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岑肆随节目组再来头疗馆时, 江识野并不在。

他去录歌了。

陈征说那部网剧是VEC的S级项目,江识野不明觉厉,决定去录音棚录歌。

两千一个棚时, 要把他贵死。

真是追梦赤子心。

天真如他,并不知S级是VEC的边角料项目,他们的重点项目都叫S+。

但毕竟是VEC,哪怕是小网剧宣传曲,编出来的质量都很有保障。主调沉静又很有爆发力, 和《1783》有异曲同工之处, 难怪找江识野替唱。

他自觉这首歌没啥难度,但第一次在录音棚录歌, 通过耳机直接听到自己的声音, 很不习惯。

返听干声*时他都惊了。

自己声音原来是这样?

这么难听?

他怀疑人生, 录音师却非常满意:

“你好厉害, 录音室十个人里九个都会破音黄调, 你竟然唱得这么好,节奏也卡得准,都不像第一次来的。”

江识野听不出是真称赞还是假恭维。

“我再唱一遍吧。”

“这还不好吗。”录音师讶异, “哦, 还没加效果, 听起来没啥生命力, 这正常的。等后期做好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录一下午都过不了。”

这么一说江识野又平衡不少。

他本录了两遍, 最后精益求精, 还是加录了一遍。

离开录音棚, 玻璃门外站着一熟悉的人影。

“阿野哥!”吕小鸥穿着一条法式收腰长裙冲他招手。

裙子很素, 衬得她五官艳丽,皮肤白皙。

真是女大十八变, 小时候出了名的“吕小鸦”现在竟然这么白,感觉都和岑肆差不多。

这个想法一冒。江识野就觉得自己猥琐。

猥琐评判人家的肤色。

更猥琐他竟然拿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比较,仿佛那男人是什么衡量标杆。

“我来接你啦。”浓颜系长相让18岁的吕小鸥穿上高跟鞋也不觉得是假扮成熟。站在江识野面前,恰好矮半个头。录音师当即判断她是他女朋友。

“你俩好般配。”

吕小鸥害羞笑,江识野解释:“没,是我妹妹。”

吕小鸥望他一眼,有些失望地撇了下嘴。

两人闲聊着去坐公交车,一路上主要是吕小鸥讲,江识野听,偶尔嗯两声。

吕小鸥知道他失忆了,江识野和吕欧没对她隐瞒。

但她觉得失忆不是气氛太干的理由。

“阿野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她有些埋怨。

江识野却像才回过神来,耸肩笑了下,好像有些无奈:“是啊。”

他其实是想说话的。

但确实不知道说啥。

吕小鸥愤愤心想,要做江识野的恋人,一定得是个擅长开启话题的话痨才行。

上公车后吕小鸥不小心睡着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转弯时脑袋就歪到了江识野肩膀上。

江识野本在胡思乱想,被左肩的重量压回神。

他微微偏头,看着吕小鸥安静的睫毛和鼻梁,淡淡的属于女孩的清香。

又抬头。

车窗映射的两个人影,仿佛依偎。

江识野面无表情看着。

那次坐SUV去书店,岑肆坐旁边,偏头从车窗看了自己一眼。

女孩儿靠肩膀,竟还赶不上岑肆那一记眼神让人心泛波澜。

完了,我都在想些啥……

公交车在立交桥上鸣笛颠簸,转弯飞驰。

仿佛他的心。

他无比清楚,自己在偏离预定轨道。

回到头头是道。

熟悉的拍摄设备与工作人员扎堆的场面。

一群人中还有阿浪和柚姐。

江识野知道阿浪如影随形,在必要的时候就会现身。很像岑肆的男保姆。

不想现在女保姆也来了。

两人与其他工作人员划开了一小段距离,面色严肃地说着话。

由于表情太过严肃,本打算打个招呼的江识野迟疑了片刻。

于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就顺理成章地挤进了这段迟疑空隙里。

江识野本不想偷听,离两人距离也不近。

但他听力真的挺好,耳朵又不是想关就能关的。

“……我叫了老半天他才有反应,但意识又是混乱的,眼睛也睁不开,我看他那样也没忍心叫了,就任着他在椅子上睡吧。怪我,当时没觉得有啥,晚上看到他还坐在那儿才觉得不对劲,但那时就已经叫不醒了。”

“这个月第二次了吧?”

“对,上次就第一天录节目那次。”

“我就说……淋雨那晚我就开始害怕了。我以为他要睡到下午,结果一大早就起来了,都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我看他和那老同学唠嗑的样儿,真想把他踹回**。”

“补拍强度也大,四哥一直绷着。那两瓶药前两天就吃完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那我再去拿,你四哥真他妈给自己找罪受……对了,那个小蓝片儿,我现在怎么只看到两盒了?当时记得有四盒啊。”

“啊,四盒吗,我一直以为就只有两盒。”

“那是我看错了?药太多了有点分不清量了……”

“阿野哥?”吕小鸥拉了拉江识野衣角。

江识野回过神:“嗯?”

