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满怀期待地往下听, 听到清水给了李瑜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有惩治他时,心中不屑地暗暗嗤笑了声。

接着便是李瑜受到感化,当真重新做人, 一面与旺财和权臣等虚与委蛇, 一面暗中收集贪官们卖官鬻爵、索贿受贿和盘剥百姓的证据时, 惊险刺激的情节。

明珠看了看听得津津有味的胤祉,心想, 难不成三阿哥是要他收集其他贪官的证据,去揭发其他人?

可他作为天子近臣, 向来都是底下人巴结他,给他送礼的, 得了好处还去揭发别人,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一不小心就是自掘坟墓。

在这个故事里, 那个一手遮天的权臣, 反而更像自己……诶?

诶诶诶???

!!!

等等,该不会……那个权臣就是自己吧?!

明珠脑子里犹如被雷劈过,这个角度来看的话, 那个贪官旺财的行事,还真有点像余国柱那倒霉蛋玩意儿呢?

明珠只觉得脊背一凉, 再去回想之前的细节,难道余国柱卖的县令里,还真有‘李瑜’这种叛徒?

这时, 说书先生讲到, 李瑜收集到确凿证据, 却不慎走漏风声, 被权臣极其党羽发现,于是派出杀手追杀李瑜、毁坏证据……

明珠不由自主代入了权臣:没错,就是得趁着还未东窗事发,将这等叛徒小人先灭口了!

却听那说书先生讲的是,权臣派去的人不但没刺杀成功,还被捉住一人,那人供出权臣更多的罪行。

明珠:“……”

接着时机成熟时,在皇上决心大肆打击贪官污吏时,李瑜一举将旺财和权臣以及一众党羽揭发!

皇上雷霆震怒,将一干贪官全部严惩……

明珠:“…………”

贪官们全部被砍头示众!旺财和权臣甚至株连九族,家产全部被抄,九族亲眷被流放三千里,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明珠:“………………”

听完最后大快人心的结局,胤祉挺开心的,转头问明珠,“故事好听吗?”

明珠:“……好听。”

胤祉:“贪官,是不是、罪有应得?”

明珠:“……是啊。”

没本事,又失了圣心,可不是活该么?

胤祉:“那明相想不想,惩恶扬善?”

明珠:“……”

惩恶扬善?确定不是自投罗网吗?

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明珠对那‘李瑜’之流恨得牙痒痒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出这个人,在他成长起来之前,把人灭了。

可是很快,他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若没有故事里的皇上授意,若不是皇上决心大肆惩治贪官污吏,若不是皇上自己想要铲除权臣的势力,一个小小县令的奏疏,如何能将只手通天的权臣告倒?

就拿本朝来说,从前他和索额图互相弹劾,可没少拿住对方的把柄,可皇上都会轻轻揭过,因为皇上还要用他们。

后来,索额图也不是完全被自己掰倒的,而是在皇上那里,索额图能给大清和皇上的好处,已抵不过他的罪行,在皇上那里成了无用之人,才被处置的。

而自己……如今似乎也在走索额图的老路。所以如今他应该做的,并不是去铲除那些可能存在的‘李瑜’之流,给自己再制造更多的敌人和障碍,而是应该谋划着重得圣心才是。

圣心是什么?圣心就是知道皇上要什么,为皇上排忧解难。

从前的三藩之乱、□□,而今的漕运、治水、民心,还有边境的噶尔丹和罗刹鬼,都是皇上的心头大事,这些,他都能为皇上分忧。

可他却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为皇上分忧的人太多了

,而他或许在皇上心中,已经不是最好用、最划算的那个了。

意识到危机后,他想到结交三阿哥。

可以说,三阿哥现在就是全天下最得圣心的那个人,他与之结交百利而无一害。

但他没想过要付出什么代价……

胤祉见他长久沉默,社恐的尴尬症又犯了,等了半天不见明珠再有什么动静,他酝酿了一会儿,问:“明相以为,若那权臣、愿意、如李瑜一般,洗心革面,是不是该、给他机会?”

