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又开始各忙各的, 岑肆紧张备战,江识野彩排开幕式。

虽也算是个见识多广经验丰富的明星,但奥运会开幕式的规格、意义、关注度, 都不是江识野以前那些活动所能比拟的,排练流程非常繁琐苛刻。

好在他也乐在其中。这种借助灯光和科技的大型文艺汇演豪华壮观,光是排练他都看不够。

作为开幕式里最大的“流量明星”,演员们看到他也总会要个签名来张合照,保洁阿姨都会多看一眼。

但很快大家都发现, “江总”一如传闻, 平易近人中又带着寡言疏淡,似有若无透着股冷酷。

连和他要一起表演的——一名年轻有为的钢琴家, 都很少见江识野笑过, 心想可能是离了婚的原因。

同时他也有些羡慕这种顶流, 男粉女粉都多得出奇。

比如这天, 他和离婚人士一起离开彩排现场时, 突然冒出了个美女,身高肤白,二十来岁。

她直接扑过来把江识野抱住, 一声“阿野哥!”把钢琴家吓一跳。

神奇的是, 江识野也没推开她。语气温柔到钢琴家兜里的手指又一翘。

“等很久了吧。”

“确实有点儿久了, 快点, 你也等不及了吧。”美女说话暧昧不明。

江识野笑笑。

钢琴家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粉丝。他更目瞪口呆了, 眼睁睁看着江识野作别后就跟着美女上了辆车, 嘀咕:“这人男女通吃吗……”

车上, 江识野问美女:“保密了吧。”

“放心。”吕小鸥回答, “保证让你悄悄咪咪顺利进入奥运村。”

她从包里拿出来张记者准入证,递给江识野:“阿野哥, 你自己可要捂严实点儿。”

江识野换上印着奥运五环的工作马甲说:“放心。”

吕小鸥现在是家独立媒体的体育记者,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

她们团队刚好申请进入奥运村做采写,江识野联系着带自己混进去。

团队人多,加一个不是难事。但吕小鸥还是问江识野:“四哥干嘛不和你住一起,要住奥运村?”

岑肆这种本土体育明星,家里还有参股产业是奥运会的赞助商,住在外面也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视。

但他还是选择了和大部队一起,如今也进去快两周了。

江识野吐出两个字解释:“禁欲。”

吕小鸥噗嗤乐出声:“这么节约精力呀。阿野哥你看了新闻没,奥运村每届都会分发几十万只安全套,运动员要发泄压力,满足生理需求是常态……”

“知道。”江识野瞥了这傻笑姑娘一眼,老耳一红,一本正经打断,“但那不是给你四哥准备的。”

吕小鸥又笑。

下车后江识野跟着吕小鸥混入采编大部队。他戴着粗边黑镜框、奥林匹克口罩,脖子上挂着个没电小相机,很顺利地进了村。

接着他就迅速和这些做正事的记者分道扬镳,给4发了条消息。

这儿像一个超大型商圈,设施完备,人多手杂。五湖四海的媒体,不同肤色的运动员,还有小红鸽子般乱飞的志愿者……没人注意到江识野,他瞎溜达着,逛到卖吉祥物的店铺里。

京奥会的吉祥物叫敦敦,是熊猫,各式各样不同样式很吸引歪果仁,人气很高。

江识野想买个击剑金牌敦敦,最后一个却刚好被前面的运动员挑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咨询店员,店员说击剑敦敦还有不少,但戴金牌的只有那一个了。

江识野大失所望。

玩偶当然不吸引他,只金牌款敦敦图个吉利,他扫兴地空手而出,忽听见门口传来带着少年音的纯正英文——

“你是想买这个吗。”

他脚步停下。

正是刚刚挑走击剑金牌敦敦的运动员。

旁边还有他的队友。白色训练服上X国国旗十分显眼。

江识野凝目与那墨绿色的眼睛对视,与浏览器照片一致的西方少年面孔,感叹世界真小。

买走这个敦敦的是约翰。

“我给你吧。”约翰说,把手里的敦敦递给来。

“你不需要吗。”江识野客气道,手已经不争气地伸出来了。

约翰笑了笑,星点雀斑在眼下闪现:“不用了。”

