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翕闻扣响余君药的房门。

等了半分钟,对方才过来摁下把手。

应当是刚洗完澡,从她的屋内扑出沐浴露的清香。

余君药只开了一条缝,有些警惕地望着深夜敲门的崔翕闻。

崔翕闻见她防备的样子,挑了挑眉。

考虑到现在自己仍是戴罪之身,他没有多说什么,简单转达阮斯若的意思,说想要对她正式道歉,以及杨晓琴愿意做一个月的志愿者来弥补自己因言语不当对余升允堂造成的不良影响。

余君药抿唇,因为思考,她掩住房门的手不自觉松开,露出保守的浅杏色长袖长裤睡衣。

崔翕闻看了一眼,便礼貌地转移视线。

她说:“这件事本身就和阮小姐无关,她不需要和我道歉。”

至于杨晓琴,余君药还需要想一想。

崔翕闻尊重她的个人意愿,说:“你自己决定就好,如果需要,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

余君药点点头,说:“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好了,我去加她,告诉她不必在意。”

崔翕闻却说:“我没她微信,明天早上我让助理转发过来。”

余君药点点头,说“可以”。

她知道阮斯若道歉,亦有崔翕闻施压的成分在。这个时间点还过来告诉她处理方案,崔翕闻的态度余君药看在眼里。

想了想,她又礼节性地补充一声:“晚安。”

说完这些,余君药便准备关门了。

崔翕闻却慢悠悠伸手,抵住了她的房门,似乎没用多大的力道,但这扇门开阖的权利显然已经移交到了他身上。

余君药不解,抬头看他。

他穿浅灰色的睡衣,平日里被衬衫藏得严实的鲜明锁骨,此时也能窥见一角。再往上,是凸起的喉结。

崔翕闻低头看她,眼皮因此微微低垂,丹凤眼的双眼皮褶皱便更加明显了,从走势到深度无一处不彰显女娲的良苦用心。

大约是在深夜,他说话的样子带了几分慵懒散漫,嗓音也有些沙哑,他说:

“想再请问一下小余大夫,我的认罪状况还算良好吗?”

余君药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轻声说了句:

“无罪释放。”

说完,趁崔翕闻不备,她用力地关上了门。

门外,崔翕闻站了片刻,才无声回到自己房间。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小余大夫有时候说话蛮有意思的。

/

或许是因为调整生物钟的原因,第二天余君药起床时没见到崔翕闻。

她照例先带铃铛下楼散步,回来时章阿姨已经做好了两人份的早餐。

余君药想了想,没有等崔翕闻,先吃过后,在出门前给崔翕闻发了消息:

【章阿姨留了早餐,我先吃完去上班了。】

毕竟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余君药认为自己应该遵守基本的礼仪。

她到医馆没多久,崔翕闻有了回复,先是一个OK的手势,然后推给她阮斯若的微信名片。

余君药指尖微顿,点了添加好友。

对方几乎是瞬间同意的,余君药还没组织好措辞,看到和阮斯若的对话框已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余小姐,实在对不起,理应我主动联系你的。】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我母亲来你们医馆闹事,对此我无可辩驳,实在羞愧难当,如果方便的话,想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当面和你道歉。】

【我母亲今天也会到你们医馆跟大家道歉,她希望可以通过做志愿者来弥补昨天自己言语上的过失。】

如果撇开杨晓琴,其实余君药对阮斯若的印象很不错。

落落大方,坚韧独立,有一份优秀的、并愿为之奋斗的事业。

此时此刻感受到对方态度的诚恳,余君药打字:

【阮小姐,作为非知情者,你无需道歉。今日我主动联系你,也是想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介怀。】

【至于你的母亲,由于她昨日所为是当着大家的面,言语难免也冒犯到了我的前辈和同事,因此我无权一人决定是否接受她的道歉,会让我的同事来考虑需不需要让她做志愿者。】

阮斯若很快回复:

【应该的。】

【余小姐,你真的是一个宽容并且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如果有机会能见到你,我再向你致歉。】

余君药跟她道谢,和这样的人沟通心情也不会太差。

她放下手机没多久,有小护士来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昨天那个背Birkin的阔太又来了:

“她今天看上去丧眉搭眼的,穿的也很朴素,还说想当面跟君药姐你道歉。”

余君药神情淡然,问小护士:“昨天在门诊大厅的护士,除了你还有雅晴和秋秋对吗?她们今天没调休吧。”

小护士点头,有些不明所以,说:“对呀,现在也都在楼下呢,怎么啦?”

