你们唐家的。”

“希望你们唐家的人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冷声道:“我会恶心。”

“我离过婚了。”

借着停车灯半明半暗的光,李可唯看着王行深呆若木鸡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

“傻了?”

王行深看着李可唯那双温顺的笑眼,脸又不知不觉地红了:“没……没有,我就是,有点、有点吃惊……但是也没有很吃惊,如果没有孩子的话我其实能接收。”

说完,他又忐忑地问了一句:“你……”

“没有。”李可唯干净利落地回道。

“噢,那就没什么了。我不介意……”王行深挠了挠头,意识到说得不恰当之后,又给自己找补:“我只是不介意这种行为啊,没有我在刻意挑选伴侣的意思。”

李可唯静静地看了王行深一会儿,道:“小王。”

“你是个好人。”

“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被发好人卡了!!”王行深把失望都写在了脸上,他自觉自己的长相在广大男性中排行中上,学历和家境更是不用说,在相亲市场中那都是属于金字塔顶端的程度。

从来只有他挑别人,没有别人挑他的事儿。

哪知今晚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心动的对象,才刚把人送到家楼底下就被发好人卡了。

李可唯望着暗自抓狂的王行深,内心有一点黯然。

如果十年前自己没有趁着周末到酒吧瞎逛,没有碰上某支无名的小乐队演出,没有遇见那时抱着吉他的季想……或许他现在会选择和王行深这种单纯得能一眼看透的人在一起吧。

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我要回家了。”李可唯起身打开车门,顿了顿:

“如果你以后还想约我见面,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