江识野便没再扭捏,掏兜翻出现钱给他,没想到约翰伸手把他手握住。

江识野迅速抽手。

约翰俯身,直接凑到他耳边,雀斑放大,江识野脑海里炸开一条闪电白线。

他笑眯眯地耳语,“送你了Jiang,我认出你啦。”

江识野这辈子还没遇到第二个人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话,就像纽约之前也没遇到第二个人会亲他。他也想起来了,不经意地皱起眉。

约翰直起身,人高马大的阴影在江识野脸前宽阔地晃。他把敦敦塞到江识野手上,潇洒地插兜,转身前还冲江识野回眸笑笑,用蹩脚的中文说:“再见咯.”

“……”

他们走了。江识野拧着眉抓着手上的敦敦,摸了摸上面的金牌。

能在自己这种装扮下都认出来的,确实是忠实粉丝了。

他想到约翰也是击剑运动员,以及身上某股少年中二的装逼感,和当年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岑肆很像,眉毛又渐渐舒缓开来,心想,也就是一个追星小孩儿吧。

十分钟后,江识野终于溜达到岑肆面前。

他就是要岑肆找他,追星小孩都能认出自己,岑肆难道不能?然而奥运村这么大,岑肆眼脚并用还是花了些时间,最后挡在他面前:“这位记者不采访一下我?”

江识野很配合地拿起都开不了机的相机咔嚓一下。

岑肆眼尖,先把他手中的敦敦抓过:“给我买的?还是金牌款。”

“不是我,是一个粉丝送的。”

“粉丝?”岑肆随口,没在意。

“就是当时在纽约强吻我的粉丝。”

岑肆瞬间来劲儿了,转头看人:“你看到他了?他在奥运村?”

“嗯,你猜他是谁?”

岑肆哪儿猜的着。等听到江识野说出约翰的名字时先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又轻哼一声,粗暴地用手把熊猫脑袋捏成个委屈的团提在手中,阴恻恻笑道:“那比赛他输定了。”

“你看上去真不像大约翰10岁的人。”江识野虽这么说,眉眼却溢出笑意。

岑肆带江识野去吃食堂。江识野生怕被人发现,进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聚光灯效应了,他还没火到那份儿上。况且如此多运动员,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俩。

世界餐台、素食餐台、亚洲餐台……岑肆大摇大摆地带他逛着,气质俨然暴发户,江识野以为这食堂姓岑,就贪心地多点了几份。

结果付钱岑肆就怂了,运动员食堂用的是统一饭卡,岑肆那卡一刷,哔哔叫个不停,竟只剩2.50。

两人困住,岑肆只能刷脸,效果不佳就指着自己胸前的国旗赖账。

阿姨这才作罢,又问江识野是谁。

岑肆脑抽回了句:“是国家队新请的按摩师。”

江识野想把胸前的相机砸他身上。

这么一逗留,临近窗口的人都会循声看一眼。

不远处正是X国击剑队,约翰放下酸奶,目光一寸不移盯着岑肆一手托着餐盘一手抓着敦敦坐到窗边,江识野坐他对面。

队友冲他笑:“你不应该送他熊猫的。他当然要送给自己国家的头号种子。”

约翰紧紧捏着空酸奶盒,心不在焉说了句:“不,你不明白。”

击剑敦敦的金牌在窗口边炫耀着光泽,约翰一直盯着,过了会问队友:“你觉得我能赢Cen吗。”

“我不确定,你们没有交战记录。Cen挺难缠的,但他体力和平衡感没以前好,你知道的,他生过病,一直在吃药。”

