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吃师兄的便当吃得乐不思蜀了吧,崔翕闻阴测测地想。

因为他第三次不自觉拿起手机时,仍然没有余君药的回复。

只等来了沈清泽这个不速之客。

【晚上去喝酒啊,好久没见过夜里的崔少爷了。】

【甘景译去北方出差,储峥不去酒吧,我们久违二人世界一下。】

崔翕闻兴致寥寥,眼皮不抬地单手打字:

【不去,没空。】

沈清泽早有准备,知道崔翕闻不会痛快答应:

【别装,储峥告诉我接下来几天你都要提早回家。】

崔翕闻情绪不太高:

【要去接余医生下班。】

他的消息发出来没多久,沈清泽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崔翕闻毫不犹豫点了红色的挂断键。

他又发了一连串语音过来,崔翕闻刚一点开,沈清泽的大嗓门差点让办公室起了回声。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摁掉,改成了语音转文字:

【崔翕闻,我想请问一下,余君药这三个字最近在我们聊天中出现的频率会不会太高了?】

【前几天还让我给你老婆买自行车,虽然说不送法拉利保时捷送崔克的你有点扣,但也挺别出心裁。】

【还接余医生下班,第一次见假老公当得比真老公还勤快的。】

“接余医生下班”这几个字,沈清泽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可惜崔翕闻听不见。

崔翕闻皱眉,没什么耐心地问:

【说够了没?】

沈清泽重新改成文字消息:

【这回没说够呢。】

【我还要说,崔公子,你好像一把年纪情窦初开了哟。】

发完这两条消息,沈清泽龇了一排白牙过来。

崔翕闻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一会儿,选择点进沈清泽头像,点下“加入黑名单”的按钮。

他想,沈清泽在放什么屁。

/

方鸾在和余君药一起回诊室的路上,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久没吃工作餐吃得这么痛快了。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患者就好,不需要请我吃大餐,能看完病那么久还记得我,就已经够让我吹的了。”

余君药沉默,没有说出真相,以免打击师叔的一腔情怀。

下午的门诊紧锣密鼓地继续开展。

作为喜好浓油赤酱的江南小镇,枫渚镇消化系统疾病高发,而近年来全球普遍生育质量低迷,让男科和妇科的就诊数量也在逐年攀升。

余君药虽然逐渐开始承担起了一部份就诊患者,但与全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方鸾相比,还算清闲。

到接近四点时,她这里已经没有患者,方鸾师叔那里尚有两三人。

余君药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桂圆莲子茶,准备出诊室四处看看。

卫生院的设施都不算新,走廊上陈旧铁质靠椅被近期翻新过,在接近落日的光晕里有白色新漆特有的光泽。

除了输液厅里仍有不少患者和护士在忙碌,空**的挂号大厅和诊室走廊已逐渐悄然无声,这座小小的卫生院,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或许正因如此,余君药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小小少女。

她看上去年级还不大,应该是读初中的年纪,身高在余君药下巴位置,穿学校校服和背书包,才刚刚放学。

小少女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犹豫地走到挂号窗口,距离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在周围往复徘徊。

却迟迟没有挂号。

余君药瞧见她手中紧握的医保卡,在掌心勒出一道红痕,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你要挂号嘛?再过五分钟就要结束门诊了哦。”

小少女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一步,脸上神色紧张,过了半晌,才轻轻点头。

察觉她的局促,余君药不自觉放柔语气:“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嘛?爸爸妈妈呢?”

她有一双圆眼,瞳色很黑,怯生生看着余君药,用极轻地声音说:“我一个人。”

说完,她低下头,侧身避开余君药,像是逃离般往门口走。

余君药察觉到她的异常,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她拉住小少女的手:“需不需要我陪你,身体不好的话得看医生,是哪里不舒服呀?我们先挂号。”

“我想看妇科。”

小少女的声音细弱蚊蝇,如果不是恰好四周寂静,余君药大约听不清。

余君药有些意外,回头对她笑了笑:“你看看我身上的工作牌,是哪个科室的?”