说完,胤祉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之前为了避免尴尬到犯社恐,他提前打好了草稿。

明珠闻言,赶紧抓住了话头,“那是自然,没有人是天生的坏种,而且权臣也是立过大功才会受到器重的,瑕不掩瑜啊!”

胤祉:“……”

你管你做的那些事叫‘瑕’吗?

不过胤祉今日能找明珠来,并给他讲这个故事,就是想给他机会的。

不是他圣父心,而是原身告诉了他,明珠后来即使被弹劾治罪了,也只是罢官在家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起复了。

起复后明珠虽然得不到重用,但因为汗阿玛对满州贵族官员仁善,他没有受到太大的惩罚,还拿着那些脏钱悄悄做起生意,累积了不少财产。

既然如此,有机会胤祉还是希望明珠这种能臣,可以学学郭琇,别做那在历史上留下污名之人。

但胤祉也不会做更多的事情了,方向他指出来,就看明珠弃暗投明的决心了。

明珠在胤祉这里,以评价故事里的权臣为契机,再三暗示了自己绝对会痛改前非,学那李瑜做个青史留名的清官。

胤祉尚且信了,但没有别的表示,只说若要在办那济慈会,自会通知他的。

……

胤祉只想在鹿鸣园悠闲度日,但门房那边,日日都有无数拜帖和礼物送上门。

全是在演兵之事后,或亲眼所见、或听到传言,想要与他交好的。当然,更多的是想要依附于他,认他为主的。

这一次想方设法前来示好的人,比他封郡王的时候还多。可胤祉根本不想社交,通通以人不在为由拒绝了 ,礼物也是一件都没收。

又两日后,康熙行猎归来,胤祉的小长假便结束了,恢复了在畅春园讨源书屋进学的日常。

这日汗阿玛议政结束,便单独将他召了过去。

知道胤祉的性子,康熙也不跟他绕弯子,“朕听说你最近跟明珠开始往来了?还请他听说书?”

胤祉摇摇头,又点点头。

“没有往来,但请听说书了。”

康熙更好奇了,“为何?他找你有什么事?”

胤祉没有隐瞒,将这几日跟明珠你来我往的细节都说了,顺便把‘李瑜’的故事也给汗阿玛讲了。

嗯,多跟汗阿玛说一会儿话,回去课堂就能少些很多字了。

[机智.jpg]

康熙听完故事,眉心都拢到了一起,“那个叫‘清水’的清官,该不会是汤斌吧?”

胤祉眨眨眼,摇头不说话。

他可没说是。

康熙又问,“那这‘李瑜’又是谁?汤斌果真放过了他一人,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康熙记性很好,他记得去年由刘知府牵扯出的余国柱一党贪腐案,江宁治下的官吏几乎被撸掉七八成,难不成这李瑜就在剩下那二三成里?

讲这样的故事给明珠听,就不怕明珠从那二三成里找到那人,杀之而后快?

胤祉却再次摇头,“没有这个人。”

郭琇此人当然还是有,但却因为历史已经改变了不少,阴差阳错下,并没有发生历史上那场汤斌与郭琇的谈话。

郭琇

如其他贪官一般被治罪了,因其治理吴县政绩很好,将功折罪,最后只是夺职遣回原籍。

明珠自然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汗阿玛也一样。

不过康熙显然不信,心里已经盘算好要让暗卫去查一查,若真是可用之人,将人用起来也未为不可,须知朝廷永远都缺真正清廉的好官。

话说回来,明珠也真是够敏锐的,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有收拾他的意思了。

康熙眼底闪过兴味,“你那般给明珠机会,倒是叫朕也好奇不已。朕本来已打算让人查他,如今既有这事儿,朕也且看看他会如何做?”

顿了顿,他又对着满脸纯良的胤祉道:“你也不必担心在他那里吃亏,汗阿玛会帮你盯着他的。”

“谢谢汗阿玛!”胤祉由衷地高兴。

他就知道,这件事告诉汗阿玛以后,自己几乎就不用承担什么风险了,“汗阿玛真好!”

