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千祈再次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人间的深冬。

她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沈长弈的剑下,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血花层层涌出,染红了大片大片本该纯澈的海水。

而大雪纷纷扬扬, 像是在祭奠。

只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想努力站起来, 只是她刚一动作,胸口处的刺伤便撕裂般地疼, 她一时吃痛, “嘶”了一声。

“别动。”猝不及防地,身侧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千祈一惊, 抬眼看过去, 只见宋书礼一身白衣飘逸, 玉冠精润, 此时正在施法做阵, 为她疗伤。

晶莹而纯净的金光缓缓流淌进她的心口,似乎只是一瞬间,伤口便没有那么疼了。

她满心疑惑,轻声问道:“宋书礼……我,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本该……还有,这里又是何处啊?”

男子一边施法,一边很有耐心地回答:“那日往生海畔, 长剑刺心, 你险些丧命。只是神女心头血有三滴, 说来也是幸运, 你心中还存着一滴, 便得以存活。

“只是你如今心头血只剩一滴, 又受了那样重的伤, 需得用神愈术修补魂魄。天界最精通神愈术的,便是帝清。我在往生海救下你之后,暂且把你带到此处灵山疗愈,你如今苏醒,我们便可以即刻回到天界了。”

千祈一边消化着这些话语,缓缓点头,一边往四下张望着。她这才发现,周围早已不是人间之景。

这里仙雾缭绕,神鹿汲水,百花长盛,艳阳明媚。没有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和伤痕。

男子双手缓缓落下,收回法阵,顿了顿,看着千祈柔声说道:“还有,你以后,可以叫我月礼。”

“月礼上仙?”千祈早就知晓这件事,但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下凡历劫,没有神身记忆,如今听他这番言语,又想起他用法术救下了她,心中疑惑更甚,“你不是历劫来的?这么说……你一直有凡间和天界的记忆吗?”

月礼笑了笑,轻轻点头:“是……我本就是以神身下凡,是触犯了天规的罪仙。”

千祈看着他神色似悲,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月礼颔首,又拿出了一瓶治外伤的灵药,取开瓶塞,细细地洒在千祈的伤口处。

千祈也跟着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的伤痕,突然听到面前的人颤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千祈再次抬眸,未待反应,自己就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祈,对不起……如果我早就与你坦白身份,与你协力,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大婚那日,如果……如果我来的早一点,哪怕片刻,你也就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他似乎很想紧紧抱住她,却又害怕触到伤口,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虚拥着。

他眼角湿润,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千祈知道如今这般不合礼数,但是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又想起凡间他一次次相助,对她如此深情,她又生出些不忍来。

良久后,她轻轻叹息道:“这本就是我的使命,不该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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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月礼便带着虚弱的千祈,回到了天界。

九重天香雾迷蒙,祥云掩拥,水晶帘落,纱幔垂曳。神鸟破空长鸣,百仙相携谈笑。

千祈看着面前之景,甚至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再次踏入天界,竟恍如隔世。

她正欲迈步往前,恰逢帝清和师晚怜路过此处。帝清看到她,原本冰冷的眉目凝滞了一瞬,三两步便走了过来。

千祈一看到熟悉的哥哥,心中的委屈便疯狂地喷涌而出。她强忍住泪水,带着极重的哭腔,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帝清皱着眉,不苟言笑:“阿祈,你真是胡闹。历劫之事,我自会亲自承担,何须你亲自下凡?”

一旁的月礼上仙解释道:“此事以后再议。她如今身负重伤,只剩一滴心头血,需得尽快用你的神愈术修补魂魄,可切勿耽搁了。”

帝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月礼,身形微凝。他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又看着千祈胸口处触目惊心的伤痕,眉目依旧冰冷:“这也是她自找的。一个神女,偏偏要爱上一个阴险狠辣的凡人。阿祈,你是该长长记性。”

话是这样说着,毫不留情,可他又立刻握住千祈的手,将她缓缓拉至身侧,仔细地探察着她的伤势。

他素来这般,嘴如利刃,内心又极其柔软,简直傲娇得要死。

探察过伤势之后,帝清又将千祈的手递到师晚怜面前:“晚怜,你先带着千祈到殿中,我随后就到,为她亲自疗伤。”

师晚怜和千祈异口同声:“那你呢?”