小少女一愣。

“是准备看中医妇科还是西医妇科?看中医的话挂完号可以直接去我诊室。”

小少女咬了咬唇,片刻后轻声说:

“我想你给我看。”

“好。”

余君药帮小少女挂了号,医保卡上显示她的名字叫周涵,十四岁。

她带周涵到自己诊室后阖上门,才问她具体是什么不舒服。

她的肤色偏黄,嘴唇亦有些发白,两颊和额上有少量痤疮,不知是否是紧张的缘故,说话声音微微颤抖:

“我的月经已经持续一个月多了。”

余君药微微皱眉:“有告诉爸爸妈妈吗?”

周涵摇头:“我没有妈妈,也不敢跟爸爸说。”

余君药抬头看她,小少女已经眼眶红红,咬着唇似在隐忍。

她告诉周涵不要害怕:“身体不舒服要告诉爸爸的呀,是因为不好意思跟爸爸说吗?”

周涵轻轻点头,落下两行清泪。

没有母亲关怀和教导的小女孩,鼓起巨大勇气才敢独身放学后,来看这方面的疾病。

余君药拿起纸巾,为小少女擦拭湿成一片的双颊。

/

崔翕闻已经到达早上的停车位,给余君药发了微信尚未得到回应。

他等了片刻,选择下车进医院。

冬天的阳光到四点已经式微,颜色却灿烂得厉害。

医院外周的乔木修剪干净,只留下枝干过冬,因此可以穿透交错的树枝,隔着玻璃窗看到医院里面的光景。

崔翕闻一眼看到了一方小小窗内的余君药。

她微微俯身,掉落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侧脸,但单凭仪态和气质,他还是认出来了。

她正握着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纸巾,为一个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的女孩擦拭泪水。

置身室外,似乎也不怎么寒冷。崔翕闻没有再往医院里面走,安静地在原地驻足。

瞧她一点点让那个女孩止住了泪水,尔后又继续问诊。

他想,穿上白大褂的小余大夫还真是温柔多情。

第一次见到余君药,她也穿着白大褂。

当时崔翕闻已经对频频相看生了厌烦,爷爷奶奶为他挑选的人选很多,他其实并非个个直接回绝。

林林总总大约见过两三位,几乎都是前菜还没撤下,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并不是那些女生有什么令他不满意之处——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各方面都不会差的。

是他自己,或许是没有做好拥有一个伴侣的准备,又或许是因为其他,总之一直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点头的对象。

有一天,爷爷神神秘秘告诉他,这次的相亲对象很特别哦,是一位中医世家的传承人,年轻有为,可以凭几根银针唤醒植物人。

当时崔翕闻听着并无太大波澜,见过的相亲对象,有拥有自己独立设计品牌的,有在百强企业做CFO的,事业有成算不上什么。

他说:“我先远远去看她一眼吧。”

要是仍然瞧着不满意,也好私下说明,免得频繁拒绝,让祖父祖母难做。

奶奶同意了,说还是以那枚水头极好的春带彩玉镯为信,要是喜欢,就送出去。

他抽空选了个工作并不繁忙的上午过去。

司机告诉他,余升允堂还在老河古街那头,不过接下来那段路只能步行了。

单凭这一点,崔翕闻已经生了厌烦,只是答应奶奶的事不好食言,他没什么情绪地下了车,迈步而前。

司机匆忙停好车,火急火燎地跟在他后头。

余升允堂的牌匾榆木朱漆,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缓缓淌出百年药号的底蕴。

从里头向外散出缕缕清苦药香。

他还未进门,司机已经悄悄覆到他耳边:“少爷,您看,左边药房那个,就是余小姐。”

崔翕闻淡淡瞥他一眼,司机瑟缩了一下,自觉向后退一步。

他这才穿过交织的人潮,去看赫赫有名的小余大夫。

她穿一身洁白的白大褂,领口露出一节同色毛衣,左手拿文件夹板,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扣着一支笔,一排排从药柜上指过去,又逐一记录。

再往上,是她一节纤细的脖颈,和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庞。

看上去无悲无喜,又清又冷,像尊玉面的冷观音。

他摆了摆手,让司机去车里等他。

良久,到余君药转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崔翕闻才无声离去。

那时候他想,看着还算顺眼,不如就她了吧,省下许多麻烦。

那时候他还以为,面无表情的小余大夫,出门诊的时候也一定绝对冷酷。

/

月经不断的情况,严重程度可大可小。近年来中医妇科也多与西医检查相结合。

了解过周涵的具体情况过后,余君药遵循卫生院的规则,先开了B超检查以排除异常出血等因素。

小少女年纪还小,连挂号都难鼓起勇气,她便亲自带她去买水,喝到可以做腹部B超后再陪她去做检查。

此时已经到下班的时间,负责做B超的医生看见余君药领着患者姗姗来迟,面色很不好,但碍于余君药不是本院医生,没多说什么,让周涵进去。

做完检查,排除危险因素,余君药结合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心中也大致有了方向,带周涵回到诊室把脉。

