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对她这反应有些莫名:“我怎么了?”

不是好端端的吗?

宁朝阳皱眉走近,缓缓抬手按上他的额角。

温热又柔软的触感,瞬间将他一直紧绷着的筋给松了下来。

江亦川这才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

“无妨。”他捏住她的手,垂眼道,“缓缓即可。”

向来要他主动的宁大人,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突然牵起了他的手。她引着他进屋在软榻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中宫为难你了?”她问。

他摇头。

这些情绪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冒出来,中宫那一番话不过是诱因,真正的症结在他自己。

见他不想说,宁朝阳便伸了一根食指给他。

他茫然了一会儿,而后伸手握住她的食指,乖乖地跟着她起身。

宁朝阳带着他去沐浴,宽大的浴池里,两人一人一边,中间隔了一道纱帘。

江亦川想不通这个纱帘是做什么用的,但对面那人没说话,他也就没动。

沐浴之后,心里似乎轻松了些,他抱扇入帐,轻轻与她送着凉风。

“时辰还早,我与你讲个故事。”她道。

江亦川嗯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但她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浅浅地道:“从前有一处森林,里面住着很多小鹿,它们以花为食。”

“可是到冬天的时候,花就少了,大家都饥肠辘辘,变得沮丧又绝望。”

“这时一头最快乐的小鹿出现了,它活蹦乱跳,给大家唱歌,给大家引路。”

“大家都很羡慕它,也很喜欢它。但是同行一段路程之后,这头小鹿突然被大家揍了一顿。”

江亦川听得愣住:“为何?”

宁朝阳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它很早就找到了一片花谷,但没有告诉其他的小鹿。”

江亦川沉默。

他开始思考她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他人不能太自私,还是想教他要合群。

但是身边这人接着就道:“那头快乐小鹿后来终于明白了,想要一直快乐,得有花就说。”

——有话就说,不要憋在心里。

反正他们这个东院里,什么规矩也没有。

江亦川呆滞地抬眼看她。

宁朝阳与他对视,良久之后也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改成小鹿爱嗦花好像更好,有花就嗦什么的。

呆滞片刻之后,江亦川倏地笑了出来。

他伸手抱住她的腰身,额头抵在她的肩上,笑得整个软榻都在抖。

朝阳恼了,狠狠地掐他一把:“我想半天呢,方才泡澡都一直在想。”

怪不得一直不说话。

心口温软,他抿唇问:“大人想知道什么?”

“随便。”她挣扎了一下,见无法从他手臂间挣脱,便干脆舒服地躺着,“说什么都行。”

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杀人犯法,但沙场上杀人,为何却是有功?”

宁朝阳拍了拍他的背:“因为弱肉强食,你不杀那些人,就会有更多的大盛子民死在别人手里,所以你对别国来说有罪,对大盛来说就是有功。”

“那对我自己来说呢?”

朝阳低眸看他。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的永昌门下定北侯是何等意气风发,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样的元帅,竟也会心里有愧吗。

轻轻摇头,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就算你不是武将而是文臣,也还是会有人唾骂你。不要妄图去成为所有人心里的好人。”

“天下未平,所以需你提刀而起。待天下平时,你自可以卸甲焚香,告慰亡灵。”

“不要折磨自己。”

江亦川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问:“你以前,也是这般安慰自己的?”

她一顿,接着就撇嘴:“我从来问心无愧。”

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为之付出一些东西,只要能得偿所愿,她从不在意自己付出的是良知还是廉耻。

“不对。”他道,“你问心有愧,只是不敢去想。”

“……”微微眯眼,宁朝阳推开了他。

她没好气地道:“我宽慰你,你反过来戳我心窝子?”

“没有。”江亦川低笑,“我只是觉得,你太豁得出去了,有时不做那么绝,也未必不能成事。”

说得轻巧。

宁朝阳冷哼。

官场如战场,她不对别人绝,那就该别人对她绝。

她才不要为人鱼肉。

翻身背对着他,她气哼哼地扯了凉被裹身。

这人欺身上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温热地摩挲了几番。

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宁朝阳眯眼看向远处猫窝里打着呵欠的狸奴,心想她才没那么好驯服,随便给人摸一摸脑袋就消气。

但凉风拂身,她竟很快有了困意。

“程又雪她们说,你那日在御书房里与青云台的人吵架,是因为看上了边州的哪个小郎君,不想他做我侧室。”她迷糊地喃喃。

江亦川扇着扇子,哼声问她:“你信?”

“不信。”她含糊地道,“你怎么会看上小郎君,你看上的应该是……”

话渐渐没在了平稳的呼吸声里。

他等了一会儿,没好气地道:“这时候倒睡得快了。”

怀里的人双眸平和地闭拢,雪白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张合着。

手里的扇子未歇,他埋头抵在她后颈上,略带怨气地道:“知道我看上的是谁,还总爱磋磨我,宁大人真是好生恶劣。”

说是这么说,手却抱着人不肯松。

他有很多个家,打仗的时候一天换一个帐篷,在上京里也有将军府和别院。

但,宁朝阳不会知道,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是她给的。

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抵着她慢慢闭上眼,江亦川很清楚只要在她身边睡着,自己就不会再陷入被围攻的噩梦之中。

他会有一个平静且温柔的梦乡。

以前他总给她开药方,但后来江亦川发现,她才是他的药方。

他至今为止还是觉得成婚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麻烦且虚伪,热闹都是给旁人的,自己只有疲惫。

可是,他想,如果捏着同心结另一头的人是她。

那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