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若是曹操要娶一方妾室,曹嵩也不会这么大的反应。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很正常。

可……正式夫人?

那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的娶亲,往往有很浓郁的联姻色彩,丁家祖上也做到过九卿,尽管如今没落,变成了商贾之家,可底蕴尤在。

再加上曹嵩自己的原配夫人,曹操的母亲丁佩便是丁家的长女……

严格地说起来,曹操的夫人丁蕙还要叫曹操母亲一声“姨娘”,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何况,曹操的信笺中写明,这个陆家女只是从南地避祸而来,并没有什么背景。

想到这里……

曹嵩回到书房,运笔在竹简上写上一句。

“吾儿方得朝廷嘉奖,万事需思虑再三,丁氏贤良淑德,并无败坏妇德之举,吾儿若行那宠妾灭妻之举,岂不让朝廷震怒,让世人耻笑?”

这信算是表明了曹嵩的态度……

他绝不会让曹操将一个民间的女子扶为正妻。

可……

曹嵩卷起竹简正打算派人送到顿丘时,他又把竹简收了回来,他左右踱步,最终将竹简抛入篝火中焚烧掉。

知子莫若父……

儿子曹操的性子,曹嵩最是清楚不过,这小子打小就叛逆……若这信寄回去,保不齐曹操还真能叛逆到……送回一封休书来。

那才是覆水难收!

索性……就不回复。

没有他曹嵩的允准,曹操也娶不了这一房夫人!

至于,在顿丘……爱咋咋地吧,儿子大了,他曹嵩管得住么?

这边厢,曹嵩选择了不理不睬的态度。

那边厢……

曹操却与陆温苒的情义再度升华!

两人中,陆温苒感激曹操为她父亲平反,惩处了奸佞……

曹操则感谢陆温苒不经意间的提醒,还有……这个身材纤瘦的女子,竟大胆到第一个站出来敲响那“鸣冤鼓”,让这顿丘县的‘十罪诛’能够成功颁布。

曹操最终获得朝廷嘉奖,追本溯源……是因为陆温苒呀!

一个是老爷……

一个是伺候的丫鬟!

一年多因为外部的高压没有碰过女色的曹操,当收到朝廷的嘉奖……

得知天子亲笔赐给父亲一块儿“教子有方”的牌匾后,他那心头悬着的石头一夕间安然落地。

那一夜……

陆温苒跪在曹操的面前,再次感谢他!

只不过,这一次的曹操没有选择将她扶起,曹操一把将陆温苒抱住,郎情妾意,干柴烈火,红烛尽灭,一番良宵!

罕见的……

自打曹操上任顿丘令以来,从未缺席过一日的开堂问案,只不过……这一切在这一夜终结了。

一连三天……顿丘县休衙!

而三天之后。

“哈哈哈哈……”

伴随着彻底释放般的笑声,曹操爽然的走出了那方阁落,留下的……只有面色殷红、尤自斐然不已的陆温苒!

三日前,曹操问她……你想回南地么?

陆温苒点头,因为她还有哥哥……

她一个外乡人在这边无依无靠,除了回南地投奔哥哥外?还能怎样?

可……三日后,这个问题,曹操再度抛出。

陆温苒摇了摇头,她不想回南地了,因为在这边……她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依靠。

从今往后……

——曹操,将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两个月后,陆温苒怀了一个孩子……

曹操对陆温苒说,无论男女都可以取名为“羽”——曹羽!

寓意是像雄鹰般张开羽翼,展翅翱翔,畅游天际……

只有天空才是曹羽的极限!

陆温苒点头对曹操的话表示认同,她知道曹操是有正妻的,还有一个妾……她同样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孩子生下来后,若是能……能入曹府做一方妾室,给孩子正名就好!

……

……

老天爷总是喜欢看悲喜剧。

继天子颁发“教子有方”的牌匾给曹家十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曹家。

灾难如秋霜,当夜还月光皎洁,早晨开门已是寒霜一片……

一道圣旨直扑顿丘县府衙。

圣旨下——着顿丘县令曹操就地免官,即刻启程回京,待罪受诏,削职为民!

突然接到如此内容的圣旨,曹操如坠五里雾中。

说起来,他对父亲曹嵩的为官之道相当放心,父亲绝不会自己惹祸,他在顿丘自然也是有功无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父亲和家里怎么样了?