约翰目光莫测,没再说话。

“你今天吃药了吗。”餐桌前,江识野提醒岑肆。

他每天仍要吃两种药,这是伴随终生的。但健康忙碌起来,有时候就不那么上心。

岑肆含糊回:“后面吃。”

江识野叉子点他的餐盘:“别忘了。”

岑肆应好。

饭后两人继续溜达,逛了半个村,快到一点,江识野站停:“好了,我回去了。”

他清楚岑肆的作息,一点午睡,然后又得爬起来训练。

岑肆手捏着敦敦头,自己也没有犹豫地点了个头。

如今早起了一个小时训练,他午睡其实也提前了,现在就打算直接去训练馆。

岑肆可以牺牲睡觉的时间陪江识野,却不会牺牲击剑的时间。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抬手揉了下江识野的后颈,似有些歉疚:“僵尸,再等等我。”

江识野摘下挡事的镜框,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对面的人,眉眼如此紧绷,忍不住叮嘱:“别练太疯,劳逸结合。”

岑肆眯眼笑笑:“我知道的。”

前面江识野说岑肆进村是要禁欲,其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在离击剑比赛日只剩两周的时间里,岑肆的欲只有一个,其他人事都不能打扰,包括生活周遭,也包括自己。

岑肆对吃药不上心,不关注自己饭卡还剩多少钱,转瞬就忘江识野的人设到底是记者还是按摩师。他有些神思不属,压力、紧张以及兴奋都满满涨涨的,情绪都指向唯一的目标。击剑比任何都重要。

他尽力共享了一点时间给江识野,江识野却舍不得再打扰。

“我们开幕式见。”江识野柔声道。

“好。”

岑肆把江识野送到门口。

各自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奥运会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1。

或许是体育生的缘故,十八九岁才谈恋爱那会,岑肆和江识野刷着巴黎奥运会倒数的新闻,点开一些经典的开幕式看,都会在被窝里燃到战栗。

每届奥运会开幕式都会有百科词条,都会被铭记。那时岑肆就不无中二地说:“要是我俩的名字能一起出现在这种词条里就好了,这是载入史册啊。”

江识野笑:“可惜我不是运动员。你就做梦吧。”

“没呀,就比如开幕式这种场合,你是表演的我是登场的。我们就会被一起记录了。”

那时的江识野还是个籍籍无名酒吧小驻唱,勤恳地给岑肆做着按摩,听着他画大饼的花言巧语,呵呵直乐,心甘情愿跟着幻想:“那你再等二十年吧……到时候你别退役了。”

“不会,击剑职业生涯很长的,就是可能是我第二届奥运会了,或者第三届,第四届还没申奥不知道地方。但第三届是东道主,我们会在鸟巢……”

十年后的京城开幕式当晚,江识野站在国家体育场鸟巢的候场区,听着脚步状的烟花一朵一朵随着倒计时炸得更响,感叹人生真他妈荒诞,这竟是岑肆的第一届奥运会。庆幸人生真他妈神奇,再离谱的幻想之言他也说到做到。

