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之后, 两人又短暂分开。

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击剑比赛的时候。奥运会第7个比赛日。

然而江识野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又看到岑肆了。

以始料未及的方式。

他这晚睡得很好, 梦里还有不灭的奥运圣火,岑肆说什么“我对你的爱就像这圣火”,这么油的话,却让江识野不愿醒来,睁眼都是中午。

他回味了一把, 才念念不舍下床, 手欲拉窗帘。

手机响起。

竟是邹孟原。

之前已经打了好几通。

江识野懒洋洋地按下接听、免提,就听到邹孟原慌张地说:“小野, 阿肆出事了!”

他瞬间清醒了:“怎么了?”

“刚药检结果出来, 他呈阳性。”邹孟原语气沉重。

江识野拉窗帘的手停住。

他太清楚这话的意思, 阳性就是不合格, 深深皱起眉来:“……兴奋剂?”

“嗯, 提供的A样里含有哌替啶的药物成分,应该是他平常吃的那两种药里含有这……”

窗帘拉了一半,很窄的一道阳光从江识野额角滑下, 脸全部埋入阴影, 深沉不解。

他懵了一会儿, 才冷静地开口:“哌替啶一直都是运动员的禁药, 你我都知道, 岑肆不可能不知道。况且, 就算他不清楚自己吃的药里就含有这个成分, 他队医也会谨慎把控才对。他吃药这么多年了, 以前赛前赛后检查怎么都没事儿?”

太不合理了。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奥运会规格最高,国际奥委会还用了什么新的光谱方法分析样本, 技术革新了才检测出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江识野沉声嘀咕:“所以是含量很少?”

“对,其实检验的样本数量和阿肆体内所含的数量都有争议,国击队已经在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上诉了。但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吃药的事儿其他对手都清楚,小野你也知道,一直都是有争议的。”

重病运动员能回归到世界顶级的运动水平,还没什么禁药兴奋剂的辅助,听起来太离谱,“好几个国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直在联合上诉闹,说必须展开调查。阿肆的药肯定也要被拿去送检,如果真有哌替啶成分,别说之前的荣誉都会没收,现在的奥运会……”

“也不应该参加?”江识野讽刺地哼一声。

他算是明白了。

什么质疑兴奋剂,都是解决对手的下三滥手段而已。

如果能用场外原因就搞掉一个,那是最省事儿的。

“嗯。好在今年我们是东道主,还是有些优势,现在消息也还压着,各方都在争取。早上阿肆自己去谈了,后面结果是……”

“是什么?”

“和奥组委各退一步,他说他没时间浪费在检查、听证会上面,以前的荣誉要没收就没收,但奥运会的击剑比赛不是还有一周吗,既然质疑他的药里有兴奋剂,那他这一周干脆不吃药了。”

阳光刺眼到扎心,窗帘猛被紧紧拉紧,江识野背过身来,一直冷静的声音突然有些慌:“哥,那是他治病救命的药。”

“我知道啊,小野,我知道。”邹孟原也叹了口气,“这是他自己想的办法,你快劝劝他吧。”

邹孟原的电话挂后,罗霖马上又拨来了一个。

江识野立马接听:“嫂嫂?”

“小野,你在哪儿呢?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快过来。”罗霖语气焦急,背后是遮不住的争吵声音,“你知道有选手质疑四仔吃的药含有——”

“我知道,然后他就不打算吃了。”

“嗯,你哥不让四仔参加比赛了,所以现在四仔和他吵起来了,你来劝劝吧。”

江识野紧紧咬着下嘴唇。

都让他劝。

可是能怎么劝呢?

这不只是药物里是否有哌替啶的问题,而是岑肆一直都在服用这个药的问题,若真盖棺定论,他八年成绩包括奥运资格都是要作废的。

江识野知道岑肆被陷害了,之前一直相安无事,偏偏奥运会这个当口。可是哪怕岑家或者国家神通广大,用一天检测出药里其实没有兴奋剂,也不能立马证明之前的没有,这要调查起来要走很多流程,好几个国际机构都得参与,七天完全来不及。

要不不吃药继续参加这届奥运会,那是作死;要不就……沉冤得雪后参加下一届?

那也会让岑肆崩溃。

江识野焦躁地挠着头发。

岑肆他们在岑扬的一个公寓套房里。江识野到时最激烈的争吵部分已经停止了,但气氛仍然窒息。

岑扬靠窗低头抽着烟,岑肆站在他旁边,看到江识野后也只是目光淡淡一停,又望向岑扬。

他语气变缓了些:“哥,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之前有时候就忘了吃药,也没事儿。”

“那你有连续一周没吃吗,还是高强度运动的情况下?”岑扬冷声。

“没有,但我对自己有数。”

“你有个屁数!”岑扬怒喝一声,“20岁你在匈牙利也是说有数,然后呢?你在icu躺了一个月!现在你还在这说,岑肆你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儿?”

