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的确没扔错,他把保魂丹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佯装被淮乐殿下所害、死在了她面前。

最甜的药化成了尖刀,从她心口捅了个对穿。她不知握刀的人是谁,竟还像个傻子似的伤心欲绝。

下颔紧绷,宁朝阳伸出手来,重重地给他拍了拍。

干得好啊定北侯爷,心狠至此算计至此牺牲至此,真不愧是镇远军里最年轻的将军。

是她技不如人,是她蠢笨如猪。

淮乐殿下说得没错,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人,哪配站在朝堂上。

双眸紧闭,宁朝阳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就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许叔。”她道,“天气渐热,还是早些让江大夫入土为安吧。”

许管家一听这话当即皱眉:“可那里头不是稻……”

“不是。”朝阳打断他,“那里头是我宁朝阳此生的挚爱。”

“我要将他风光大葬,百年之后与我并坟。”

“……”许管家惊愕地张大了嘴。

·

宫里的百官宴已然开始。

李景干正坐在圣人右侧的位置上,迎百官恭贺、受万众瞩目。

然而他瞧着并没有多激动,面上神色如常,只一双丹凤眼时不时往台阶下瞥着,似是在找着什么。

圣人见状就问:“可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眼神一收,李景干抿唇:“没有,臣不过觉得人多热闹罢了。”

旁边的皇后忍不住笑:“景干这孩子,打小就口不对心。”

“已是要弱冠的年纪了,身边没个人也不像话。”圣人跟着道,“若真看上了谁,只管与孤说,孤替你赐婚便是。”

提起这茬,花贵妃也搭话:“凤翎阁里就有不少适龄的姑娘。”

皇后侧眸,皮笑肉不笑:“凤翎阁里的姑娘景干可高攀不上,又是查案又是打杀人的,哪里是成家过日子的气候。景干这样的性子,要配个柔情似水的才好。”

圣人也跟着点头:“女官们好是好的,就是缺几分柔情。”

——怎么就缺柔情了?

李景干冷着脸想。

有些人远看着凶神恶煞,真柔情起来能?????把人骗个团团转。

心口恶气难消,他突然就侧头道:“听闻淮乐殿下甚是器重一位女官,近日还将她擢升到了三品?”

此话一出,淮乐愣住了,中宫和荣王也都愣住了。

“……侯爷说的,可是凤翎阁的宁朝阳宁大人?”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点头。

主位高座上的众人一时心思各异,脸色分外精彩。

按理说这定北侯是中宫的幼弟,又是荣王的小舅,若要成亲,自是该在荣王这边的人里头相看才是。可他一开口,问的却是淮乐殿下身边的女官。

更怪异的是,这等好事都落头上了,淮乐殿下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的居然是:“朝阳是个能干的,虽然刚死了夫婿,但办的差事没有一件错漏。”

言下之意,她是新寡,不能说亲。

李景干听得笑了:“她死了夫婿?”

“臣怎么听说,死的只是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外室而已。”

刚回来,就连这个也听说了?

淮乐震惊,中宫的脸色更是难看:“景干,大好的日子你提这茬做什么。”

“随便问问。”他不甚在意地夹起炙肉扔进嘴里。

百官之上,天子面前,谁的话会是随便问的?

荣王面色凝重,皇后也低头不语。

对面的花贵妃倒是喜上眉梢,但她身边坐着的淮乐殿下压根笑不出来。

有荣王妃的前车之鉴,淮乐绝不会再将自己辛苦栽培的女官嫁给荣王那边的人,但李景干话都说出来了,主位上的圣人自然也动了心思。

圣人招手就对刘公公低语了两句。

刘公公会意告退,出宫直奔宁府。

收了宁府那么多银子,刘德胜是乐意给宁朝阳报喜的,若真能与定北侯成婚,她就不必在皇家权势下苦苦挣扎了,想要免死金牌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然而人刚走到平宣坊附近,刘德胜倏地就被一大堆纸钱扑了个满面。

“呸!”他晦气拂袖,却见许管家大哭着正带队往外走。

“哎哎。”他连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许管家本就哭得双眼通红,一看见他更是跌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拍地:“我们少君走得早啊,留下大人孤身一人,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少君?

刘德胜听得纳闷了:“你们大人,几时立的少君啊?”

“就刚才。”

“啊?”

许管家抹着泪,当街与他大声解释:“今日我们宁大人已正式许江氏亦川为正头夫婿,江少君人死得凄惨,大人悲痛欲绝,已发誓三年内不再另纳少君。”

“对了,刘公公,您来这儿是?”许管家好奇地看他。

“……没。”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刘公公朝他摆手,脚尖一转,唏嘘地喃喃,“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呐。”

像是配合他这话似的,送葬的队伍登时吹起唢呐,凄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遗憾,飘向了平宣坊的每一寸角落。

于是一场百官宴直到结束,圣人都没再提起过宁朝阳。

他只和蔼地对李景干道:“难得回京一趟,你多四处走动走动。”

李景干拱手推辞:“臣久在边关,不识礼数,怕冲撞了上京的贵人。”

圣人一听就皱眉:“你替我大盛收复失地,救我流离百姓于水火,又固北漠边防、退西韩于天河山,这上京之内,除了孤,谁敢在你面前称贵?”

这话看似是对他说的,实则是对下头乌泱泱的文武百官说的。

众人低眉垂目,心里大多都是一震。

袒护器重至此,若这定北侯懂事还好说,若不懂事,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正想着呢,定北侯爷就侧头说了一句:“那不如就从凤翎阁起开始走动吧,淮乐殿下可愿借宝地一游,让臣开开眼?”

淮乐眼皮不安地一跳。

迎着圣人的目光,她连犹豫也不能有,当即就答:“侯爷言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一个凤翎阁,哪用得着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