“我们去室内吧,绕过机器,这儿好热。”

“哦,”江识野点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啥时候攥紧,握成了个拳,拇指掐着食指曲起的关节。

他慢慢松开,低声说好。

小王在教岑肆和夏飞新技法。江识野看到监视器里,岑肆和夏飞像开小差的同桌一样窃窃私语,十分火大;看这人桌前还摆着本《生理解剖》,更加火大。

火大到想当场把他给解剖。

顺便看看这人到底得了啥病。

前几天江识野仗着三年前的健康人模板,还以为自己看透了岑肆的伪装。

结果今天告诉他,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影帝还是很有经验,基本上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只有通过他人言论才知道,他不只是生病。

还病得很重。

有多重?

江识野在听到的声音里提取关键信息。

一个月昏迷两次,意识混乱,药很多……

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栗到最后,脑补都已经从吐血漫浴缸转变到白布盖人脸。

他开始做一些未经深思熟虑的举动。

中午照例是一起吃员工餐,岑肆还是坐江识野右边,用左手吃饭。两只拿筷子的手撞来撞去,江识野不仅不躲,反而突然抓了一下岑肆的手。

又迅速松开。

岑肆一惊。

确实没想到镜头睽睽之下,这人如此饥渴难耐。

看来是真要复合了。

“你干嘛。”他明知故问。

江识野一脸压抑不住的悲怆,声音里不掩关切:“你手怎么这么冰。”

岑肆倒回答得干脆:“因为我叫岑肆。”

“?”

“肆……”他拖长压低,发出嘶声,“我是冷血动物。”

“……”

江识野的悲怆顷刻粉碎,眼角微抽。

这人是真他妈病得重。

幼稚病。

神经病。

下午陆陆续续有顾客进来。冷血动物和夏飞要在旁边看小王实操讲解。

江识野本在想这有什么看点呢。直到第一对顾客进来。

这是对母子,儿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岑肆就两眼放光。

顾客都是经过节目组筛选的,江识野一看到少年背着的击剑包,就猜到了节目组的用意。

果然,还没开始头疗,背着击剑包的少年就有些紧张地说:“岑肆哥哥你好,我、我是你的剑迷,一直想见你一面,想、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你指导我一下。”

让成为影帝的前世界冠军时隔这么久再拿击剑,热搜都可以从不同方面想出好几条,岑肆粉丝也会集体尖叫。

实话说,江识野也想看。

不过岑肆的反应是脸沉了沉。

江识野见过他这个表情,在书店两个大伯逮着他时。

下颌线绷紧,周身变冷。

但他又笑了笑:“你多大了?学了多久了?”

“十四岁,学了三年了。”

男孩比江识野想象中年龄小,但身高已然出群,大抵学击剑的人都身材修长,如一根挺拔的小松。

但岑肆自然还是比他高不少,站在他面前,是一棵成熟的松柏。江识野陡然想到夏飞和岑肆聊天时的场景,略带讥讽地想,夏飞和14岁的男孩一样高。

然后他又被自己恶意的想法吓到了。

最近真的……思绪好多……

“他就是看了你青运会的比赛,完全入迷了啊,第二天就说也要去学佩剑。”母亲笑说,“教练说他很有天赋,刚拿了个区赛第一。”

岑肆笑笑,“挺好的。“他冲男孩轻抬下巴,“来吧,我看看你。”

有备而来的少年带了一对击剑,递给岑肆一把。

大拇指和食指稍屈相对握,剑柄压在小拇指根处,细长的银光仿佛是从筋脉凸起的大手里泻出。岑肆拿起击剑,江识野却莫名比他还久违。

他也看不出岑肆具体是怎么指导测验的,两人没怎么交流,除了手套又没带任何护具。

起初还以为是切磋,然而只看到少年姿势舒展,步伐极大,全力以赴;另一边的岑肆过于老神在在,右手拿剑,左臂松散垂着,步伐气定神闲地往前迈几步,往后退几步。

但他表情很认真,眼尾挑成锋利的弧度,侧脸冷峻,宛如在注视一个强劲对手。即便他的动作更像个老头教练,散步一样移动着,引领少年攻击自己又快速格挡,偶尔也伸长右臂,挑刺向少年身体。

头疗馆很安静,剑刃碰撞的声音很快,银光重叠,迅速果决,疾风骤雨。

直到岑肆的声音湮在里面。

“你在怕我吗。”

少年一愣。

“不怕。”

“那犹豫什么。”像疾风骤雨里的提琴声,令人沉下心又悬起心,“距离。”

少年一咬牙,突然猛冲向前,跨出一个更坚定的试探步。江识野看到两人的双臂都在快速推拉。

都不知道结束的。

少年似乎有些丧气,先自我反省:“我还是太紧张了。”

“不是。”岑肆很直接,“基本功太薄弱,练少了。”

一旁的母亲不赞同,自己儿子苦练三年怎么就得到“薄弱”的评价,她说:“他在你面前放不开,也找不到感觉。岑肆老师要不看看下他区赛的视频,再指导一下?”

