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很是懊恼, 他们已经来迟了,好像还引起了公愤?

要不是他的马忽然病了,去找阿玛借马耽误了功夫,也不会这么尴尬了。

可明珠就像看不到现场的尴尬似的, 直接无视了所有人, 径直走到了戏台下方, 给胤祉行礼。

他久居高位,根本不在意低位之人的对自己的看法。这些人就算对他有什么看法, 那也应该是敬畏。

明珠:“奴才明珠给三爷请安,因马匹生病来迟了, 还请三爷恕罪!为此奴才备了厚礼聊表歉意,还望三爷笑纳。”

胤祉:“……”

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 但总要给纳兰容若一点面子。

“无妨,免礼。”胤祉说, “请坐。”

明珠便起了身, 然后左右看看, 只看到到处杯盘狼藉,眉心不由就蹙了起来,“……”

小太监见状, 有些怵地给他搬来一把椅子,他还是有些嫌弃, 忍了忍才坐下了。

容若觉得尴尬,开口问:“三爷这是在玩什么?”

胤祉看向唐岳,“解释。”

唐岳便将抽奖之事, 讲解给他们听了, “纳兰大人既然赶上了, 说不准运气特别好, 小人已将大人们的号牌也放进去了。”

听到唐岳这么说,其他人看向明珠三人的眼神,仿佛都带了刀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拉低中奖率,哼!

胤祉也有点不自在,刚才都是‘老朋友’还好,现在多了个明珠,坐在那里自以为和善地笑望着自己,活脱脱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面虎模样。

胤祉就开始社恐了,只想快点抽完下台。

唐岳见状,打了个手势,旁边的‘气氛组’当即就开始奏乐。

胤祉感觉好了点,迅速地伸手进箱子里,抽了一个纸球,也不等唐岳渲染气氛,直接打开。

唐岳:“……让我们看看,得到一等奖的,是……‘伍号’,五号是谁?”

戴梓的夫人孙氏愣愣地站起来,没想到这种好事竟然是落在自己这妇道人家身上,还有些没回过神。

唐岳:“恭喜戴夫人得到汗血宝马一匹……”

唐岳话才说了一半,胤祉早就把特等奖给抽了出来,在打开纸团了。

唐岳:“……”

胤祉打开后,看也不看纸团,给了唐岳就下台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胤祉的异常,因为他们全部心神都在谁能获得苏州一套宅子上?!

唐岳看清上面的号码,笑着念道:“让我们恭喜——十六号!”

他一宣布,李荣保就炸得跳起来了,“是顾老师!”

顾八代:“?!”

哦,好像真是他诶……

顾八代有些哭笑不得,捋着灰白的胡须笑道:“奴……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要苏州的宅子作甚?再抽一次,给了别人吧。”

顾八代虽然很高兴自己成了今晚最幸运的人,但他知道,今晚在场的,除了自己和诺敏,其余都是跟给三阿哥做事,且立过功劳的人,自己怎么好意思,占着三阿哥奖赏下属的机会?

这时,到了台下的胤祉却朝他走来,“老师,收下吧,这样才是、真公平。”

其余人虽有遗憾,但并未对顾八代收下这特等奖有什么意见,没有被明珠抽到就是好的,嘿嘿。

顾八代再三推脱,但胤祉坚持再三,他才答应收下了。

明珠看戏一般地看着,玩味地笑了笑。

顾八代应下后,宴会继续,但莫名地,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火热和自在。

大家又带着怨念瞥向罪魁祸首的明珠,明珠浑不在意,带着自己的二儿子揆叙,来到胤祉跟前。

“三爷,这是犬子揆叙,今年十二了,还算机灵。您瞧着,给您做个哈哈珠子可还能用?”

胤祉:“?”

诺敏:“??”

马尔塞:“???”

马尔塞很不爽,明珠干嘛学他?

他挑剔地看着有些瘦弱的揆叙,“这小身板能干啥?”

明珠自恃身份高,但如今的马佳氏也不比纳兰家差什么,甚至马佳氏底蕴更深、势力更大。

明珠微微蹙起眉心,“这位是?”

他不认识马尔塞这毛头小子,心中隐隐不屑。

未料到,不等马尔塞自己说,胤祉道:“我表兄。”

诺敏和马尔塞都怔住,随即有些受宠若惊,马尔塞更是激动得脸红,好在按捺住了。

说起来荣妃和诺敏的高祖是同一人,到了胤祉和马尔塞这一辈,确实也勉强能论得上是表兄弟的。

只是诺敏和马尔塞不好意思如此攀关系罢了,谁能想到三阿哥居然主动认了这层关系?!

