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继续录制。

江识野最近忙着恶补三年错过的编曲技术和音乐风格, 没怎么出镜过。

但夏飞烦死他了。

这倒和那次阶步唱歌没啥关系。

夏飞认识太多唱功好形象好却不能火的人,所以即便小小地惊艳了他一把,他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他是明星, 江识野是素人,他们有阶级的差距。

他要始终保持一个温柔大度的形象。

就像江识野和岑肆的CP热度对自己产生影响,但言论团队会处理,他自己始终要泰然自若,不能打乱“暗恋”的节奏。

暗恋是暗恋, 不是舔。行为过头了反而会掉粉。

他烦的是, 自打唱歌那晚后,

江识野就对岑肆有点“舔”了。

以前还挺正常, 这一期节目开录, 出镜不多, 每次一出, 眼睛就长在了岑肆身上。

那天吃饭时, 这厮还故意在镜头前主动握了下岑肆的手。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在岑肆心中的存在感只会越来越低。

而这天恰逢陈醉生日。

民谣女王去世已然五年,还是有不少文青老粉们不忘纪念她。夏飞虽然觉得陈醉不是自己这个年代的人, 但他在娱乐圈内部浮沉多日, 曾听过一个流言。

关于陈醉和岑肆。

有些事看上去毫不相干, 但真有心把它连起来时, 就会发现其中关系明显。

比如岑肆那双眼睛和陈醉长得一模一样。

而陈醉生日前一天, 岑肆也确实给节目组请了假, 并没有回庆市别墅。

这下夏飞彻底懂了。

这天早上, 他便发了个长微博, 用五百字声情并茂地瞎编自己是多么爱听陈醉的歌,陈醉又是如何指引自己追梦的。

再让团队买个“夏飞发长文纪念陈醉”的热搜。

他们团队从不买空降前排的热搜, 一般买到十几位,再靠自己的流量把它顶上去。

再见岑肆时,热搜就已经爬到了第五位。

不过岑肆没看手机。

他看上去有些感冒,一上车便开始睡觉。

下车到头疗馆时,热搜又爬了两位。

但岑肆似乎更困,头发睡得飞乱,下得极不耐烦。

“四哥你不舒服吗。”

“嗯。”岑肆揉了揉鼻梁,很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拍戏累的,他越来越摸不准自己的身体状态了。

上午撑了会儿,到中午吃饭时他实在是受不了,也不吃饭,直接找到江识野:“僵尸,能不能找个房间让我睡觉。”

本想找个理由解释两句,不想江识野立刻说:“好,你去我房间睡。”

其实就是岑肆之前睡过的那个小房间。吕小鸥来了,江识野自然就卷着铺盖把客房腾给了她。

不过说“我房间”听起来的意味是不一样的,岑肆揉着后脑勺笑了下,重复:“嗯,你房间。”

江识野看岑肆脸就知道他这会儿精神状态极差。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不动声色地把岑肆带进去。

岑肆往沙发上栽,陷进一股江识野的味道里:“你别进来,”

江识野很乖巧,立马说好。

但两分钟后,他就飞速去找吕欧:

“走,去给他把脉。”

“你确定要我吗?”吕欧非常惶恐,边上楼边问。

江识野点头。

吕欧皱眉:“把脉本就摸不出具体啥病,你知道我又是个超级业余。而且中医得望闻问切,我前面都不做,这有啥意义呀……阿野,你不要看电视剧里那些太医随随便便把个脉就啥都知道了,我是……”

“我知道。”江识野打断,“没让你诊断,但身体好还是身体差你能摸出来吧,我就想知道这。”

吕欧睨他一眼。

这其实不用把脉都看得出来。

走到房间门口,江识野脚步又停。

转身,去客厅拿起吉他。

“你拿这干嘛?”

江识野没回答,另一只手握着门把:“进去吧。”

两人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很安静。

岑肆如出一辙弓着背侧躺在沙发上。好在面朝外,两手一只伸着一只垂着都搭在沙发缘。脸往下深埋,看上去已经睡得极沉,但唇白如纸鬓角凝汗。

江识野敛着目光,把琴颈握得极紧。吕欧也因这过于苍白的睡相轻啧一声。

他有些犹豫,侧头看向江识野。

后者微点头示意。

于是吕欧蹲下身来。

又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岑肆瞬间被惊醒。

他皱着眉微睁开眼。黑色的流光隐在细长的双眼缝隙里,和吕欧四目相对。

“干什么。”

声音又哑又冷,裹着极重的防备心。吕欧还没伸出去的手顿住,做贼心虚被吓到。

“是我。”旁边的江识野蓦然盘腿坐在地上,架着琴,轻描淡写道,“你睡,我给你弹琴。”

岑肆的脑袋动了动,极力辨别另一道声音,另一个人影。他困意浓重的眼睁大了些,垂着的手指轻轻往里蜷,像是要去抓一缕风。

江识野的手本要按琴品,现在又先去拍了拍那只手。轻声:“睡吧。”