岑肆拿过手机。

没看多久,他便问:“这是你老对手吗。”

少年回答:“是。”

“那你表现像对待新对手一样。”

母亲说:“这孩子风格偏谨慎。”

“不,就是胆小,太保守。”岑肆还是很直接,他把视频进度条拉到某秒,“你没有主动意识,你看,这,还有这,一直在相持距离里呆着干嘛?破坏对手距离时太犹豫了。时机、距离和节奏是击剑三大核心,你距离把握不好时机就会被浪费。归根到底是你对自己的步法不自信,没有一个抢主动的意识。这就是要练的。步法训练很基础枯燥,但它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东西,决定你的上限。”

“四哥好凶啊。”

“确实。”

小王和小白悄悄嘀咕道。

江识野知道那不是凶,只是岑肆一沾上击剑有关的事气质就变得很冷,说话不咸不淡的就像在训人,这和他平常那副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样子确实不太一样。

“其实你擅长防反*的话,可以学学这样劈刺,在没有身高优势的情况下会更快一点。”岑肆用手势粗略比划了下。

少年似乎没太懂。

岑肆便看似随意地拉了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人,把击剑塞给他。

“你刺,”又转头对少年说,“你把你击剑给我,看我怎么做的。”

江识野握着击剑,像个意外中奖的骑士,一脸懵。

刺……

刺哪儿啊?

我不会啊……

然而岑肆仿佛他是他队友一样,拿着击剑指了指,催:“来。”

众人目光睽睽。

少年视线炯炯。

岑肆表情淡淡

江识野心有戚戚。

算了……江识野看着对面的人,护手盘后的手指情不自禁动了动。

他有点移不开目光,感觉注视的不是岑肆,而是是前世锦赛冠军,昔日公认的天才少年。

刺冠军,刺天才……这么一想,这个举动还是挺爽的。

于是他描摹着记忆里岑肆拿着撑衣杆的姿势动作。

伸手。

那一瞬他有一种肌肉记忆,从手臂蔓延开来,但他想快点结束自己的尴尬,所以出手莽撞速度很快,肌肉记忆也迅速滑走,变成猛然往前的瞎刺一通。

要多业余有多业余。

嚓——

击剑猛然碰撞,江识野不知岑肆是用什么姿势格挡的,但距离拉近,剑光交错,他们的视线也在炸开的银光里交汇融合。

双剑摩擦,目光也顺着细长的剑刃蔓延拉长。

江识野呼吸一滞,头重脚轻。

前几天他还觉得岑肆穿西装演戏帅到没边。

现在又想,狗屁进娱乐圈不可惜。

这人就应该在击剑赛场上。

就在他发愣之际,手臂一缕尖锐又冰凉的触感。

岑肆手势都不知怎么变的,击剑轻快地劈了过来。

这种冰凉就像贴过来的是他的手掌,让江识野一激灵。

他确实也小小激灵了下。

随即看清岑肆的表情。

偏着头,眉心轻皱,微微眯眼,好像有些疑惑。

这个表情很生动,像只跑着跑着就把猎物跑丢的猎豹,江识野的手臂由凉转热。

那一瞬,他确定自己在偏离的轨道上找到了终点。

“好帅啊。”一旁拿手机录像的少年叹。

岑肆还是有些疑惑的表情,心不在焉说:“大概就这样。记得,击剑是持械运动,胜负只在毫秒。想得少,动得快的人就能赢。”

想得少,动得快,听起来像废话,却是他不长的击剑生涯里的制胜法则。

少年记住了。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输过一分,输过一局,但自14岁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以来,从未输过一场自己的单人赛。娱乐圈夸夸其谈他的颜值,只有运动员才知道他的地位,是国内体坛史上真正意义胜率百分百的传奇,哪怕转瞬即逝。

他憧憬道:“岑肆哥哥,我希望以后像你一样。”

岑肆看他一眼,难得做出了一个温柔的举动。

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你以后的路比我长得多。”

后来母子开始做正事——头疗,岑肆在一旁看着,还是一种疑惑没咀嚼完的表情。

最后他问江识野:“你这出剑手势怎么这么业余?”

“我不会啊。”江识野回答得理所当然。

岑肆疑惑更深。

确实不像是刻意装的。

但怎么就不会了呢?

以前他为了能在家中练防反,不知让江识野当“会伸手的人型靶”当了多少次。

这玩意儿还能刻意否定吗?

做不到吧?

还是忘了?

这都能忘?

岑肆抿起嘴来,心生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8基本上明白自己心思了,4在怀疑8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终于快到感情阶段的重大推进了,我这慢节奏的……

*干声:录音以后未经过任何后期处理和加工的纯人声,与之相对经过空间性质的后期处理 (如:混响、延迟等)的人声叫湿声。

*防反:防守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