明珠何等聪明,当即就猜出了马尔赛的身份,“原来是马佳氏的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就是说话有些伤人了。”

马尔塞正飘飘然呢,哪里管明珠在说什么,呵呵笑说:“实话确实有些伤人,呵呵。”

明珠:“……”

诺敏:“。”噗。

胤祉也差点被马尔塞这直球打的喷笑出声,他好容易忍住了,才对明珠说:“我表兄,也想当、哈哈珠子,我不要。”

看哪,连我表哥我都不要,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胤祉自认为,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拒绝法子了。

可其实在老油条明珠面前,一点儿也不委婉,这比直接拒绝还不给他和揆叙留面子。

明珠敢怒不敢言,心情复杂。

胤祉无辜地眨眨眼,小社恐不会客套,没人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唐岳见状,只能带着徒弟们继续热场子,表演节目、组织游戏。

可气氛终究回不到最开始的热烈,大家玩起来也不尽兴了,胤祉无语地看着罪魁祸首的冷场王明珠,“……”

“你来,有什么事吗?”胤祉直接问。

明珠笑眯眯,“奴才就是受到三爷宴请,来赴宴而已啊,我不是性德的家眷么? ”

“你很奇怪。”胤祉再次用自以为委婉,实际上直接得让人尴尬的话问。

明珠看他不虞的脸色,又想起演兵场上他轻飘飘地打穿二里地外萨拉巴图尔头盔时,脸上那种淡漠的表情,脑门莫名一凉。

最终他还是决定不兜圈子了,“据说三爷要在京城也办个济慈会,不知道奴才能否有幸参与?”

胤祉:“。”没有。

难道把明珠弄进济慈会,让他带着其他人贪腐吗?

胤祉决定给容若面子,再委婉一次,“你去亭子里,等我。晚点,我找你谈。”

明珠眼底漫出喜意,“奴才遵命!”

终于把明珠和揆叙都支开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并热情招呼容若一起玩。

一个多时辰后,所有人都玩畅快了,没抽到奖的人也得了安慰的礼品,心满意足地跟胤祉告辞离去。

早就不被胤祉允许多喝酒的容若,也终于有机会喝了个痛快,醉倒在桌上,被扎布伺候着在客房住下了。

胤祉也玩累了,迷迷糊糊地往主院走去,准备休息了。

等到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时候,乌恩奇才忽然啊了一声,“三爷,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玩累的胤祉倒头就睡,“明天再说。”

乌恩奇:“……”

看着秒睡的小主子,乌恩奇也只能

无奈地苦笑了。

他伺候好胤祉,硬着头皮来到园子里。

明珠的茶水都换了七八杯了,二儿子也已睡着被下人抱走先回家了。他在亭子里吹着冷风,脸都僵了,结果就听到了三爷已经累睡着的消息???

乌恩奇小心地觑着明相的脸色,“大人,要不您明日再来?”

明珠嘴角抽了抽,“性德呢?”

乌恩奇:“大人他吃酒醉了,已经在客房睡下了。”

明珠:“……”

他琢磨着,三阿哥到底是故意晾着他呢,还是真的累睡着了?

如果是别的阿哥,明珠知道不可能是后者,但如果是三阿哥的话,就说不准了。他最是率性而为了,几乎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在如今的形势下,明珠是不愿意得罪三阿哥的。他今晚厚着脸皮过来,为的就是跟三阿哥交好。

明珠这人最是懂得看时势了,如今天下大定,又没有个索额图在旁作死显出自己的聪明识相,皇上已经不如从前般信重他了,甚至开始看不惯他,怀疑他弄权。

更何况去年还出了余国柱卖官受贿案,明珠险些就栽了。还是他主动斩掉了许多羽翼,才保全了自己。

如今他有意掺和这济慈会,并不是胤祉以为的那样,想以权谋私,而是真的想要回头自保。

衡量之后,明珠认为大阿哥未成气候,他等不了,现下投靠三阿哥,才是最明智的,保全自己如今权位的好法子。

可是……三阿哥好像根本不买账啊。还以为性德跟了他大半年也立了功,三阿哥应当气消了呢。

看来,还是只能通过性德慢慢跟三阿哥表忠心、表决心了。

乌恩奇本以为明相会发怒,再不然也会气得甩手走人,但是没有。

他看着明相陷入沉思半晌后,竟十分好脾气地说:“三爷既已累了,本官就明日再来好了。”

乌恩奇:“?!”

送走明相时已经是亥时末,乌恩奇在心中暗暗惊叹,三爷好厉害!!!

看啊,现在连明相都不敢在三爷这里造次了诶,好、好威风啊!

……

胤祉睡到自然醒,才听乌恩奇说了明珠之事。

胤祉:“……”

不好意思,他给忘了。

但是明珠竟然不生气?这可……太渗人了!

胤祉找来容若,也不兜圈子,让他去问清楚他阿玛究竟接近自己意欲何为?不说清楚就不让他上门。

纳兰容若:“……”

虽然说自己为人处世也不圆滑,但三阿哥这也太直接了吧?

