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头疗馆,岑肆的百度百科被人工智能播报的声音分外清晰。

在众人的瞩目和摄像机的近怼下,江识野尴尬地把手机拿出来,退出了那个该死延迟的语音助手。

吕欧其实已经猜到可能会是岑肆了,但真在面前时还是有些惊愕。见自己的手机把江识野窘迫得耳朵有些发红,连忙去拯救:“啊呀这是我的手机,刚刚查了下资料,哈哈。”

他把手机从江识野手里拿过,却见旁边的人有些呆滞。

一直在和岑肆对视。

准确地说,在难以置信地短暂感叹世界真小后,江识野一直被岑肆盯着。

他既尴尬,又惊讶。

不仅是惊讶这人反Flag般参加了所谓的养生综艺,并站在自己面前。

更惊讶他身上明显的变化。

印象里总穿着运动服的人突然一身修身休闲的衬衫加西裤,把本骄恣嚣张的一张脸衬也得有些苍白柔和。像是刻意敛去了锋芒意气,俊美的五官第一次给人斯文败类到矜贵的错觉。

18岁欠扁张扬的击剑运动员,变成衣冠楚楚的演员时,竟连气质都如此天翻地覆。

江识野第一次深切感觉到记忆空白造成的时光更迭感。

而岑肆看上去比他更惊愕。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把目光收回去。

直白的视线,看得江识野有些不舒服。

江识野和岑肆虽是体校老同学,其实不算很熟。

前者学羽毛球,后者学击剑。枫城体校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知名顶尖运动员摇篮,里面贫富差距极大。

岑肆那种既有钱又有天赋的天之骄子型体育生,和江识野这种没钱靠身体素质挤进来,混日子型体育生,是两个世界的人。

为啥被称作死对头,只因一起上过校草颜值墙的巅峰对决,拒绝过同一朵校花的告白,以及岑肆性格欠扁,总爱处处招惹。

江识野不怎么喜欢他。

但好歹也算是打过照面打过架的人,岑肆这什么怪异表情?

认识的人出现在头疗馆,他的惊讶需要缓冲这么久?

他不想被他盯着,脸都有些麻,索性挑了下眉,算作招呼。

岑肆的惊讶更浓。

一秒后,他又蓦然扬起嘴角笑了,浓密的睫毛拓出摇曳的阴影。

像慌不择路地,他冲江识野做了个口型。

四个字,江识野嘴唇跟着动了下才琢磨出来,是——

好久不见。

确实挺久,但这招呼搞得像他俩以前挺熟,明明是毕业就不可能联系的关系。

江识野毫无表情地把目光收走,心想岑肆真是礼貌沉稳了不少。

另一个男嘉宾——歌手夏飞,看岑肆莫名其妙笑了,自己也笑,问吕欧:“四哥也需要查资料吗,你们不认识?”

“认识啊。”吕欧回答,望了江识野一眼。

老认识了。

他作为老板,按照台本第一步走介绍流程,指着技师一号:“这是小王。”

岑肆笑着握手。

技师二号:“这是小白。”

岑肆笑着握手。

……

最后指着江识野:“这我朋友,阿野。”

岑肆笑念:“阿野。”

沉沉的嗓音,他进来后第一次说话,可能是念台词念多了,挺好听。三声的字音调一转,拖着点散漫轻沙的尾音。

江识野呼吸没来由轻滞了下,效仿着小王和小白,也礼貌性地伸出手来。

他的手悬在空中,岑肆竟久久未动,像是犹豫斟酌。

直到与江识野平淡无波到“友好”的眼神对视,他才睁大眼,垂眸,小心翼翼地握住。

大拇指按在手背,一瞬即分。

岑肆的手不热,是一种肌肤的凉。

但江识野却没来由手心儿出汗了。

这人干嘛握这么紧啊……

吕欧边说着套话边引着岑肆和夏飞参观头疗馆。

一群人围着,很有领导视察的感觉。

“……头疗如今越来越受人欢迎嘛,它可以疏通经络……”

江识野走在最后,摄像大哥都在他前面。他微低着头愣神,再一抬头时,“领导”突然在一堆簇拥的脑袋里转过身来,又看了他一眼。

“……活血养神,缓解负面情绪……”

馆内的灯光是不刺眼的暖黄色,照得岑肆的目光也不锋利的明亮,像是划破黑夜的月光。

“还能延缓衰老改善失眠……”

江识野觉得这个对视是意外的碰撞。队伍停了,他眨了下眼,意思是催岑肆快走。

但他眼睛很亮,有股纯劲儿。配合着右眼尾一条疤,眨巴几下时,又显得有些钓。

岑肆像接到了一道雷,炸得他头昏脑涨,他低头再次轻笑了下,揉了揉后脑勺。

夏飞站在岑肆旁边,仰头问道:

“四哥你在笑啥?”