帝清掀起眼帘,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月礼上仙,语气仿佛为冰雪所凝结:“我同月礼上仙,有要事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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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祈紧紧地跟在师晚怜的身后,一边往帝清的宫殿走,一边打量着身前的师晚怜。

她今日一身碧霞色的浮光锦裙,冰肌玉骨,皓腕凝霜,在缭绕仙雾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当得上是让众生为之倾倒的盛世容颜。

她还是从前一般,是美丽善良的九天第一舞姬,未曾变过。

师晚怜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侧眸过来,盈盈笑道:“怎么,许久未见我,你倒也不会说话了。”

千祈一时红了脸,俏皮道:“怎么会,只是姐姐还是这般美丽,教我看呆了。”

“你这姑娘,真是调皮。”师晚怜仍旧笑着。

她顿了顿,看着千祈胸口处的伤,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如今……可还好?”

千祈微微怔忪,又不由得想起了凡间那些荒唐而痛苦的往事。那冰冷的长剑,绝望的呼喊,大片大片的鲜血……还有那个人,狠辣无情的眉眼。

她想,如今安然回到天界,往事便当全部抛去,那个人,那些时光,当再与她无关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一切都好。经历了那些,我如今也算是成长了几分。”

师晚怜说道:“你能放下,便是最好。”

想到从前的事,她又突然想起在那场属于她和沈长弈前世的幻境当中,她在最后看到了月礼上仙。彼时的月礼救下了成妖入魔的她,数百年之后,他又不惜抗命下凡,最后救下了险些魂飞魄散的她。

千祈努力寻找自己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丝毫月礼的身影。

她当是不认得他的。

只是为什么,他愿意一次次想救,就好像她对他格外重要一般?

她觉得此事极为奇怪,便试着开口问道:“晚怜姐姐,你与月礼上仙关系如何啊?”

“月礼?是方才带你回来那位上仙吗?”

千祈点了点头。

师晚怜偏头,仔细回想着,最后回答道:“这位月礼上仙喜欢四处闲游,极少待在九重天。我与他,总共也见过不到三次,对他倒是知之甚少。”

千祈有些许不甘,又问道:“那关于我呢?我是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同我的事情?”

“他和你?”师晚怜倒是开始疑惑了,“我从未见过他与你一起啊……哦?今日可是他带你回来的,莫不是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

千祈耳朵一红,慌忙摆手解释道:“怎么会,没有的事。他只是碰巧救了我罢了。”

看了,从师晚怜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千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此事倒也不算重要。被沈长弈这一刺伤,她心力交瘁至极,还是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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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清水流淌,潋滟微**。星星点点的微光浮在水面上,缀得流水恍若银河。

帝清和月礼相对而立,冷冷地对峙着。周遭气氛冰冷压抑,令瑶池中原本往来自在的锦鲤都不敢靠近。

帝清目光锐利,声音冷淡,好似淬了万年冰雪:“月礼上仙,你七百年前曾经答应过我,此生不再靠近千祈。你如今又在做什么?难道你想让千年前的事重演一遭吗?!”

月礼紧攥着手中的玉笛,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我从未想过要重蹈覆辙,在凡间这些时日,我也从未与她相认。我只是想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助她得偿所愿,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如今又算什么?”帝清步步紧逼,“她如今还是与你靠近,甚至因为你救了她而对你心存感激,整件事不是你一人能完全掌控的。你当时就不该抗命下凡!”

“是,我承认,我不该擅自接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月礼眼尾微红,“可是帝清,你知道吗,她在凡间那样痛苦,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险些葬身于那人剑下。往生海那样冰冷,若不是我去救了她,她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帝清,你是她的哥哥。她痛苦时,受伤时,你又在哪里?!”

帝清由于愤怒,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沉寂须臾,月礼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帝清,心生叹息,眸子甚至涌出一股祈求来:“帝清,千祈关于千年前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再也不会记得。我甚至想,命运是不是在给我们留下转圜的余地。也许……也许再来一次,便能是个好结局呢?”

帝清凤眸阖落,薄唇如刃,一字一字,都浸染着沉重的叹息:“她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你也记得。过往的伤痕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伤害了,便是伤害了。

“你千年前带给她的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

月礼微微仰首,目光坚定:“一朝一夕不能弥补……那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俏丽的身影。一枚朱砂滚烫,一片笑靥如花,便让他记挂了千年。

他看着帝清,一字一句补充道:“我愿意用千年万岁的时光来弥补,用尽余生时光来弥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抵挡万年风雨,只为赌她心动。

“只为……赌一个好结局。”

作者有话说:

不急不急,沈狗的戏份马上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