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云城胡府之中。

淮荫朝着胡府内随意扫了一眼,他记性很好,即便只是住了几日此刻却依旧记得整个胡府的布局。

犹记得墨云旷同他说的话,胡昔岩生前佩剑已经落到了他儿子胡纤云手中。

世事无常,上辈子的恩怨怎么可能会不影响到这一辈。

那日在胡府院外的小巷瞧见那两孩子淮荫实际上是分了神的,有一刹那他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墨云旷同他。

只是那时的墨云旷还要更疯一些,从第一次见到墨云旷,淮荫便从那如同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眼中看出了对方于这世间万物的薄凉。

那时淮荫才从魔窟逃出来,揣着重伤的身子逃到半路碰上了同样重伤昏迷不醒的墨云旷,大抵也是被对方那张脸给蛊惑了,淮荫犹豫了半天还是救了对方,没想到却差点死在对方满身的蛊虫之上。

南疆蛊术一直以来都有流传,在遇见墨云旷之前淮荫却从未碰到过会蛊之人,墨云旷是第一个。

那时若不是对方及时醒来了,自己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但幸好两人都活了下来。

淮荫不想耗费精力在这些事上,叹了口气,声音细不可闻。

也罢,他只管安安心心地活在这世上便可,毕竟他们最初的约定便只是活下来而已。

收回心神,淮荫寻到胡纤云并不是一件难事。

很显然胡纤云也才刚接手胡府不久,对比当初淮荫甚至能看出许多漏洞,这才叫他有机可乘。

“你怎么会在这?”

在看到淮荫的那一瞬间胡纤云神色一滞,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颤声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为何要死?”淮荫一向不喜和人交谈,趁着对方不注意,淮荫瞬间出招,只见一道虚影划过,淮荫如鬼魅一般移至胡纤云面前。胡纤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手臂瞬间被一股凉意占据,竟是动弹不得。

“抱歉了。”淮荫低声朝着对方说道,伸手便要去取胡纤云手中的佩剑。

“我要杀了你们……”

胡纤云咬着牙动弹不得,感受着喉间涌上来的血气,知道自己与对方实力的差距,可他就是不甘心。

“为何要杀我们?”

淮荫语气疑惑,他不明白少年这恨意从何而来,“就算我们本意是要杀胡昔岩,可最后却并未得手,你恨错了人。”

“我没有恨错人!”

胡纤云满眼通红,声音嘶哑,“倘若不是你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就因为他们的到来,胡家彻底毁了……

听到这话的淮荫还沉思了片刻,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可是你为何不去杀了那个亲手杀了你父亲的人呢?就因为他是你的大哥?”

淮荫将那柄佩剑拿在手中,入手微凉极具质感,倒是一柄好剑,“血缘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记忆稍稍回笼,回想着数年前发生的事,淮荫依旧是面色平静。

“我杀的第一人便是我的兄长,原因也很简单,不杀了他我便会死。”

男人的语气平缓冰冷,仿若寒霜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血缘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他们身上留着和我一样的血,可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满满的杀意,他们都想杀了我,所以为了活命,我把他们全杀了,在我看来血浓于水是个很可笑的词。”

将胡纤云丢到了一边,淮荫的动作还算有点轻重,他并不想杀了这个少年。

可还没等他起身离开一旁却是有一人突然出现。

“纤云?”

段流年看着面前的一切,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刚想转身去叫护卫却被淮荫一句话给拦住了。

“如果你叫了护卫,我就会杀了他。”

淮荫的语气依旧阴冷,他不比墨云旷,只要能达到目的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他前一秒还想着要放过对方。

段流年呼救的话哽在了喉间,他知道这个男人的身手,也害怕对方伤到纤云。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淮荫提着那柄佩剑离去,在离开这间院子的那一刻,男人突然止住了脚步,侧过脸冲着院内两个少年冷言道:“这样吧,倘若你们真的恨我,那你们可以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

院内,胡纤云声音里头透着浓浓的绝望,神情是数不尽的悲凉。

“你可以杀我。”

淮荫语气不变。周边树叶被风拂过发出簌簌声响,冬日的寒风凛冽,刺得院内所有人手脚冰凉。

“只要你想可以随时来找我,直到我死。”

淮荫给出这样一个承诺,就算他不是对方真正的仇人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想杀淮荫的人太多了,他不介意再多一个。

“……”

胡纤云低垂着脸,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抬起眼看着淮荫开了口:“你为何要夺父亲留给我的佩剑?”

“我也不知道。”淮荫没有隐瞒,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说完这话淮荫就没再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淮荫隐于人群之中快步往怀云城外走,却不想半途在路过一条小路的时候淮荫愣了一愣,随即伸手将刚才擦肩而过之人捞回,拽着对方到了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

“墨云旷?”

淮荫看着那兜帽之下熟悉的面庞,面露不解,“你怎么在这?”

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

墨云旷发现面前之人是淮荫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但他整个人眼下脑袋里头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淮荫解释,纠结片刻也只是憋出来了一句:

“我要去无峰山一趟。”

“你说什么?”

淮荫眉头紧蹙,只觉得墨云旷是疯了,“墨云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轻贱自己这条命?”

男人声音低沉压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墨云旷知道对方是生气了。

但墨云旷也只能苦笑。

对啊,他什么时候这般不惜命了。

“淮荫,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

墨云旷虽未坦明自己要去做什么,面上却是显有的示弱,本该薄凉昳丽的眸子此刻低敛。

淮荫稍稍愣住了。

他见过墨云旷各种时候的神态,可唯独眼下这般落寞的神情他从未见过。

是为了谁?事关无峰山,淮荫一下就想到了那个人。

果然……

“我早该杀了他的。”

淮荫冷下脸,低声道了一句,“跟我回去。”

“淮荫,放心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谁。”

抬起眼,墨云旷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他安慰着淮荫,“今天冬至,我会早些回去的。”

淮荫盯着墨云旷的脸看了许多,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拿着胡昔岩的佩剑离开了。

稍稍轻敛眼帘,墨云旷轻声道了句:“谢谢”。

说罢墨云旷便又将兜帽戴好,转身朝着怀云城深处走去,而那最深处便是无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