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外披,大片大片的血迹

不知方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沈长弈此时眼尾泛红,眸中含着氤氲水汽,透着一股瘆人般的可怜气息。他目若寒潭, 薄唇如刀,仿佛眼神中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可怜只是阴险的诱饵, 等着良善的人来上钩,随即便会被毁得粉身碎骨。

可怜与可惧, 竟能如此和谐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千祈一时看得入神, 竟然都忘了呼吸。

沈长弈见来人是她,也便放下了顾虑。但见她良久不曾动静, 他微微怔神, 而后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怎么, 没看够?”

声音很轻, 夹杂着丝丝可以称之为戏谑的笑意。

千祈的思绪被这句话拉了回去。她正要说些什么, 又好像突然反应到他方才说的话,冰雪般的肌肤上悄然晕染上了几分薄红。

“我……我才没有……”

沈长弈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悠悠起身,缓缓行至桌案前,坐了下去,状若往常一样平静地铺开一纸文书。而后,他并没有看她, 只是启唇问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千祈心里暗戳戳地想, 她一开始那么明显地拿着糕点进来, 这人全当没看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能顺利地多套些话, 她要温和, 她要忍。随即, 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浮上她的面孔,她细声软语道:

“殿下,您最近几日总是早出晚归的,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呐。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我刚刚便亲手做了一碟你最喜欢的糕点过来,殿下还不快尝尝?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话音刚落,正在专心查看文书的沈长弈徐徐抬眸,睫羽微颤。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并未发一言,目光闪烁,意味不明。

微凉夜风穿过木窗的罅隙,轻拂过沈长弈身上大氅的一圈墨色毛领。那浅薄的一层毛领微微摇动着,却像是在颤抖一般。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这样无言的气氛中,千祈有些不忍对上沈长弈的目光。她有些慌张地向初玄传声问道:

“怎么回事?是我又说错了什么话吗?”

初玄尬笑着,似是不忍告诉她一般:“小主人……你这……你这装得也太过了些……”

千祈:“……”

见沈长弈也没什么反应,她思忖着,又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我一直端着糕点干站着,手都要僵了……”

沈长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千祈见他并无动作,目光似是默许,便赶忙端着糕点走上前来,步伐轻快。她把糕点放在沈长弈的手边,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着沈长弈手中的文书,一边轻声道:

“快尝尝。”

沈长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未曾旁落。他看了良久,突然浅浅地笑出了声。

那并不是一个温和的笑。笑意中夹杂着几丝缠绵,几丝危险,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

他眼尾发红,薄唇一开一合: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声音很轻,仿佛微风拂过她的心尖,却无端地引起一阵战栗。

千祈硬着头皮,有些结巴:“你、你这倒是想多了……”

沈长弈嘴角弧度未渐,笑意却不达眼底:“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成日思我,念我,嫌我终日事务繁忙,想无时无刻不陪着我?”

千祈:……

这倒也不是。

看她良久不作回应,沈长弈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现在的你,不会。”

千祈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未到嘴边,便被尽数吞没。

其实某一瞬间,她是想立即反驳的。她对他的爱,不曾因为什么而减少分毫。只是面对着日渐变得陌生的沈长弈,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说了,倒怕会伤着自己。

沈长弈看着她,又默默地补充道:“你在好奇,好奇本王近日在做些什么,有什么谋划,会不会和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关。”

千祈冷不丁地颤了一下。她属实没想到,沈长弈会在这样一个静好的夜晚,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她近日最大的目的。

她敛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沈长弈轻弯薄唇:“你可以亲自问我的。”

“亲自问你?”千祈纤手微微蜷缩,“我若亲自问你,你肯告诉我吗?

