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沈长弈想伸手触碰他的面孔, 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受控制。他强压着上涌的情绪,喉咙哽得生疼, 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怎会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是那个狠辣无情的谋士,还是温和良善的公子。

他自己都不清楚, 自己是悲伤, 还是癫狂。

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一种蛮力撕裂开来, 让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他咬着牙, 发出声声闷哼,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好似蒙上一层轻纱, 又渐渐离他远去。

他不甘心,骨子里的执拗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他一点一点,抬起颤抖到麻木的手,向前挥去,想以此寻找着自己将要失散的意识。

怎料自己的手向前微移,便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沈长弈心下微诧,抬眸, 却发现身边早已换了一副景象。

虚无, 无边无际的虚无, 深远到只剩下漆黑。

他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去, 发现自己触到的是一株血色的彼岸花。它开得那样绚烂, 红得那样张狂, 好像被鲜血浇灌而生, 阴森骇人。

而此时的沈长弈看着它,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僵直,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记得元夕过后的某个凉夜,自己披戴满身罪恶,倒在了千祈面前。当时的他深陷梦魇,苦苦挣扎,本以为噩梦结束,却又跌入一番虚无之中。

那血红邪恶的彼岸花,与此时一般无二。

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沈长弈,面对如此骇人之景,也无法镇定下来。他感觉有万千根毛针扎进肌肤,尖锐的疼痛与冷意从指尖缓缓蔓延至全身。

他想起当时,自己好像被那彼岸花所引诱,意识不受控制,一步一步,便要迈向那彼岸花,便要跌入那无尽深渊。

唯恐旧事重演,他紧攥双拳,慌忙转身,却意外地对上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墨色斗篷,尖下巴,殷红唇。

沈长弈大惊:“你是……在红锦记忆中的那个人!”

夜九渊散漫一笑:“好记性。”

沈长弈突然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向他疯狂地袭来。他警觉地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不错。”

微微停顿,饶有兴致地补充道:“上次也是。”

沈长弈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你要做什么?”

夜九渊拉长语调,声音带着磁性:“那样惊慌做什么。四皇子,我是来帮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凑到沈长弈耳边,一字一字轻缓无比:“你不是想覆了这天下吗?若走到山穷水尽处,不妨试试我这条道。”

沈长弈想到他引诱红锦成魔的事情,心下了然几分。他抬眸,缓缓道:“我复仇是为了了却此生初衷,还世间清平,而不是堕入魔道,为祸人间。”

“可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夜九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然,你怎会对那边沙部将起杀心,不然……你怎会逼着陆瑾白去死?”

沈长弈手指微微蜷缩,盯着他:“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走这条魔道。”

“真的吗……”夜九渊浑不在意,魅惑的笑意细若游丝般蔓延开来,“那我,又怎么能走入你罪恶的心门呢?”

倏然间,斗篷散落。夜九渊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瞳孔泛着幽幽紫光,魅意**开,摄人心魄。

紫眸对上沈长弈的双眸,一刹那,仿佛将所有的罪恶映入他的灵魂。

沈长弈来不及惊慌,神色一凝,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渐渐地,泛起血色的光。

夜九渊嘴角勾起:“看见那株彼岸花了吗?

“摘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沈长弈好像被操控了一般,缓缓侧眸,转身,衣摆飘动,心念沉浮。

他朝着彼岸花,一步,又一步。

夜九渊看着他,嘴角笑意逐渐癫狂。

就在夜九渊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的时候,“咚”的一声,沈长弈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顿住了脚步。

由于忍耐,他全身冷汗涔涔,即使意识还未回归,嘴中也在不停喃喃:“我不、我不入魔……”

“我不入魔!”

夜九渊双目猩红,声音变得癫狂:“为什么不入魔!谋反计划被查出,边沙将士们都得死!还有陆瑾白,他也是因你而死!杀害你全族的沈昭如今还在兴风作浪,你入魔,便能立刻杀了他!

“这人间还有什么美好值得你去留恋!

“你为什么不肯入魔!”