“昨天她在大厅闹事,给你们添了麻烦,她最应该跟你们道歉。那你们三个就代表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决定要不要接受她的道歉,以及要不要让她做志愿者,我就不下去了。”

“哇!君药姐,你好好!”小护士感动道,然后又忍不住嬉皮笑脸:“那我接受她的道歉,但是要她把她的包送我。”

余君药也笑:“做梦。”

小护士走后没多久就在微信上告诉她:

【她态度还行,我们就接受她的道歉了。一个月志愿者一天也不能少,我们怕她在前面口无遮拦冲撞患者,就让她去药房给打包好的药装袋,明天闭馆了,就让她去后院帮忙。】

余君药刚回复一个“好”,她父亲敲门让她过去。

她以为也是为了杨晓琴的事,有些苦恼该怎么跟父亲说,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才起身。

隔壁诊室。

余枢启来余升允堂上班,林嘉翊自然也在。

他深色毛衣外穿了白大褂,坐在余君药父亲的座位上使用电脑——大约是在帮忙整理病例。

察觉她进门,抬头对她和煦一笑。

余君药对他微微点头,然后站在原地等待父亲的盘问。

余枢启看了她一眼,收起家里的慈父模样,他在医馆总是瞧着不怒自威,他说:

“听说你为了让一个患者配药,让药房谎称有过期的石斛?”

余君药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她诚实地点点头,说“是的”。

“看他挂号的时间和病情,应该最近又来过一次了吧,你怎么处理的?还是跟他说有过期的药材?”

“没有,他的身体情况有改变,我换了方剂,没有再用石斛了。”

余枢启点了点头,先俯身提醒了林嘉翊什么,然后才重新看向余君药:

“你想为患者减轻经济负担,换方子、帮忙申请医疗补助,甚至想直接给患者打钱我都不拦你。但以后不能用这种理由自作聪明,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拿来做文章,帮你拿药的药师和整个医馆都会受你牵连。”

余君药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做法的不妥,的确如父亲所说,要是中途除了什么意外,她自己先不提,很有可能让无辜的同事蒙上职业污点,甚至让医馆也陷入非议。

她惭愧地低下头。

余枢启没有放缓脸色,继续冷声道“这个月你的绩效扣光,有没有意见?”

余君药摇摇头,轻声说:“没意见。”

余枢启:“没意见就出去。今天是闭馆前最后一天,做好整理归档工作。”

余君药默不作声,点头离开。

等诊室的门被合上,林嘉翊才温声开口:

“老师,师妹也是一片善心。”

余枢启又何尝不知,但还是冷哼:“她就是自以为有点水平,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嘉翊笑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余君药的样子。

也是一个快到新年的凛冬,那时她远比现在骄傲。

那时候他还在读本科,学的是临床医学,余枢启是《中医学》这门课程的老师。

当时他对中医兴趣并不高涨,期末将近,有时会在课上做药理或者诊断的题,余枢启也很少管这些。

直到最后一节实验课上学针灸,气氛很轻松。大家在仿生模具上扎的歪歪扭扭,同学之间互相练习哀嚎一片。

余枢启一面失望摇头,一面又忍不住说:“我女儿扎的不知道比你们好了多少倍。”

有人问:“余老师,您女儿也学中医啊?”

余枢启便骄傲地说了女儿大学的名字,那是全国最优秀的中医药大学。

还说:“她已经会把脉和开处方了。”

林嘉翊也不知为何,就是记住了余老师有个会把脉的女儿。

那节课之后没多久,他就和几个男生在食堂见到了余君药。

她好像是已经结束了期末考,来学校陪父亲吃饭。

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表情又清又冷,整个人像是雪做的。

林嘉翊的几个同学赶紧凑了上去,一方面,只要余老师在食堂见到自己的学生就会请吃饭,这是他的规矩,另一方面余老师的女儿瞧着真美,他们都蠢蠢欲动。

他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独自买了饭才和同学们一起,跟余老师一桌吃。

和余老师的女儿是斜对角,隔着最远的距离。

余枢启大方地给每人买了三荤一素,还打趣:“嘉翊来晚了就没了哦。”

他只笑笑,没说话。

有一个同学对余君药主动开口:

“妹妹,听你爸爸说你会把脉。”

余君药反应淡淡,眼皮未抬,只说了一个“嗯”字。

那人却来了兴致:“那你帮我看看呗,看看我的脉象怎么样。”

林嘉翊看见她先看了看身旁的父亲,然后在余枢启鼓励的眼神下,示意那个男生坐过来,再把手伸出来。

这方吵闹的食堂就成为了她小小的诊所。

余君药搭脉的样子沉稳而专注,动作跟书上一样标准。

林嘉翊也没发觉自己一直在看她。

因为周围杂音大,她的速度慢些,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字:

“实脉。”

那个男生又让老师来验证,还说“不许帮您女儿作弊!”

余枢启点头,仔细把过后,说:“的确是实脉。”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牛逼”。

有一就有二,其他人也纷纷让余君药把脉,她便一个个接过去,像个专业的小医生,但除了脉象的两个字,别的一概不说。

有些人会让余枢启再验一下,有些人不会。但是但凡经过余枢启的手的,结论都和她一致。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微微扬起嘴角,流露出少许骄傲的少年心性。

林嘉翊觉得,这时候的她比刚刚远观更美。

到最后,一桌五六个人男生,只有他没有被余君药把过脉。

他的朋友怂恿他快上,说林嘉翊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少女也朝他看来。

林嘉翊只是笑,温声道:“不了。”

他怕过快的脉搏,暴露出自己刚刚才生出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说自己没有阮斯若微信的崔翕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现男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