说完了明珠之事,胤祉又跟康熙要假期,毕竟康熙答应了他,允他在京城‘玩’生意,那总得有时间吧?

父子俩扯皮起来,最终康熙只答应给他下午的自由时间,还是看在他带人捣鼓出火铳那般厉害的武器,让自己在外交上轻松很多的份上。

胤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出了殿外,却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耶~终于能在京城到处浪啦!

胤祉向来懂得放手,有了在苏州的经验和名气,也不缺人才,胤祉要在京城做生意,并没有康熙以为的那么难、那么忙。

玻璃厂香皂厂原本就有,纺织厂就不在京城开了。

组织人手、办报纸的事情交给有了经验的容若,印刷流水线原本的书局就有。

济慈会、外卖行和卖场都可以交给唐岳。

而这其中最难的事情,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想要买下一个适合做卖场的地方。

唐岳已经在京城里找了很多地方,别说是适合做卖场的大铺子了,就是寻常的普通小商铺都很难找,何况他有着外地口音,即使只是问租金,也总是遇到狮子大开口的。

“三爷,这京城啊,真是个势利又危险的地方。”

刚从外面奔波回来,却一无所获,唐岳大口大口地灌着水,对胤祉感叹着。

“危险?”胤祉不解。

唐岳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是啊,到处都是坑,吃人的那种,要是不多涨点心眼子,就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扎布和乌恩奇都被他逗笑了,“哪有你说的那种事?我们一向都挺顺的啊。”

他们有别的差事,才没跟唐岳一起找地方,见他这样说,便道:“要不我们两个去找,要是找得到好地方,你输给我们十两银子怎么样?”

唐岳微眯了眯眼,“行啊,不过我得先问清楚,在京城认识你们的人是不是很多?”

扎布:“应该挺多的吧,之前三爷在京城的生意,算是我们总管的。”

“都知道你们是三爷的人?”

“或许……知道吧,不过三爷的名号,可不如‘涧中鱼’先生的名号好使。”

“那我懂了,”唐岳转头对胤祉道,“三爷,也让小的借用一下先生的名号可行?”

胤祉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他辛辛苦苦赚来的名气,能因此得到实惠,当然要好好利用啊。

只是,“别在外面,乱承诺什么。”

以他在苏州的名气,多的是商人想与他合作,也多的是人想搭上他和皇家的这条线,更多的是想通过济慈会谋取名声和皇上的恩典,改变地位。

唐岳笑道:“放心吧,小的有分寸。”

扎布问:“那咱们这还比不比?”

“比啊,”唐岳挑衅,“不是你们怕了吧?”

“怕的应该是你!”

“走着瞧!”

唐岳虽也能打着‘涧中鱼’的旗号了,但到底不是京城人,扎布和乌恩奇觉得自己未必会输,三人一道儿出门比赛去了。

……

两日后,终是社牛满分的唐岳赢得了比赛,场地极大、地理位置极佳,价格还特别实惠!

唐岳带胤祉看场地时,同来的扎布和乌恩奇都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么大、这么好的地方,唐岳还真敢想!

这里是一家茶馆,有个专门为说书先生造的小高台,小高台跟戏台一样,是有回声设计的,人站在上面说话声音会扩大。

大堂特别宽敞明亮,能同时招呼几百客人。二楼三楼还有很多的厢房,后院的地方也足够大。

可问题在于!这家店现在还在做着生意,而且生意还特别红火,座无虚席!

“你是怎么敢的?”扎布忍不住吐槽出声。

“问题是店家居然愿意租给你,他傻了吧?”乌恩奇道。

这家店一看就是很赚钱的,就这么便宜租给他们,店家真的血亏!

他们这两天找到的好地方也不少,但都比不上这里。

他们二人当然也知道这家店好啊,但看到这么好的生意,就觉得店家不可能卖,所以考虑都没考虑过。

唐岳嘿嘿笑道:“因为小主子说过一句话。”

“什么?”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那不是说李英贵种田的吗?”

“在别处依然适用,对不对啊三爷?”