这次是他和岑肆四目相对。

窗帘遮住阳光,他坐在地上架着吉他,像漂泊的吉普赛人,给圣坛上的神祇奏唱。虽然他没唱,但吉他的滑音不紧不慢悠扬舒缓,宛如裹着月影触碰礁石的波浪。沙发上的人目光迷茫,蒙着一层雾,但睫毛轻轻颤动,又把雾拨得清亮。

江识野忍不住躲闪目光,望向琴弦。

眯起来的眼睛像琴弦,勒得他有些手烫。

吕欧眼睁睁看着岑肆迷迷糊糊的,又渐渐把眼闭上了。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得越来越缓慢均匀,甚至合上了这首《拐角月亮》的节拍。

他惊呆了。分不清到底是琴声还是江识野那句“睡吧”,更让人觉得温柔。

“吕欧。”温柔没了,没有感情地叫名字。

“……哦。”他回过神,在惊愕之中达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在吉他声伴奏下,给影帝把脉。

“你……”把岑肆的手摆正到沙发上,两指轻轻地搭在腕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对江识野说,“太他妈牛了吧。”

江识野边弹边回,坦然自若:“我上次给你说过的,他这会儿意识是乱的,根本不认人。”

不不不,这不是意识混乱的问题。

是你在哄人睡觉的问题。

吕欧越想越觉得刚刚的场景诡异,江识野莫名其妙弹起了琴,岑肆莫名其妙就又睡了过去,整个过程像在驯服一种动物,一种行为艺术,达成荒谬的默契,把他都隔绝在外。

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想了,岑肆脉沉而弱,他的手指得用力下压,专心凝神。

幸好岑肆似乎被琴声催眠到深睡,毫无感知。

琴声减缓,吕欧表情愈发严肃。

江识野弹了一会儿就停了,他先看着吕欧,最后索性还是盯着岑肆看,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去擦一下他脸上的汗,但吕欧突然站了起来。

江识野也站了起来。

“怎么样。”

“出去说吧。”吕欧揉了揉头发,“阿野,我们出去说。”

然而出去后他没开口,在客厅的一堆头皮按摩爪里挑挑拣拣,也不知道在挑啥。

过了会他才说:

“阿野你知道的,本来光诊脉就看不出啥,更何况让我来,我啥都看不出。”

“嗯,”江识野宛如没听见他的话,“那你看出啥了么。”

“……”

吕欧看着他,抿了下嘴,

“我感受到的你绝对也能看出来,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做这事。”

江识野靠着墙,竖拿着吉他,指腹深深地陷进坚硬的琴弦里,勒出蔓延的白色。

没什么侥幸心理了。“很严重吗。”

“有点儿。脉沉无力,脏腑虚弱。”吕欧若有所思,又顿时了然道,“难怪他会退役啊,原来是病了,可惜了……你说他为什么不说因病退役呢,白白被骂这么几年。”

江识野只问:“有多严重?”

“我不知道。”吕欧很谨慎,不说任何半吊子的推断,“干扰脉象的因素太多了,饭前饭后它都会不一样。他身体差是真的,但反正一直在治嘛,还有精神参加综艺,应该不要紧。”

“可他一直在吃药,为什么还会这样。”江识野都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喃喃自语,皱起眉来,“吃药还脉沉,那药的作用是什么。”

吕欧觉得江识野有些奇怪,搞得气氛凝重,他笑了下:“啊呀医生思考的问题你在这纠结干嘛,那你还车祸失忆了呢,你不更奇怪吗。人各有命,不要太关心明星的私事——我擦,阿野你是哭了吗?”

江识野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

他一直有点“红失禁”症,耳朵和眼睛,很容易因为情绪起伏变色。

其实他情绪没有脸上表现得那么过激,但失禁嘛,就是他也不知咋回事,明明觉得没啥波澜,五官却很抢戏。

不过被吕欧这么一点,红色又尽量散了。

“阿野你这也太夸张了。”吕欧很讶异,忙用了个更轻松的语调,“共情能力太强了吗,搞得像岑肆要死了一样——”

“吕欧。”

“怎么。”

“我喜欢他。”

“?啥?”

江识野揉了揉后颈,尽量轻描淡写:

“我喜欢他。”

啪,吕欧的爪掉了。

按摩爪。

不过他觉得掉的是自己吃惊张嘴后的下巴。

“我擦???”

十分钟后,吕欧的惊愕并没有因为江识野讲述他的回忆而减缓。

“不是,你确定这是喜欢吗?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gay的?阿野,你不会只是在猎奇吧。”

江识野淡定解释:“我可能一直是gay,只是因为易斌,我总是在逃避这回事。”

吕欧不信;“但以前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没找对人吧。”

吕欧激动:“那现在怎么知道就找对人了?!”

“我不知道,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而且那天……”江识野凑到吕欧耳边,说了个悄悄话。

说完他的耳朵红了,吕欧的眼睛鼓了。

“我擦!!!真的假的!”吕欧彻底懵了,像一个泄气的皮球。

“好吧,生理反应骗不了人……我错了,以前竟然不信恐同都是深柜。”吕欧搓着脸怀疑人生。“也对,以前我们看片儿你都不感兴趣……卧槽啊……”

搓了几分钟,他总算勉强能接受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又皱眉:“可那是三年前,你现在还喜欢他?还是你喜欢三年前的人?”