到底是年纪小,纳兰容若哭笑不得之余,对这孩子也多了几分怜惜。

他只能应下此事,先行带着再次上门拜访的阿玛回去了。

当天下午,‘传声筒’纳兰容若只身前来,“阿玛说,他意欲弃暗投明,还请三爷摒弃前嫌,帮他改邪归正。”

胤祉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

纳兰容若窘得脸都红了,“三爷,我瞧着这回,我阿玛是真的想要洗心革面,做个好官。”

胤祉:“他说的?”

容若:“是。”

胤祉沉吟,“也不是不行……你让他先把自己这些年犯的错,写下来我看看。”

容若:“……”

胤祉眼中的单纯的疑惑,“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他阿玛还不想找死,顺便拖上整个九族陪葬。

——饶是容若这些年来不愿同流合污,也不清楚自家阿玛贪了多少,弄权打压了多少人。但他也知道若阿玛真老实认罪的话,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加起来,可能足以夷九族。

三阿哥年

纪还是太小,性子也单纯,还是不懂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以为可以非黑即白。

容若忽然就很愧疚,觉得不该让三阿哥与他阿玛这种心眼比藕眼还多的人来往,这无疑是推三阿哥进火坑。

三阿哥把他当‘老友’,他怎能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容若会如实转告给阿玛。”纳兰容若回了话,告退后却决定,劝他阿玛离三阿哥远一点。

明珠没想到,自家儿子非但没有帮到自己,还劝自己离三阿哥远一点。

“阿玛,儿子不知道您又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三阿哥,真的不是您该去招惹的。”

明珠气结,“我哪里是招惹他,我都说了,我知道从前错了,想要洗心革面,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纳兰容若:“儿子相信,但您洗您自己的,别去沾惹三爷。”

明珠:“你?!到底谁才是你阿玛?”

纳兰容若:“而且阿玛,您若真心洗心革面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为名为利?不如将家中不义之财,尽数捐与济慈会,也能用这功德抵掉你这些年造的孽。”

明珠气得面红脖子粗,“什么不义之财?哪来的不义之财??你这不肖子,要气死你阿玛是不是?!”

父子俩谈崩,容若表示不会再为他牵线后径直离去。剩下明珠一个人唉声叹气,感慨自己把这个孩子养废了!天真纯粹得一根筋,简直就不像他亲生的!

容若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知道过了几天,竟然是三阿哥主动邀请明珠过府相谈。

“???”容若不免为三阿哥忧心。

明珠却满脸喜色,又准备了极为丰厚的礼物上门,礼盒里夹着数额不菲的银票。

他是天子近臣,知道胤祉喜欢金银,特别爱钱。

谁知到了鹿鸣园,三阿哥在书房接见了他,第一件事却是把他几日前送的礼盒给退了回来,里头的贵重物品和银票原封不动。

“三爷,您这是……何意?”明珠心凉了半截。

胤祉笑了笑,“今日、请明相来,是请您、听说书的?”

明珠:“诶?”

胤祉击了击掌,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老者便走了进来,行礼后,在书房中备好的台前拍响了醒木。

明珠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胤祉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忽地想起了几年前,佟国维利用流言想要害三阿哥时,也是这么一群说书先生,说着故事便把那两位佟国舅都给打懵了。

佟国维一个议政大臣,生生被贬去了福建两广当巡抚,虽说在那边将南方几省治理得不错,但至今仍未能官复原职回京。

想到这个,明珠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去听说书先生的讲的每个字。

“却说在那山东孔孟之乡,有位书生叫李瑜……”

明珠嘴角抽了抽,李瑜,鲤鱼?三阿哥怎么这么喜欢鱼呢?

说书先生讲的是一个叫李瑜的……贪官的故事:

‘十年寒窗苦读,李瑜终于得中进士,却在地方上等了数年也未能补缺。

无奈之下,他听信小人谗言,花钱跟贪官旺财买官,终于做了富庶之地的一个县令。

李瑜本想做一个好官,奈何上峰就是旺财那个贪官,时常向他索贿,他苦于把柄在对方手中,只能搜刮百姓,来稳住自己的官位。

因此,他时常受到内心强烈的谴责,不知该如何解开这困局?

终于,他迎来了转机!

贪腐的旺财讨好权臣高升后,府城换了新的巡抚。

新巡抚名唤清水,是个清廉的好官,一上任就开始打击贪腐之气,一时间,地方官们人人自危,李瑜也以为自己的官路走到了尽头。

好在清水是个讲道理的好官,看到他虽然盘剥百姓,手上却从无冤假错案,地方也治理得不错,便邀他秉烛夜谈,劝说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①

明珠听了半天,是说的一个小人物的故事,他并不能感同身受,都有些不耐了。

忽然听到‘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他神色为之一振,忽然就充满了期待。

三阿哥不会是想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