夏飞长得很秀气单纯,五官属于歌手里相当上乘的精致,脑袋只能到岑肆胸口。

“没什么。”岑肆耸肩,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这儿比我想象中热情。”

岑肆和夏飞去做头皮检测、换衣服。

头疗要按摩肩颈,通常都是把衣服脱光拿长长的大浴巾一裹。但考虑到节目不能太过卖|肉,两个嘉宾还是换上了轻薄宽松的理疗服。

这营造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效果,反正穿着一身黑色理疗服的岑肆边扣扣子边出来,领口半敞时,江识野感觉那些女编导呼吸都顿住了。

吕欧在他耳边感叹:

“这他妈故意的吧,那个摄像大哥用怼这么近吗。”

江识野没说话,直觉告诉他吕欧说的话已经被收音了。他眼睛往岑肆脖子锁骨那儿滑了一眼就移开了,没心思研究这人身材。

以前被称作天才运动员的家伙,能差到哪儿去?

接着夏飞出来。

他是一套白色的理疗服,小鸟依人地站在岑肆旁边,体型差更加具体。

吕欧又向江识野吐槽,这次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阿野……我感觉这夏飞是个0。”

江识野睨了他一眼。

吕欧知道江识野十分恐同,提前预告:“真的,我男同检测器,我就感觉这馆内有股gay的气息,多半是他。”

江识野轻嗤了一声:“你可真行。”

“反正你注意点儿吧,”吕欧对夏飞的印象一直不好,猜测得也愈发肆无忌惮,“他这种小0,就喜欢你和岑肆这款,气质很A的高个直男大帅比。”

“神经。”江识野骂吕欧。

然好巧不巧,嘉宾挑头疗师时,夏飞真指着江识野:“我想选他。”

节目组的镜头瞬间聚焦过来。

江识野和夏飞对视一眼,并没有感觉到吕欧所谓的“看上”,反而莫名有股敌意。

“我也想选他。”岑肆迅速跟着来了句,没看江识野,就对夏飞说话。

夏飞立马抬头,笑着改口:“那四哥你来。”

“……”江识野不知他们为何演起孔融让梨,只觉把自己扯进来,挺烦挺尴尬。

导演组凑近,征询:“那你愿意给四哥做嘛?”

话里却没有让人拒绝的意思,江识野尚未被迫点头,岑肆又率先改口:“算了,不用他做。随便换个人吧。”

语气有些僵硬,甚至有些冷,好像是在顾虑。

四下一愣,不懂岑肆在嫌弃什么。

江识野也有些懵。

Cue了我又反悔,你这啥意思?

18岁的记忆让他还保留着某种青春期的中二魂。他觉得岑肆不是在整他就是在摆架子,脾气一硬,干脆咽下本泛起的犹豫,斩钉截铁:“就我给你做。”

一个素人对影帝说这种话,气氛本应很尴尬。但岑肆一听竟瞬间又笑起来,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眸光潋滟,明显的悦颜。像是刚刚在逗他,或惴惴不安的东西被惊喜地轻松放下。

“好啊,那你给我做。”岑肆说。

准备头疗工作时,江识野去换衣服洗手,有些若有所思。

小时候为了躲酗酒的舅舅易斌,他就天天去吕欧枫城家的按摩店泡着。后来大一点儿了想多个技能挣学费,吕欧爸妈也是心疼他,上学之余就让他在店里当学徒。

前两天他试着做头疗,吕欧还夸他手没生,“失忆这几年你不会给人按摩过吧。”

江识野不清楚,只知道这三年他一定常常弹吉他,技术变好了很多。

刚走出房间,迎面就见到岑肆。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员工休息区里,这儿也没摄像头。直到自己的影子靠近晃过,岑肆就瞬间抬眸,江识野才知道他在等自己。

江识野与他坦然对视。

他们真不熟,关系也不好,是算老同学,但不足以私下再寒暄一次,尤其是岑肆如今还是影帝,他们的差距更变成一个天一个地。

但影帝仿佛真犹豫不决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些什么,松垮的理疗服领口之上是流畅的脖颈曲线和冷硬突出的喉结,轻滚了两下,沉声:“僵尸……”

这是岑肆对江识野的专属称呼,瞬间让江识野迈过空白的旧时光又回到体校。

那会儿听到这外号就足以让他翻起白眼,知道岑肆又要来惹他是非。

但如今岑肆锋芒尽敛,又有礼貌,江识野早就对外号免疫,也平和接口道:“怎么。”

就这两个字,他说得平静、毫无波澜,所以听起来冷漠、不近人情。

岑肆表情僵了下,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怔愣了一瞬,江识野便迈步往前走:“走吧,做头疗了。”

意思是不熟就没必要尬聊了。岑肆看了眼他的侧影,不露声色轻叹了口气,意味不明扬起嘴角,有些自嘲。

他恍然——江识野其实并没有热情,只是镜头下的公事公办而已。岑肆本就没组织好的话全部消失,也怕触及雷区,只追上他脚步,开玩笑道:“那你待会儿手轻点儿啊。”

“为啥。”江识野随口问,继续往前走,岑肆略错身于后。

他身材太高挑,总是似有若无笼罩一层影子。江识野听见他仍旧一副如体校时吊儿郎当的口气,没来由骂了句自己:“因为我脑子有病,怕你公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