就连远在顿丘的他曹操都难以幸免,那洛阳曹家……怕是……怕是已经遭逢大难!

曹操打算即刻回洛阳。

可……恰恰……这一日,他走不开呀!

……

……

熹平七年的冬天,注定是不平凡的……

黑漆漆的夜里,当更漏刚刚报过“亥”时之后,顿丘县城内一条幽静、宽阔的街道上,忽然一阵“咯塔咯”脚步声传来。

这是一伙行色匆匆的夜行人,走在头里掌灯的,是一个浑身家仆装束的汉子,随他身后,有一乘四人抬的轿子。

“这简直是在向前爬呀……这样走下去,瞒爷那边什么也都迟了!”

掌灯人嫌轿子慢……不时地回头吼着,尽管被呵斥的轿夫已个个是气喘吁吁。

“干啥这么猴急的呀!”一个老婆娘的嚷声,从轿子里传出。“我可告诉你们,这生孩子可不是着急的事儿,我接了大半辈子的生了,心里有数,就算他曹县令的娘子今儿晚上要生出个麒麟,怎么地也得折腾到后半夜了!”

听这话……一直在催掌灯的人软了,不吼了,只是压低声音说道:“这死老婆子,你只要说得准就行,今儿个咱们都由着你。”

因为打击豪强、重新丈量土地,兴修学堂,曹操这顿丘令在当地极有威望……

百姓们亲切的称呼他为“瞒爷”!

而今儿个是“瞒爷”的夫人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知道的人……自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纷纷前去帮忙!

就像是自己家的事儿一般!

静谧……

整个大道上只剩下脚步声。

不多时,已经走到了县衙……一行人在院落门外落下了轿子。

“医婆请!”

此前一直引路的掌灯人说着,一只手把风雨灯举高,另一只手去掀轿帘,迎那接生婆下轿!

恰巧此时,又听得“呀”的一道女声,俨然……里面的女人很痛苦。

“来啦,来啦……接生的医婆请来了!”

说起来……

自打陆温苒有孕后,怀胎十月中,曹操对她细心体贴,精心照顾……他对陆温苒的感情不同于妻子丁蕙与妾室刘春……

这个没有名分的妻子……始终让曹操有一种沉甸甸的自豪。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上陆温苒就要生了,却找不到曹操的人影。

这一晚上,不少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一直在闹腾。

待得子夜过去,忽然……书斋外传来一阵急囔。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生了,母子平安,是个男娃!”

有侍女气喘吁吁的喊道……

生了?

院落中有许多人,大多是曾经受到过曹操帮助的穷人,得知母子平安,他们比曹操还要高兴!

可……

众人高兴之余,却发现了个问题。

——曹操呢?这位孩子的爹爹他在哪呢?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瞒爷呢?怎么不见瞒爷了?”

“方才他不是还在这么?”

“似乎是……是有个洛阳的御使,他去接旨了?”

“会不会是瞒爷高升,双喜临门……”

院落中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丫鬟从产房中跑出,“夫人,夫人说要见瞒爷……瞒爷在哪?在哪?”

生过孩子后……初为人母,最先渴望看一眼的是孩子,之后渴望见到的就是丈夫了!

可……

丫鬟的话无人回应,因为没有人知道……曹操在哪里?

屋内的陆温苒自然能听到屋外的情形,她蕙质兰心,何等聪慧……她能想到,依着曹操那性子,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定然已经第一个闯进来了。

她回望了眼躺在身边的小孩子……口中喃喃吟出他的名字,“羽儿,羽儿……”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深切、爱怜揪紧了……

只是,这爱怜又转化为一股酸涩,尽管她努力地去控制,不让它突泄出去,但最终双目还是被泪水浸润……给注满,并涌出眼眶,缓缓地往下流淌。

就在这时……

“嘎吱……”随着后门的开门声响,那个陆温苒最期盼见到的人,他总算来了。

曹操大步跑入其中,他看了那襁褓中的婴儿一眼,旋即握住陆温苒的手,眼神中饱含担忧。

“夫人,你……你可……可好?”好半天曹操还定住了神儿!

