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几个郎君被他吓得纷纷往后瑟缩,宁朝阳倒是捏着酒盏没动。

她掀起眼皮看他:“那头作画的小郎君下官瞧着就不错。”

还真挑上了?

李景干轻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喊:“陆安,把人赎了送去宁大人府上。”

陆安是想劝两句的,这仙人顶里多是倌官,真要赎难免被人议论。

可看一眼自家主子身上的火气,他识趣地把话都咽了下去:“是。”

宁朝阳愉悦抚掌:“多谢侯爷。”

谢?

李景干睨着她,心里冷笑连连。

都知道他是谁了,还在这里与他装腔作势,嘴上谢他,心里该不知难过成了什么样子。

没有人能毫无波澜地面对自己曾经的爱人,尤其是死过一回的那种,她宁朝阳也不会例外。

他倒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侯爷特意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她问。

皮笑肉不笑,李景干道:“左右不是来找你的。”

秦长舒在旁边越听越不对。

什么定北侯,这不就是个捉奸当场阴阳怪气的小情郎么?都直勾勾走到这儿来了,不是找宁朝阳的还能是来找官倌的?

更离谱的是,宁朝阳听完那话,居然还信了:“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侯爷了。”

李景干骤然拂袖站直了身子。

他冷着脸道:“这便下逐客令了,那待会儿宁大人可莫要上来求本侯才是。”

求他做什么,求他真的去死?

宁朝阳托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倒也可行。

李景干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大步迈上五楼,一边走一边问陆安:“孙司吏怎么还没到?”

“回主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陆安擦着冷汗亦步亦趋,“想是有些波折,眼下还没有消息。”

荣王对军中之事一窍不通,李景干却知道战后军中会有专人清点牺牲的将士,记录名姓整理成册之后,司官会将名册送回各地,待各地核对过家眷名姓,朝廷才会发粮抚恤。

一般官员再贪都不会打抚恤粮的主意,那是兵部连年征兵的保障,一旦出现问题,危害的将是整个大盛。

他不信淮乐会这么蠢,所以打算先将兵眷名册与自己手上的英魂名册核对一遍。

兵眷名册在孙司吏手里,约好申时初到,这人直到申时两刻才战战兢兢而来。

“侯爷!”孙司吏一进门就扑跪在他脚边,整个人都在发抖,“侯爷救命!”

李景干不解地看向他身后跟着的江大。

江大一扫先前的痴愚,进门就拱手抱拳:“将军,我们在来的路上遇了伏。”

陆安震惊:“上京之内他们也敢当街动手?”

“是,幸好属下带的人多。”江大连连皱眉,“先前孙司吏在家还好好的,跟我一上马却就连遭三放冷箭。”

“你被人盯上了。”李景干皱眉,“待会儿取我令牌去城防调人,将沿途都细查一遍。”

“是。”

李景干低头,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兵眷名册呢?”

孙司吏连忙将那厚厚的一大卷东西捧出来给他。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兵眷的名字有多少个,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就有多少个。

微微抿唇,李景干低下身来,伸出双手郑重地去接。然而手指刚要碰到纸卷,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眼神一凛,李景干侧身躲过,顺势将孙司吏也推开了三寸。

铮地一声,羽箭没进地里半寸,尾羽嗡鸣。

陆安和江大当即拔剑出鞘。

李景干背抵石柱朝箭来的方向回看,就见窗外另一处高楼上,有人正挽弓又起。

他微微眯眼。

“江大,陆安,把孙司吏带到我这边来。”

江大和陆安都在另一侧的石柱后,两人一边打量着远处的弓箭手,一边朝空地上抖得不敢动的孙司吏靠近。

结果刚迈出去两步,就被纷至羽箭给堵了回来。

“主子,您后方那边也有人。”陆安急喝。

李景干闻声而动,旋即躲开三箭,可接着四面八方都有羽箭射来,像是一定要将他们弄死在这里。

“孙司吏。”李景干一边注意飞箭一边急喝,“把名册扔给我!”

孙司吏抖啊抖,已经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给我!”他厉声道,“给了你才能活!”

一听这话,孙司吏总算找回些神智,他哆嗦着举起文卷,拼命往李景干的方向一扔。

李景干伸手去接,右后方的三支羽箭却比他先至,快准狠地射中卷身,破空的力道当即就带得文卷飞出旁边的栏杆,坠向下方的清湖。

直觉告诉李景干,这文卷一定有问题,若真被湖水洗了,他将查无可查。?????

于是他想也没想,飞身就扑出去接。

文卷没有抓住,只抓住了上头插着的一根羽箭。

李景干整个人吊在了五楼的栏杆上,耳边全是呼呼的风。

楼下有人惊叫了一声。

他吃力地低头,正好对上宁朝阳仰上来的目光。

她站在一众郎君之前愕然地看着他,震惊了一瞬之后,接着就满脸都是紧张和担心。

嘁。

李景干抿唇,没好气地想,就说这人装不了太久,一点危险而已,这不就显露无疑了?

“主子!”远处有箭来,陆安又惊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手上的羽箭也勾不住那重量,箭头一松,文卷就要继续往下掉了。

李景干抿唇看了一眼。

从五楼到四楼有一段距离,足够他抓住掉落的文卷。

——也足够有人慌张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

轻哼一声,他在下一道羽箭抵达之前松开了攀着的栏杆。

“宁大人!”陆安大喊,“快接住!”

宁朝阳闻声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动作迅速,脸色发白。

面前的景象似乎瞬间被放缓了,她看见李景干皦玉色的衣袍被风卷得猎猎,墨黑的发丝凌乱地拂在唇边,那双撩人心弦的眼眸在翻转间与她对上,嘲弄又隐晦。

她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在他期盼的目光里——

快准狠地接住了掉下来的文卷。

慢放消失,一团皦玉锦袍刷地就从旁边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