“就因为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绝对不会再放弃一次了!”岑肆也放大了音量,拳头握紧。“哥,你不信去问祁老头,这药对我真没以前那么重要了,我练了这么多年体育,身体没你想象的那么差了。”

“你身体不差当年怎么快死了?”岑扬说话毫不留情面。

“那我又是这么活过来的?”岑肆反驳,语气激动,“我生病是因为我从小身体差吗?这种中彩票的事儿谁能控制?但我活下来仅仅是运气吗?凯伦斯教授不是给你说过,我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好,第一次手术都下不来。”

“就因为如此,岑肆,”岑扬抬高音量,又突然降下。

他软了声调,望着窗,尼|古丁裹着沉沙的嗓,“我怕了。”

岑肆话口猛顿。

“我真怕了。”岑扬轻声说,“当年的事儿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看你再经历一次。老实说,我一直都不想让你再练击剑,我宁愿你每天坐着躺着养老。是,你现在看上去是很健康很强壮,你偶尔停两天药也没什么影响,但这就能让人放心吗。你不应该瞎折腾了,为着一个奥运会,我不敢赌也不敢冒险了。”

“为什么不敢赌,哥,你相信我……”

岑扬打断:“就因为我是你哥。”

情绪因为这个称谓涨到顶点,岑肆嘴唇颤抖,再也发不了声。

比起岑放,岑肆一直都更听他哥的话,虽然小时候他们总是打架,岑扬叛逆的年龄是岑肆淘气的年龄,但岑肆叛逆的年龄是他们失去母亲的年龄。

陈醉去世时岑肆还没满16,他的生活如此简单顺遂,丧母是无法承担的噩耗,一直不能走出来。

最后却是因为岑扬的一句话和解坚强了。

即便岑扬也只是拍了下他的肩,对他只说了四个字:“像个男人。”

那时他也才21岁而已,岑肆却觉得他比自己年长好多。他和岑扬朝夕相处,却猛然明白从小到大他俩都不一样,自己一直像个天真小孩儿,何尝不是他哥总能独当一面的“恶果”。

岑肆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哥,可是我想赌。你知道我等现在等了多久。你不是一直就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吗,你这么拼,你说我比你好,不就是希望我能成为这种……能按照自己意愿活着的人吗。”

手指轻颤,烟灰簌簌掉下差点儿烫到岑扬的手指。

他是长子。小时候总会有人问岑肆长大后想干什么,却没人问岑扬。

谁都知道他是必须要继承家业的,他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但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有自己想过的未选择的人生,只是无人知晓。他有很多被动,所以对于弟弟的主动,他都羡慕、欣赏,以及保护。

他笑了笑,“四仔,这是个健康层面的话题,别转移到什么人生鸡汤那儿去。你按照自己意愿吃喝拉撒,和你不按意愿生老病死,两者不冲突。”

“……”岑肆暗骂一声靠。

他说不过他哥了,干脆拉长语调:“岑扬同志,我身体真挺好的,比你都好多了。你去问祁老头嘛,这他妈都六七年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嗯,我就是不信。我知道你等奥运会很久了,但身体是最重要的。你别那么自私,就算不为了我,为了小野——”

“那要不江识野来做决定吧。”

本沉浸在兄友弟恭场面的江识野:?

兄弟俩转头看着他,岑肆说:“僵尸,如果你担心我身体,不愿我比,我就不比了。”

“如果你相信我,”他又瞟岑扬一眼,“那别人都拦不了我。”

四下寂静,江识野与岑肆对视着,岑肆面无表情,他也毫无表情。

然后眼底情绪沉浮,无声胜有声。

江识野21岁恢复的记忆来了个七年之痒,搅乱他的脑海。

他想想起他在病床前的痛苦,却只想起他迷糊间问奥运会是否开始;他想想起自己害怕失去他的担忧崩溃,却只想起体校讲奥运会的意义,是梦想巅峰,是团结人类,是和平年代的战争,是岑肆八年前的遗憾和如今的咫尺之遥。

他忍不住无奈地轻笑了下,心想自己果然是喜欢了个自私鬼,毫不留情地把责任推给了他,好像让他来为他赌注人生的牌局,殊不知只是利用他早就看过他扔命运骰子的孤注一掷,明白他也不愿错过他的临门一脚。他们同心同意。

他久不回答,罗霖轻轻拉了下他,小声道:“太好了小野,果然还是只有你能劝四仔……”

江识野闭上眼,把岑肆轻轻扬起的嘴角一并闭上:“哥,嫂嫂,我们还是相信他吧。”

罗霖花容失色。

岑扬面不改色。

“他如果又不争气地病了,这次我自挂东南枝,保证比他先进医院。”江识野睁开眼如此说道,瞪岑肆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后者抛来一个飞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最后一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