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阳完全不担心李景干会不答应。

镇远军的分支何其多,他能带着麾下的人杀出重围屡立战功,跟他这人惜才爱才的性子是分不开的。

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堪用的部下,胡山是,六子自然也是。这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一呼百应屡战屡胜的关键。

所以一离开凤翎阁,她没有回府,径直就去了一个地方。

三日之后,李景干突然就被召进了宫。

饶是已经有所准备,但真当圣人开口说“孤有一事为难,想让你替孤分忧”的时候,李景干还是震惊了一下。

她怎么做到的?

座上的圣人看起来忧心忡忡,话里话外都在后悔不该让荣王去查淮乐,两人的关系随着年岁的增长本就有些淡了,他偏还火上浇油让弟弟查姐姐,导致两人愈加不和。

李景干很想说,那二位一直都不和,跟年岁的关系应该不大。

但圣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圣人径直就道:“抚恤粮一事本也与镇远军有关,你便接了去,替孤好好查查清楚。”

李景干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

圣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手道:“荣王那边孤会去说,孤也会给你安排好人手,你不用担心。若淮乐无罪,孤自会补偿她,可若她真贪赃枉法罔顾英魂,那也怪不到你头上。”

犹豫又叹息,李景干被逼无奈地点了头。

他一出宫就去了荣王府,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不得已,以及希望荣王指条明路。

荣王本是有些不满的,一看他这态度,连连叹气就道:“怎能怪小舅舅,此事是本王自己无能,给了皇姐卖苦的机会。”

说着,就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李景干越听越觉得不对。

前因后果是很自然很顺理成章的,但怎么就能发生得那么碰巧,外头淮乐刚与荣王因审问之事闹翻,宫里就恰好唱了一折子祸起萧墙。

圣人爱梨园戏,最易被其打动,刘公公还好死不死的就在那时说起两位殿下感情甚好,幼时还在一起放风筝捉小鱼。

不管是梨园戏子还是近侍刘公公,分明都该是宁朝阳控制不了的人,可一时间,怎么所有人和事都恰好如她所愿。

李景干从不相信运气,他听着荣王那句“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觉得宁朝阳心机深沉,人脉极广,远超他先前所知所见。

这样的她,和先前别院里那个爬墙救猫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正想着,陆安就道:“主子,六子到将军府了。”

李景干回神,拜别荣王就往回走。

六子身上伤痕累累,但好在人还活着,一看见他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是将军第二次救小的性命。”

李景干把他拉了起来,微微抿唇:“这次不算,若不是我,你也未必会落到这个境地。”

六子摇头:“不关将军的事,是小的自己粗心,不过将军放心,所有关于将军的事,小的半个字也没说。”

李景干点头,想了想,突然问:“宁朝阳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江亦川?”

“没有。”六子摇头。

没有?

李景干有些意外:“她都发现了你的不对,难道还没发现江亦川的身份是假的?”

“小的不知,但宁大人确实没有再问过,哪怕小的入狱,她都只问公事,半句没提别的。”

不对啊。李景干想,以她的聪慧和敏锐,没道理放着这么大的疑点都不问。

除非——

她已经知道了江亦川是谁,所以没有再问的必要?

李景干眼眸一亮,整个人顿时舒坦起来。

宁朝阳果然没有眼瞎,她知道他是谁,只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如今的他。每每相见,她肯定都万分煎熬,所以才摆出那副素不相识的态度。

面上有多冷漠,心里就该有多慌张。

一想到她会在暗处追悔莫及抱头痛哭,李景干这几日心里的憋闷就瞬间消散开去。

他愉悦地鼓了鼓掌,并且当即起身问陆安:“宁大人何在?”

宁朝阳正哼着曲儿坐在仙人顶的四楼上。

比起华年最爱去的倌馆,此处的郎君倒是更有趣些,倒酒的郎君温柔,抚琴的郎君俏丽,远处那个吟诗作画的,更是别有一番才情。

秦长舒坐在旁边笑她:“你不是说了三年不纳少君?”

宁朝阳就着小郎君的手就抿了口酒,而后抬眼答:“是不纳少君,可没说不纳侧室,更没说不养外室。”

她现在依旧是上京贵门联姻的香饽饽,虽没了宁肃远的逼迫,但也难免被人惦记,与其天天为婚事烦忧,不如立个死人在前头挡着。

“你这人,倒是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秦长舒摇头,“刚开始看你那架势,我还当你是动了真格。”

“哪能呢。”宁朝阳不甚在意,“逢场作戏而已。”

几个郎君被她的话说得脸色一白,可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拥上来:“大人的戏精彩,我等也想唱上两句。”

“在下也想。”

“宁大人~”

宁朝阳含笑应着,挑了两个喜欢的就塞了银子。

背后突然有人嗤了一声。

停杯回眸,宁朝阳看见了厢房门口站着的李景干。

他像是路过顺带看了里头一眼,神情冷漠,姿态也漫不经心。但整个人往门口一站,莫名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搞得屋子里阴沉沉的。

怎么的?宁朝阳懒散抬眼。

这么爱显摆自己个子高?

秦长舒待罪在家,没有去迎大军回朝,自也没有见过李景干。

她只咦了一声,跟着起身道:“朝阳,这不是你上回带来长乐宴的那个……?”

“不是。”宁朝阳打断她,漫不经心地道,“这是镇远军的主帅、陛下亲封的定北侯。”

秦长舒一惊,当即起身行礼,头低下去了,可脸上却仍是困惑。

这么像,怎么能不是呢?

李景干听着她这话,眼里的嘲讽之意更盛。

他慢悠悠地迈步进来,越过秦长舒,在她的座前站定。

“宁大人好兴致。”他俯身睨她,“看上了哪个,用不用本侯替你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