沈长弈找寻不到自己的知觉。他下意识地顺着夜九渊的话,像在回答,也像在低声自语:“她是神女……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

周遭空气微凝。

倏然间,夜九渊冷笑一声:“原来你最后的执念,是她。”

他抬手,抚上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指尖盘绕着紫色的魔气,一点一点,尽数输入那妖纹中。

眸光阴冷,笑意瘆人:“倘若我让她,现在便开始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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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周遭有些冷气,沈长弈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长弈方才的记忆被夜九渊抹除。他察觉到自己跪倒在陆瑾白身侧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看着地上脏污的灰尘,大片的血泊,不由得紧蹙眉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血泊中,陆瑾白的面孔显得格外苍白。沈长弈怔怔然地看了他须臾,只觉威胁消除,心中畅快得很。

他居高临下地对着陆瑾白,轻蔑一笑,而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牢狱。

未曾有片刻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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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弈回到府中时,已近亥时。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盈空,苍凉满庭。

千祈知晓陆瑾白同沈长弈的关系,对于今日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也便迟迟没有睡下。

她孤身一人站在水塘上的玉桥上,望着那水影憧憧,一边琢磨着沈长弈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一边焦急地想着宋书礼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一时便失神,未曾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沈长弈悠悠行至她身侧,语气似月光般凉薄:“都这般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千祈被这声音惊得颤了一颤,忙回眸转身,浅笑道:“你迟迟未归,我是在等你啊。”

“是吗?”沈长弈墨眸微眯,眸光意味不明,“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别人啊。”

千祈不喜他总这般多疑试探,有些没好气:“这府中除了你,我还能等旁人不成?”

“那自然是极好。”沈长弈轻声道。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千祈的衣着上。初冬之夜,她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未曾多披一件斗篷。

他微微蹙眉,将身上的大氅取下,凑到千祈身前,欲为她披上。

只是伴随着大氅而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千祈身为神女,悲悯苍生,见不得杀戮,更受不得这般罪恶的血腥气。

她微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欲为她披上衣服的手,就这样僵凝在空中。

千祈抬眸,目光认真,朱砂滚烫:“你还是亲自杀了他。”

沈长弈若无其事地将大氅收回,笑意浅淡:“是啊。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这么做。”

“是他们逼我。”

千祈缓缓摇头:“那你杀他的时候,到底是为失去知己而心痛,还是为消除威胁而快意?”

沈长弈浅勾薄唇,盯了她半晌,握着大氅的苍白的手微微蜷缩。

末了,眼尾阴冷无情:“他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威胁。”

千祈瞳孔微缩。她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他们之前的数年相伴算什么?陆瑾白一颗真挚赤诚的心又算什么?

她为陆瑾白感到悲哀,更为这样的沈长弈感到愤怒。

她不语,神色微愠,拂衣转身而去。纯澈月华浅照满身,她连背影都如此神圣,不染纤尘。

沈长弈死死盯着她,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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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沈长弈还未歇下。他来到书房,轻展文书,一笔一划,不知在写着什么。

他一边写着,一边抬眸问道:“对了,边沙五万将士,如今还剩多少?”

少温结结巴巴地答道:“殿下……从边沙一路过来,毫无补给,如今还顽强地活着的,只剩一万……如果赶来这边的话,可能最后不过几千……”

“几千?”沈长弈思忖须臾,浅浅一笑,“倒是比本王以为的要多。”

他写完一封书信,密封起来,缓缓起身:“要说这朝廷简直太过掉以轻心。他们以为边沙将士没有补给,不成火候,便任由他们活活饿死。

“可他们不知,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人往往什么事也做的出来。”

他修长的手细细摩挲着手中书信,眸光变幻莫测:“他们谁也想不到,如今这边沙残部,便是本王最后一张牌。”

少温问道:“边沙残军已经偷天换日地潜伏到王京西北处,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沈长弈抬眸,望着窗外凉月,迟迟没有回答。

就在少温以为殿下还在斟酌时,却听见他沉哑的嗓音。

“十日后,本王大婚,沈昭会亲自来王府。届时王京守卫松懈,他一人孤立无援,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边沙残部,一半过来这边,协助本王擒拿沈昭。一半留在王京,等待本王的命令。”

少温浑身一颤,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殿下……大婚之日……您、您确定?姑娘她……”

沈长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狠辣而癫狂:“本王没有退路了。”

少温被这目光吓得冷汗涔涔,自是不敢再提。他接过沈长弈的密信,又犹疑着问道:“只是殿下……那几千残部,如何能攻下王京啊……”

沈长弈淡淡道:“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办法。”

血灵石的光晕好像再次浮现在他眼前。红得那样灿烈,那样罪恶。

后颈妖纹颜色愈加发深。一个魅惑的声音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一字一字,好似引诱: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的计划。

包括她。

作者有话说:

怎么没有小可爱评论呢,好想讨论剧情诶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