“一样的。”江识野说,“三年前和现在,应该都喜欢。”

又是一个淡定陈述句。吕欧一副被饭噎了的表情。

江识野给他看了下《索性》的歌词。

里面暗示明显,他又认了。

“那他知道吗,这些歌。”

“知道。”

“然后?”

“没然后。我18岁那性格也不可能给人告白,可能就写歌玩玩。他又是直男,多半就这么心大的过了。”

“他直男?这你又是听谁说的?不是说他是gay吗。”

“那是谣言。一个运动员,老爸又是gay,你觉得会和男人谈恋爱吗。”

“也是。”吕欧陷在各种信息量里有点迟钝,但总觉得路有点偏,“不对啊阿野,我记得岑肆一直都挺喜欢逗你,对你挺好啊,你确定他不喜欢你?”

江识野平静的表情下难得泛起一丝波澜,最后只说:“我又怎么猜得他是怎么想的,他可能对所有人都是这种,反正当时错过了。”

“阿野啊。”吕欧跟不上江识野的逻辑,自己缕了缕,“咱就是说,会不会有一个可能,是你和他谈过恋爱的?这样也能对上之前那个前男友的谣言……”

江识野瞥他一眼,又垂眸:

“没有,我问过他,他没谈过恋爱。”

而且如果谈过,以自己的性格,绝对不会分手。

“噢。”吕欧点头,也觉得这个想法太扯,“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找个机会给他说。”

“我擦?现在?”

“也不急是今天,反正就近找个时间。”江识野的口气宛如是预定个网上会议。

“你不是说他是直男吗。”

“嗯,但我还是得给他说。”江识野微眯了眯眼,“不然又错过了。”

如果说失忆让他学会了什么,大抵就是把握当下珍惜当下。

保不齐以后会忘记什么,只能确保现在不留遗憾,自小到大他都喜欢憋着,但有些话真的不能憋了。

而且那天在房车,岑肆说的是“我没谈过,我一直都想再想到你”,这话赐予了江识野无端勇气;今天他看着他在自己琴声里入睡,勇气便化成了迫不及待的坚定。

吕欧感觉江识野魔怔了,想到自己的妹妹,内心草泥马滚过的酸楚,“可岑肆现在是明星。”

“不管了。”

“……好吧。”吕欧认了。蓦然想起当年12岁的江识野因“少年为救女孩,孤身勇斗疯犬”登上枫城社会新闻。记者采访他,问他不怕丢掉自己的命吗,江识野说的是:“我没什么丢的。”

记者在报道里称赞他小小年纪就英勇无畏无所顾忌。直到很久以后,吕欧才渐渐理解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不是想说自己无所顾忌,而是说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不管不顾,每迈出一步都是争取,每一次取得都是珍惜。

所以恋爱也是,会无所畏惧地去争……吕欧沉浸在江识野给自己灌的鸡汤里,灌了半天他的逻辑突然一拧,意识到一个问题——

岑肆没谈过恋爱。

那游戏里他说的同居接吻的人,又是谁?

“吕欧。”江识野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沉思,拿着手机,问了一个和前面完全不一样的问题,“你知道以致的创始人是谁吗。”

以致是国内顶级的互联网技术公司。总部不在京城而是枫城,吕欧小时候常听人说以致创始人是枫城首富。

“不知道,不是说姓陈吗。怎么了。”吕欧探头看向江识野手机,屏幕停在微博热搜上,第一位是“陈醉”,第二位是“夏飞发长文纪念陈醉”。

“啊,今天是陈醉生日来着……”吕欧想起来了,“夏飞竟然也喜欢她?你们唱歌的都一个风格吗。”

“不是。”江识野皱着眉,点开第一个热搜。

热门微博是一陈醉老粉发的长文,发布时间竟然是在五年前。不知怎么又被考古挖了出来。

长文讲述了陈醉波澜壮阔戛然而止的一生,最后提到她隐婚生子,淡出圈外。

在这位老粉的讲述里,陈醉最终是嫁入了顶级豪门,十分幸福。老公是做互联网的。陈醉与其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搞投资一个是运动员。

这其实都不是重点,基本算是过期八卦。

江识野最近却对豪门和运动员这些关键词异常敏感。

以至于文里没有提到具体是哪家互联网网站,只说总部不在首都,他就想到了以致。

“我刚上企小查搜了下,以致的法定代表人确实姓陈,陈酒……额,这和陈醉怕是有关系吧?”

江识野没说话,只拿过吕欧的手机,点开关系图谱。

复杂的企业关系图谱映入眼帘,好几个名字蹦了出来。

江识野呼吸一顿。

有姓陈的。

更多的却是姓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索性》歌词写了啥呢,在第七章 末尾,我知道你们肯定忘了!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