推门而入时,她隔着玻璃窗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崔翕闻。

她这才惊觉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面带歉意地用口型说:“抱歉,等我一会。”

崔翕闻看清了,说“无妨,慢慢来”。

周涵舌红、苔少、脉细数,加上月经情况,典型的肾阴虚之证。

余君药结合她的体质,一边写方,一边问:

“你有微信吗?”

周涵摇摇头,说没有:“爸爸怕影响我学习,只给我买了能打电话的老年机。”

余君药笑:“没关系,老年机就行,我把我的电话号码抄下来给你。接下来煎药吃药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吃完药没能止血的,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先给你开一周的量,如果可以的话,一周结束之后最好能继续来开药,那时候我不一定在枫渚镇,你可以先打电话问问我。”

周涵眼眶又渐渐红了,余君药写得专心,没能及时发现,继续说:“虽然生的病不严重,但也要告诉爸爸。生理期方面的不舒服,和头疼发烧,感冒咳嗽都是一样的,不需要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是爸爸呀,无论是哪里不舒服,他都只会担心你,照顾你,直接告诉他就好啦。”

“可是...”周涵想说,她的爸爸固执守旧又大男子主义,一定不会愿意陪她来看病的。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传来两道敲门声,接着被推开。

余君药抬眸,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工服的高大中年男人,他像是明显松了口气,喊了声:“涵涵。”

小少女错愕地回头,不敢置信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你的医保卡填的是我手机号,挂号和检查我都会收到短信。”

男人简单解释,又问余君药:“医生,周涵怎么了?”

余君药说:“小女孩在青春期,月经不规律,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但是需要吃药治疗,不然容易贫血。”

男人面色不太自然:“不严重就好,这方面我不太懂,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直接告诉周涵,我全力配合。”

余君药笑:“我都跟她说过了,接下来去抓药就好,开的是中药,可以自己家里煎吗?”

男人点头,说:“我会煎药,以前她妈妈生病,都是我来煎药的。”

小少女又开始无声落泪。

/

余君药结束今天的工作,收拾东西出来时恰好和抓完药的周涵父女同行。

周涵爸爸见到崔翕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帅哥,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这么快找到我女儿。”

余君药挑了挑眉,看到崔翕闻逆着落日的光,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说:

预收《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求收藏~是单亲爸爸储峥带着孩子追求孩子他妈的破镜重圆文~文案如下:

顾抒微连续五年成为A市豪门圈中对淑女教育的典型反面案例。

大学刚毕业就不惜与家中反目,和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领证怀孕。

结局是,孩子夭折了,穷小子跑了。

如今顾家式微,她作为一个表面光鲜实际没几个钱的大学老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衰败。

同情唏嘘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总之无人伸出援手。

得知顾抒微如此落魄,她的婚前初恋,陈家太子爷陈期至面色冰寒,俯身靠在她耳边恶劣道:

“求我,说你一直爱的人是我,我就大发慈悲帮你。”

顾抒微冷嗤一声,转头就走。

/

顾抒微醉心科研,家中破产后仍过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与原先没什么不同。

直到偶然间重新遇到储峥,那个差点就是孩子他爸的男人。

他穿简单的浅色短袖和牛仔裤,五年时间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恍惚间还是当初那个清隽少年。

——就是好像混得也没多好。

顾抒微心中畅快,只觉得这狗男人活该!

她稍稍使了点美人计,这傻小子就又上钩了。

一夜荒唐后,她正准备一脚踹开储峥以解心头之恨。

对方珍之又珍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不舍道:“我先回去给顾淘淘做早饭。”

她都没来及问顾淘淘是谁。

上班时就在学校领导的引荐之下,见到了身为杰出校友、科技新贵的问正生物储总。

储总西装革履,芝兰玉树,温柔地含笑看她。

正是那个今早她没能如愿踹上一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