他所在的候场区已是一片斑斓人海,小演员大演员引导员化妆师,都忙碌而兴奋着。

体育场中心更是热闹壮观。偌大的场馆座无虚席,红色的国旗汇成长河,灯光璀璨,欢声如歌。各国运动员汇聚在此,碰撞又融合。

奥林匹克的盛典正式拉开。全球都聚焦在此,所有频道都在现场直播。

江识野的表演也非常顺利。演唱曲目是和钢琴家专为开幕式共同创作的,笔墨纸砚的主题,虽然此等场合规格过高,要面对多国政要,他作为一个live老油条还是稳定发挥。

结束后他就迅速占据有利地形,等着欣赏各国代表团入场式。

两百多个国家,东道主又排在最后,他不急,先拿出手机,刷了刷听众对开幕式、以及对他表演的反馈。

Ins上又是一大堆粉丝私信。

江识野有“翻牌”私信的习惯,每晚都捞几条。

有个id叫JlikeJ的粉丝发了图片,挑起他好奇心。他点进聊天框,发现是自己鸟巢唱歌的照片。

还不是直播截图,是现场的侧面照。

这个粉丝就在这。

虽然是个不能查看的私人账户,但江识野还是立马看出对方是谁了。

——中文也很有垃圾翻译器的味道。

【你为什么把我给你的邓顿给别人】

【你又要和你的前夫有爱了吗】

【你喜欢击剑运动员。但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击剑运动员】

【我会赢得冠军】

【我会打败他】

【他不值得你】

【我会拿金牌再告诉你爱】

【喜欢你讲述造纸术的歌曲今天的夜晚】

江识野再往前翻了翻,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翻过他的牌子。作为忠实粉丝,他三年前开始,基本上每天都会发:【我真的很喜欢在训练期间用你的歌来陪伴我,练习节奏】

【Jiang,你很非常帅。我爱你。】

……

诸如此类的话,江识野以前根本没太在意。事情却那么有关联性,让他接踵而至地认识这个18岁的约翰。

他又把聊天框拉到最底下,从忍俊不禁变成心情复杂。

他退出,没再回复。

这小孩儿……好像不只想当他粉丝。

虽然语言幼稚,看行动,却好像在动真格。

-

喜庆的金蛇狂舞歌曲响起,江识野梦回过年,他把手机放进兜里,忍不住往前探身。

他来了。

我国代表团的衣服被网上吐槽像番茄炒蛋,但江识野觉得还挺好看的。至少岑肆能Hold住红西装、黄衬衫、白西裤的搭配,特别显腿长。

他走在最前面挥舞国旗,引领身后776名运动员的大部队。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江识野又一次心想,长得好看还是有点儿用的,让世界看看这个国家的运动员可以有多么赏心悦目。脚步烙印在五环上,一步又一步。

江识野有些热泪盈眶,他都觉得这一刻等得太久了,遑论岑肆。

不过他还是没哭,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老哭那他真的有矫情病了。

结果后来他还是不争气地流起了泪。

那会儿是进行到开幕式最后也最让人期待的流程——点燃奥运会圣火。岑肆结束入场式后就潜入到了江识野身边。

明明没有联系,但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他。在灯光暗下的观众席,两人手紧紧攥着,江识野看岑肆有些发呆,问:“你想啥呢。”

“我在想象八年前这样的瞬间。”岑肆说。

江识野沉默不语,心里有些酸。

京城奥运会的点火仪式没有借助任何高科技,两届残奥会射箭冠军用火种点燃手中的箭头。

圣火台21米高,他仰头抬臂,拉弓搭箭,手一放,箭头像一颗红色的星划过鸟巢黑夜,奔向宇宙尽头。

圣火台燃烧起来,像一颗星幻化成了无数颗,跳跃燃烧的红色,体育场上空炸开璀璨烟花,掌声如鼓般欢呼喧哗。

江识野眼睛像星点之瀑,在这样的气氛里激动澎湃着,就听见岑肆说:“但现在比八年前更好,因为我刚还听了你唱歌,因为你在我身边。”

烟花火焰要和接吻配,运动员的恋爱要和奥林匹克配,岑肆拽过江识野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温柔地啄吻着。江识野突然就流泪了,就这么一行,沿着眼尾的疤滑下,像刚刚点燃黑夜的箭头圣火,岑肆舔过,低声说:“僵尸,我要等不及了。”

等不及比赛,等不及赢,等不及拿冠军,等不及再求一次婚,等不及复合,等不及向全世界说我爱你。

江识野绕着他脖子,摸着他后脑勺永远无法消除的开颅疤痕,那必然是胜利的勋章,他像又回到了18岁,或者更早,闭上眼,听着烟花呼啸圣火燃烧,喘息与心跳,哑声道:“我知道的,四仔,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慢吞吞来咯,后面还有一章咯。

*奥运会圣火点燃用的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点火方式,被誉为最具挑战性和惊喜的点火仪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