被cue到的胤祉,欣慰地看着唐岳点点头,“你是聪明的。”

扎布和乌恩奇服气了,认了输,一人掏了十两银子给唐岳。

胤祉一向对员工大方,唐岳倒是一点儿也不缺这二十两银子,但比赛赢了高兴啊。

他当即表示要用这二十两胤祉,请大家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

连胤祉都觉得,唐岳确实会做人,于是转头对扎布乌恩奇道:“学着点。”

二人:“。”

胤祉对这个场地很满意,租金是二百两,属于是京城铺租的良心底价了。胤祉点头,此事便拍板下来了,唐岳再去料理手续。

将这茶馆二百两租给唐岳的,是一名孙姓富商。按对方的话说,他是涧中鱼先生的书迷,租了铺子给他们有个前提条件:

不求别的,只求先生能多出新书、新连环画,孩子已经饿了太久了!

甚至还模仿连环画里的表情包,画了个巨丑的表情包,让唐岳转交给涧中鱼先生。

[嗷嗷待哺.jpg]

胤祉看了一眼,差点瞎了!

好丑……

胤祉:“跟他说,画得很好,下次别画了。”

唐岳噗哈哈大笑,又问:“那新书什么时候出?”

胤祉:“快了。”

唐岳:“。”懂了,‘快了’就是完全没法给出确切日期,很大概率要等很久的意思。

希望孙大哥等半天等不到新书的时候,不要打人。

胤祉两世人加起来,被催稿都催习惯了,懂得各种拖延敷衍之法,这朝代又没有专属编辑管他,他不由自主就拖了很久、很久……

一月底时,蒲松龄和李英贵向胤祉辞行。

他们此番跟着胤祉回京,是来报喜的。

第二季御稻也丰收了。两季稻产量稳定在每季五六石,比起以往一亩良田一年只有两石来说,足足多了两番不止。

两季的稻种留下来,完全足够一个南方大省种再种两季的了。

此番他们要赶回南方,免得误了农时。

胤祉的

《御稻与少年》已经在去年冬天完结,并低价卖遍了大江南北。

结果年底全大清上下十几个省的地方官,不约而同地上折子求御稻种子。

康熙让李英贵计算了种子储量,考量许久后,决定一大半留在江南省种,让李英贵和蒲松龄看着。

其中一成的种子,给了两广巡抚佟国维,让他在那边好好试种。

剩下的给每个省都分了一些,并要求地方官做好种植记录反馈。

李英贵这回不仅在村里光宗耀祖,还要到各地去教别人种御稻,心里可太美了!

胤祉很珍惜他这样的农业科研人才,见他飘飘然,不由多叮嘱了几句,让他别被糖衣炮弹迷了心智。

蒲松龄笑道:“三爷放心,我定会看好他的。”

李英贵很听他这个老师的话。

但胤祉看了看蒲松龄,也不太放心,“你也是,做个清官、好官,不然,呵呵。”

毕竟蒲松龄虽然少年得志,但实在是沉寂太多年,好不容易坐上高位,地位特殊,心性还是很难说。

蒲松龄:“……”

被一个九岁小孩训话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景好,康熙二十四年初,各种天灾特别少,也不大。如沛县闹了饥荒,济慈会仅仅用了十天,二万石粮食,就帮官府安置好了那批灾民,且无后顾之忧。

连边境作乱的罗刹人和噶尔丹的人,都少了很多。

然而在这一派风平浪静的祥和中,谁也没想到,传说中被‘吓尿了’的萨拉巴图尔,居然去而复返,又回到了京城。

这是去哪儿又借了副胆子?

康熙是在畅春园接见的噶尔丹使者,出于某种恶作剧心思,他还喊上了胤祉。

只是,当父子俩听清对方来意时,两人的脸色都先是一黑,接着就气炸了!

萨拉巴图尔居然说,那噶尔丹想要求娶二公主?!

噶尔丹比汗阿玛还要大十岁,都四十二岁了,居然想要他才十二岁的二姐姐去和亲?!!

这还是在二姐姐早已订亲的情况下。

胤祉杀人的心都有了!!!

萨拉巴图尔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匍匐在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