“嗯!”陆温苒娇弱的应着。

“你……你……你可受累了!”

曹操更加爱怜她了,见陆温苒流着泪,曹操忙用绢帕轻轻地为她擦拭眼泪,而后又是温言爱抚……直到陆温苒转泣为笑。

“你看看羽儿……”陆温苒的声音无比虚弱。

曹操俯下身去,端详着……嗅着儿子身上散发出的婴儿气息,以及……那襁褓中的槐叶香、艾叶香!

这孩子长的很是水灵,滚圆的小脑瓜上,长着细密的胎毛,白白的脸袋,直挺的鼻梁……嘴角硬生生透着秀气,长相简直完美无缺,分明是他与陆温苒优长的精炼,也是他们情与爱的重新组合!

“好明显的胎记……”

抚触着曹羽的皮肤,曹操注意到了那大腿内侧“长枪如龙”的胎记……“这胎记配的上这个‘羽’字,“羽”翼锋芒,翱翔寰宇……哈哈,曹羽……羽儿……哈哈……哈哈!”

曹操高兴的像个孩子……

可根本没有高兴太久,曹操的眉就再度凝了下来,因为……他这边是喜得长子,可另一边……曹家正蒙难!

“夫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洛阳发生了一些事儿,我若是不回去那便是抗旨!”曹操缓缓开口……

陆温苒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一般,她只是轻问道。

“多久回来呢?”

“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两、三年!或许……”曹操本想说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可这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温苒牙齿咬住嘴唇,能够看出……她在努力的维序着心中的坚强。

“那……那你再多看看羽儿,也……也抱抱他吧!”

曹操点头,他抱起了曹羽……更加细致的端详,像是要记住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处模样,以及……手指触碰到他时留下的印记与感觉。

最终,他将一块儿镌刻着“吉利”的玉佩挂到了曹羽的脖子上。

吉利原是曹操的“小字”,又寓意“大吉大利”……这是曹操的母亲丁佩小时候戴到他脖子上的,如今……戴到曹羽的脖子上,或许……这算是某种传承。

又算是某种期翼……

“走了!”

曹操轻轻的将曹羽放回陆温苒的身旁,眼神中饱含留恋。

旋即,他一边往后门走一边感慨道:

——“吾儿骨像非凡,好似璞玉,日后精心雕琢必能如雄鹰一般,翱翔天际,声振寰宇!”

哇……

似乎是因为曹操的声音太大了,又或者是曹羽在向他呼应着什么。

曹羽大哭了起来……

曹操的脚步一顿,有些不舍,可……只是一刹那,他拳头握紧,毅然决然的走出了这边。

“驾……”

他不敢停留,骑着快马……只带着随身物品,将印绶挂在了县衙大堂的正面墙上,匆匆离开了顿丘府衙!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有两个画面在闪现,一个是“羽儿”的模样,是陆温苒的艰辛,一个是父亲被关押入大狱,在大街上游行……乃至于挂在门楼上示众!

心……

曹操的心紧紧的揪起!

就在这时……

院落中,一道道声音传出。

——“不好了,不好了……朝廷下了旨,曹县令就地免官。”

——“朝廷让曹县令即刻回京,待罪受诏,削职为民!”

——“似乎……似乎是因为曹家与宋皇后巫蛊一案有所牵连……”

这……

这个消息传出,一下子此间哗然一片。

如今,在县衙内的人……多为被曹操帮助过的穷人,本以为以为曹县令的缘故,他们总算能过上好日子,可……可这突然的剧变……

——犹如雷鸣滚滚!

“咕咚”一声,无数人咽下口水,他们先想到的是……顿丘头顶的阴云密布,再次想到的是……是“瞒爷”的儿子才刚刚降临哪!

瞒爷戴罪归京,那……那他的夫人怎么办?

他的儿子怎么办?

那些顿丘县内……被曹操打压的豪强、乡绅……他们一定……一定会给予最疯狂的报复!

瞒爷不在,这份抱负……自然……自然会……

这……

这……

比起担忧自己,百姓们更多担忧的是如今县衙内的这一对母子啊!

一时间,无数议论声悄然传出。

——“要不,藏起来?”

——“必须得藏起来,否则……”

——“瞒爷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总该……该为他做些什么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