沈长弈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你这样想,倒是让本王痛心。”

月华透过纱窗流淌进来,匀匀地洒在二人身上,照得千祈的目光晦暗不明。

须臾后,沈长弈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语气又夹杂着一丝宠溺。

“罢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千祈猛地抬眸,对上他的眸子。他的目光如此真诚恳切,让人瞧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他望向窗边的凉月,似是追念,似是惋惜。

“陆瑾白,谋反了。”

千祈瞳孔骤缩,似是不可置信。

他们之前倒也相处过一段时日。在千祈眼中,他少年成名,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透着热血昂扬,目光纯澈坚定,当有赤胆忠心。

他根本不像是心思深沉的人。

“这件事是前几天刚发生的,陆瑾白被太子亲自抓获,辩无可辩。陛下为了将散落在各地的其余同伙一网打尽,并没有传出太大风声,只是召集朝中命臣商议此事,共同谋划对策。”

“我最近日日离府,就是在忙此事。”

千祈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陆将军他这样清正,这样爱民,他怎么可能……”

沈长弈缓缓阖眸,似是痛心不已:“是啊,我也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与他相识了五年,将其视作知己,我……我也根本难以接受……”

千祈轻声叹息,心生不忍,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沉湎悲伤。若他当真是不耻之徒,谋权害命,这些昔日情意,也当作是个了结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况且……”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

“况且,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沈长弈微不可察地一凝,而后从肩膀至全身,都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他突然起身,拼命地将她按入怀中,颤声说道:

“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千祈在他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长弈就像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无论如何,你都在,对吗?”

“无论怎样,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是不是?”

他说出的话磕磕绊绊,大多用的气音,声音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含糊不清的,就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这么多日子以来,千祈从未见过他如此无助的模样,就像被抛弃在街边的小孩,一无所有。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目光明澈如泉,一点朱砂滚烫,热烈而又圣洁。

“会的。”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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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沈长弈的书房后,千祈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久久没有睡下。她仰首,呆呆地望着窗前的一弯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玄忧心地问道:“小主人,你应该也累了吧,怎么不休息?”

千祈沉默了须臾,而后悠悠叹息道:“我只是在想今晚的事情。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倒让我乱了阵脚。”

初玄问:“是陆瑾白谋反的事情吗?”

“是啊,”千祈说道,“我见他近日如此神秘,还以为是在筹备自己的大事,这样也必定会与血灵石有关。但是没想到,倒是我误会他了。他日日繁忙,竟是为了朝中赴会,还是与处置自己的知己有关。这一切对他,都太过残忍了。”

初玄道:“你是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

“这倒也不是,”千祈回答道,“毕竟血灵石一事,与他的计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感叹,只是觉得,自己怀疑错了地方。说来,他如今知己离去,爱人猜忌,倒也是可悲。”

“是啊,”初玄说道,“但是小主人,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看,经历了这样的猜忌与坦白,你与沈长弈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呢。”

千祈笑了笑:“这倒也是。”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起身回到里屋,想着这些风浪已过,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她正解衣欲睡,突然间素手一凝,停住了动作。

她腰间的紫藤花香囊不见了!

这香囊对她和沈长弈来说,都是极为珍惜之物。若是丢了,倒也不是一件小事。

她努力回忆着她今天的行迹。她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给沈长弈送糕点的时候还在的,怎么这时候突然没了?

难不成,是遗失在了回来的路上?

千祈默默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找到比较好。

她踏出屋门,一路漫步,一路寻找。借着清辉的月光,她细细打量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水池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抹亮丽的紫色。

还好,还好,找到了。

她急急地小跑过去,蹲下来,慢慢地拨开枯草,捡起香囊,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她放下心来,正要起身,突然听到“诶呦——”一声,自己居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她忙道着歉,起身定睛一开,又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少温吗?

少温一边揉着自己吃痛的胳膊,一边赶忙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无妨,无妨。夜深了,姑娘还是快回屋歇息吧。”

千祈看着这一地凌乱,心中歉疚得很,二话不说也蹲了下来,帮忙捡起了一件外披:“我还是来帮你吧。”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那一件外披又被少温急匆匆地抓住。少温眼神躲闪,忙推脱道:“不必不必,我一个人就好,姑娘快回去吧!”

千祈心存疑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拿起那件外披,匆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是……沈长弈的外披,她认得的。

只是,这件雪色的外披上,如今竟溅满了大片大片的血迹!